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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古董局中局4:大結局(出書版)在線閱讀 - 第37節

第37節

    老朝奉沒說話,似乎在不急不忙地等著我的回應。事關木戶小姐的生死,我別無選擇,只得咬緊牙關道:“好,談!你說!”

    老朝奉道:“我這個交易,是關于那五件青花人物罐的?!?/br>
    我心里一動,“尉遲恭單騎救主”剛剛被摔碎,他就打電話過來了,這前后一定有牽連。

    “我想你現在也應該知道了。當年許信歸國,擊沉了福公號,然后把牽星坐標藏在五個青花人物罐里?,F如今‘尉遲恭單騎救主’已毀,真是讓人惋惜。你我手里,都殘缺不全,不妨互通一下有無?!?/br>
    老朝奉的這個提議,有點意思。

    我仔細盤算了一下。目前我手里得到的,有“細柳營”“鬼谷子”和“三顧茅廬”的三句話。老朝奉手里,卻不知道拿到了多少。但他既然提出交換,說明我至少有一個坐標是他未掌握的。

    不過我沒急著開口,等著他的下文。

    他繼續說道:“我對小許你,從來都實話實說。如今在我手里的,除了‘細柳營’和‘鬼谷子’之外,還有老鄭家的‘西廂記’,這都要感謝鄭教授?!?/br>
    “鄭教授……”

    “不錯,當年藥來去長春的故事你也知道。其實‘西廂記’并沒有失蹤,被鄭安國妥藏在了某處,只有他跟他兒子知道去處。多虧了鄭教授記憶力好,這么多年一直沒忘,把它獻給了我?!?/br>
    聽老朝奉這么一說,我才明白。原來“西廂記”的下落,鄭教授從小就知道,可竟然誰都沒告訴,連藥來都不知道。直到投靠老朝奉后,他才吐露出來——這老鄭家的人,到底有多瘋魔???!他爹為了件瓷器能把救命糧給舍了,他一個十歲的孩子,爹媽餓死在身邊,自己奄奄一息,居然也死藏著秘密不肯說。即使被藥來救下帶回北京,他也只字不提,就這么隱忍了幾十年。

    鄭家基因里的瘋狂和固執,真是嘆為觀止。

    可這個故事里,有一個大問題。

    “沒有尹銀匠的‘飛橋登仙’,你怎么打開那罐子?”我問。

    老朝奉呵呵一笑:“因為那個罐子,從來就沒修補好嘛?!?/br>
    “什么?”

    “那五個青花人物罐,早在民國二十年就被打開過,隨后重新修補好了四個。唯獨‘西廂記’這罐子,卻沒來得及修補?!?/br>
    我知道他沒必要撒謊。藥慎行既然有辦法開罐,自然有辦法補上。只不過修補極費時間,他只來得及補了四個,就失蹤了,這不算離奇。我相信老朝奉對慶豐樓那件事,肯定還有更多情報。不過此時問他,他必然不會回答。我按捺住好奇,聽他繼續說道:

    “總之,‘西廂記’如今在我手里,全世界獨此一份?!?/br>
    我反唇相譏:“‘三顧茅廬’在我手里,也是全世界獨此一份?!崩铣詈呛切Φ溃骸八园?,我們不妨互通有無?!?/br>
    我大概明白他為何打電話來了。我與老朝奉各有三罐,其中分別有一罐為對方所無,我缺“西廂記”,他缺“三顧茅廬”。若是任何一方再得到“尉遲恭單騎救主”,都會占據主動優勢??蛇@個罐子竟然慘遭不幸,兩邊都沒得著?,F在我們手里坐標殘缺不全,兩個人若不湊在一起,誰也別想搞清楚福公號的沉沒位置。

    這世事豈止是無常,簡直就是諷刺!

    難怪老朝奉立刻就打電話來,跟我這個大仇人交易,他別無選擇。

    他沒有,但我有選擇啊。

    我冷笑道:“坐標的事,我可不急。我又不急著撈出福公號,只要讓你撈不到就夠了?!?/br>
    老朝奉似乎對此早有成算:“呵呵,小許,你還是太小看現代的海洋勘測技術了。我實話告訴你,憑現在日本的技術實力,只要鎖定大致區域,就一定能找到沉船位置,只是時間花費多少而已?,F在你跟我交換坐標,我呢,能省點麻煩;你呢,能爭取到和我同一個起跑線。咱們各握四個坐標,公平競爭,各自憑本事去撈——再這么拖下去,只會對你越發不利?!?/br>
    我沉默不語。他果然是只老狐貍,句句都砸在了關鍵之處,逼著我按他劃下的路走。

    “我怎么知道你給我的坐標是真是假?”我問。

    “這五個坐標,彼此之間都有關聯。如果其中一個坐標是假的,跟其他幾個根本對不上榫頭。你身邊想必也有高人通曉牽星術。交換之時,讓這些專業人士去驗證就是了?!?/br>
    老朝奉幾乎要把我給說服了,我忽然覺得對面有動靜,略一抬頭,看到藥不是舉著一張白紙,上面有他匆匆寫的四個字:“三顧茅廬”,旁邊還加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我略一思忖,便知道他是什么用意,遂對著電話開口問道:“既然‘三顧茅廬’對你也有用,當初為何要在杭州把它毀了?”

