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李艷靜下來,問:“你什么意思?” 楊梅自知失言,想糊弄過去,可李艷追著問,無法,只好說:“你沒覺得孫威不對勁?” “你直說?!?/br> “江水帶客的時候,在黃金海岸看見孫威了?!?/br> 無需再說下去了,黃金海岸那種地方,明面上是ktv,實際上就是夜總會。況且,江水看見的畫面證據確鑿——男女衣冠不整地擁在角落里親來摸去——只有不經事的孩子才看不懂其中的意思。 “李艷,你仔細想想,孫威是不是不對勁?你們為什么始終懷不上,是不是孫威還不想要?” 李艷愣了愣,無辜又可憐。楊梅實在不忍,其他話一句都不多說,免得傷了李艷的心。楊梅是知道的,李艷原諒孫威,答應破鏡重圓,其實是抱著孫威能回頭是岸的幻想的。 可偷腥的男人哪里會為了家里的清粥小菜放棄外頭的山珍海味?偷過一次,嘗過甜頭,就會想要第二次、第三次。孫威絕不是浪子回頭金不換的人。 李艷的內心深處,或許是和楊梅想到一起去了。她軟弱,但不傻。又不是少不更事的孩子,踏入紅塵早就懂事了。 但為什么是楊梅告訴她?一個快要結婚、懷了孩子,即將擁抱幸福的女人,悄悄和她說這些話,讓她的難堪和可悲更深入骨髓。 “李艷,孫威他……” “你是親眼看見他怎么樣了?” 楊梅沒反應過來,怔了一下。 李艷道:“我說,你是看見他摟誰了,還是親誰了,還是和誰上床了?” “……” “沒有吧?沒有就別亂猜疑?!?/br> “江水不會撒謊?!?/br> “怎么證明呢?” “……” “沒法證明對吧?楊梅,我告訴你——寧可相信世上有鬼,也別相信男人的嘴。對,孫威是不誠實,但江水就一定誠實嗎?他從沒欺騙過你,從沒隱瞞過你,從沒對你有所保留?” 楊梅一聲不吭,看著李艷從座位上起身,嘩啦一聲,帶動桌椅移動。 “孫威怎么樣,我心里清楚。你別在我面前對我老公品頭論足。楊梅,我還喜歡孫威,所以你別再和我講這種東西,我不愛聽?!?/br> 四周恢復原先的寧靜,楊梅依舊待在原地。她手里的大麥茶已經涼透,對面的那杯喝掉一半,剩下的一半平靜無波。 人走茶涼。 楊梅開始后悔,她好像太得意,以至于不知不覺中就傷害到李艷。她怎么能忘記,李艷是外強中干的女人,她所有的頑強不過是為了掩蓋內里的柔軟。 而她卻像一根細而長的刺,從李艷潰不成軍的防守穿透過去,直指人心。 這樣不歡而散的結局,令楊梅感覺十分難過。走的時候忘記付賬,被服務員追著走。 她窘迫地掏錢遞給服務員,還沒找錢,就獨自匆忙離開。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落荒而逃。 比原定時間早了一個多鐘頭到家,家里二老都不在,楊父聽說附近有戲班子來,就跑去欣賞國粹,楊母一個人在家待著無聊,果斷加入廣場舞的行列。 她想,這樣也好,她是該好好靜靜。安定的日子來得太容易,她都不由自主開始翹尾巴了。 這時候,門開了。進來的是江水。 “你怎么回來了?”楊梅問。 江水在屋里繞了一圈,有點急:“我車鑰匙呢?” “找不到了?別著急,仔細找找,你不是都放在茶幾上么?!?/br> 過了一會兒,楊梅瞄到報紙堆下的鐵質圓環,小指一勾,笑了:“江水?!?/br> 江水接過鑰匙,飛快地往門外走,楊梅在后面追問:“怎么回事你?這么急?!?/br> 他腳步驀地一頓,楊梅看他的背脊,仿佛是一面老墻,舊跡斑駁,就快要倒塌,只差壓死駱駝的那一根稻草。 不知時間滴答過去多少,佇立在那里的男人垂著頭,低低地說道:“著火了?!?/br> 一路飛奔到鄉下。 消防隊伍已經在了,火光也在,這天風大,鄉下又都是樹,這大火似乎有借風蔓延的趨勢。 老房子身處火源中心,跑不掉,只得默默忍受。耳畔都是噼里啪啦的聲音,有那么一刻,江水仿佛聽見了這座老齡的房子向他發出聲嘶力竭的呼救聲。 這里是他的根,是不明不白的他存在的證明。 再怎么討厭,他都不能舍棄這里。難以想象這一天,一場大火氣焰沖天,將他過去的一切全部磨滅。 萬淑芬在火中長眠。唯一帶著他自幼至今的記憶的人不在了。 那團火卻仍舊沒被撲滅。什么都不存在了,火還在。好像要把他的一切全燒干凈才罷休。 這邪惡的火。 江水從車上踉蹌地奔下,離火越近,他走得越慢??墒冀K沒有停下腳步——仿佛那大火對他有種強烈的牽引力,引著他一點一點往前走,一點一點往火里走。 他這一抔江水,好似迫不及待地要撲進火中——當然,這么大的火不會被一抔水澆熄,而這一抔水一定會在這烈火中死亡。 他繼續往火走,他的根在這里,他的根在這里…… “你瘋了嗎!” 楊梅的聲音劃破了他,他混沌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許多。 