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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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開始問價,說明我是真有誠意想買,可以開始商談交易細節了。到了這個階段,大家不必再演,可以敞開說話了。 老徐眼皮一翻,斂起無知狡黠的老農形象,換了一副江湖人的口吻:“半方一個,吹葉子?!?/br> 一方為一萬,這一百多個,就是五十多萬,那可是一筆巨款。吹葉子是說現金交易,不接受物品置換或轉賬。 我似笑非笑:“最近幾天去獻寶的,人家可都是幾百塊一個往外賣呢?!逼鋵嵨也皇窃谠覂r——又不是我出錢——而是在委婉地問我能得多少。 “鑒定費三成?!崩闲觳粍勇暽?。 一件潞王爐我能抽三成,算下來十幾萬塊,對一個鑒定師來說,干這一票夠幾年營生了。我飛快地心算了一下,這爐子的成本,撐死也就三百塊,再把給我的分成去掉,老徐賺到的利潤仍舊高得驚人。難怪人家說,販假古董比賣真家伙還掙錢。 這樣最好,巨利當頭,不怕老徐不上鉤。 我站起身來,拍拍身上,開口道:“我想看看那個坑?!崩闲煲汇?,隨即明白過來,我是要看看那造假工坊的所在。 “雞蛋都在這兒,想吃就炒一個,何必去找母雞呢?!?/br> “不是我想看你們的隱私,而是這成色還有點問題?!蔽译S手拿起一個潞王爐,指著那爐邊的光澤說,“你們這是按宣德爐仿的對吧?宣德爐用的是頂級暹羅紅銅,但藩王可弄不到這些料。你們從根兒上就搞錯了。我看這香爐的色澤,應該是用牌號h90銅合金鑄的吧?使勁使過了?!?/br> 還沒等老徐答話,我又拿起另外一尊:“你再看這個,足底的磨蝕處太刻意,邊緣直露,沒有過渡。這應該是機器磨的。正經應該先用銼手工磨一下,再上拋光劑處理,再磨一次,反復三四次,才能有自然磨損的效果?!?/br> 這兩個問題極為專業,又是技術細節。我一經拋出,老徐頓時愣住了,隨即把臉一沉:“可你不是都開價了么?” “李約瑟先生把東西拿回美國,也是要接受權威機構檢驗的。若是爐子本身問題太多,我也會惹麻煩?!蔽移届o地回答,隨即又補充道,“我不是要反悔,而是要提出更合理的修改建議,彌補破綻。要做到這一點,必須得先搞清楚工藝流程?!?/br> “做都做出來了,怎么改?總不能讓我們重做吧!”老徐開始變得心浮氣躁。 “不必回爐重鑄,我有一個可以快速解決的方案。但我要親眼看了你們的工坊,才知道以你們的技術和設備,能改到什么地步?!蔽医K于拋出了關鍵的一擊。 這老徐在組織里相當于一個銷售,江湖門道懂不少,但技術肯定不行。我提出的那兩個專業問題,他一個也答不上來。這無形中樹立起了我的技術權威形象,讓他連爭辯都不敢。 可是,這筆生意太大了,他沒有別的選擇??梢哉f,他報出價的那一刻,就被我們死死鉤住,再也無法掙脫了。 老徐不甘心地問道:“那地方太遠,主要是怕你勞累。那兩處破綻的彌補辦法,電話里能給別人說清楚嗎?” 我冷笑道:“門口那張年畫,你能光用嘴講給別人,畫出一模一樣的嗎?” 老徐站在原地琢磨了半天,拋下一句“你等等”,轉身離去。他應該是去聯系工坊的人,驗證我是不是故意在詐唬他。 我也不著急,在屋里安靜地等著。其實我對這些技術只是略知一二,可架不住我會裝。這兩個問題,是從那份美國調查報告里摘出來的技術說明。美國人這點不服不行,他們在調查報告后面,附了厚厚的技術鑒定,從熱釋光到金相鑒定一應俱全,所以內行人一聽,就會知道這兩個問題提得有水平。