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當蘇墨弦幫傾城換好干凈的衣服后,阿不已帶著憶昔在門外等候了片刻。蘇墨弦吻了吻傾城的唇,又自己換了一身干凈的白袍,這才去開門,讓憶昔進來。 憶昔見到床上的傾城時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望向蘇墨弦,卻只見蘇墨弦只是不疾不徐走到書桌前,提筆便迅速落在宣紙上。 憶昔又試探地往傾城走近幾步,這才發現她此時昏迷不醒。她的臉色是不正常的白,好在唇色殷紅潤澤。憶昔心下揣度,看這模樣,便是真受了傷應該也并無多重,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這片刻之間,蘇墨弦已寫就停筆。 “本王現在有事要立刻進宮,你守在這里照顧她,不許讓任何人打擾,明白嗎?”蘇墨弦對憶昔交代。 憶昔自然是連連點頭。 蘇墨弦又將手中宣紙交給阿不,“這是藥方,你親自去抓藥煎好送過來?!?/br> 阿不眼中遲疑,“屬下隨爺進宮去?!?/br> 蘇墨弦淡道:“大局已定,本王這時過去不過是坐收其成,你守在這里才是要緊事?!?/br> 阿不不敢再多說,雙手領了藥方離開。 憶昔望了望蘇墨弦,又看了看床上的傾城,略一遲疑,問:“王爺,若是公主在王爺回來以前先醒了過來,要怎么辦?” 以傾城如今與蘇墨弦不共戴天的仇恨,傾城只怕一醒來便會離開,必然是在這里多待一刻也不肯的。 蘇墨弦正要抬步離開,聞言頓住,背對著憶昔,神色不明地說:“我回來之前她不會醒,你照顧好她便是?!?/br> …… 蘇墨弦隨宮中傳旨的內侍趕到流華宮時,里面正是一片狼藉,又偏偏安靜得瘆人。 流光宮內各色奇珍異寶原本數不勝數,此刻卻已大多砸毀。光芒璀璨的明珠滾落一地,幾株半人高的牛血紅珊瑚砸得四分五裂,此外還有無數瓷器玉器碎片,滿目瘡痍。 而這滿目瘡痍之中還跪著一屋子的人,從宮中內侍宮女到宮中御醫,全部戰戰兢兢跪著,還有人的臉上流著血,想來是被砸傷的。 地上另有一大片的血,看樣子絕非小傷,卻不知是誰的血,怎樣的傷。 蘇墨弦不動聲色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眼中意味不明。 這時,只聽得忽然一聲驚呼,卻是瑾妃發覺他來,已急急奔了過來。此刻的瑾妃,頭發微亂,雙目紅腫,臉色蒼白,早已不見往日的高貴疏離,見到蘇墨弦便急急抓住他的袖子,迫切道:“弦兒你來了,聽君那個死奴才竟然將你哥哥打傷,宮中御醫也全是一群沒用的庸醫,你快點過來看一看,你快點救救他??!” 蘇墨弦抬頭望去,只見武帝立在床頭,臉色又冷又沉。 武帝冷哼一聲,只道:“你便先過來看一看吧?!?/br> “兒臣領旨?!?/br> 蘇墨弦不疾不徐往前,經過地上那一灘鮮血,又不見聽君伺候在君側,心中已經明了。 想來,這一灘血便是聽君的。聽君打傷太子,太子是瑾妃唯一的依靠,是瑾妃步步榮華母儀天下唯一的指望,聽君卻將他打傷,可以想到,瑾妃絕饒不了聽君。 蘇墨弦不動聲色走到床前,只見床上的蘇墨景臉色盡是黑紫之氣,七竅之內更有烏黑的血流出,心中這才稍覺暢快。 蘇墨景,你當日假扮我,在傾城面前砍下假皇帝的頭顱,讓我與她自此萬劫不復,今日又再一次地傷她,你便是死一千次死一萬次也不足以償她所受之苦,但時機終究未到,我今日便留著你一條賤命。 蘇墨弦不動聲色,掀開袍子坐到床前,為蘇墨景探脈。 瑾妃緊緊盯著蘇墨弦,只見蘇墨弦原本面無表情,卻不過半晌,臉色大變。瑾妃心頭一跳,連忙出聲問:“弦兒,你哥哥如何了?” 蘇墨弦未答話,卻是忽地使出內力,將蘇墨景的身體整個拋到空中,又將他整個身體倒立過來。 瑾妃驚呼,“你做什么!” 