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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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氏自然領她的情,清脆地笑了起來:“阿郎每回去長安都必帶美酒,我可得讓他好好地挑一挑。哎呀,該不會他一路上都將那些酒喝光了罷?那可不成,我去問一問他?!彼男宰佑行╋L風火火,說話間便跳下駱駝,去尋康五郎了。 李遐玉抬眸遠眺,前方已經依稀可見靈州城雄偉的輪廓。 靈州曾是大唐與東突厥征戰的要地,經歷了多年烽火。作為邊關重城,它自然是修筑得固若金湯。這座城池分為內城、外城兩個部分,外城幾大城門之外還建有厚實的甕城。其中,內城為刺史府、靈州都督府等官衙所在,不得隨意出入;外城則為普通百姓居住之地,繁華熱鬧。 駝隊安然過了城門,沿著街道行至外城東南的利人市,在一家布行旁邊停了下來。幾個胡人伙計匆忙過來卸貨,掌柜亦聞聲而出,與康五郎寒暄幾句。李遐玉隨意看過去,覺得那掌柜與康五郎生得很相像,便問:“這家布行是康家所有?” 石氏笑道:“不錯。我們家在靈州城內有三個布行,分別賣綾羅綢緞、夾纈、絞纈,偶爾也會賣些西域運來的地衣(地毯)、掛毯、織錦。另外還經營著一個酒肆,天南海北的美酒都能在那里找見。阿郎在家中排行最小,專門走長安商路。他上頭的幾位兄長掌著這些鋪子并西域商路?!?/br> 將貨卸完后,駝隊便四散而去。商隊中將近一半人都是康五郎在靈州召集的小行商,他們隨著康家去長安進貨,將一半貨物折價賣給康家商鋪,剩下的貨物便可交由自己處置。還有些人是康家雇傭的伙計,拿了豐厚的工錢后,便能暫時在家歇息一段時間??滴謇蓜t帶著剩下幾頭駱駝以及四五個奴仆,往利人市旁邊的里坊行去。 因李遐玉將散錢取了出來,謝琰帶著李遐齡一路在街邊看了又看,買了好些有趣的小玩意。待到得康家所居的里坊中時,李遐齡手中已經抱滿了各種玩物,獻寶似的捧到李遐玉面前:“阿姊你看!你喜歡什么,盡管拿去頑?!?/br> 李遐玉發現里頭有個小彈弓,故意挑了出來:“就這個罷,其他的你自己留著?!?/br> 李遐齡睜大眼,想不到自家阿姊居然一眼便挑中了他最喜歡的東西。不過,他絲毫沒有猶豫,也并未流露出任何不舍之色,便點頭笑道:“好。我也想學彈弓,到時候阿姊教我怎么頑?!贝铄谟衲弥切椆淹娴臅r候,他才悄悄地苦著臉對謝琰道:“阿兄,咱們過會兒回市集里再買一個彈弓,還來得及么?” 謝琰用力地揉亂了他的頭發,笑道:“沒事,我給你做一個就是了?!?/br> 小家伙喜得笑瞇了眼:“當真?阿兄居然會做彈弓?” “不會做?!敝x琰道,看他又瞪圓了烏黑的眼瞳,刻意頓了頓,才接著道,“但看著很簡單,試一試也無妨。往后我還想自己做弓箭、弩箭呢,眼下拿彈弓練練手也好?!?/br> 李遐齡便連連點頭:“那我跟著阿兄一起做?!彼萌恍刨嚨哪抗饪粗x琰,根本不曾想過他們都是從未做過手藝活的人,很可能會遇到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的情形。 李遐玉本想逗一逗他,待他有些著急了,便將彈弓還給他。但聽到這里之后,她便索性作罷了。小家伙能自己做個彈弓,或者拿到謝琰給他做的彈弓,總會比隨便買來的更珍惜一些。 說話間,康五郎便領著眾人來到了一座兩進的小宅院前:“這便到了。謝小郎、李小娘子、李小郎,里邊請罷?!笔弦残Φ溃骸拔疫@便吩咐仆從去將客房收拾出來。我們家宅院小,只能委屈你們住一晚了?!?/br> “宅院雖小,卻處處都很精致,可見石娘子平常一直很用心?!