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第二天的中午,軍車停在了一個名叫馬默內的地方。穿過一片用鐵絲網攔起來的警戒線,上校帶著瑪格麗特爬到一處山坡上,最后停了下來,指著山坡下的一個地方說道:“就在那里?!?/br> 瑪格麗特看下去。 這是一片很大的平地,靠近山坡的地表,每隔幾步路,橫七豎八地插著一塊寫有名字的簡陋木頭牌子。再過去,就沒有木牌了,只有一個一個微微隆起的小土坡,連綿不絕,一直延伸到了視線的盡頭。幾個身穿工裝的人手里拿著工具,現在正行走在下面。 “這是我們用來埋尸的場所之一。那場突襲中犧牲的人員,就埋在了這里……很殘酷。也很無奈。年輕人們為國家捐軀,最后卻……” 上校停了下來。 瑪格麗特已經下了山坡,朝著那片墓地走去。 “蒂姆·羅賓斯,18971915?!?/br> “山姆·諾頓,18991916?!?/br> “基爾·貝羅斯,18951917?!?/br> …… 一個個名字用墨水寫在木頭上,風吹雨打,字跡已經開始消褪,變得模糊不清。 瑪格麗特穿過這片墓地群,一直走到了后面,最后停在一塊巨大的石碑面前。 石碑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無數的名字。她的視線落在上面,從第一個名字開始飛快地搜索,終于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她看到那個她熟悉的名字。 “查理·克拉倫斯,18911918?!?/br> 瑪格麗特盯著這一行字,眼淚開始無聲地從面頰上滾落。 ———— 第二天,瑪格麗特離開了禁區。 車開出去一段路了,瑪格麗特再次回頭,看向遠處那塊消失得快要看不到的馬默內山坡,悲傷感襲來,眼眶忍不住再次濕潤了起來。 她低頭拭著眼角的時候,身后忽然追上來一輛軍車,示意司機停下來。 “克拉倫斯太太,有新的情況?!避嚿舷聛硪粋€軍官,對著瑪格麗特說道,“上校剛剛從一個土耳其俘虜那里得到一個消息??赡芎湍恼煞蛴嘘P。您需要回來一趟?!?/br> ———— 瑪格麗特匆匆趕回到那間平房,看到椅子上坐了一個土耳其人。 “克拉倫斯太太,這個土耳其人名叫伊什基,是幾個月前在馬其頓區一場戰役中的俘虜。他說他可能有您丈夫的消息?!?/br> 土耳其人會說英語,指著手里那張克拉倫斯的照片,激動地對著瑪格麗特嚷道:“太太,這個人我見過!三月里在薩洛尼卡的時候,一顆子彈射進了我的肚子里,就是這個醫生給我做了手術我才活過來的!沒錯,就是他!” “克拉倫斯太太,如果他沒認錯人的話,根據他的說法,克拉倫斯中尉應該沒有死。極有可能在那場突襲戰中被俘虜了。你知道的,軍醫在戰場上被大量需要,無論是我們還是敵方。我們可以推測,被俘虜后,他有可能被送到了馬其頓區,然后在那里為同盟軍隊服務……” “上帝??!” 瑪格麗特喜極而泣,雙手捂住嘴,看向土耳其人:“那么他現在在哪里?你知道嗎?” “現在我不知道了,太太。之后在另一場戰役中我被俘虜,然后就送到了這里……”土耳其人看向上校,“上校,我為你們提供了這個消息,我要求得到更好的待遇!” 上校命人帶下土耳其人后,看向瑪格麗特:“克拉倫斯太太,既然有了新的消息,或者您在這里暫時等待,我派人到薩洛尼卡去查一下?” “不不,上校,我不想等,一刻也不相等!”