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車子在路邊起步,像一只千年烏龜,慢悠悠地爬行到路中央。 林陽看著車兩邊倏然超過的轎車,有點蛋疼地敲了敲楊梅的椅背:“那什么,你別看水哥的車這樣,但其實速度飆上去還是可以的?!?/br> “不行?!睏蠲费壑樽愚D動,忙不迭看著后視鏡里的車,“還是安全駕駛?!?/br> 林陽不同意:“速度快一點也不代表不安全啊?!?/br> 楊梅靜了一下,因為又有輛車與她擦身而過,她本能地降速,讓后面的車超過去。過了一會兒,楊梅才說:“你別和我說話分散我注意力?!?/br> 林陽無語,啪地一下躺回座椅里。 前方是t字路口,楊梅大老遠就看見黃燈閃爍,在停車線前好長的距離,她就開始踩剎車。 副駕駛有教練用的剎車,江水的腳就放在剎車器旁,他感受到剎車被猛踩下去,不禁扭頭看了楊梅一眼。 車子在停車線前嘎吱停下。 “你干什么?”江水問。 楊梅緊緊握著方向盤,說:“等綠燈啊?!?/br> 后座的人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 江水沒搭理那聲笑,神情平淡地看著楊梅:“你理論沒好好學?” 楊梅覺得他很奇怪:“怎么沒好好學,我科目一滿分通過的?!?/br> “哦,滿分?!苯吐暤?,“t字路口,你一輛直行車等什么綠燈?!?/br> 楊梅反應了一下,看見后面的車直接超越她往前沖去,依舊是黃燈閃爍。她總算明白了,一聲不吭地重新起步,握在檔位上的手捏得緊緊的,有薄汗滲出。 忽然,隱隱的轟鳴聲戛然停止。 楊梅熄火了。 不等她重新啟動,后面就傳來響亮的車喇叭聲,此起彼伏,像是在開一個漫長的玩笑。 江水目光滑過去,鏡子里是一輛白色教練車,車牌號他認識,那是胡教練的車。 那輛車在楊梅左邊停下,停得又快又穩。車窗搖下,副駕駛坐著王野,開車的正是胡教練。他歪著嘴巴叼著煙,半瞇著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這邊。 安靜了一會兒,胡教練沖這邊吼:“小江,現在就練科三啊,她這么開,能趕上中午的盒飯不?” 那輛車里的人哄然大笑。 楊梅一點搭理他們的意思都沒有,自顧自地旋鑰匙,重新聽見發動機的隆隆聲。 江水側了側脖子,對著胡教練做了個你先走的手勢,胡教練覺得無趣,就真的打算先走了。 哪想到他離合剛松開,還沒踩下油門,視野前方就橫空闖入一輛車。 胡教練眼睛亮,反應靈敏,立刻踩下剎車。吱嘎一叫,一車子的人差點撞破了腦門兒。 “我cao!”胡教練梗著脖子罵,發現橫在他車頭的正是江水的車,他急赤白臉地鉆出頭去,瞪著楊梅,“你他媽……” “打滑了?!睏蠲反驍嗨?,泰然自若地板正方向盤,刺溜一下轉過車頭,車子緩慢卻筆直地朝前開。 胡教練被這一舉動激怒,一拉檔位,踩死油門就往前沖。他很快超過楊梅的車,開到前面又降速,等楊梅上來了,就堵死前面的路。 楊梅往左,他就往左,楊梅向右,他也向右。 楊梅的車被胡教練的車壓著,怎么也換不到前面去。 終于找準一個空隙,楊梅加速往前,胡教練也不擋在前面了,忽然減速和楊梅并排,卻越來越往楊梅那邊靠,楊梅快被擠到人行道上,再過幾秒,她就得被胡教練逼停。 楊梅蹙了蹙眉,右腳移到剎車上,輕踩了幾下,卻發現剎車是空的。而車速在短時間內猛地下降,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撇過頭去,發現江水黑著臉坐著,腳下猛踩剎車。 “換人?!避囃O潞?,江水從副駕駛下來。 張西西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嗎?” 江水:“五分鐘后你?!?/br> 楊梅深吸口氣,從駕駛位下來,路過江水的時候,肩膀被他輕輕地拍了拍。他腳步沒停,聲音卻飄蕩過來:“開得不錯?!?/br> ☆、飚車的男人 雖然時間還早,但江水的車停在十字路口前一百米處,這里車流量并不算小。只是短暫地停留了幾分鐘,后面催促的喇叭聲不絕于耳。 胡教練把楊梅逼停后就飛也似的開走了,漫漫車河中,再也找不到它的蹤跡。 江水迅速地調整座椅和后視鏡,起步后,林陽和張西西對視一眼,前者遲疑著開口:“水哥……” 江水直接打斷:“坐穩?!?/br> 車子宛如離弦之箭,咻地一下直沖出去。 江水瞄準空隙快速地變道超車,這輛破舊的紅色教練車表現出的速度和力量和它的外表完全不匹配,此時仿佛是一條躍入池塘的紅鯉魚,得水之魚,悠然愜意。 車行至路口,剛好切換到綠燈,江水很順遂地一路暢行。 窗外是模糊著退后的行道樹,楊梅看了一會兒,就覺得眼睛疼。 這不是一條紅鯉魚,而是一條紅鱗龍。 不出五分鐘,江水駛出鬧市區,雙向四車道,車不多,再加快速度行駛也完全沒有問題??山畢s偏偏把速度降下來了,直到視野內出現一粒白色的小點,他才猛然間加速。 