便要撲上前去,蘇墨弦正凝神為蘇墨景打通經脈,無暇理會,好在武帝心中已明白過來,連忙上前去將瑾妃攔住,低聲勸道:“瑾兒,你先冷靜一下?!?/br> 瑾妃此時看到武帝,眼中一瞬崩潰,她緊緊咬住唇,幾乎咬出血來,這才終是控制住了自己,沒有一氣之下口出忤逆之言。過了片刻,她才凄怨地望著武帝,哭著問:“皇上,您要臣妾怎么冷靜?景兒是臣妾唯一的兒子,是臣妾的一切啊。他如今莫名身受重傷,險些喪命,臣妾要用甘露丸救他,您不肯;臣妾要殺了聽君那個狗奴才,您還是不肯?;噬?,景兒或許只是您眾多兒子之中的一個,可是您卻是景兒唯一的父親啊,您當真這么狠心嗎?” 能在危機關頭還能說出這么理智的話來,可見瑾妃這大周第一寵妃也不只是單單只會以色侍人。尤其是一句,景兒只是您眾多兒子之中的一個,可是您卻是景兒唯一的父親啊。竟是直直說到了武帝心坎上,只見武帝聞言,原本還帶著冷戾之氣的臉色是徹底和緩了下來。 他將瑾妃輕輕擁入懷中,柔聲低嘆,“弦兒醫術高明,修為精深,先讓他試一試吧。若是不行,朕再拿出甘露丸來救我們的景兒,可好?” 瑾妃聽得這話,心中雖有不甘,卻也明白這已是武帝的極限,當下柔柔軟軟地在武帝懷中點頭。 不多時,蘇墨弦便將蘇墨景重新放回了床上,瑾妃連忙上前,卻只見這時蘇墨景臉上雖然仍是黑紫之氣,卻已不再七竅流血。 蘇墨弦道:“父皇,瑾妃娘娘,大哥為內力重傷,經脈俱損,好在及時,此時兒臣已為大哥續好筋脈,請父皇和娘娘寬心,大哥此時已無性命之憂。只是,大哥身中劇毒,他如今正正是經脈方續的時候,體內生氣不足,必須盡快解毒,否則毒氣趁虛而入,藥石罔顧?!?/br> “毒?”瑾妃慌亂地問,“怎么會中毒呢?” 武帝聞言,神色微斂,沒說什么。 瑾妃沒注意到武帝,又連連問蘇墨弦,“你可能解你大哥之毒?” 蘇墨弦望了武帝一眼,如實道:“從脈象上看,大哥所中之毒乃是修為高深之人修煉多年而成的毒,世間只有下毒之人能解?!?/br> 瑾妃聽得這里,已經明白過來,當下,毫不遲疑便“噗通”一聲跪落在武帝面前。 “皇上,臣妾方才一時大受打擊,行事不妥,忤逆了皇上,臣妾有罪,皇上怎么罰臣妾都行,只是還請皇上命那聽君將解藥交出來,先救了景兒一命,之后再讓他任由皇上發落可好?” 武帝垂眸望著地上的瑾妃。 方才,御醫診斷蘇墨景筋脈俱斷,五臟俱損,活不過今夜,瑾妃受不住刺激方寸大亂,幾乎砸了流華宮。此刻蘇墨弦過來,瑾妃見到了蘇墨景的生機,整個人便再度理智了下來,說話有理有據,能守能攻。 武帝沉默半晌,終道:“來人,傳朕旨意,命聽君親自將解藥送來?!?/br> ☆、第049章 聽君遲遲未到。 一國之君的圣旨宣他而來,他卻不能在第一時間趕到,瑾妃心中原本就有氣,這時更是勃然大怒。 瑾妃冷道:“皇上,這是怎么回事?景兒的性命怎能由他這么耽誤?” 武帝神色莫測,看向瑾妃,不輕不重地說,“你方才那一劍險些刺中了他要害,這時他沒死就要求神拜佛了,現在讓他趕來能有多快?” 瑾妃臉色微僵,沉默下去。沉默不多時,終是耐不住,瑾妃提議道:“讓他不要來了,皇上派人去將解藥取來便是?!?/br> 武帝眼色深沉地望了她一眼,臉上看不出情緒,沒再說話。 瑾妃畏懼這樣情緒莫測的武帝,當下不敢再出聲。 蘇墨弦只管泰然自若地立在蘇墨景床前。 武帝是什么心思,蘇墨弦最清楚不過。武帝原本一心要那中毒之人的命,若是不出意外,解藥這東西根本不會出現。然而此刻終究是生了意外,前來奪甘露丸的人成了他一直愛護的蘇墨景,再加上瑾妃的軟硬相求,他心中縱使對蘇墨景已經生疑,也不得不先拿出解藥來救下親子一命。 可是即便如此,以他的多疑,他仍舊不會掉以輕心。此刻,他心中必定有兩個懷疑:一,那日劫天牢的神秘男子根本就是蘇墨景,他中了毒無計可施,這才冒險前來盜甘露丸,而這剛好就能解釋為什么他能準確無誤地知道甘露丸藏在流華宮什么地方;二,那日劫天牢的并非蘇墨景,而是另有其人,而那個人此時正等著渾水摸魚,要趁今夜之亂將解藥奪走。 