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話雖如此,身為臣子的男人還是簡潔明了地呈稟了事情的經過。 誠如明疏影所推測的那般,先帝膝下僅存的四名皇子皆是在這場宮變中身故。鎮遠侯為了永絕后患,想方設法除去了皇帝所有的兒子,只留下幾個不成氣候的公主,預備挑一個最好掌控的,給他家世子當媳婦。值得推敲的是,他殺死皇子的計劃進行得分外順利,簡直沒有耗費他多少氣力,就一個接一個地結果了他想除掉的人。但就在他以為自己可以高枕無憂的時候,定安侯的兵馬卻半路殺出,打著平定叛亂、討伐逆賊的旗號,僅用了短短三天的時日,就將鎮遠侯父子相繼拿下,并迅速鎮壓了這股反叛勢力。 果然不對勁。 明疏影聽著聽著,這一感受愈發強烈。 且不談幾個皇子怎就如此輕易地被人取了性命,單看那定安侯雷厲風行卻仍救駕來遲的結果,就知曉其中必有貓膩。 是了,他早不來晚不來,偏偏等到皇家枝葉凋零了,再一舉擒獲叛賊,難道不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嗎? 如此一思,那定安侯接下來要做的事,恐怕就是…… 一顆心怦怦直跳著,明疏影不自覺地握緊了一雙手,突然又目露精光,將食指伸進了茶水里。 還有幾位公主? “回公主的話,除卻您,宮中只剩五公主、十公主及十四公主了?!?/br> 明疏影話未聽完,就情不自禁地怔住了。 十四公主?!不對???!她明明記得,十二公主才剛出生沒幾個月???怎么十四公主已經有四、五歲這么大了? 遽然意識到事情很不對勁,明疏影想著想著就變了臉色。 她雙目圓睜地盯著楚聶看了好半天,才微抖著右手,在案幾上寫下了這樣一句話:而今,是何年何月? ☆、被扶上位 不可思議,太不可思議了。 明疏影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個兒不光“借尸還魂”,成了麗國的九公主,還一下子來到了七年后。 換言之,倘若自己還像個正常人一般活著的話,今年,她已然二十有四了??善八廊ァ绷苏咻喆呵?,待到重返人間之時,已是物是人非。 重回十七歲的女子只覺此番遭遇荒誕不經,奈何事實擺在眼前,她也只能信之從之。 是以,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在那猛虎的利爪下保住性命。 如是思量著,明疏影很快就迎來了預料之中的“變故”。三日后的辰時,定安侯將那日召集的四位公主又“請”到了御書房內。此人雖是未有坐到那位于正中的椅子上,卻也跟那把椅子的主人差不了多少。因此,當他如同東宮三師一般,徑自考問治國之道時,明疏影一點兒也不覺得意外。 實際上,她心里更多的感受,是好笑。 這個男子,分明是打著甄選儲君的旗號來挑選傀儡,卻一本正經得跟真的似的,連她這個出了名的傻瓜都喊來了,所以,她自然要給足面子,在他問到她的時候…… “嘿嘿……” 明疏影仰著白嫩嫩的臉蛋兒,咧開嘴沖著面目冷峻的男子傻笑。 實際上,她長這么大,裝過可憐,扮過無知,就是沒演過癡呆,是以,她也不曉得自己這一笑是不是夠蠢,只暗暗琢磨著,就這副天真癡傻的模樣,應當是入不了他定安侯的眼的。 果不其然,面無表情的男子只盯著她瞧了片刻,就眸光一轉,不再看她這不堪入目的蠢樣。 明疏影暗暗地松了口氣:這種時候,還是莫要表現得太過聰慧為好,以免樹大招風,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正這么想著,她就聽到一位公主清了清嗓子,抑揚頓挫地說道:“本宮以為,凡治國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則易治也,民貧則難治也……” 明疏影差點眉角一跳:她才剛思忖著要鋒芒盡斂,就有人急不可待地去做那出頭之鳥了。 話說回來,那不是公主您“以為”,而是古籍中記載的治國之道吧?如此說來,她的這位“jiejie”還特地事先溫習了功課,上著桿子要把細嫩的脖子伸出去,給那老虎啃咬! 抬頭看了看那云鬢花顏、侃侃而談的五公主,明疏影心里真替她捏了把汗。孰料對方說完了一通長篇大論還嫌不夠,竟躊躇滿志地瞥了幾個meimei一眼,似乎是在向其余三人炫耀自個兒的才學。 