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甄應嘉這邊才遞上了請求丁憂的折子呢,第二天上朝等著圣人答復的時候,又是一片彈劾甄家的聲音,這次緊扣了一個主題——不孝。甄應嘉站在大殿里頭,臉色青黑,差點就搖搖欲墜,他偷偷抬頭看著上頭圣人的臉色,依舊一如既往,但是在甄應嘉看來,這樣的高深莫測中,卻蘊含了引而不發的殺機。 徒明昊也在朝堂上,這會兒出列爭辯,只說是市井流言,不足為信,如何能以這等流言攻訐大臣云云。下面的人誰在乎一個在朝堂上壓根沒什么真正意義上影響力的親王啊,何況,端誰的碗,服誰的管,如今上頭是圣人,你跟別的王爺在朝堂上就勾勾搭搭,圣人不會怪罪兄弟,但是卻不會在乎責罰一個臣子。而且,那些御史都是什么人,一個個嘴皮子比誰都利索,舌頭都能殺人的那種,這會兒直接來了一句,空xue來風,未必無因。 若是奉圣夫人真的是到了年紀,壽終正寢,自然也就沒有所謂的流言了,既然流言紛紛,那么,里頭肯定有蹊蹺之處。甄家如今這般興盛,本質上就是因為奉圣夫人而來,結果,家里頭輩分最高的老太太,到頭來,竟是被兒女給氣死了,可見甄家有人忤逆不孝,這是不赦之罪,應當詳查。 圣人對此也是頷首稱是,圣人跟著老圣人下過江南,老圣人直接對別人這般說奉圣夫人:“這是吾家老人!”即便是太子,也得以晚輩之禮見過奉圣夫人。這樣的人死了,哪怕圣人心里覺得死得好,面上自然得做出一個惋惜的態度來,這會兒直接就叫人嚴查奉圣夫人之死,然后和顏悅色地表達了對甄應嘉請求丁憂的贊同,意思就是,你老娘死了,你干脆點,就脫了這身官服,老老實實給朕回鄉cao持奉圣夫人的喪事吧! 甄應嘉心中不詳的預感越來越盛,只覺得四周都埋伏著森然的怪獸,似乎隨時都會冒出來,將他連皮帶骨吃個干凈,不過到頭來,還得神色凄楚地叩謝皇恩。 下朝之后,徒明昊看著甄應嘉那似乎一瞬間佝僂了許多的背影,想要說什么,最終跺了跺腳,什么也沒說。 徒明昊原本還覺得甄應嘉進京之后,能夠給自己帶來多少助力呢,結果鬧出來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徒明昊跟在后面還收拾了不少爛攤子,想到之前自家母妃為了奉圣夫人之死垂淚不已,徒明昊對奉圣夫人卻是沒多少感情,他幾乎沒見過這位曾外祖母,可是,問題是,徒明昊不是傻瓜,奉圣夫人的存在非常關鍵,的確,奉圣夫人老糊涂了,神智都不怎么清楚,但是,只要他還在,老圣人對甄家就會存著一些香火情分。 結果,奉圣夫人被甄家自己人給氣死了,以老圣人的性格,不遷怒甄家,那才叫怪了!徒明昊心中已經有了預感,甄家這次完了! 這讓徒明昊憤怒不已,徒明昊當年飽受老圣人寵愛,老圣人對他,幾乎是要星星不給月亮,諸多皇子中,除了太子,懂事之后,還被老圣人抱過的,唯有徒明昊一個。 徒明昊曾經以為,那個位置理所當然是自己的,哪知道,老圣人身體還好,還能再做挺長一段時間皇帝了,卻突兀地宣布退位。那時候徒明昊就有了預感,老圣人是不會選擇自己了。畢竟有句話叫做國賴長君。他年紀畢竟還輕,對朝政幾乎沒有任何經驗,若是老圣人選擇的是自己,那么他無論如何會繼續做幾年的皇帝,將自己培養起來再說。 只是,徒明昊自以為自己曾經那么接近過那個位置,因此,對此極為不甘心,又聽了甄家那邊的話,甚至貴太妃那邊也有類似的想法,因此,這才一直在朝堂上努力表現,跟圣人對著干,還要到垂拱殿繼續討好老圣人,但是如今想想,老圣人似乎從來沒有給過他確切的說法,也就是說,老圣人其實壓根沒有指望過他,如此一想,徒明昊簡直是覺得沮喪非常起來。 