崩铄谟窠拥?,“若是住在這樣的宅子里還覺得委屈,恐怕我們尋遍整個靈州,都找不出地方住了?!彼源_實并非夸張,康家的宅子看著并不富貴,但細節之處卻很是舒適。 石氏聽了她的話,眉開眼笑地把著她的手臂往里走:“說起來,這幾日都只能讓你穿著我的舊衣裳,真是失禮。雖說你穿什么衣裳都顯得好看,但到底還須得新做兩身才是。來,隨我來,我讓婢女給你量一量,今天晚上便趕出幾件衣裳來。對了,我們不太會做漢人袍服,你不介意穿胡服罷?” “當然不介意。多謝石娘子的好意?!崩铄谟竦?,“還是石娘子想得周到?!比ヒ娮娓缸婺?,總不能穿得太過破舊,免得讓兩位老人家多想,白白令他們又傷心一場。 謝琰看她們進了內院,便對康五郎道:“我們兄妹三人冒昧打擾,應當拜見長輩才是?!?/br> 康五郎搖搖首:“這宅子里就住著我們夫婦,謝小郎不必拘禮,就當是在自家便是了。我家爺娘與兄長一同住,雖說就在隔壁,但也很不用在意這些小節?!?/br> 謝琰謝過了他,便牽著李遐齡,隨著康家的仆人去了外院客房。進入客房之后,兄弟倆互相瞧了瞧,不約而同地讓仆從去備下熱水,將渾身風塵都清洗干凈。而后,兩人都換了身新衣裳,看起來精神許多。 用夕食的時候,同樣洗濯完的李遐玉見他們精神煥發,不由得微微一笑,挨著他們坐下來。胡人并不喜分案而食,通常都坐在一張方形大桌邊,熱熱鬧鬧地一起吃。謝琰從未見過胡床(靠背椅),只當是另一種榻,照舊跽坐。李遐齡忍不住笑了半晌,給他示范如何垂足而坐。 “沒想到,還有阿兄不知道的事……” “我當然有許多東西都不懂。靈州、夏州的風物,在我看來都很新鮮?!?/br> “阿兄故鄉的人,都不用胡床?”李遐齡又問。 “我在中原地區一直都不曾見過這種胡床?!敝x琰道,“這樣坐著確實舒服。而且,只要坐得端正,看起來也并無不雅之處?!彼f罷,看了看李遐玉,覺得她坐姿雖然隨意,但自有風儀。 “不過是坐下來而已,你們這些官宦子弟還須得時時刻刻注意禮儀,到底累是不累?”石氏嗔道,命仆婢將巨大的古樓子、烤全羊均切成小份,以便大家取食。 “初學時自是有些累,但只要習慣便無妨了?!崩铄谟裥χ氐?。習慣之后,禮儀便像是刻進了骨子里,無論如何掩蓋,不經意之間總會透出幾分來。 于是,諸人一邊聊天說話,一邊享用吃食,直到夜色漸深,才依依不舍地散去了。 ☆、第十一章 親人相聚 時隔十余日,終于再次躺在柔軟干凈的床榻上,李遐玉本以為自己很快便會沉沉睡去。然而,蓋著溫暖的衾被,嗅著似有似無的陌生熏香的氣味,她的雙眼卻漸漸酸澀起來。是的,她和阿弟還活著,但阿爺阿娘卻死了,數百里之外的家也已成為廢墟。她和阿弟還能擁有許多個安寧的日日夜夜,阿爺阿娘卻只能永遠沉睡在地下。甚至他們在逝去之前,或許還掛念著姊弟二人的安危,還懷著憂懼與絕望。 那個既悲傷又恐懼的夜晚過后,她心中其實一直藏著兩個聲音,互相吵吵嚷嚷,無數念頭都因它們而起。一則痛苦不堪,始終沉浸在父母身亡的悲哀之中,只恨不得時光能倒流;一則勉強平靜,只因自覺身負重任,報仇雪恨、照顧幼弟、奉養祖父祖母。身處險境中時,她無暇悲傷,便盡力思考如何方能承擔那些責任;如今已經安全了,心中的悲痛就再也無法遮掩地浮了上來,難以克制。 輾轉反側,低低哀泣,嗚咽時斷時續。李遐玉并不想驚動他人,但一墻之隔的謝琰卻聽得清清楚楚。他長嘆了一聲,側首看了看蜷縮在他身邊的李遐齡。至親離去的哀傷,怎可能短短十余日便會緩解?他很清楚,姊弟倆都不過是將悲痛強壓在心底罷了。為了不讓彼此擔憂,他們不但不能隨意流露出任何哀痛的端倪,便是哭泣也須得躲在無人知道的角落,體貼懂事得讓人越發心疼。作為義兄,他能保護他們、守著他們,卻并沒有立場去撫慰他們的痛楚,也不知該如何撫慰是好。 