明疏影把腦袋埋低,當做沒看見。 鑒于五公主一張嘴便高談闊論、力壓群芳,現場幾乎沒了其他公主開口的份。十公主支支吾吾地說了兩句,就緊張得直冒冷汗,十四公主一如既往地含著手指、看著美男,明疏影則頂著副九公主的皮囊,兀自裝傻充愣。 就在屋子里鴉雀無聲——仿佛大家伙兒都在等著“考官”發話的時候,自認為拔得頭籌的女子卻按捺不住出了聲:“侯爺?!?/br> 她嬌聲喚罷,居然噙著姣好的笑意,舉步靠向了那渾身冒著寒氣兒的男人。 “不知侯爺覺得,本宮所述如何?” 約莫是這五公主的口吻太過嬌柔,明疏影猛打一個激靈的同時,竟鬼使神差地抬眼去看。 電光石火間,她發現,定安侯的臉上一如既往地寡淡如水,倒是她那五jiejie忽閃忽閃的眸子里,竟是透著隱約的愛慕與期待。 明疏影登時了然,卻不得不在下一刻為之喟嘆。 喜歡上這樣一個城府極深又心狠手辣的男子,注定是不會有好結果的吧? 果不其然,她看到定安侯以冰冷的目光逼退了楚楚動人的女子,而后什么也不多說,就命人將幾位公主送回了各自的寢宮。 又過了兩天,身子康復些許的冬苓突然從屋外火急火燎地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尚衣監奉定安侯之命派了人來,要替九公主量體裁衣。 這無緣無故的,定安侯當然不會來關心后宮女眷的吃穿用度——他要給九公主做的,乃是那如假包換的龍袍! 明疏影頓覺一股冷氣憋在胸口,險些叫她緩不過勁兒來。 怎么回事?!她那天明明裝得挺像的呀?!緣何一轉眼,竟挑了她做那龍椅上的人偶?!他就不怕她成為歷史上頭一個在龍椅上流口水、咬手指的皇帝,丟盡大麗國的臉面??? 話雖如此,她現下仍然是個什么也不懂的“傻公主”,因此,別人來給她度量高矮胖瘦,她自然是得竭盡全力地……不配合。 于是,空蕩蕩的公主寢殿里,上演了一場久違的鬧?。汗髋掳W,不讓近身——這樣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定安侯的耳朵里。 二十有七的定安侯正坐在御書房的偏殿里,忙著擬定新六部尚書的名單,乍一聽這出乎意料的發展,姓“君”名“寧天”的定安侯大人卻是連眼皮子都不掀一下。 報信的人見這尊大佛冷著臉奮筆疾書,心下禁不住就替那癡兒抹了一把汗。他實在拿捏不準對方這是何意,只得偷偷瞄了瞄在君寧天身邊侍奉的小太監。 小太監悄無聲息地垮了臉:他也是被臨時拉來伺候這位祖宗的,摸不透侯爺大人的心思??! 就在兩人皆是越發忐忑之際,定安侯君寧天總算是為他們指引了方向:“聽說九公主身邊有個得力的宮女,九公主很是依賴于她?!?/br> 話音落下,兩個太監俱是一愣,接著便同時恍然大悟。 這是要拿個宮女的小命去要挾傻子公主??! 不是哄,不是騙,也不是普通的嚇唬,面對一個跟三歲小孩沒多大區別的癡兒,定安候居然直接以他人性命威脅!真真是…… 一大一小兩個太監情不自禁地感慨,這皇族血脈怕是氣數已盡——麗國,真的要改朝換代了。 就這樣,堂堂公主殿下的閨房里不多久便又闖入了幾個不速之客,他們徑直將劍鋒抵在了冬苓的脖子上,冷聲表示,公主若是繼續無理取鬧的話,他們便要取了這無用奴才的性命。 誠然,她作為公主的貼身婢女,居然沒能“照顧”好公主,其罪可誅。 明疏影不敢再鬧了。實際上,她并不是沒事找事兒,不過是想借機強調一下,自己確確實實是個“傻子”,好讓業已決定扶她上位的定安侯對她一百個放心,不去盤算要不要對她下手。誰知這定安侯也忒狠了些,她還沒怎么鬧騰呢,他就毫不留情地來了個“快刀斬亂麻”,直接把她嚇得噤若寒蟬。 事關冬苓安危,她相信定安侯做得出來。所以,來人話剛出口,她立馬就蔫了,皺巴著小臉兒,擠出了幾滴淚花兒。 幾個帶刀的大男人見目的已經達到,也不忍心瞧著個可憐巴巴的小女子當場哭成個淚人兒,這就默默地收刀走人了。 明疏影只得乖乖地由著幾個嬤嬤對她上下擺弄。 一場危機就這么不著痕跡地揭了過去,奈何比起第二天的另一場,這不過是小巫見大巫罷了。 驚聞自己沒被選上——卻叫那蠢貨老九占去了便宜,五公主簡直就要拍案而起: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委屈又悲憤地跑去找定安侯君寧天評理,卻不料被對方輕飄飄的一句“公主芳齡不宜”給生生氣哭了。 