如今,奉圣夫人過世,甄家那些即便是如今還有官職的族人,就算不丁憂守孝,也得服大功小功,其他的事情,壓根是沒辦法插手了。甄家如此,原本依附甄家的那些官員,跟著甄家,無非是想著升官發財,如今鹽稅上的事情,甄家是靠不上了,再沉寂個幾年,哪兒都說不上話來,甄家對那些官員還有什么用! 只怕圣人那邊稍微做個暗示,那些跟著甄家的人就會爭先恐后地將甄家給賣了。 徒明昊心情糟糕,不過還是強打著精神去了貴太妃那里,貴太妃卻不在,聽伺候的宮人說,貴太妃去了垂拱殿。徒明昊想了想,也往垂拱殿而去。 老圣人那邊原本就想著,等到奉圣夫人百年之后,再處置了甄家,不能讓奉圣夫人傷心。哪知道,才跟圣人說了這句話沒多久,奉圣夫人就真的過世了。 甄家那邊,其實一直有通政司的人盯著,畢竟,甄家之前那些做法,叫老圣人也不放心,因此,老圣人卻是知道了甄家那邊發生的事情。同樣也知道了奉圣夫人去世時發生的那些事,聽說了之后簡直是雷霆震怒! 甄家那些人已經沒出息到了那個地步,你就算是偷了老太太的東西拿出去典當,補貼家用什么的,你不會去庫房嗎,結果,自己還惦記上了,連老太太屋里的東西也不放過,雖說是老太太那邊箱籠里面的,但是也是老太太屋子里頭的。因為這等荒唐的緣由,加上老太太自個也糊涂了,最后竟是誤以為是有宮人偷盜自個宮中的財物,因而發怒,結果一個跟頭下去,將自個摔死了。 老圣人一邊感念著奉圣夫人都這么大年紀了,還惦記著從前那些事情,還一心護著自個這個殿下呢,同時,對于甄家人,簡直是更加憤恨了。老圣人覺得自個對甄家仁至義盡,甚至已經到了是非不分的程度。江南鹽稅,那是多么重要的東西,為了甄家,老圣人也許出去了。結果甄家得了好處,卻是拿自個當傻子,吞了鹽稅不說,還跟那些鹽商勾搭,抬高鹽價,大肆販賣私鹽,得來的錢財用來網羅黨羽,為害一方。 老圣人想想都很憋屈,前些年國庫不豐,中原這么大,年年都有地方報旱災洪澇什么的,還有的地方有什么山體滑坡,泥石流啊,北方冬天還有雪災,國庫沒錢,老圣人還得從自個內庫里頭掏錢補貼國庫。因此,那些年,宮中的生活也不算寬裕,老圣人自個也是喜好奢華舒適之人,那幾年也只好在那里強調要簡樸,不能奢侈無度。 結果甄家日子過得比他這個皇帝還要強,要不然,弄了那么多錢,他們花到什么地方去了,以至于過日子都得拿了奉圣夫人的私房做文章了,這不是開玩笑嗎? 貴太妃那邊跟老圣人是幾十年的枕邊人了,因此,她聽說奉圣夫人過世之后,一方面暗恨娘家人竟是為了那點事情,害得祖母喪命,一方面卻很快生出了憂慮之心來。 老圣人退位之后,曾經跟她透露過口風,雖說說得語焉不詳,只是說她有著貴太妃的位份,當今圣人也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等到自個百年之后,讓她可以出宮,跟著徒明昊去王府過日子,以后兒孫繞膝,盡享天倫之樂。 但是,貴太妃是什么人,很快發現了老圣人潛在的意思,老圣人的意思是,你已經有位份有兒子了,娘家那邊卻是不能依靠的,以后還得靠著圣人這邊過日子,因此要安分一些。貴太妃心中郁悶,她跟圣人之間有什么情分可言,她進宮的時候,圣人都已經記事了,養在生母身邊,跟她毫無交集,甚至,儀妃那時候無寵,偏偏她一入宮,幾乎就是三千寵愛在一身,宮里哪個妃嬪不暗中恨她。指望著圣人心胸寬大,放他們母子一馬,這也太不靠譜了。 只是老圣人喜歡的就是她的順從,她一向將老圣人當做天一般,從來不會違逆了半點他的意思,因此,雖說貴太妃心中還有些不甘,只是一直也沒有在圣人面前明確地表現出來。但是問題是,如今甄家鬧出了這樣的事情,老圣人對甄家難免有遷怒之意。