于是,謝琰只能靜靜聆聽著,心中猛然想起了那些故人,不由得泛起了些許澀意。 也不知默默哭了多久,天色由暗漸漸轉明,李遐玉才止住了淚水。此時,她的雙眼已經紅腫得幾乎睜不開了。前來服侍她洗漱的康家婢女見狀,特地拿薄紗裹了些冰塊來與她敷上。足足敷了半個時辰,她才勉強能出去見人。但一雙眸中依然充滿了血絲,昨夜曾哭泣之事,卻是無論如何都瞞不住了。 康五郎與石氏一向很知趣,自然不會提起此事,只作并未瞧見;謝琰也僅是默默地看了看她,亦不曾多言;李遐齡卻放棄了騎馬的念頭,特地提出想與她一同坐牛車。李遐玉自是答應了,她也有些話想叮囑他。 于是,待用過朝食后,姊弟倆便上了牛車,康五郎、謝琰與石氏皆騎馬隨行。一行人很快便自靈州州城東門而出,再轉向東北而去。 弘靜縣位于州城以北,離州城僅六十里??h城位于東北方向,稍稍遠些,也約莫只在七八十里之外。一條驛道貫通兩城之間,交通很是便利。因邊關常年調兵遣將,同時需要運大量糧草,驛道修得十分寬敞,但也由于經常使用的緣故,并不十分平整。牛車雖然行走得很穩當,卻仍有些顛簸。 弘靜縣西倚峰巒疊嶂、雄壯奇瑰的賀蘭山,中有黃河穿越而過,東部則是肥沃的田地與草場。李遐玉雖是坐在封閉溫暖的牛車中,卻也能想象出外頭那片廣袤的沃野如今冰封千里的景象。隔著牛車遙遙西望時,也仿佛能瞧見那座一直默然矗立,白雪皚皚、巍峨奇峻的賀蘭山脈。 “玉郎,你可還記得賀蘭山?可還記得咱們家老宅外的水渠?可還記得在后花園中,祖父親手栽種的胡瓜(黃瓜)、昆侖瓜(茄子)、波棱菜(菠菜)與千金菜(萵苣)?”她有些感慨地問道。 “阿姊,咱們離開靈州時,我都四歲了,自然記得很清楚。祖父侍弄的菜園子,輕易不讓人進去。有一回阿姊你澆太多水,將一畦昆侖瓜秧苗毀了大半,他險些將胡子都拔光了,還是舍不得處罰你?!崩铄邶g回道,“我還記得祖父經常帶咱們去賀蘭山呢。阿姊也總是騎馬去那里射灘羊。阿娘還用阿姊獵來的灘羊皮給我做了襖子。那個冬天我每日都穿著它,一直舍不得換下?!?/br> “原來你都記著呢?!崩铄谟裎⑽⑿ζ饋?,“那咱們家去見祖父祖母,你可會緊張?”在老宅中也曾經有過許多讓人幸福愉快的回憶,這讓她忽然覺得“家”其實一直都在,從未被毀去,心中也好受許多。 “見自家的祖父祖母,又何必緊張?”李遐齡認真道,“阿姊放心罷,我絕不會與祖父祖母生疏。而且,這些日子的事我也不會多說,免得教他們難受?!?/br> “咱們就說,出了長澤縣城,沿著綠洲趕了幾日路,在又累又餓的時候,便遇見了康郎君、石娘子的駝隊。狼群與馬賊都不必提?!?/br> “我明白?!?/br> “至于阿兄之事,若祖父祖母能認下他為義孫,當然最好。若他們顧慮太多不能認,咱們也照舊尊他為兄長便是了。阿兄的叔父或許仍在夏州尋找他,也很該早些讓他與親人相聚才是?!币蛑x琰家世不凡,李遐玉方覺得祖父祖母可能會心生顧忌。不過,這與李遐齡無關,也不必與他細說。 “我省得。一日為兄,終身為兄?!崩铄邶g點頭道,“咱們能遇到阿兄,也是這些時日里唯一的好事了。阿兄教會了我許多事,我恨不得往后一直能跟著阿兄才好?!?/br> “你居然如此仰慕阿兄?”李遐玉挑眉,“怎么不見你如此仰慕我?” 李遐齡眨了眨眼,趕緊補充道:“我也仰慕阿姊!” “罷了?!崩铄谟裥Φ?,“仰慕便仰慕罷。阿兄什么都會,你也很該好好向他學一學。只是,別因你的事過于煩勞阿兄?!?/br> “我省得?!崩铄邶g趕緊點頭,又加了一句,“像阿兄這樣厲害的人,來到邊關定是有要事在身。我不會輕易打擾他,妨礙他做事。阿姊盡管放心?!?/br> 以謝琰的出身與才能,自然心懷遠大抱負。