第13節
“九歲?這么早?” “其實……當時還謊報了年齡來著?!?/br> 冬苓尷尬地笑了笑,心知主子不會拿這個興師問罪,便老老實實地坦白了當年的欺瞞行徑。 “為什么?” “家里窮唄,爹娘要養活弟弟meimei,奴婢身為長女,自當擔起長姐的責任?!?/br> 明疏影略作頷首,心道自己雖在明家備受冷落,但瘦死的駱駝終歸比馬大,相較之冬苓這樣出生于尋常百姓之家,沒到十歲就被迫背井離鄉、入宮為婢,她到底是幸運得多。 一想到這里,她看冬苓的目光里也不禁多了三分柔色。 “那冬苓,你有想過,離開皇宮嫁人嗎?” 少女一聽這話,登時就變了臉色。 “皇上!奴婢要伺候皇上一輩子的!奴婢不嫁人!” 見她急不可待表明心志,明疏影按捺不住,當場輕笑出聲。 “哦?就算對方是楚聶,你也不嫁嗎?” 冬苓本是身堅志更堅的,孰料女子冷不防戲謔反問,直叫她紅了耳根。 “皇上您說什么呢……” “看,原來還是想嫁人的呀?!?/br> “皇上!奴婢沒有!在奴婢心里,皇上比誰都重要!” 繼續逗弄少女的明疏影倒是信她這話。 只是…… “傻丫頭,你希望能永遠陪在朕身邊,朕自然也希望你能幸福安康。這其中的道理,是一樣的?!?/br> “皇上……” “所以,你只管安心等著吧?!?/br> 你既視我為至親,我自當為你盡力。 是啊,她并不清楚,幾年以后,自己會是怎樣一番光景。不過,冬苓還有楚聶跟她不一樣。他們跟天家沾不上半點關系,在旁人眼里,也就是個無足輕重的下人,想那君寧天也不會把他們當回事兒。 正因如此,她完全可以尋個合適的時機,借著那個男人的手,許他二人自由。 雖說她心里還是有些舍不得的,但到底是覺得能走一個是一個——總比大家都老死在這深宮高墻里來得好。 如是作想的女子沒事就思忖著屆時該如何作為,卻不料一個意外突然就將她殺了個措手不及。 那天,明疏影本正翹首以盼著御膳房呈上的美食,就聽聞了攝政王要問斬御膳房的一群老人。 乍一聽此訊,她還以為是自個兒的耳朵出了問題,可冬苓心急火燎的神情如假包換,她想不信也難。 “好端端的,為什么要殺了那些打下手的宮女?”明疏影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皺起眉頭急急發問。 “聽說是因為前陣子抱怨人手不夠,還不好好做事?!倍咭彩切募?,卻不能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個明白,“可是皇上!奴婢去過幾次御膳房,人手不夠是真,但宮人們都有恪守本分??!她們每天都忙得焦頭爛額的,怎么……怎么可能沒認真干活呢?!” 明疏影當然相信冬苓的話,更何況,自打登基為帝以來,她從未覺得哪一天的膳食粗糙馬虎。 此事決不簡單。 莫非……是那君寧天氣不過,表面上補足了宮里的人手,卻暗暗地記下了這筆賬?!等到新人能夠獨當一面了,他就開始拿背地里“嚼舌根”的宮女們撒氣?! 怎么想都覺著對方不像是這種小心眼的男人,明疏影也只能先領著冬苓趕去救人。 畢竟是好幾條人命,且又是含冤莫白,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觀! 這樣想著,女子風風火火地趕到了御書房,老遠就聽見了宮女們凄慘的哭喊求饒。 她心頭一緊,卻很快就因目睹一地殷紅而睜大了眼。 已經……動手了? 眼見三五個宮娥在跪在地上、抖如篩糠,附近全是濺了一地的鮮血,明疏影一瞬只覺頭暈目眩。 和平的日子實在過得太久,以至于她只記得在御書房里對她視若無睹的攝政王,竟然遺忘了那個曾經當著她的面斬殺數人的定安侯! 可是……可是!那不一樣??!鎮遠侯一行人犯上作亂,依法伏誅乃是天理,但這些盡忠職守的宮女們不過是不堪重負,說了幾句實話而已,怎就該遭此橫禍?! 一陣氣血逆涌而上,明疏影眼看著一把利刃就要劈向宮女的后頸,再也顧不得其他,當即大喝一聲:“住手——” ☆、被他揭穿 負責行刑的男人似乎是皇宮里的侍衛,見一國之君蒞臨,他自是立馬放下了手中的利器,屈膝向其叩拜。 “你們……你們這是做什么?!”明疏影走近了一開口,才發現她說話的聲音已然有些顫抖,不過,她仍是竭力保持著鎮定,不讓自己低頭去看那滿地的血腥。 然而,如此兇殘的一幕,又豈是她不想看便能不看的?濃重的腥味撲鼻而來,令來不及用膳的她險些惡心得要吐。它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這里已經多了不止一個冤魂。 “回皇上的話,我等是奉攝政王之命行事?!睘槭椎哪凶訜o甚表情地作答,一句話就叫女子不寒而栗。 “行、行事?為什么要殺人?!”好在她還下意識地記著,自己是個傻子,因此言語間皆是透著平日里的做派。 可惜,此時此刻,她卻沒能認識到,在這等極端的情況下,她引以為傲的演技業已開始露出破綻。 是的,她的手微微發著抖,但那不是因單純的恐懼而生,相較之下,憤怒才是主導其言行的根源。 只緣存著一腔油然而生的義憤,女子的臉上才顯露了往日極少流露的清明。 將這興許不算明顯的變化看在眼里,躲在暗處的君寧天終于確信了一件事。 男人微不可察地瞇了瞇眼,舉步從陰影里走了出來。 是以,明疏影不久就見到了一個目不轉睛的君寧天。 誠然,他在看著她,用一種似曾相識卻又頗為陌生的眼神。 明疏影忽然覺得腦袋“嗡”的一聲響。 糟了……難道……難道他?! 巨大的沖擊迅速盤踞腦海,令女子幾乎快要失去思考的能力。她只僵著身子,目視男子不緊不慢地靠近,最后站定在血泊之上,站定在距離她約莫一丈遠處。 君寧天抬手作了個手勢,適才還跪地不起的侍衛們就立馬會意,拖著那群瑟瑟發抖的宮女們離開了現場。 這個時候,瞠目結舌的冬苓也隱約感覺到危險的逼近。她情不自禁地吞了兩口唾沫,不自覺地往明疏影身旁靠了靠。 無奈來人竟冷不丁眸光一轉,用他那雙冷峻的鳳眼死死地逼視于她。 那意思,不言而喻。 但是,她怎么能因畏懼而獨自逃命,留主子一人面對這冷面閻王?! 冬苓不由咬緊了嘴唇,倏地垂下眼簾,紋絲不動地立在女子的身側。 君寧天看她的目光頓時更寒。 許是瞧出了他的神情變化,明疏影當機立斷地張開了嘴:“冬苓,你走開?!?/br> 少女聞言一怔,抬頭難以置信地望向女子的側臉:“皇上?!” “走開!” 主子這是要將火力集中到自己身上??! 冬苓是個機靈的,此情此景下,她自然知道,皇帝為什么要一反常態地將她遣走。 “皇上!” “本王有話要單獨稟奏皇上,怎么?還不退下嗎?” 就在冬苓決意冒死相護的一剎那,始終未置一詞的男子卻突然出了聲。 少女瞪著眼睛注目于一動不動的女子,卻只見她扭頭給了自己一個強作鎮定的微笑。 “你先退下吧,別惹攝政王生氣?!?/br> 冬苓看著這熟悉的笑臉,忽然生出一種幾近絕望的驚惶。 主子這般言語,這般淺笑,與往常那裝傻充愣的模樣全然不似。連她都看得出主子的變化,那殺人不眨眼的閻王爺,又怎會一無所察? 少女打著哆嗦埋低了腦袋。 事到如今,怕是當真無力挽回了。 倉皇無措之下,她頂著一張煞白的小臉默默退開,徒留明疏影與君寧天二人立于原地不動。 不相干的人都走干凈了,男子終于得以好好端量女子的這張臉。 沒有丁點傻氣,只有故作鎮靜??磥?,她是預備放棄抵抗了。 君寧天不是個特別喜歡拐彎抹角的人,見女子業已心中有數,他也索性單刀直入:“皇上瞞得臣好苦?!?/br> 話音未落,明疏影心底最后的一絲僥幸已宣告破滅。 他……知道了。 但是,是什么時候露的陷? 女子勉為其難地定了定神,啟唇曰:“朕并非有意捉弄,還請攝政王海涵?!?/br> 哦?倒是很會避重就輕。 君寧天的眼底劃過一道意義不明的精光,看身前人的眼神也愈發意味深長。 他說不清是從何時起,對她產生了懷疑?;蛟S是在她請求招納宮人的那一天,或許是在她繞著彎子要將十公主嫁出宮去的時候,又或許……早在她在金鑾殿內裝腔作勢擠兌朝臣的那一刻起,于殿外旁聽全程的他就已種下了狐疑的種子。 不得不承認,他親手扶上皇位的九公主,非但不是個蠢貨,還是個聰慧得叫人始料未及的女子。她會利用自己“天生癡傻”的優勢,瞞過一雙又一雙老辣的眼睛,令所有人都對她放松警惕。若非她幾次三番因為或者或那的原因與他“過招”,一點一點地暴露了自己的智慧,恐怕連他都沒法瞧出端倪。 “并非有意?”腦中思緒流轉,君寧天故意晾了女子片刻,隨后才猝不及防地發話,“這種事情,難不成還能‘無意’么?” 難得咄咄逼人的視線,令明疏影的一顆心怦怦直跳。 她抿唇思量再三,最終決定: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 于是,她定定地直視著對方的眼睛,面色平靜地開了口:“攝政王聰明睿智,應當明白,朕何苦放著個尋常的女子不做,偏要整日演那受人恥笑的癡兒?!?/br> 君寧天不吭聲,仍然目不斜視地盯著她。明疏影被他這不動聲色的眼神看得沒轍,只因在她看來,眼下這種情況,急著告饒和強硬頂撞皆非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