    我原來就隱隱有這個疑問。老朝奉拼命搜集坐標,每一個青花罐都很重要??伤诤贾莸募軇?,真可稱得上是處心積慮,又是曾小哥布置家具機關,又是鄭教授買通小孩,似乎不砸碎瓷罐誓不罷休。

    老朝奉哈哈大笑起來:“我來問你,這么大一罐子摔在地上,碎成幾百片,結果恰好藏有坐標的那部分,碎成一整塊,你不覺得太巧合了嗎?”

    我愣住了。

    對啊,一個罐子摔碎,哪有那么巧,把坐標摔成一塊,不多也不少。我之前覺得是有點巧合,可并沒往深里去琢磨。

    “小許,你金石專業不錯,瓷器還是了解得太少哇?!崩铣钫Z重心長,“你沒注意過那青花罐的開片紋路吧?”

    老朝奉說的沒錯,我確實只關注那些青花罐的紋飾,尋找釉囊衣,還真沒注意過釉面開片的形態。

    開片是燒制瓷器時釉面開裂的裂痕,最初是技術缺憾,后來反成了瓷器魅力的一部分,還細分成諸如網形紋、梅花紋、蛇紋、蟹爪紋、百圾碎等等。后人燒制瓷器,有時還故意燒出開片。我一直覺得這個只有鑒賞上的價值,所以并未過多關注,也沒認真研究過。

    經老朝奉這么一提醒,我連忙把木戶加奈的那套老照片翻出來,仔細去看。那個三顧茅廬罐上,釉面呈魚子紋狀,但在諸葛亮胳膊周圍有一圈不太起眼的細縫紋,恰好圍著衣袖轉了一圈,其圍成的形狀,恰好是藥不是撿到的那枚碎片形狀。

    我想起來了,《玄瓷成鑒》明明提到過這個現象,可惜我只是草草翻過這一段。書里說過,自然開片,浮于釉面,不及胎骨,若隱若現。若是刻意開片者,則會深入瓷胎,邊緣分明。

    “三顧茅廬”罐這一圈開片紋路清晰明白,顯然是有人有意為之。

    這種深入胎內的開片手法,可以控制開片的走向和形狀,外面還會多涂一層釉膠。當瓷器摔碎時,它就像是鋼化玻璃一樣,允許罐體沿開片方向碎裂,保留特定形狀的整塊碎片?!缎沙设b》把這種手法稱為“摔云”,水平高的人,可以保證想保留哪部分瓷面,就能讓哪片不碎。

    現在回想起來,在紹興的教堂里,尹銀匠觀察碎片邊緣時曾說了一句:“不像是摔出來的,更像切出來的?!蔽以鐟撟⒁獾?!

    老朝奉略帶遺憾地說道:“本來呢,我是想制造一場意外,把它摔碎,然后不引人注意地取回碎片。沒想到準備了半天,反而給你做了嫁衣?!?/br>
    “這大概就是天意吧?!蔽依淙坏?。

    老朝奉道:“好了,三天之后,晚上十點,北京城老地方見,我等著你?!?/br>
    他不待我是否同意,直接掛斷了電話。

    我把大哥大放下,看向藥不是。他全程都聽完了,卻沒急著發表意見,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柜面,似乎在沉思這意外的變化。

    “先旨聲明,木戶小姐我無論如何,都得去救?!蔽蚁缺砻髯约旱膽B度。以藥不是的狠勁,說不定會很干脆地犧牲掉木戶加奈,這是不能接受的。

    藥不是似笑非笑:“我記得你跟她曾經有婚約?”我連忙辯解道:“這與那個無關。木戶小姐有恩于我們許家,這次又特意來中國通報重要情報。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坐視不理?!?/br>
    藥不是無意在這個話題上多作糾纏:“從我的感覺來說,老朝奉這次提出的交易,似乎很公平。我們各自得到四個坐標,憑本事去打撈,挺好?!?/br>
    “可是如果他說謊呢?”

    藥不是搖搖頭:“老朝奉應該沒撒謊?!?/br>
    “你怎么知道?”