楊梅忽然有一種預感,這種預感讓她不自覺心跳加速。她本能地抓住了車頂前扶手,撇頭看了他一眼。他端正坐著,目不斜視,黑黑的眼睛仿佛鍍上一層油,水光發亮。 楊梅忽地就想起去駕校的第一天,誤坐進他的車里,那時候他也像現在這樣,仿佛是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江水開車的時候很認真,但這種認真,又不是蹩腳的,緊張的認真。他在享受這個過程,而這個過程仿佛有了靈性,把無盡的樂趣作為回報還給了他。 車速越來越快,楊梅這邊窗戶開著,耳邊就是呼嘯的風聲。 前面那點白漸漸變大,露出真面目。 那是胡教練的車,他們的速度并不很快,因此江水幾乎是在瞬間就完成了超越。 然后他降速了。 這個方向兩個車道,并不寬敞,江水從左邊超車,最后駛到右邊的車道上去。他的速度漸次下降,后面的車不得已也降了速。 楊梅趁此瞄了一眼后視鏡,發現胡教練的車緊隨他們之后,兩車距離很近,仿佛只要前面的車再減速,或者后面的車稍加速,兩輛車就會碰撞在一起。 胡教練沒有辦法,開到左邊的車道上去。這樣一來,他可以隨心所欲地加速,沒過一會兒就和江水的車并排。 王野搖下車窗,大聲道:“嘿!” 江水淡淡地瞥眼過去,胡教練歪頭看過來,粗聲粗氣地說:“我說小江,你這人……” 話還沒說完,江水的車猶如得到神助,倏忽一下便飛了出去,帶起短暫卻強勢的風,吹得最右的樟樹葉嘩啦啦顫抖。 他和胡教練拉出一小段距離,這段距離控制得很好,它是能夠超車的最短距離,同時超車后逼得后車必須減速。 江水再一次變道,壓在胡教練的車前,他像一只領頭羊,威風凜凜。 胡教練要是再看不出江水的意圖,那他十多年的教練就是白當。 不就是想報剛才的仇?不就是想以牙還牙?最后會是什么?像剛才那樣,逼停他么? 胡教練惡狠狠地磨牙,江水比他年輕不少,脾氣倒是很沖。想逼停他?呵,可以試試看。 這樣想著,胡教練越發不甘愿被江水壓在車屁股后,他完全松開油門,讓車自動滑行,拉出與前車的距離,而后猛踩油門,同時猛打方向盤,往另一個車道上走。 不過就是比速度,江水那輛破車,怎么比得上他的新車。 胡教練哼哼一聲,油門一踩到底,幾乎是一眨眼的時間,他的車就和江水的并列。 這時候兩輛車都不能超車,除非其中一輛比另一輛快出許多。而從兩輛車的動力性來看,胡教練的車能達到的最高車速明顯略高于江水。 胡教練實現超車的可能性更大。 江水很清楚這一點,拼車他是拼不過姓胡的,不過要是拼其他的,結果也說不準。 他輕瞟了旁邊的車一眼,余光看見楊梅正襟危坐,肩膀不自然地縮著,他移開目光,毫不猶豫地往右打方向盤:“很快?!?/br> 楊梅愣了一下。 他說什么?很快?他還要飚速么?可是她快受不了了。 車輪在高速下迅速轉向,在水泥路面上劃出刺耳的嘶鳴。車輪向右,車頭向右,整輛車一邊往前開,一邊朝著右,車頭與胡教練的車距離越來越近,眼看就要撞上。 “我cao,找死嗎!”胡教練腦門兒冒汗,本能地要去踩剎車。 下一秒,快要撞上來的車頭卻迅速地歸位,擺正位置,直往前開。 胡教練猛地呼出一口氣,他很快明白,江水并不是真的想撞上來,或許他往右打方向盤的那一刻,是真的想撞過來,他一點也不怕死??珊髞?,他卻扭正了車頭。 這么一愣神的功夫,胡教練再抬起頭的時候,前方那輛紅色教練車已遠行而去。而他被紅燈攔下,吱嘎一聲驟停在停車線前,慣性前傾后砸回椅背,背上的汗瞬間被衣料吸透。 車上的三個男人傻愣愣地都沒說話,窄小的車廂里只剩下胡教練的怒罵:“我cao/你媽江水……” 最后的一段路,是張西西開過來的。 停車以后,楊梅很快下了車。江水以為她暈車,卻聽見她嘭的一聲把門關的震天響。 他跟上去,在后面問:“是不是難受?我車里有橘皮?!?/br> 楊梅嗤笑一聲,氣勢洶洶地扭頭瞪他:“你想死是不是?你想死別拉著我,我還不想死?!?/br> 江水明白過來楊梅指的是剛才和胡教練飚車的事,他肌rou松弛下來,說:“你不暈車吧?” 楊梅冷聲道:“我都快死了,暈車算個屁?!?/br> 江水動了動唇,想說什么沒說出口。靜了幾秒,他才平平地說:“不會的?!?/br> 楊梅說:“是啊,你是不會死,因為撞上去的是我這邊?!?/br> 江水倏然抬頭,不禁蹙了蹙眉,說:“他那樣的速度,把他擠到左車道不可能?!?/br> 楊梅:“嗯,意思就是必須用我這頭撞上去唄?!?/br> 江水垂了垂眼:“是這個意思?!?/br> 楊梅左手猛推了江水肩膀一下:“江水我去你媽的?!?/br> 因為這件事,一整個上午,楊梅都沒拿正眼瞧江水,誰和她說話她都沒好氣,江水和她說話,她干脆當做聽不見。 中午吃飯的時候,楊梅沒去找江水,她一個人坐在桌邊默默地吃。 門外鬧哄哄的,她左耳進右耳出,吃完就把盒飯一股腦丟進外面的垃圾桶,這才發現剛才一直吵吵嚷嚷的是胡教練一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