是了,五公主已值花信年華,卻遲遲未有嫁做人婦,這是麗國宮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好幾年以前,大伙兒就背地里納罕著,這老姑娘眼高于頂,究竟是要怎樣的青年俊杰才能抱得美人歸? 后來,大家漸漸地明白了。你們瞧啊,每每定安侯入宮覲見的時候,五公主總是特別來勁,一早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娉娉婷婷地立在其必經之路上,只為同他打上照面、攀談兩句。恰好這定安侯也是個到了年歲卻未娶妻的,如此一合計,這倆人似乎還有幾個看頭? 誰知,春去秋來,年復一年,定安侯二十五了,五公主二十二了,圣上明示暗示很多次,卻都被那個面無表情的年輕人給擋了回去。大家伙兒再一思忖,不對???這分明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戲碼??? 時至今日,老皇帝都一命嗚呼了,定安侯卻照舊對五公主不冷不熱的,大家才大徹大悟:果然是五公主芳心錯付,撞上了那樣一個只愛江山不愛美人的狠角色! 當然,像這樣的話,眾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出口的,畢竟,眼下孰強孰弱、孰君孰臣,饒是垂髫小兒也能分辨清楚。 現如今,定安侯甚至當眾拿五公主的年紀反駁了她,可真真是把人金枝玉葉的面子、里子都給扯沒了。 明疏影聽聞這一番蜚短流長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后了。她跟聽說書似的把這段秘史給聽完了,隨后默默無語地喝了口熱茶。 “公主……奴婢只怕,五公主不會善罷甘休的?!?/br> 明疏影抬頭沖她笑笑,拉起她的一只手,在掌心寫下八個大字。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倍叩兔寄托淖x完女子的簡短箴言,抬眼回以哭笑不得的表情,“主子,您這一趟跌進池子里,倒真是把什么都看透了?!?/br> 明疏影兀自笑靨如花。 其實,她早就看透了,而今所求,不過是一世安順罷了。 ☆、冷面閻王 可惜,人生不如意十之八(和諧)九。 明疏影這人自覺沒啥太大的抱負,說好聽點是“淡泊名利”,說難聽點就是“胸無大志”。奈何即便是她那么點小小的心思,老天爺似乎也不打算讓她如愿。 這不,冬苓前腳剛說完自個兒的擔憂,五公主后腳就找上門來,害得明疏影差點就被好不容易得來的糕點給噎著。 不過,受到驚嚇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至少,她可以借著被點心噎到的幌子,堂而皇之地噴來人一身的殘渣碎屑。 是了,冬苓不在,說是楚聶在前幾天的打斗中受了傷,她要去給他找藥;楚聶呢,被自己視作傷病員,勒令去床上躺著。所以,眼下空蕩蕩的屋里就她明疏影一人,面對領著一干宮女氣勢洶洶而來的五公主,她當然只有獨自迎戰的份。 至于如何應戰——反正她是個公認的傻瓜公主,何不借此由頭好好地犯一回傻? “你……你!”被噴了滿衣裳的渣渣,素來愛美如命的五公主氣得話都說不利索了,尤其是當她目睹對方那極其無辜的眼神后,簡直恨不能上前一把撕了那張臉。 要知道,這可是尚衣監剛給她做的衣裙??!她今天頭一回穿,就被這蠢貨給臟了,真真是氣死人也! 想到這樣一個連儀容、規矩都不懂的白癡竟要越過自己登上皇位,二十有四的女子越發怒不可遏了。 “來、來人!把她給本宮綁起來!” 五公主橫眉怒目地下了命令,奈何宮女們礙于對方乃是定安侯欽點的未來帝王,是以不敢像平日那般對其動手動腳。 見婢女們皆是面面相覷、躊躇不前,五公主瞬間氣炸了心肝肺。 “還愣著干什么???本宮養你們,是用來看你們發呆的嗎???” 宮女們只好挪開了腳,壯著膽子,預備去捉那咧嘴傻笑的女子。 誰料想往日通常只會呼救、哭鬧的九公主今兒個居然不喊不叫,還在她們近身之前就一個躲閃,拔腳往門口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