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想起去年,周宇見她處境舉步維艱,說要娶她為妻給她一方遮風避雨的屋檐,她的心里是感激的。而今她終于處境漸漸好轉,可周宇,卻是清清冷冷的一個人,心下也生出些惋惜。文帝對他應該更多的是知己之情,而非那完全的斷袖之誼。 “小姐,你在惋惜些什么?”香魚問。 蕭襲月收起信來?!皼]什么,就是看見一塊美玉,在污濁的泥水中很是孤獨?!?/br> 香魚略微一想,道:“小姐是說,昌宜侯嗎?” 蕭襲月不想香魚竟然知道她想的,越發覺得這小妮子聰明了。 * 秦譽答應要給陳皇后的國公府萬兩黃金,國公府已經偷偷進獻了——怡人院一案,刑部已經查到國公府頭上!刑部的上官大人是太后一派的勢力,是除了文御醫以外,最忠心于秦譽的大臣。 國公府豈能坐以待斃?暗里立即按照秦譽所言,將萬兩黃金如數獻上給陳皇后,才沒有將怡人院之事徹底查不來。秦譽手里捏著國公府把柄,國公府不敢擅動,只得暫時都聽命于秦譽!國公府暗里產業頗多,錯綜復雜,握在手里也是有用的。 蕭襲月得知后,直嘆秦譽這廝老謀深算! 鄭二夫人是唯一一個親眼看見大火燒村的證人,她自是恨極了鄭氏,但她出面作證的前提是保住自己的夫君國公府二爺,鄭建寬!也就是鄭氏的二哥。 經過蕭長文怡人院一事,和蕭華嫣那出自國公府的毒藥一事,國公府已對鄭氏相當不滿,現在鄭氏又深陷在為了正室之名分、殘忍謀害了楊花村整個村人的事件中,國公府豈還敢與她有往來?別說幫她,撇清關系都還來不及!國公府中,都有流言蜚語,都說鄭氏是坑害娘家人的禍害! 刑部已經著手調查,證據并不難查,何況,這其中不還有蕭襲月推波助瀾、幫助一二么?鄭氏罪狀已然快坐實了。國公府這邊唯一擔心的,便是鄭氏會咬出鄭建寬來。 國公府是殺人滅口,還是別的選擇,蕭襲月還沒有得到消息,左右,鄭氏還被關在將軍府的黑牢里,什么消息都傳不出去。 將軍府里,鄭氏已經被關在黑牢里許多日子。蕭云開雖關著她,給鄭氏送的食物卻還是平日那些精致考究的食物——終究再恨,也心有不忍。 鄭氏罵罵咧咧,半個將軍府都能聽見她不堪入耳的叫罵聲,從杜老夫人、蕭云開、幾房妾室,一直罵到府上的丫鬟奴才!當然,其中罵蕭襲月和蕭云開的最多! 將軍府上下的奴才都暗里議論:沒想到平日里溫和賢德無雙的大夫人、眾人的典范,嘴里能倒出那些不堪入耳的腌臜話來!真是開了眼界。而今看來,倒是和她這些日子來爆出來的齷齪事吻合。還有之前那枯井嬰兒骨的事件,指不定還有多少壞事沒有抖出來! 負責送飯的小廝給黑牢里的鄭氏送飯去,正遇到她在破口大罵! “蕭襲月你這賤婢生的賤蹄子,你不得好死!死后也要下地獄下油鍋,閻王爺要割你的舌頭!”“你娘伺候了我鄭元慧一輩子,你也就是個奴才命!竟然敢在本夫人面前耀武揚威!”“蕭云開,你這頭暈眼拙的糊涂蛋!活該兒子死、女兒被人玷污!沒錯,你的大兒子、三兒子都是我弄死的!你殺了我呀!來呀!你這孬種……”“蕭襲月,我總有一天要變鬼取了你的狗命?。?!” 