哪怕貴太妃也覺得甄家這事做得實在是太過分,但是那畢竟是自己的娘家,她真的是做不到袖手旁觀。 因此,在聽說了確切的消息之后,貴太妃就做了一身素淡的裝扮,跑到垂拱殿,意圖打探老圣人的想法,最好能夠在老圣人那里求個情,好歹將娘家人從這事里頭摘出來。 按照貴太妃的想法,他們母子兩個以后也不肖想那個位置了,甄家日后也老老實實地在金陵,不再生事,讓老圣人好歹容許甄家留在金陵做個富家翁也好。 貴太妃這般想法倒是很好,問題是,她低估了老圣人對奉圣夫人的感情。老圣人對甄家,甚至是對她這個貴太妃的感情,很大一部分都源于奉圣夫人。 老圣人生母冷淡,對他這個親生兒子一向也是不冷不熱。老圣人還是皇子的時候,他生母一開始位份并不高,那時候,她一般情況下,對老圣人幾乎是不理不睬,老圣人那時候因為生母位卑,被其他兄弟欺負,她卻從來不會維護自己,反而要拉著老圣人去賠罪,回來還得責罵一頓他。 但是那時候奉圣夫人不同,奉圣夫人對他這個皇子卻是體貼備至,他在外面受了委屈,奉圣夫人會竭盡全力安慰他,雖說她能做的也很有限,但是,老圣人卻是真的只是在奉圣夫人那里得到了幾乎從未有過的母愛。作為皇子,其實身邊應該有四個乳母,為什么只有甄家這位老太君被封了奉圣夫人,為的就是她當年對老圣人全心全意,呵護非常,其他人跟她相比,都差了一大截,老圣人甚至曾經有些陰暗地想過,若是自家這位乳母沒有其他兒女就好了,那樣的話,他出宮開府之后,可以在自家王府里面奉養自個的乳母,然后讓她一輩子為自己cao心。 甄應嘉他們那一輩人,老實說,在老圣人那里,完全就是一幫跟自個在乳母那里爭寵的貨色,老圣人固然看在乳母的份上,給了他們榮華富貴,不過就是因為奉圣夫人當年留在宮中照顧自己,對于其他的兒女卻是忽視了而已。 結果呢,甄家那邊拿著老圣人的客氣當做福氣,一次比一次得寸進尺,真當老圣人對他們有多深厚的感情了。 這會兒聽得奉圣夫人的死是因為兒女不孝,老圣人只覺得,自家乳母當年就不該生那些孩子,要是當初乳母跟著自己,他一定不會讓奉圣夫人因為子孫不肖,落到這個地步。因此,心中已經是打定了主意,等到乳母下葬之后,立馬就將甄家給處置了,之前害死了乳母的,一個都不放過! 結果這會兒貴太妃跑過來,拐彎抹角地為甄家人求情,老圣人差點沒氣炸了。老圣人寵愛貴太妃,一方面貴太妃無論是容貌還是性情,都很符合老圣人的心意,另一方面,貴太妃也是奉圣夫人撫養長大的,兩人在一起,經常會說一些奉圣夫人的事情,也算是有著共同語言。在老圣人眼里,甄家那邊,貴太妃最重視的應該跟自己一樣,是奉圣夫人才對。哪知道,自家祖母叫一幫不肖的子孫給害死了,貴太妃居然跑過來求情。 老圣人渾然沒想到,貴太妃求情的對象是她自個的生父生母還有兄弟子侄,但是,這還是叫老圣人氣惱無比,因此,徒明昊來的時候,還沒來得及叫人通報,在大殿外頭,就聽見了老圣人中氣十足的指責,說貴太妃這么多年,半點不顧及當年她祖母的撫養之恩,老圣人甚至說了幾句極為刻薄的話,什么若論姿色,宮中比她這個貴太妃強的,起碼也有兩掌之數,若論性情柔順,宮中也不是沒有比她更好的。他這么多年寵愛貴太妃,很大程度上,還是看在老太太的份上,到了如今,她竟是忘了自家祖母的恩德,給一幫白眼狼求情來了。 貴太妃聽著老圣人這般刻薄的話,哭得梨花帶雨,在那邊辯解,自家祖母是甄家的老祖宗,她就算是九泉之下,也是想要看到甄家好的! 結果,老圣人這會兒竟是發了孩子脾氣,有些耍賴地叫道:“胡說,乳母到最后惦記的還是朕,她從來只要朕高興,她就高興了!” 