他被楊梅很用力地板過身體,面對面地站立,他低下頭,懵懵地看著那張焦急又憤怒的臉,那張臉漸漸松弛下來,又漸漸抬高——楊梅踮起腳,額頭貼上他的額頭。 他們閉著眼,在喧囂的火聲中聽不見彼此的呼吸聲。 良久,江水喉結滾動,發出苦澀的聲音:“我嫂肯定被燒死了?!?/br> 楊梅捧著他的兩頰,望著他的眼睛,輕輕地說:“你很難過?!?/br> 他搖搖頭,嘴角抽搐似的勾了勾:“不?!?/br> 他一點也不難過,人死房塌,他甚至不會掉眼淚。他只是沒什么力氣。 一直折騰到半夜,他們才回家。兩個人都是精疲力竭,倒在床上就睡。 窗簾開著,可誰也沒有力氣走過去,把它合上。 夜空是完全黑暗的,沒有星星,月亮很暗。還有幾片瘦白的云。 風過云動,好像海上卷起的浪花,花白花白,互相撞擊得異常猛烈。 楊梅猛地閉上眼,浪花卻還在她眼前不停地激蕩。 ☆、不平靜的男女 這幾日,江水停下工作,忙萬淑芬的后事。鄉下的房子燒得烏漆抹黑,木頭斷的斷,爛的爛,完全不能再用了。 這座年老的房子,總算可以和土長眠。 家里剩下楊家三口,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攪得他們人心惶惶。 楊父哀哀地嘆了口氣,楊母立刻拍了他一下:“別嘆氣,還嫌不夠晦氣???運氣全跑光了!” 過了沒多久,楊母自己倒嘆了氣。楊父一聽,馬上說:“還說我呢,你自己還嘆氣呢?!?/br> 楊母不住晃頭,老臉皺成一團:“不吉利啊不吉利,這場大火燒得太不吉利了。怎么剛好是在這個時候呢,快結婚了,這么一場火,真是……唉!” 楊父推了推眼鏡,皺著眉說:“別胡思亂想!你這是迷信!” 楊母拉了拉楊梅的手,問:“起火原因查出來沒?” 楊梅搖頭:“查不出來了,火太大,什么都燒沒了?!?/br> 這幾天新聞上也在報道這場大火,死在火里的萬淑芬,一個寡婦,似乎更為這場不明不白的火增添了詭異的氣氛。很快,各種版本的傳言在街里街坊傳遍了。 楊母推測:“不會是惹了什么仇家吧?那不完蛋了,哎喲,這婚別結了!” 楊父白她一眼:“又胡說八道你!能有什么仇家?婦道家家,電視劇看多了!”說著,又瞟一眼楊梅,和顏悅色地安慰:“楊梅,別聽你媽胡說。她這個人就是疑神疑鬼,神經病吧?!?/br> 楊母嘴一癟,快要哭出來似的:“好你個楊國強,都什么時候了,就知道說我,就知道說我!我這不是擔心嘛,要真有什么仇家……哎喲,這不是要嚇死人嘛?!?/br> 楊母一委屈,楊父又嘆了口氣。哄了楊梅還得反過來哄楊母,其實,他自己心里也十分沒底。被女人一哭一鬧,更加不安。 這兩個老的一個哭一個唉聲嘆氣,看得楊梅也煩了。她捂著肚子站起來,沒什么好氣:“行了行了,爸說得對,mama你就是電視劇看太多了。應該就是江水他嫂不小心,著了火又沒發現,火才越燒越大的。你倆別亂想了?!?/br> “對對對,”楊父急點頭,“應該就是不小心……” 楊母聽了心里稍微安慰了點,抹了會兒眼淚,忽然抬起頭,紅著眼睛道:“不行,我還是不放心。我這心啊,就跟什么似的,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快跳出來了都。楊梅啊,你是不是該去醫院做檢查了????到時間了吧?媽陪你去!” 給楊梅做檢查的醫生是李艷的姑姑,婦產科主任,在崗三十多年,非常值得信任。周三這天正好是她專家門診,楊梅提前打了電話,得到許可后,就和楊母一起坐車到了醫院。 門診忙得很,李醫生一個接一個不停地問診,楊梅她們走進來了,她也沒發現。直到楊母喊了一聲“李醫生”,她才從病歷里抬起頭,忙里抽閑地看她們一眼。 “哦,你們來了?!?/br> 楊母滿臉是笑,寒暄一句:“人這么多的啊,很忙啊?!?/br> 李醫生客套地笑了一聲:“是啊,今天專家門診嘛?!?/br> 楊母呵呵笑著點點頭,一手推在楊梅背上,把她推到李醫生前面來,李醫生一看,指了指身后的一張小床,說:“那你躺上去吧?!?/br> 李醫生在楊梅肚皮上涂了耦合劑,用超聲多普勒聽胎心。 “嗯,胎心是好的?!?/br> “???是好的?” 李醫生看了楊母一眼,肯定地確認:“對?!?/br> “哦!那好的,那好的!”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了。 “起來吧?!?/br> 楊母扶著楊梅坐起,眼睛卻還跟著李醫生走。李醫生重新坐回去看診,楊母望著她側面笑嘻嘻地問了一句:“李醫生,這樣就好啦?” 忙得頭也沒回:“嗯,好了?!?/br> “哦?!?/br> 過了片刻,又從病例當中抬起頭,看著楊母:“那要不你們再去做個b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