瑪格麗特激動不已,“等待的每一分鐘對于我來說都是煎熬。我想自己也過去!請您一定要答應我!” ———— 瑪格麗特坐上了一輛聯絡軍車。與她同行的,還有兩個準備去往馬其頓的戰地記者。一個是法國人,名叫也若夫,一個是英國人科爾。為了安全起見,上校派了一小隊士兵護送。 路上旅途辛苦無比。索性還算順利。大約一周之后,車到達了波斯尼亞靠近塞爾維亞的一個地方。 在這里,兩個記者要下車了。 接下來再繼續走一天,就是瑪格麗特此行的目的地薩洛尼卡了。 一路這么同行,大家早已經認識,關系也變得十分親密。兩個記者也知道了瑪格麗特此行的目的,紛紛向她贈送祝福。最后又一起合照留念。 拍完照后,瑪格麗特和他們道別,上車正要離開的時候,突然,身后一聲槍響?,敻覃愄嘏ゎ^看去,見路邊的一座矮小山丘后冒出了一群穿著平民服裝、看起來像是當地人的男人。至少有二十個。全部手持武器,用英語大聲命令他們趴在地上。 隨車士兵雖然帶著武器,但人數不過四個而已,雙方懸殊過大,沒有任何抵抗,連同這幾個士兵在內,瑪格麗特和兩個記者全都成了俘虜。 ———— 1918年圣誕節的前一天,四名英國士兵、一名法國記者、一名英國記者,以及一位美國國籍的平民女性被塞爾維亞國軍游擊軍越境在波斯尼亞劫持為人質。游擊軍以此和塞爾維亞軍政府談判,要求釋放幾個月前被抓捕的重要首領西梅昂——這個新聞很快就通過報紙傳了出去。報告也隨后呈到了華盛頓特區戰后臨時軍事辦公廳的桌面之上。 ———— 一周之后。 新年的歡慶鐘聲仿佛依然回蕩在人們耳邊。紐約的大街上,到處可見孩子們充滿歡笑的臉和還沒被撤掉的各種圣誕裝飾。 或許是之前的戰爭陰影太過壓抑,所以今年的圣誕和新年,紐約前所未有地熱鬧。百老匯的霓虹整夜閃耀,許多飯店和俱樂部里舉行徹夜派對。在冒著氣泡的美酒和通宵達旦的狂歡里,1919年如期而至。 ———— 戴維斯飯店二十一層的那個套房里,卡爾現在半靠在床上,正在抽著煙。 他剛從一個派對回來沒多久。喝了不少的酒。目光略微帶了點醺意。他的外套已經被脫下,隨意丟在了床頭。身上衣物也不大整齊,襯衫扣子解了幾個。邊上是一個穿了件絲綢睡袍的年輕女人。 睡袍是膚色的,中開。年輕女人并沒有系上腰帶,衣料便柔順地貼著她身體的曲線自由垂蕩下來,從她優美的天鵝般的頸項一直開到腹臍,如同沒有穿衣,卻又比穿衣更多幾分令人想入非非的女體之美。 年輕女人名叫伊芙,是百老匯銀沙劇院里最近的一個當紅女演員。也是最近兩年和卡爾·霍克利保持了最久一段關系的女友。 現在她像只慵懶的波斯貓樣趴在他的邊上,手里拿著個奶油慕斯,用小勺舀著,一口一口慢慢地往嘴里送。 “……親愛的,你在等什么人的電話嗎?我見你一直在看它?!币淋接脦Я藡摄急且舻穆曇魡柫怂宦?。 卡爾沒說話。朝空中吐出一口煙。 “……我聽說,你就快要和羅德小姐訂婚了?” 伊芙看了他一眼,試探般地問道。 卡爾抬手,安撫般地摸了摸她的頭。 伊芙順勢靠了過去,豐滿的胸抵在了他的胳膊上。 “……前幾天你和一個小女孩去了梅西百貨?你給她買了好多東西?她是誰呀?” 卡爾瞥她一眼:“伊芙,好女孩是不該有這么多問題的?!?/br> “我沒有別的意思……雖然懷孕會破壞我的身材,但是我還是愿意給你生個孩子……既然你那么喜歡孩子……” “就在酒店里?”卡爾笑了笑。 “你不相信我會是一個好mama嗎?卡爾?” “不,親愛的,我相信天下所有的女人都能當一個好mama。包括你。