    “簡單的邏輯推斷罷了。如果他手里牌特別差或特別好,都不會跟我們交換。博弈學的原理,是讓每一個人都在削弱對手和壯大自己之間取得納什均衡。如果你手握四個坐標,會和掌握三個坐標的對手談判交換嗎?”

    我搖搖頭,當然不會,這是顯而易見的。戴海燕說過,掌握至少四個坐標是出海捕撈的先決條件。我自己若已經達成這個條件,何必再幫助敵人跨過門檻呢?

    藥不是繼續說:“‘尉遲恭單騎救主’被毀掉之后,他主動打電話要求交易,說明他的壓力比我們還大。你想,細柳營和鬼谷子元氣大傷,警方順著這個鏈條已經發起了數輪打擊,五脈內部也開始搞起清查整頓。他急需取得一場勝利,來挽救之前的損失,恢復組織士氣。說不定日本方面,也在對他施壓,畢竟一支打撈沉船的考察隊的維持費用非常昂貴,不可能無限期地等下去?!?/br>
    “所以你的意思是,答應這次交易?”

    藥不是豎起一根指頭,目光沉靜:“還記得我第一次見面跟你說過嗎?永遠不要信任主動送上門的線索?!?/br>
    我又一次來到通惠河旁的那間老宅。老宅子沒什么變化,門口還坐著兩個蹲虎石墩,門楣上的纏花紋路依舊清晰。不過因為已經晚上十點了,院子里那半棵槐樹看著比白天猙獰得多,跟個妖精似的張牙舞爪。

    我一個人邁入院子,里面早已有人等待。樹下站著一個很熟悉的身影,頭發和眉毛被剃了個精光,但那張慘白的臉色,想認錯了都難。我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你現在居然還敢現身?”

    柳成絳惡狠狠地瞪著我,那眼神如利劍一樣刺向我的胸口,仿佛要把我的心臟攪得稀巴爛。他壓低了嗓子道:“我一定會親手把你燒成瓷器,一定!”

    這家伙被我搞得失去了一切,為了躲避警方通緝,連頭發眉頭都給剃光了。原來那副風雅模樣蕩然無存,連那種說話風格都變了。

    現在全國最恨我的人,恐怕就是他了。

    我懶得跟他在口舌上計較,開門見山:“我現在已經如約來了,老朝奉呢?”柳成絳從腰間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首,舔了舔舌頭:“收拾你,有我就夠了?!彼荒槳熜χ蛭铱拷?。

    一個蒼老的聲音忽然從后面的廂房中傳出來:“成絳,別胡鬧?!?/br>
    柳成絳停下腳步,嘴角抽搐了一下,強抑住自己的怒火。我朝那邊的黑暗中望去,一個老人和一名女子慢慢走了過來。

    木戶加奈面色驚慌,頭發散亂,雙手被捆縛在身后。而站在她身后的,居然是鄭教授。

    我有些失望,不過也不算太失望。指望老朝奉在這時候現身,不太現實。他派了柳成絳和鄭教授來代表,多少讓我松了一口氣。萬一來的是藥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鄭教授深深看了我一眼:“小許,我在煙臺看見你了,可惜沒時間打招呼?!?/br>
    我恍然大悟。老朝奉派去煙臺的人,居然是鄭教授!難怪那個館長那么痛快地答應交易,難怪梁冀會反抗得那么絕望。鄭教授也算是考古圈里的名人,他出面,和別人的效果可大不相同。梁冀搞不好還是他的學生,見到尊敬的老師暗中搞這么齷齪的事,難免情緒崩潰。

    鄭教授看到我面露冷笑,不禁有些赧然。他目光略有躲閃,喃喃說著那博物館管理混亂,好東西擱那實在浪費云云。他給自己找借口的本事,早在塘王廟里我就見識過了。

    “鄭教授,您居然把‘西廂記’罐獻給了老朝奉,難道他是您爹?”我諷刺道。

    鄭教授一點愧疚也沒有,胸口一挺:“如果我父親在世的話,他會作出同樣的選擇。犧牲一件萬歷蘇料青花,可以換回十件柴器。那可是柴窯??!多少瓷人夢寐以求的柴器!哪怕用我的命去換,也心甘情愿?!?/br>
    柳成絳不耐煩道:“好了好了,瓷器課就上到這里。趕快交換吧?!?/br>
    我一揮手:“我現在已經來了,她作為人質已無意義。你們先放她離開,交易才正式開始?!?/br>
    鄭教授倒沒?;?,給木戶加奈解開繩子。她身子往前一傾,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我見狀快走兩步,把木戶加奈扶住。她抬頭一看是我,把頭埋到我胸口,放聲大哭。她從小生活養尊處優,何曾受過這等驚嚇。我滿是愧疚地連聲說:“真對不起,連累你了,現在沒事了,沒事了……”木戶加奈哭了好一陣,才止住抽泣。

    “他們有沒有虐待你?有沒有受傷?”我關切地問道。木戶加奈搖搖頭,表示沒有。我對她低聲道:“你快離開這里,外面有人接應?!彼肋@不是說話的時候,擔心地看了我一眼,我表示沒問題。

    木戶加奈這才飛快地離開院子,消失在夜幕里。

    我確定她脫離了危險,才開口道:“你們想要如何交易?”