黑牢空間封閉,回聲兒大,小廝被鄭氏尖利的鬼哭狼嚎弄得不耐煩了,將端著飯菜的托盤往地上一摔,飯菜也摔了些出來—— “夫人您可別叫了,省點兒力氣吧,若是老爺和四小姐聽見,指不定還要來‘過問’與你,到時候夫人你恐怕也討不了好?!?/br> 鄭氏一聽,怒氣全然都轉到小廝身上,突然從地上掙起來,緊緊抓著牢門柱子,蓬頭垢發、冤鬼一樣盯著小廝! “你這落井下石、趨炎附勢的狗奴才!你在府上這些日子是誰給你發銀子、給你吃飯的!本夫人落難了你就幫蕭襲月那賤種了,???!墻上蘆葦,早晚得死!” 鄭氏臉上又是淚痕又是泥巴,如同大街上的瘋婦一樣。小廝被鄭氏那模樣嚇得有些害怕?!澳?,你,你愛吃不吃,給你送好吃好喝的你還不識好歹……” “不識好歹?你個狗奴才還敢頂撞本夫人了?!”鄭氏抓起飯食、碗筷給小廝就是一頓扔、一頓砸! 小廝猝不及防,當頭被碗砸了個口子!鮮血汩汩的直流。 “你,你不吃餓死你活該……” 小廝罵完一句轉頭就跑,卻撞上趕來的蕭華嫣,嚇了一跳! 蕭華嫣一巴掌狠狠扇在小廝臉上,把小廝打了個趔趄! “狗奴才!就算我娘現在被關在黑牢里也還是你主子,也輪不到你來逞兇!” “大,大小姐?!?/br> “滾??!” 小廝捂著臉、捂著額頭,鮮血淋漓的跑出黑牢。 可鄭氏對女兒蕭華嫣為她出氣的舉動并不領情,惡聲惡氣:“你這忘恩負義的不孝女,你來做什么!幾天了你都沒有來看過我一眼!是不是你也跟你那沒良心的爹一樣,嫌棄我了!” 蕭華嫣幾乎快要認不出,那頭發臟亂、身體散發陣陣酸臭的人,是她娘親鄭氏!不可置信的喚了一聲——“娘……?” ☆、第85章 “滾,你這不孝女!”鄭氏呵斥蕭華嫣。 蕭華嫣委屈的撲過去,隔著黑牢門拉著鄭氏指甲、指尖全是臟污污穢的手,“娘,女兒怎么會嫌棄您呢,女兒前些日子是被爹爹關到屋子里了,不是不來看你,是女兒根本來不了啊?!?/br> 鄭氏聽了,稍微冷靜了一些,卻還是面目猙獰,滿頭滿心都被嫉恨充滿。 “沒用的東西!這么多天了,你除了會哭還會什么?!早□□也要像你大哥一樣,為了你身首異處!我辛辛苦苦教養你十幾年,到最后卻一點用都派不上!” 蕭華嫣四處奔走,國公府不讓她進門,秦壑那里四處碰壁,上官娉婷、周搖光那些平素對她阿諛奉承的管家小姐,現在一個個都對她閉門不見、不讓她進門,這些日子來受的委屈不少,被換來的卻是鄭氏這么一罵,委屈得眼淚啪啪地流。 “娘,女兒知道是自己沒用,可是,可是別人說的楊花村這件事,如何能怪到女兒頭上呢?我知道娘現在心里難受,可是女兒心里又何嘗不難受、不害怕……” “這么一說,你還怪起我來了?是我沒有給你掙個好名頭、給你添光彩了?我給你穿金戴銀,從你出生開始就嘔心瀝血的為你前程鋪路!你倒好,三皇子、五皇子送上門來你都抓不住,一個成了敵人,一個也愛理不理,偏生兩個都對蕭襲月那賤婢鞍前馬后!現在娘落難了,你一點忙都幫不上,我真是給你氣死了!”鄭氏瞪著眼、咬著牙氣怒,往日那春風滿面、一派和善仁厚的當家夫人鄭氏,已蕩然無存。 鄭氏恨恨盯著蕭華嫣,諷刺的話格外傷人。蕭華嫣委屈之余激出些怒意。 “娘,我承認是我沒用,可是,可是難道你生我養我就是為了給你爭光、爭名的嗎?” 鄭氏一下打斷——“不爭光、不爭名,我拿你來干嘛?!” 蕭華嫣萬萬沒想到,鄭氏會這般斬釘截鐵、毫不猶豫,悲傷欲絕地看著眼前蓬頭垢面、骯臟污臭的老婦,如同陌生人一般,根本不是從前的鄭氏了。蕭華嫣嘴唇顫抖。 “娘……你瘋了,你真的瘋了!” 蕭華嫣嗚嗚哭著跑走,背后傳來鄭氏使勁搖著牢門柱子的哐啷聲和叫罵聲——“忘恩負義的東西,我沒有你這般沒用的女兒!你滾??!” 蕭華嫣聽見,心痛如絞,只覺天都要塌下來了。她心里的委屈誰人會聽?雖然得見了秦壑,可是他卻說,楊花村一案證據確鑿,她娘是只有死路一條,也無能為力。 她在為她擔憂、四處奔走,可卻換來她的一頓好罵!她的一番苦心、孝心都白廢了! 不,那滿身酸臭的怎么會是她娘親,不,一定不是的…… 蕭華嫣已經被連日來的噩夢沖擊的恍恍惚惚。 蕭華嫣跑回自己的房里,嗚嗚大哭。 錦繡端來姜湯,放在桌上,坐床邊勸蕭華嫣起來喝些湯暖暖身子。 “大小姐,你起來喝些姜湯吧,這兩日天天下雨,你四處奔走鞋襪都濕了幾雙,喝點姜湯去去寒?!?/br> 蕭華嫣聽了錦繡說她四處奔走的話,一下戳中了連日心頭的委屈,眼淚流得更兇?!笆虑樵趺磿竭@個地步。膠東王明明是喜歡我的,可是他又邀了蕭襲月去。如果失去娘,失去嫡室大小姐的位置,我就會淪落得跟蕭襲月一樣……” 蕭華嫣說到這兒,心頭驚懼,連眼淚都忘了流。 “不,不要……蕭玉如母女對我們母女懷恨在心,定然不會放過我!還有五姨娘,她一直看不慣我娘,她定然也不會放過我!還有和娘有血海深仇的三姨娘……” 蕭華嫣自言自語,越說越惶恐,已然預見了鄭氏死后她在府上的境況。除了方才她說的那幾個人,還有蕭襲月!她比田氏那一群人可怕得多! 蕭華嫣怎么想,都覺得自己死路一條!她當了一輩子眾星捧月的金枝玉葉,沒想到現在竟突然淪落到這個地步!這一切……這一切都怪蕭襲月!都是她一手策劃的! 蕭華嫣哭得昏天暗地,幾欲崩潰。錦繡拉著她、小心勸著,可臉色卻漸漸冷下去,角嘴翹起一絲譏誚的冷笑。 “小姐,您不能就這么認輸啊,不然豈不是讓蕭襲月那賤蹄子如了意?您要趕快振作起來,才能與她斗?!?/br> 蕭華嫣聞言,漸漸止住了嚎啕哭聲,拉著錦繡: “如今我身邊也只有你了,錦繡……” “伺候好小姐是錦繡的責任,主子好,奴婢才能跟著好?!?/br> 待蕭華嫣喝下了姜湯,錦繡從懷里拿出大手指頭那么大小的一包藥米分,推到蕭華嫣面前,眸子含了陰謀道。 “小姐,您現在所有的希望都只能寄托在膠東王殿下身上,他是唯一一個現在還肯見您的人。不過,膠東王殿下現在對您還猶豫不決,不知何時才愿意娶小姐過門,可夫人已經等不住了。大小姐,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您只要‘主動’一些,憑你的傾城顏色,膠東王殿下還不是手到擒來……” 蕭華嫣打開紙包的白藥米分末,心頭一跳,腦子發蒙,瞧著錦繡謀劃時臉上的陰謀笑意,心頭暗暗心驚…… 錦繡見蕭華嫣已然心動,心頭那絲快意幾欲要忍不住。