徒明昊在外面聽得瞠目結舌,貴太妃也有些傻眼,老圣人這般形狀,跟老小孩有什么區別,就像是小孩子在自個兄弟那里爭辯,自家母親最愛的是自己,不是他一樣! 貴太妃最終也是無可奈何了,她柔順了大半輩子,之前鼓起的勇氣,這會兒也差不多用光了,最后只好有些傷懷地跟老圣人告了辭,出了垂拱殿,然后就看到徒明昊站在外頭,看著兒子臉上的震驚之色,貴太妃臉上也露出了苦笑之色來。 垂拱殿那邊的話傳到了大明宮那邊,圣人聽著差點沒笑岔了氣,誰知道一向在自個面前總是一副高深莫測,從容自若的自家老爹,居然還有這般模樣,圣人得了老圣人那邊的準話,也是心中篤定了起來。 接下來的事情,那就順理成章了。 甄家那邊,甄應嘉快馬加鞭回去,他本來也是一把老骨頭了,到了金陵差點沒送掉了半條命,回去之后主持了奉圣夫人的喪禮,請了九九八十一的高僧和有道的道士,給奉圣夫人做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陸道場,圣人和老圣人那邊還傳旨給了徒明昊,叫徒明昊去給奉圣夫人傳旨追封,然后順便致祭。 徒明昊到的時候,奉圣夫人差不多也要下葬了,徒明昊等了兩日,卻看到了另外一個京中過來的官員,卻是刑部的侍郎,那位等著甄家吹吹打打,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人路祭,等著奉圣夫人下葬,甄家族人回府之后,這才冒了出來,直接就在還沒有拆掉的靈堂那邊宣旨,訴說甄家諸多大罪,抄沒甄家,男丁女眷,盡數押往京城問罪。 ☆、第95章 甄家徹底完蛋了,賈赦與林如海兩人坐在酒樓上,看著樓下被一路押送到京城的甄家人,林如海眼中閃過了一絲快意。 甄家人這會兒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來了,在林如海的記憶里頭,甄家哪怕是個家奴,一個個都是一副鼻孔朝天的傲氣模樣,但是,這會兒,一群人一個個垂頭喪氣,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樣。 甄家人剛剛沒拿下的時候,一群人還有哭天喊地,有的在那里喊冤,有的在那里喊什么娘娘,王爺的,但是,從金陵到京城,一個多月的時間,他們就算是喊也喊不動了。 因為甄家牽扯到的事情太大了,自然不可能留在金陵問審,因此,甄家被拿下之后,直接裝了幾條船,一路往京城而來。甄家人口眾多,牽扯到案子里頭的人實在是不少,即便是甄家那些普通的族人,也多有不法之事。 之前刑部侍郎跑到甄家那邊,直接宣布甄家的諸般罪狀,拿下甄家之后,留在金陵查抄甄家的過程中,天天有苦主上門狀告甄家,這個說甄家包攬訴訟,那個說甄家放印子錢,逼得他們家破人亡,有的說,甄家的豪奴搶走了他們家的女兒,說是讓自家女兒給主子做妾,但是沒幾日,自家女兒就死了,也有的說,自家原本有著二十畝的良田,甄家卻拿了十兩銀子,就強買了自家的地,自家老父不從,直接就被那些豪奴一通暴打,結果當天晚上就去了…… 總之,甄家各種各樣的罪狀,幾乎算得上是罄竹難書了,很多其實是甄家的奴仆打著甄家的名義做的,但是論起來,罪名還是得歸到甄家頭上。 還有的就是純屬誣告了,有些當地的地痞流氓,純粹是想要來禍害一把甄家,然后隨便捏造了幾件事情出來,或者是干脆張冠李戴一番,在那里喊冤。 主持的官員也來不及甄別,何況甄家顯然是徹底完了,墻倒眾人推,大家都巴不得甄家一蹶不起,跟甄家有勾連的那些官員一個個都倒了,然后,自家的那些鄉黨,同窗,學生,子侄,才能有一個不錯的前途。 