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
周搖光看著她離開,又在窗口伸手,另有一只鴿子落在她手臂上。入平津王府后的這一個月,她并沒有偷懶!只是,她傳遞的對象,并不是陳太后! 她真正要傳遞的,是這封信。 這只信鴿比方才那只更加矯健,飛行無聲,躲過了眾多眼睛,飛出平津王。深夜的平京,漸起了氤氳霧氣,秋露凝結似霜。 潔白的鴿子,在平京夜色樓臺自上敖翔了一圈,最后朝著一處殘垣高臺俯沖而去。殘垣之上,立著個身著黑色斗篷披風的高大男人,寬大的帽檐遮擋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狹窄高挺的鼻子,和淡薄的唇線。 地上放著的燈籠微光,朦朧將他脖間的傷痕照亮,顯得些許的詭秘。 此人似除了那小半張臉,其余都已經融入夜色中。 “咕咕~” 鴿子見了主人,親昵地咕咕了兩聲,輕輕地落在他黑衣臂膀上。寬大的黑袖子下露出一雙男人的修長手指,一指上還染著墨跡,好似是剛寫完了字,出來的。 信展。 他淡薄的唇線緊抿到了極致之后,又緩緩松了,化作一種難以解讀清楚的笑。讓人無端體會到一種綿柔的寒意。 夜黑,風涼。 燈籠光漸漸弱下去時,又來了個矮些、瘦些的人影,像是他的仆從。 “主子,皇宮里傳消息的人來了,您,是現在見,還是明兒在見?!?/br> 只露著半張臉的黑斗篷男人微微側了側頭,脖間的傷疤更加明顯。 “來人帶信件了嗎?” “帶了?!?/br> 仆從趕緊呈上。 信看罷,一個字從那唇中落出——“殺?!?/br> 人影離去,殘垣上只剩下幾縷男人落下的藥草的清苦味道。 而這一方,且說假冬萱從周搖光處回了自己屋子。行動干凈利落,顯然會些功夫。 她回屋第一件事,不是換去夜行衣,而是掀開了床褥,露出床內側的一個碗碟狀的機關,輕輕一擰。極輕的摩擦聲后,床下的地竟塌陷了下去。 這機關做得雖簡單,卻巧妙,樣子還比較新,不是從前修建平津王府時做的。 這機關對假冬萱來說,并不算什么。她最擅長的便是做機關。 床板翹起,露出床下的大坑! 坑里赫然躺著個面色蒼白、身形瘦削的女子。真正的冬萱!她雙手雙腳被束縛著,嘴里塞著棉布,一雙眼睛害怕得瞪著假冬萱。 “哼,虧我火急火燎的趕回來、怕你悶死在下頭。你瞪得這般起勁兒,看來死不了嘛!” 假冬萱惡狠狠地說完,動作粗魯的將冬萱從鋪了棉被的坑底撈出來。 “起來吃東西,走動走動吧?!?/br> 這是真的冬萱,失蹤了一年之久的真冬萱!蕭襲月找了許久,也沒有找到她,誰能想到,竟在假冬萱的床底下呢? 冬萱張嘴使勁喊,卻喊不出聲音來。 “jiejie,你別喊了。你嗓子已經毀了,這輩子都喊不出聲音來?!?/br> 冬萱含淚恨著假冬萱,眼睛里傳達著恨意和傷心。 雖然是一模一樣的臉,但眉目間的神色卻大相徑庭,一個簡單善良,一個狠戾陰沉。假冬萱捏起冬萱下巴。 “jiejie,你知不知道。我這輩子從懂事開始,就在等著殺了你!你可別怪我,只有到你死了,我才能見天日,才能真正的作為一個正常人活著啊……” 假冬萱血紅的陰戾眼睛里染上一層水汽,有些猙獰之色。 “我本該像別人那般將你殺了,這世上便再找不出任何證據,證明我不是假的。但……”假冬萱抱住冬萱瘦削的身子,靠上她單薄如紙的肩膀?!暗闶俏疫@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我真是下不去手。等某一天,我下定了決心了,再找個不痛苦的法子,把你殺了,你說可好?” 假冬萱的聲音有些扭曲。 冬萱虛弱的掙扎著搖頭,淚流滿面。 