    我們對彼此都沒有信任可言,必須得有一個雙方都放心的流程才成。柳城絳陰狠地看著我,若不是鄭教授主事,他有可能直接出手把我弄死,再搜尸體。

    鄭教授道:“張松獻圖?!?/br>
    張松獻圖是一種古老的古董交易方式,一般用于雙方實力不平等的情報交換。不像古董或金錢那樣,價值與物件本身固定,情報的價值,別人看一眼可能就全沒了。比如說我有張藏寶圖,你拿一百兩銀子來換,我若先把圖給你,你看一眼全記住了,然后反悔不交易。你比我強,我想把錢討回來都沒辦法,血本無歸。

    張松獻圖,就是為了這種情況而設,讓弱者先挑,以圖安心。強者也不虧,因為他們強勢,不怕弱者反悔。說白了,就是通過偏袒弱者的交易方式,讓雙方毀約成本的承受力達到平衡。

    具體到這次交易上來,他們先給我“西廂記”的坐標,我驗證無誤后,再把“三顧茅廬”給他們。依循這個流程,他們即使給我假的,我也不怕,因為我的坐標還沒給他們。他們也不用擔心我給他們假的,因為這院里他們場面占優,就算發現作假,再問我要便是。

    我滿意地點點頭,鄭教授這么安排,也算是有誠意了。這個交易方式看似簡單,卻也下了一番心思。

    鄭教授從懷里掏出一張紙條,遞給我。我打開一看,上面寫著一句話:“西邊看獅子星一指半?!彪m然我看不懂,但風格和我手里的三份如出一轍。

    我看了他一眼,后退兩步,拿起大哥大撥號。柳成絳則悄無聲息地站到我身后,只要我有要跑的企圖,他會毫不猶豫地出手。

    電話對面,戴海燕已經恭候多時。她已經預約了復旦大學的海事計算機,可以迅速驗證其準確性。她聽我報完,噼里啪啦地開始敲擊鍵盤。整個計算過程,不超過五分鐘,很快她就告訴我,這個坐標的真實性超過80%。

    我本以為她會告訴我是或不是,沒想到她會報出一個百分比。

    戴海燕說:“我只能確定這個坐標和目前已知的三個坐標不矛盾,至于是不是真的,無法判斷?!蔽艺f:“那你能否確認一下,那個地點是否在明代的中日航線附近?”

    明代的中日航線是從長崎到澳門以及福建,戴海燕那邊忙活了一陣,說沒錯,確實在這條航線上。我說行了,這就夠了。于是對鄭教授點了點頭,表示收到。

    “現在輪到你了?!?/br>
    我掏出一支筆和筆記本,撕下一張,嘩嘩寫下幾筆。鄭教授接過去,也拿起一個大哥大,一邊低聲說著話一邊走到另外一個角落。柳成絳虎視眈眈地盯著我,舔著嘴唇,跟一只亮著綠眼的藏獒似的,隨時可能掙脫繩索撲上來。

    “你為什么會跟著老朝奉?”我忽然發問。柳成絳一怔,他沒想到我還敢主動跟他搭話。我笑道:“反正鄭教授的驗證還得等一會兒,你又不能對我動手,干嗎不聊聊?”

    柳成絳“哼”了一聲,把臉轉了過去。我主動湊過去,笑瞇瞇地說:“謨問齋公私合營之后,你們柳家南下,本與古董這個圈子再無瓜葛。父輩本來已經斷掉了念想,你又何苦摻和進來?”

    “關你屁事?!”他把匕首狠狠一捏。

    “閑聊嘛。我聽說你小時候不愛出去玩,就在家待著,生生磨煉出了一手鑒古的手法?嘖,這么好的條件,干嗎不走正道?”

    柳成絳勃然大怒,拿刀就刺了過來:“你沒得過白化病,哪能知道我的痛苦?”他滿懷怒氣,刺得根本沒有準頭,我輕輕躲過去,繼續道:“別把自己的遭遇歸罪給環境,沒人能逼你選擇,除了你自己?!?/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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