因此,到了最后,除了原本一些甄家主支的族人,便是甄家許多旁支,哪怕是甄家祖宅那邊一些關系都已經遠了不少的族人,不管是他們的確是做了什么犯法的事情,還是純粹是被人誣告,只要有人來上告,有了苦主,立馬就命人拿下。 至于甄家的那些家奴更是如此,他們就算是沒犯什么事,回頭也是要發賣出去,給戶部增加點收入,給過手的人添一點油水的。 一些不打緊的普通的奴婢,跟主子做出來的勾當并沒有什么牽連,為了省事,直接就在金陵當地發賣了。但是,那些甄家那些主子的心腹陪房,在外頭的管事什么的,一個個都被拿下,畢竟他們嘴里還是能挖出不少東西出來的。 除此之外,這些豪奴家中竟是有錢得很,有的人竟是私底下冒了良民的身份,住了大宅,置辦了不知道多少田地,在自家也是自稱老爺太太,呼奴使婢,一個個比一些不得寵的主子過得還要滋潤。 這些豪奴自然再也別想威風起來了,奴才本來就是沒有私產的,何況,從他們的家產里面查抄出來的東西,赫然還有些御賜之物,肯定也是從主家那里偷出來的。雖說過手的官員胥吏都很是賺了一筆,但是這些東西卻是不能昧下的,甚至,這些同樣是甄家的罪名,遺失御賜之物,若是上頭不管,那是沒什么,但要是追究起來,那就是大不敬的罪過。 因此,主持此事的官員在金陵耽誤了小半個月,金陵那邊的大牢都快塞不下甄家的人了,不得已將女眷另外關押,上京的時候,光是人犯就裝了好幾條船。 當然,雖說坐船不用自個走了,但是,這日子可舒服不到哪里去,以往坐船,雖說那些女眷也是待在船艙里不出來,但是,住的船艙卻是極為舒適華麗,如同一個精致的小宅子一般,就這樣,還嫌棄逼仄不適呢!如今呢,卻是一大堆人擠在船艙里頭,而且還是那種裝貨的底艙,里面壓根不通風,而且黑暗無比,看守她們的人,也沒有憐香惜玉的心思,畢竟是女眷,看守她們的也是一些女性的獄吏,這種職業雖然不多,但是還有存在的,為了看守她們,可是直接將金陵附近的府縣女性獄吏都調出來了。 這些人也就是出身那等胥吏之家,因為各種愿意,做了獄吏,在這種地方,這些人能有多少心理正常的。她們原本對于那些貴人們來說,簡直是看到了就嫌腌臜粗魯,都不如自家三等的粗使婆子體面,但是,如今,這些獄吏卻掌握了她們的一部分命運。她們做事極為粗魯,而且沒有任何耐心,對于她們這些原本的太太小姐,嘲諷不已,脾氣上來了,還直接在她們身上下點暗手。 因此,被關押在船艙中的這段時間,這些原本嬌生慣養,吃金咽玉,喝杯茶水都要嫌棄茶葉水質的太太小姐們,一下子都萎靡了下來,一個個簡直如同嚇壞了的鵪鶉一般。 這會兒街面上,甄家那些主犯們披枷帶鎖,在差役的驅使下,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而那些從犯和年輕的一些男丁女眷們,卻是被用繩子捆了手,串成長長的一串,一個個蓬頭垢面,踉蹌著往前走,若是一個不小心摔倒了,說不得就能帶倒一片,叫那些看守他們的差役獄吏看了,一個個兇神惡煞地揮著鞭子,呵斥不已,有的甚至直接上前一腳踹上去,罵罵咧咧不止。 賈赦瞧著下面那些有幾個看起來甚至還不滿十歲的孩童,不由搖了搖頭,嘆道:“何必這般,這些孩童又有什么過錯呢?” 林如海卻是冷笑一聲:“舅兄此言差矣,他們生在甄家,享受著錦衣玉食,他們享受的那些,就是百姓的血rou,他們無知是真,可絕不無辜!”想到這里,林如海清俊的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絲狠意,他咬牙說道:“他們若是無辜,我那孩兒,尚未落地就沒了,豈不是更加無辜!” 賈赦聽著不由黯然,他輕嘆了一聲:“如海節哀,是我失言了!”