誰也不知道,北齊的土地上潛伏著一批很特別的細作死士。他們生來便是孿生,一模一樣,一個以正常人的身份被安排在各處活著,一個,在暗中,伺機取代,完成任務。 她們,便是其中的一對。 冬萱淚流滿面,一年了,她偶爾能聽見熟悉的人的聲音,可是卻動不了,喊不出聲。只有在夜里,她才能出來在假冬萱的嚴密看管下,活動半個時辰,吃些東西,茍延殘喘…… 她從不知道,原來自己是個幌子,從不知道,原來自己小時候生活的農家是個假象,更不知道,自己還有個這樣兇狠的孿生meimei…… ** 蕭襲月的院子里的美人蕉長勢十分好,足有大半人高。綠葉叢叢,火紅的、杏黃的花兒,相間其中,嬌嫩非常,確然有幾分美人的嬌羞、妖嬈。 可……此時正有一只“采花小盜”,在墊著腳尖兒、伸著小胖手,夠著那朵兒紅花。 “旭升小公子加油,就快夠著啦!” “往左一點?!?/br> “這兒?” “過了過了,往右一點、往右一點……” “這兒?夠著了嗎……” “又過了,往回一點……” 香魚站在花叢外,在指點美人蕉花叢里的鄭旭升摘花。美人蕉葉子繁密,鄭旭升淹沒在葉片下,看不見上頭。 荷旭實在看不下去了!“唉,鄭小公子,你要多少我們幫你摘,你手兒、腳兒太短啦?!?/br> 聽了荷旭的話,鄭旭升似橫了口氣,一個蹦跶、跳上去就是發力一抓,竟真的摘了一大支!香魚拍手高興?!罢搅苏搅???炜炜?,出來吧?!?/br> 卻聽—— “呀,這支還沒開好。我重新摘過?!编嵭裆龑⒒▋和晾镆徊?,重新摘。 “荷旭jiejie幫你吧?!?/br> “不,這是我送給錦夕的第一個禮物,我要親手摘,摘最好的!” 鄭旭升終于摘到了長得最高、開得最好的那支美人蕉,竟然一支有兩種色,嬌艷得緊。 “錦夕,小錦夕,我叫鄭旭升,在你還在你娘肚子里的時候,我就討了你了。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你可要把我認清楚了,不要將旁人認作我了?!?/br> 鄭旭升將小花兒放在小錦夕的襁褓外。小錦夕正打著口水泡泡,睜著黑漆漆的兩只眼兒看他。鄭旭升撿了衣裳最干凈的那塊兒,給她擦了擦口水。也不嫌臟。 蕭襲月本是睡著了,聽了耳邊有小孩兒的聲音,睜眼便見了這場景。 鄭旭升小小年紀,竟然還能感到“局促”“羞澀”。這發現簡直讓蕭襲月哭笑不得。上回在國公府賞梅時,她戲言一句“好”,這小家伙兒竟然還當真了。聽聞了她生了個小meimei,就又哭又惱,非逼著江氏來看看未來的小媳婦。 “娘娘,我吵醒您了?” 鄭旭升很懂禮貌,規規矩矩的站在一旁。小模樣可把蕭襲月給逗樂了,捏了捏他滑滑嫩嫩的臉蛋兒。雖然這娃子還小,看隱約能看出是個小俊男胚子。 “沒有,娘娘是自己醒的?!笔捯u月瞅了一眼小錦夕,對鄭旭升道,“你當真要娶小錦夕?要是以后她長大了是個丑八怪,怎么辦?” 一聽“丑八怪”三個字,有禮貌的也是鄭旭升不樂意了,一本正經道:“娘娘您怎么能這么說您女兒呢。她長大了肯定是個大美人~” “哦?你如何這般肯定呀?!笔捯u月一邊耐著性子問,一邊吩咐了香魚準備些小點心來。 鄭旭升瞅上小錦夕笑了笑,解釋道:“我爹爹說了,父母長得好看,兒女就長得好,還說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我看了看國公府上的小孩子,果然我是長得好些。所以錦夕長大了肯定是個大美人,她爹爹娘親比我的爹爹娘親還長得好?!?/br> 這個邏輯……倒是有理。蕭襲月微微嘆息??上Я?,這么好的一個孩子,怎地是個背負了三百多條人命的兇手的孩子呢?