李遐玉想道:只是他并未流露出任何意思,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幫得上他的忙。話說回來,她一介女流,年紀尚小,又如何能幫得上他?頂多也只能依靠祖父的力量罷了。 而后,姊弟倆終于沉默下來。李遐玉因昨夜休息得不夠,便開始閉目養神。不過,坐在她對面的小家伙卻頻頻地看向她,欲言又止。李遐玉似笑非笑地張開眼:“怎么了?玉郎,你想與我說什么?” “阿姊,你昨晚想起阿爺阿娘了?”李遐齡低聲問。 “突然有些想念他們?!崩铄谟竦?,“不過,你安心就是了,咱們家的部曲一定會將他們帶回來。到時候,咱們便能……再見到他們了?!?/br> “我倒是不擔心這個……”李遐齡緊緊地望著她,“阿姊下回若是想哭,不許瞞著我。我也……我也想……和阿姊一起懷念阿爺阿娘?!?/br> “好,我答應你就是?!崩铄谟袢崧晳?。 因康五郎一早便已經遣仆從騎快馬去李家通稟消息,因此他們趕路并不算急。一行人在路旁驛站之側的小食肆中用了午食,這才接著往弘靜縣而去。剛進入弘靜縣境內不久,遠遠便見幾十騎迎面飛奔而來。 康五郎忙命眾人讓出道來,將牛車趕到一旁,他們策馬繞著車而立,以免沖撞了軍中之人,或者阻礙了驛道快馬傳遞消息。 這數十人的馬術相當出眾,騎著駿馬瞬息即至。謝琰不著痕跡地望過去,發現為首的竟是一位頭發花白、身著窄袖胡服的婦人。她十分敏銳,發覺他的視線之后,便側目而視,銳利的目光掠過他,竟比寒風還更加凜冽幾分。謝琰心中微凜,明白這位婦人絕非尋常之輩。要知道,他即使面對殺人不眨眼的馬賊亦不會變色,而這婦人隨意的一眼就讓他心中生出了危機重重之感。 婦人又看了他們幾眼,忽而策馬在牛車邊停了下來,高聲道:“你們可是自靈州而來的康郎君等人?吾家元娘、玉郎,可是在這牛車之中?” 謝琰微微一怔,康五郎與石氏也十分吃驚。他們尚未反應過來,便聽牛車內李遐玉驚喜道:“祖母?!” 聽得自家祖母的聲音,李家姊弟立刻探出了小腦袋。當望見祖母柴氏熟悉的面容時,李遐玉禁不住紅了眼眶,如乳燕般跳下牛車,投入她懷中:“祖母!兒終于……終于見到您了!”李遐齡雖覺得祖母這般模樣比記憶中還更嚴厲幾分,卻并不覺得懼怕,亦是忍不住哭泣道:“孫兒……孫兒見過祖母!” 焦急等待了這么多天,總算見到了孫女與孫兒,柴氏亦是十分動情,將他們都攬進了懷里:“我的兒!你們總算是安然無事!前些日子聽聞薛延陀人攻破了長澤縣城,我便派了部曲去尋找你們。但他們尋了這么些天,卻一直沒有傳來什么好消息。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你們已經……” 李和與柴氏只得了李信一個獨子,對他既嚴厲又縱容。他想擺脫父蔭,離開靈州去夏州任職校尉,他們便是再舍不得,也痛快地答應了。而后兒媳以侍奉兒子為借口,帶了孫兒孫女同去夏州,他們亦并未阻攔。只是,別離這兩年來,每每見著空蕩蕩的宅子,心中難免思念兒孫罷了。 此番聽說薛延陀人襲擊長澤縣城的消息時,他們簡直如五雷轟頂。李和常年駐守邊關,柴氏素來巾幗不讓須眉,比任何人都清楚薛延陀人的殘忍,也比任何人都明白獨子的信念與執著。雖說已經盡快派了部曲前去找尋,但過了知天命年紀的他們,卻仍是早早地便做好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準備。已經這般年紀,驟然失去了心愛的兒孫,他們心中的哀傷與痛苦自然無須贅言。 因而,乍然得知孫女、孫兒安好的消息,柴氏難免狂喜不已。她一向便是坐不住的性子,不愿再耗費時間等待,就親自領著部曲過來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