林如海若是子孫滿堂,那一個胎死腹中的孩子,絕不會叫他這般惦記,問題是,林家已經五代單傳,原本到了他這一代,因為娶了一個將門出身,身體很好的賈敏,還有個擅長醫術的舅兄,他應該會有幾個兒女的,結果,結果,自個那已經成型了的小兒子,竟是直接沒了,這叫林如海如何甘心,如何不對甄家恨之入骨。 別以為讀書人光風霽月,如何心胸寬廣,實際上,那些能夠心胸寬廣的,有的是因為沒有觸犯他們的底線,有的卻是慷他人之慨,反正對他們也沒什么損失。如果甄家只是對林如海自個下手也就算了,但是,所謂禍不及妻兒,哪怕面子上也該做到,結果,那些人直接就想要將林家一網打盡啊,這簡直比扒了林如海的祖墳還嚴重。祖墳扒了還能重修,斷子絕孫了,林如海都這般年紀了,想生也生不出來了啊1 既然甄家壞了這個規矩,一向在外頭表現得疏朗開闊的林如海也難免小心眼起來,自家那個兒子,若是生下來了,如今也是粉雕玉琢的一小團了,別提會有多可愛,說不得會像自家長子那樣,體貼懂事,或許會跟自家女兒黛玉一樣,聰明玲瓏,但是,他還沒來得及看看這個世界,就沒了。林如??吹秸缂夷敲匆淮蟠暮⒆?,心里就發堵。 賈赦看林如海這般,心中也是嘆息,他給林如海倒了一杯茶,輕聲道:“往者不可諫,你以后日子還長著呢,怎么能將自個的將來給浪費在甄家那樣的人身上!你家林瑾,還有黛玉,都是一等一的好孩子,如今甄家倒了,雖說未必會禍及九族,但是他們一家子卻是徹底栽進去了,你這心思也該放下去了!” 林如海進京之后,賈赦看到他就是大吃一驚,才幾年沒見啊,林如海原本比賈赦還年輕好幾歲呢,結果如今看起來,簡直比賈赦還大幾歲了,可見林如海如今的形態。雖說他底子好,哪怕臉上有皺紋了,頭上有白發了,看著還是頗有清俊,甚至多了一些閱盡世事的滄桑感,但是,底子卻是被傷得不輕。 賈赦給林如海把了脈,林如海一方面這些年勞心勞力,有的時候甚至是夜不能寐,另一方面,也是郁結于心,本身林家人就多半有些先天不足的癥狀,如今林如海更加嚴重了,他身子虧損得厲害,偏偏心中還有事情,一直放不下,因此,即便是想要滋補,對他來說,用處也不大。賈赦可不希望林如海丟下賈敏他們母子三人就這么去了,到時候,林瑾又要重復當年林如海的苦逼生活。 林如海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舅兄說得是,甄家如今算是報應到了,小弟如今這心也算是放下了,日后自然不會為了這些不相干的人煩心!” 賈赦點了點頭:“你明白就好,說起來,你過兩天就要走馬上任了,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林如海灑然一笑:“我能有什么打算,圣上隆恩,擢拔我做了左都御史,那么,自然是盡我的本分罷了!” 林如海將本分兩個字音咬的很重,賈赦頓時會意,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然后轉移了話題,笑吟吟地問道:“聽說如海你進京這么長時間了,就去過一次榮府?” 林如海自然不覺得賈赦這是在興師問罪,賈赦一向巴不得看榮府的笑話,這會兒也是說道:“嗯,畢竟是敏兒的母親,不去看看也不好!不過瞧岳母身體康健,中氣十足,神思也頗為敏捷,那我這個做女婿的自然是放心了!只不過岳母覺得我這個女婿礙眼,我少到她那邊晃悠,也是我的孝順之意??!” 林如海說得輕描淡寫,不過賈赦卻聽出了其中的譏諷之意,他嘿嘿一笑,壓低了聲音,說道:“行啦,如海,馬上咱們可就能看到他們的笑話了!” 