十幾年了,她終于得以看見這該死的母女母子步步毀滅!只差這最后一步,讓蕭華嫣跟著她娘一起陪葬!沒錯,當年楊花村一案,逃出來的不只鄭二夫人一個,還有當年只有八歲的她!忍辱負重這么些年,總算沒有白費! 可蕭華嫣卻把藥米分往地上一扔,一巴掌扇在錦繡臉上。 “你這是什么餿主意!我蕭華嫣堂堂將軍府千金,豈能如青樓妓子一般無恥的貼上男人的床!” 錦繡猝不及防的挨了一耳刮子,嘴角的rou微微有些抽搐,狀似知錯的低下頭,然而心里卻恨聲:不過一條落水狗,將軍府的嫡女千金是玉屏小姐,嫡長子,是昊巖公子,根本不是這偽善歹毒的鄭氏一房!老爺已經在尋找昊巖公子,過不久,昊巖公子歸來,就會取代蕭長文、蕭長武的地位,成為真正的嫡長子! * 國公府心驚膽戰,就怕鄭氏將鄭二爺鄭建寬咬出來,是以,絕不會坐以待斃!至于他們采取什么方法,蕭襲月也終于得到了消息。 雖然不是讓她很滿意,但是,想起江氏身后那個小男娃,那么的像她許久許久以前的那一世的兒子,心下,就有些不忍。左右,孩子都是無辜的,鄭二爺也沒有與他有過大冤仇。 現下案情已經有了大致的定論,鄭氏活不過這個月底! 已經到了吃晚飯的時間,蕭襲月整理了整理衣裙,出了香竹園子…… 而另一方,將軍府黑牢里。 上回挨了鄭氏砸破頭的小廝又送了飯菜來。 “吃、吃飯了!” 小廝小心翼翼的將飯菜往地上一放,轉身就逃走了。鄭氏早也餓了,撲過去打開盒蓋子。這一頓的飯菜格外豐盛精美,比之前幾日好上許多。 鄭氏確實也餓了,也不像前陣子那般“有骨氣”的絕食。一邊毫無形象的往嘴里塞著飯菜,一邊眼睛里含了怒恨的淚水。將軍府早有傳言,只要關進黑牢的,不是瘋了,就是死了。只是沒想到,她竟然也有被關進來的一日! 一向疼愛的寶貝女兒蕭華嫣那句‘娘,你真的瘋了!’還在鄭氏的耳邊久久不去。 是的,她真的要瘋了!在日夜恐懼中,在這陰濕黑暗的地方關這么久,一日一日的等著死,她真是要瘋了! 鄭氏想著,眼淚“啪嗒啪嗒”地滴進飯菜里,只覺飯菜噎在喉嚨中,如同鐵渣子一樣割得生疼!黑牢陰森的黑暗中,鄭氏低低哭泣的沉重呼吸聲十分清晰。 漸漸地,有腳步聲混著牢里滴答的水聲,由遠及近。 有一股讓人悚然的氣息逼近。 鄭氏抬起頭來,透過蓬亂的頭發縫隙,看見一雙干凈的淡綠色少女繡鞋,聽見清脆而帶著無盡寒意的女子聲音,就在她面前。 “大娘,人世最后一頓了,您可要吃好?!?/br> 鄭氏心頭“咚”的一聲,一股死一般的涼意,從腳底,一直躥到腦芯兒中!難怪,難怪今天的飯食比前些日子好那么多!原來,是要殺她了! 蕭襲月同情: “楊花村一案已經證據確鑿,明日刑部過堂一審,一定罪就立刻執行,游街,砍頭。哦,不,也可能是凌遲,三百多條人命呢,怎能砍頭那么簡單?應當是千刀萬剮的凌遲……” 鄭氏恨極、痛極,全身發著抖,咬著牙、雙眼盯著蕭襲月,眼珠幾欲瞪出眼眶來。 “你到底是誰?!到底是誰??!” 蕭襲月輕笑一聲,笑聲在這牢中越發顯得陰森可怖。鄭氏駭了一駭,渾身浮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