但我沒這個需要?!?/br> 伊芙重新慢慢坐了起來,舀著一勺慕斯往嘴里送的時候,仿佛不小心,哎呀一聲,一勺的白色奶油滴落在了她裸露的胸前。 她用一根手指沾起落在皮膚上的奶油,送到嘴里舔了一口,“……真是美味,我好喜歡……”她注視著卡爾,伸出粉紅色的舌尖,舔了舔沾了點奶油的唇,最后慢慢俯身下去,靠向了他的下體。 “……我也喜歡這里的美味……” 她喃喃地說道,含糊聲音漸漸消失在了唇舌之間。 卡爾的視線再次落向邊上的一架電話。在她解他衣物的時候,阻攔了她。 “不是現在?!?/br> 他簡短地道。 “……怎么了……”伊芙嘟嘴,“人家想嘗你的美味……” 卡爾掐滅煙,從床上坐了起來。 “你到隔壁房間睡吧?;蛘呋厝?。隨便你?!彼缴砟眠^外套,摸出一疊錢,“明天自己去逛街吧,買點亮眼的東西?!?/br> 伊芙撅著嘴不肯起身的時候,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卡爾把錢丟到床上,迅速翻身下床,接起了電話。 ☆、chapter 85 “你總有這么多的接不完的電話……” 伊芙跪在床上望著他的背影,抱怨了一聲。 “出去!現在!” 卡爾握住話筒,回頭說道,眼神已經變得冰冷。 伊芙咬住嘴唇,從床上慢慢爬了下來,最后拿過自己的外套,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出去。 “怎么說?” 等她出去后,他對著話筒問道。 “卡爾,我已經聯系到了共濟會的頭目。他答應幫忙出面和游擊軍斡旋。他在當地很有影響力。只要他肯出面,問題應該不大?!?/br> “條件呢?” “他要一千條黑魚?!?/br> “沒問題。你在歐洲的倉庫里應該有足夠的貨。用最快的速度發給他?!?/br> “是的,這沒問題。但是……他還要你親自送貨交到他手上。我知道這個條件有點苛刻,但他堅持這樣。他說他做生意一向習慣和買家面對面。而且,他也不相信我這種美國人……”電話那頭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無奈。 “可以?!笨柫⒖痰?,“告訴他,我要他務必保證那個美國女人的安全。并且不能對她有任何的侵犯!” “不用你說,我知道的。但是卡爾……”對方仿佛有點驚訝,頓了一下,“那個女人到底跟你什么關系,值得你這樣?連軍方都不愿妥協,現在不過是在拖延時間而已?!?/br> “有人要我幫忙,我答應了而已?!笨柕?。 “好吧,這個人的面子可真夠大的,值得你冒這樣的風險?!睂Ψ焦匦?,“那么我就這么回復了?!?/br> “盡快!我明天就動身!” “放心吧,交給我,絕對辦得妥妥當當。那么先這樣了。明天我們再聯系?!?/br> “謝謝你,老朋友?!?/br> 卡爾掛了電話。 剛才打來電話的,是這些年和在軍火買賣上一直有合作的那位掮客斯特夫。對方歐洲人脈廣泛,認識不少巴爾干地區的地下武器販子。這些武器販子售賣非法軍火給當地地黑幫和游擊軍。共濟會是塞爾維亞當地最大的一個黑幫。而所謂的“黑魚”就是馬克沁機槍在黑市的代稱。美國宣布參戰后,政府就禁止軍火商售賣武器給同盟國以及巴爾干地區支持同盟軍的反政府力量。所以這兩年黑魚供應緊張,在黑市的價格快速飆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