林如海心思一轉,立馬明白了賈赦的意思,他也是壓低了聲音,湊過去說到:“舅兄的意思是,咱們那位侄兒的婚事?” 賈赦點了點頭,然后說道:“雖說我覺得賈存周挺礙眼,但是老實說,賈珠那真是個好孩子,只是可惜了!” 林如海對賈珠卻是沒什么印象,畢竟,賈敏出嫁之后,跟娘家往來簡直就像是變成了必須要完成的任務一樣,一向不咸不淡!賈政跑到金陵去守孝,鬧出來的那一檔子事,叫賈敏也跟著蒙羞,因此,對賈政他們一家子都沒了什么好感。即便每年送年禮節禮的下人說幾句府上的事情,說到賈珠會讀書什么的,賈敏跟林如海都忍不住心里嘀咕,不是又是一個賈政吧! 榮府這些年,按理說應該縮著腦袋老老實實過日子,等到風頭過去了,再悄悄地起來,人家除了當年那些老人,也記不得原本那些荒唐事了,也就沒問題了,偏偏榮府總是能在別人都快淡忘了他們家的事情之后,突然鬧出一些動靜來。就如當年非要送元春入宮,也如同如今,沒摸準風向,看著甄家炙手可熱,就忙不迭要娶甄家女,結果,兩家剛交換了信物,下了小定,如今,甄家就淪落到了這般田地。 以史氏的性子,這會兒巴不得跟賈珠訂親的那個甄家姑娘直接死了,偏偏人家活得好好的。 朝廷律法明言規定,禍不及出嫁女,即便是已經訂了親,那個甄家姑娘已經可以算是賈家人了,一些人家就會借助這個,鉆個空子,好歹救出幾個人出來,也算是表現自家的仁義。 但是,無論是史氏跟賈政,都是那種當了女表子,還要立牌坊的人,他們絕不會就這么認了,他們不希望有這么個媳婦,同樣,也不希望讓自家背負一個背信棄義的名頭,只怕就要在里頭做了什么手腳,壞了這門婚事。最好的就是,讓甄家那位姑娘,直接就在牢里死了,然后,賈珠再為自家這個未婚妻守個一年時間,再談婚事,如此,里子面子也就都有了。 林如海這會兒跟賈赦兩個嘀咕了一番,賈赦說到了賈敬原本的打算,林如海頓時就是眼睛一亮。 老實說,林如海對史氏真沒多少敬重之心,要是他成親那會兒,史氏沒有被關在祠堂里,賈敏也不是史氏撫養長大的,林如海再眼熱賈代善的人脈,也不會答應娶了賈敏,畢竟,史氏的名聲在一個小圈子里頭,實在是傳遍了,那叫一個臭不可聞,林如海并不希望自家也有這么一個目光短淺,分不清是非,只知道窩里橫的主母。 結果自家岳父臨死的時候,又糊涂了一場,叫史氏又滿血復活了,要不是賈敏嫁入林家之后,實實在在是個賢妻良母,跟林如海琴瑟相諧,極為和睦,又為林如海生了個兒子,林如海只怕對賈敏都要生出一些芥蒂之心。畢竟,史氏就是個不消停的人,最麻煩的是,她很多時候,自視甚高,覺得自個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國公夫人,無視了自個當年的那些惡名,擺著一副你應該讓我予所予求,這是你的榮幸的架勢。 這叫林如海覺得很是膩味,偏偏,賈敏是史氏所出之女,這種事情是改變不了的。賈敏不是賈赦,當初賈赦拿捏了把柄,他那會兒本身就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直接就將自個給過繼出去了??墒琴Z敏卻沒這樣的好事,她還是史氏之女,子不言父過,喚作母女同樣是如此,史氏有的時候做得再過,說得再不中聽,賈敏也只能聽著,但是做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林如海沒進京之前,賈敏就跟自家老娘和兄長鬧得很不愉快,史氏覺得賈敏不識抬舉,對她這個母親一點也不孝順,賈政覺得賈敏目下無塵,對他這個兄長沒有半點敬重。他們反正都是老鴰掉在豬身上,只看得見別人黑,看不見自己黑的主,在這一點上,也難怪很長一段時間里頭,史氏對賈政最為疼愛,哪怕是如今,史氏也是最維護賈政的利益。 