讓聽君親自將解藥送來,便是為了避免這過程里任何第三人有機會接觸到解藥。所以,武帝絕不會派人去取,便是因此耽誤了救蘇墨景的良機,他也要等著聽君親自奉上。 武帝的目光不輕不重地掠過殿內眾人,最后在蘇墨弦臉上停留片刻。 蘇墨弦自始至終不動聲色。 終于,聽君在瑾妃的坐立難安里出現了。 他一手捂著左胸,整個人戰戰巍巍幾乎連站著都艱難。聽君一身的修為,何曾被這樣傷過?而傷他之人還是一個全無功力的女子,這對聽君而言絕無異于奇恥大辱。 聽君忍著心頭的不甘憤恨,上前朝帝妃行禮,雙手將白凈的瓷瓶奉上。 “這就是解藥?” 瑾妃急急上前拿過,當著武帝的面倒出。只見瑾妃白皙的手心里躺著一顆深褐色的龍眼大般的藥丸。 “怎么只有一顆?”瑾妃蹙眉。 武帝沒說話,目光深透,落在瑾妃臉上。 蘇墨弦見瑾妃已被武帝懷疑卻猶不自知,心中輕哂,當然只有一顆。 即使不得不救蘇墨景,蘇瑜也會用盡一切手段確保解藥不會被另一人盜去。 聽君這時道:“請太子嚼碎吞服便可?!?/br> 瑾妃冷冷看了聽君一眼,便拿著解藥上前,要親自喂蘇墨景服下。 這時,蘇墨弦不疾不徐上前阻止,“瑾妃娘娘,以大哥此刻的身體狀況,他無法嚼碎吞服?!?/br> 瑾妃怔住,望向全無生氣的蘇墨景,心頭一痛。 是啊,他現在這個樣子怎么嚼碎吞服? 蘇墨弦適時道:“瑾妃娘娘將藥交給本王吧?!?/br> 瑾妃略一遲疑,便要遞給蘇墨弦,卻聽武帝這時不緊不慢地出聲,“你要如何做?” 武帝人到中年,臉上卻絲毫不見蒼老,年紀反倒為他的一雙眼睛平添了幾分銳利,此刻,他直直盯著蘇墨弦,仿佛要在他臉上看出什么來。 蘇墨弦只是不卑不亢道:“父皇在此看著便好?!?/br> 在此,看著。 蘇瑜心思轉了轉,輕輕點頭,瑾妃這才將解藥交給蘇墨弦。 蘇墨弦接過,兩指捏著解藥,皮膚上傳來微涼的觸感將,又湊到鼻間聞了聞,這才對一旁宮女命令道:“去取一碗清水來,再拿一個湯匙?!?/br> 瑾妃連忙道:“等等,本宮親自去?!?/br> 不久,清水連著湯匙便送了上來。只見蘇墨弦將藥丸放入清水之中,又用湯匙搗了數下,不多時,藥丸便溶成了一碗烏黑的藥,辛苦之味也瞬間濃重了幾分。 蘇墨弦端起藥來,正打算親自為蘇墨景服下,武帝眸光微斂,卻是落到瑾妃身上,“瑾兒,你去喂他?!?/br> 瑾妃自然不會拒絕,上前去從蘇墨弦手中接過了藥碗。 蘇墨弦神色自若,恭敬地退到了武帝身后去。武帝目無遺漏般地看了看他,直到確定他確實沒有什么異常,才又將注意力落在瑾妃和太子身上。 如此折騰了大半夜,到宮中御醫確診太子已無大礙時,天已經亮了,武帝這才揮退了所有人。 蘇墨弦正正離開,武帝卻忽然在他身后出聲叫住他,“弦兒?!?/br> 蘇墨弦停下腳步,轉過身去,朝武帝拱手道:“父皇?!?/br> 武帝徐徐往他走去,目光直直落在他的左腿上,“朕瞧著你腿上這傷,怎么像是比昨日更嚴重了?” 蘇墨弦心頭微微一動。 難道蘇瑜到這個時候了還在堅定不移地懷疑他? 果然,武帝下一句便道:“朕讓御醫為你瞧一瞧,這外傷之事,你自己醫術即便再高,處理起來也是多有不便?!?/br> 蘇墨弦面上不動聲色,心思卻已在瞬間轉了好幾圈,開口道:“回父皇,兒臣的腿傷只是外傷,原本已無大礙,應該是方才快馬加鞭進宮,一則受了顛簸,再則受更深露氣侵擾,三則,為太子殿下運功續脈又是極損內力之事,才會至此。其實倒也不是多嚴重的事,兒臣回去休養一日便無大礙。父皇體恤擔憂,真讓兒臣受寵若驚?!?/br> 蘇墨弦這話,直讓在一旁聽著的瑾妃手心緊了又緊。 蘇墨弦言下之意還能是什么?不過是他原本自己也有傷在身,卻為了救太子,連夜進宮,不惜耗損內力地為蘇墨景療傷,導致自己的傷勢加重。今夜,他可真是好一番舍己救人,好一番舍身救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