若是鄭建寬倒了,他又該何去何從。 “你爹爹還說什么了?”蕭襲月有些好奇鄭建寬了。此人聽聞小妾無數,曾經的風流韻事也不少,就是個典型的紈绔子弟,可,他似乎對江氏母子并不差。 “我爹爹還說,做人要善良,正直,勤奮上進,保護好自己的父母,照顧好自己的女人,要當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br> 一番話,徹底讓蕭襲月吃驚了。這,這話,真是鄭建寬所言?她曾調查過一二,那鄭建寬從前就是個不學無術的富家子弟,手段還狠得緊,難道竟是遇到江氏后,轉性了、回頭了…… 小孩子是不會騙人的,至少鄭旭升應當沒有撒謊。上回她在梅園子,也幸虧有他勇敢的出來作證,否則也不會收拾得那般順當。 “你爹爹說得對!做人便是要如此,旭升是好孩子?!?/br> 蕭襲月笑揉了鄭旭升的腦袋。 鄭旭升笑著露了小白牙:“我其實是將娘娘的模樣,當做了錦夕長大后的模樣。娘娘真好看……” “人小鬼大,嘴還貧?!笔捯u月揉得用力了些。 這時門口傳來江氏慌張的聲音——“我一不注意,你便往這里頭鉆!還不快過來!擾了娘娘清靜,王爺會打你板子?!?/br> 江氏的丫鬟忙將鄭旭升拉過去,走近蕭襲月身邊時禁不住露出些害怕之色。 江氏因著鄭建寬之事怕著她,這蕭襲月是知道的,不過也并不點破。 “江夫人多慮了,旭升可愛得緊,本宮甚是喜歡,并沒有擾清靜?!?/br> 鄭旭升也忙笑嘻嘻的搭腔?!笆前∧?,您別擔心,旭升很乖的,爹爹定的十條守則我都做到了。娘娘已經答應將小錦夕許給我做媳婦了,我得常來看她,對她好?!?/br> 鄭旭升一提鄭建寬,江氏立馬白了白臉,略帶驚惶地瞟了眼蕭襲月。 “別胡說八道,小孩子家家懂個什么?!苯蠠o情斥道,又對蕭襲月軟聲抱歉?!澳锬?,旭升還小,什么都不懂,您,您別放在心上?;厝ブ?,我定然好好教教,讓他不許再胡說八道污了錦夕小郡主的清譽?!?/br> “江夫人不必憂心。旭升本宮甚是喜歡,若兩家真的合適,做親家也不是不可?!笔捯u月笑言,讓江氏一時糊涂,難辨真假。 “旭升,過陣子錦夕的百日宴,可要來看她哦?!?/br> 鄭旭升自是高興不已,江氏卻越發眉頭深鎖。她最怕的,便是與蕭襲月走近,雖然知道許多事不是關起門來當縮頭烏龜就能解決的,但多見一次,心頭就多怕一回。 丫鬟先領了鄭旭升出去了,江氏走在后。 蕭襲月用只有她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了一句。 “江夫人放心,暫時,我還沒有將你們家二爺納入打算。只要,你們看得清形勢……” 江氏一聽,心頭咯噔一下,回過身來已經紅了眼睛。 “多謝娘娘……” 只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只怕鄭建寬是難以高枕無憂一輩子的。蕭襲月只是淡淡嗯了一聲,并未多言。 鄭旭升母子走后,荷旭進屋來。 “娘娘,方才施薔薔身邊的丫頭又來咱們院子外頭轉悠了,看來真是您說的那般,打算看好地形和時機,偷走孩子的?!?/br> “呵,就怕她不來,找不到借口丟她出府去?!蹦菍π置?,便是生了個不長眼的胎,早晚得將自己作死了才能甘心。 “愛妃是要丟誰出府去?哪個不長眼的,惹你生氣了?”秦譽突然進來,荷旭行了禮,領了其它丫鬟都出去了。 “你不是進宮去了么?怎地這般早就回來了?”蕭襲月說完,看看外頭的天色,紅了紅臉。不早了。自己竟睡了這般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