但是賈敏已經有了另外一個家了,她心里頭放著的自然是自個的家人,何況,史氏跟賈政,早就傷透了賈敏的心,他們一個個理所當然地要求賈敏付出,言辭里頭似乎是自家丈夫死定了一樣,叫賈敏憋足了一口氣。 林如海進京之后,聽了史氏的那些言語之后,就對史氏沒了任何期待。賈政還想要在林如海那里擺點舅兄的架子,林如海理都不理,賈政也說了賈珠怎么樣,說什么叫林如海指點,林如海直接敷衍過去了,我有那個時間,我不如教自家兒子呢!因此,不過是隨便見了賈珠一面,象征性地給了點見面禮,之后就沒了交集,對于賈珠的印象,卻是覺得賈珠似乎是個性子有些沉郁的少年。 賈赦也沒有對賈珠的事情多說,他不是賈敬,賈敬對賈氏宗族有一種很強的責任感,對賈珠,也是頗有些提攜欣賞之意。賈赦的身上終究帶著第一世的烙印,對于宗族什么的,并沒有太多概念,他第二世活在萬花谷,對于萬花谷這個師門倒是挺有感情,但是,萬花谷終究跟宗族不同。因此,賈赦根本沒有跟族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想法,對于榮府,他不會刻意害他們,也不會對他們有什么支持,無非就是袖手旁觀,當做路人而已。 賈敬的想法很簡單,當年寧榮二府,其實是同出一源,最初的寧榮二公,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榮府運氣不好,除了賈政這樣的不肖子孫,但是,賈珠還是可以的,聰明,勤奮,尤其還是個知禮曉事的。因此,賈敬對賈珠頗為看重,有的時候,甚至讓人覺得,賈敬看重賈珠超過了看重賈珍。 當然,賈珍也的確是資質有限,賈珍在讀書上頭,資質比起自個親爹實在是差遠了,考秀才倒是勉強過了,但是也就是個吊車尾,考上的不是廩生,直接就是增生,后來參加了兩次鄉試,都是名落孫山。 不過,賈珍在處理外務還有其他那些事情上頗有一套,很懂得人情世故,進退有度,賈敬甚至已經將族中的一些事情交給了賈珍處理,賈珍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做得都很是不錯,可圈可點。 賈珍在讀書上頭不成器,賈敬已經想好了,賈珍若是再考不上舉人,賈敬琢磨著,直接就讓賈珍去參加一下雜試,去考個明算之類的,做個筆帖式什么的,雖說這個不是正經的科舉出身,日后升官肯定艱難,但是賈珍終究還有點優勢,回頭也容易做出點成績來,若是上頭圣人有意恩典,賈敬也不求賈珍跟賈琛一樣,得個進士出身的恩典,但是,哪怕是有個舉人的恩典,賈珍以后的路子也好走了! 好在兒子讀書上不成器,倒是孫子賈蓉是個聰明的,他侄孫賈薔也頗有些聰明之處,因此,賈敬對寧府的將來并不擔心。 但是,賈敬卻是挺cao心榮府的未來,若是榮府再沒個能支撐門第的人,賈敬覺得自個說不得要給榮府收拾一輩子的爛攤子,因此,他瞄準了賈珠,對賈珠極為關心,希望在最短的時間里,將賈珠給撐起來。 賈敬為賈珠也算是盡心竭力了,甚至想著為賈珠做媒,給賈珠娶一個得力的妻子,賈敬當年也是進士出身,一開始雖說因為出身勛貴,很是被排擠了一陣子,但是他如今卻是他那一年的進士中,混得最好的一個,因此,原本那些同年與他的關系也慢慢密切了起來。賈敬曾經想著找自己一個如今正在國子監做博士的同年,請他將女兒許給賈珠。畢竟,那位也算是賈珠的先生,對賈珠也是有些了解的,不會因為一些偏見,對賈珠不假辭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