老徐去打電話問,只會讓他拒絕的余地更小。 過不多久,老徐探進頭來,一臉死了爹似的樣子,嘬著牙花子說:“你隨我來?!?/br> 嘿嘿,事兒就這樣成了。 接下來的流程,我太清楚了,又不是第一次深入河南的造假工坊。老徐把我眼睛蒙上,扶上一輛農用小卡車,卡車在顛簸的路面開了足足兩個多小時——我估計一半時間都在繞圈上了。 好不容易卡車停下來,我人都快顛散架子了。老徐取下眼罩,我看到眼前的山坳里有一個小工廠,恰好坐落于兩道山梁交匯之處,一截磚砌的煙囪豎在當中,黑煙裊裊。 從煙囪高度來判斷,這個工廠規模不算大。我掃了一眼,發現附近還有一排低矮的拱形窯口,看來這里除了做青銅器,還有瓷器活兒。 我們許家專長青銅器,他們藥家專長是瓷器,看來這地方跟我們還真有緣分。 老徐把我帶到工廠門口,咣咣咣砸了幾下門,從里面出來一個穿工服的小年輕。兩人耳語幾句,把我帶了進去。工廠里面雜亂無章,物料和成品還有生活用品胡亂擺放著,十來個工人各自忙碌著。他們看到外人進來,都非常驚訝。 我站在廠區中間,泰然自若地背著手。一個技術員模樣的人迎過來,語氣很惡劣:“你說你有辦法在不回爐的前提下,調整銅質?” 我高深莫測地笑了笑:“不是我說,是數據和科學理論說的?!?/br> “磨痕就算了。銅料的問題,不回爐就能解決?我倒不信了?!彼湫?。 “理論上可行,也得看你們的設備能不能實現?!?/br> 那人被堵了一下,態度更惡劣了,揮手帶我往鑄爐車間走,看來要手藝里見個真章。 這是件挺諷刺的事。造假團伙對技術的態度,遠遠要比正派研究機構更敏感和重視。他們會及時吸取最新的科技進展,應用到實踐中來。等到市面上充斥應用了這種技術的贗品,鑒定機構才會姍姍來遲,設法尋求破解之道。所以造假團伙里的技術骨干,很多都是這個行業里的頂尖精英,自尊心很強。 我對技術只懂皮毛,真要坐而論道,只怕幾句話就會露餡兒。好在我和藥不是對此已有所準備,心中不算太緊張。我昂首挺胸,跟著他走進車間,老徐也跟了進去。 車間里擺著幾個小型中頻爐、石墨坩堝和配套設備,地上全是管線爐屑。那爐子呼呼地還在運轉,不知又在做什么器件。我暗自估算了一下,以這個規模,想做后母戊方鼎問題不大。 那技術員唰唰從桌子上翻開一本厚厚的技術手冊,然后又把十來張實驗記錄單也甩過來,說:“你不是想考察工藝嗎?都在這了!” 我不急不忙地坐下來,慢慢翻看,一邊看,一邊不時“嘖”一聲,臉上掛著淡淡的不屑。 這個姿態,我練習了很久,它既可以保證你暫時不露怯,也能維持住高人氣勢。說實話,我這方面不夠純熟,最適合這個角色的,應該是藥不然。一想到他坐在桌子后頭趾高氣揚的嘴臉,我就想樂,可隨即又化為一聲深深的嘆息。 看了二十多分鐘,技術員沉不住氣了:“汪先生,有何見教?” 我用指頭敲了敲記錄單:“你們……沒用心啊?!?/br> 這話其實什么信息量也沒有,但聽在他們耳里,意味卻不一樣。技術員怒道:“我怎么沒用心了?你說清楚,是哪兒的問題?配砂、合型、溫控還是澆鑄?” “這潞王爐,乃是熟銅摻入金銀而成,合金成分不同,顯示出的光澤會有微妙不同。你們搞清楚用料配伍比例沒有?” “廢話,我手里又沒有標準器,上哪知道配伍去?”技術員一拍桌子,“你別岔開話題,我就問你,不回爐怎么調銅質?” “我來是為了做生意,可不是來吵架的?!蔽野褕蟾嬉缓?,聲音放輕,“你們這樣,老朝奉知道可不會高興?!边@名字一出來,整個車間都安靜下來,只剩下機器嗡嗡的聲音。技術員和老徐對視一眼,目中兇光一閃而過。 “汪先生息怒,息怒,小趙這也是為了大家好嘛。有什么問題,咱們可以細談?!崩闲煲贿呎f著,一邊離開座位,不露痕跡地朝我這邊靠過來。 “不是我不想談,是這位技術同志心存怨言。都是為老朝奉他老人家辦事,何必如此?!?/br> 老徐腳步停住了,神情略顯猶豫。 果然,這些人跟老朝奉一定有關系,但又不是特別密切。 根據藥不是的猜測,老朝奉的組織,應該是一個蜘蛛網狀的結構。老朝奉安坐中間,周圍延伸出去一圈直屬人員,這些直屬人員再延伸出去,各自控制一批外圍和產業鏈,各行其是。這樣的好處是,即使一條鏈被警方截斷,其他分支也不會受影響。但這些鏈條之間不互相統屬,經常會有發生交集而不自知的情況:a線的托兒把肥魚釣起來,走貨的卻是b線的手,c線盤了半天道兒,卻不小心黑吃d線的同行。 老徐的反應,印證了藥不是的推測。 “你是哪座山頭的?”老徐問。 我矜持地笑了笑,反問道:“先說說,你們是哪座山頭?” 老徐道:“我們是鬼谷子門下……”還沒說完,趙姓技術員忽然喝道:“他在套咱們的話!”老徐猛然醒悟過來,勃然大怒,直直向我撲了過來。 我閃身避過,從懷里掏出一個防身用的高壓電槍,毫不客氣地捅到老徐胸口。電光一閃,老徐渾身抽搐著癱倒在地。那趙姓技術員也是作風兇悍,抄起桌子上的鑄鐵扳手,狠狠砸了過來。我腦袋急忙偏開,還是被掃中眉角,一陣生疼。 就在這時,工廠外面突然警笛大作,喧嘩四起。我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示蹤器,對趙姓技術員笑道:“你做技術的,應該知道這是什么玩意兒吧?” 趙姓技術員一看,知道這從一開始就是圈套,恨得咬牙切齒。我好整以暇地說道:“警察已經把這兒包圍了,我建議你快點投降比較好?!?/br> “我們有政府頒發的許可證,生產的都是仿古工藝品,你們憑什么抓人?” “誰說是抓你們造假了?”我指了指自己胸口,“你們綁架了李約瑟先生的朋友,企圖勒索巨款,破壞當地投資環境?!?/br> 趙姓技術員的臉“唰”的一下就綠了。 我們的計劃里,從沒打算演一出熱血青年勇做臥底協同警方的戲。這種上規模的制假工廠,一般都會有一層合法外衣,且有當地官員做保護傘——比如老徐就是康主任的下家——想舉報他們生產假古玩,實在太難了。 藥不是化名李約瑟在衛輝談投資,不光是為了給我打掩護,也是為了撬動這層保護傘。在當地政府眼中,制假販假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你要是影響到當地投資引商的政績,就絕不會手軟了。 我這邊順著潞王爐進了工廠,套問內情;那邊藥不是已經通報政府,說我的好友被綁票,勒索巨款,連勒索信都偽造好了。只要上級下令徹查,一查我真的在工廠里頭,這罪名敲釘轉腳,誰也保不住老徐。 藥不是的這個計劃,當真是夠毒辣的。 趙姓技術員不傻,一聽我說,立刻就明白其中利害。他忽然抓起一把鐵鍬,朝著我就砍來。他困獸猶斗,我也不欲與他斗,轉身就跑。趙姓技術員跟發了狂似的,死死追著我,全不顧外面正在逐間搜查的警察。 這個車間里的其他工人,警笛一響就全嚇得跑光了。我有心也往外去,但趙姓技術員跟得太緊了,我根本無法擺脫,只好繞著中頻爐子跑。 你追我閃僵持了兩三分鐘,忽然我右腳的腳底板生疼。低頭一看,原來是一片邊角料的角鐵立在地上,扎破了皮鞋底,刺入rou中。這工廠的安全措施和衛生工作實在是太差了…… 趙姓技術員趁機欺身靠近,把鐵鍬掄起一個很大幅度,橫削過來。我急中生智,往地上一趴,就聽“撲哧”一聲,鐵鍬擦著我的頭皮飛過,把一根水管給削斷了。 大量清水從破裂的水管里噴涌而出,我在那一瞬間,突然涌現出極其危險的預感。雖然不知道危機從何處來,但我第一時間作出了反應,就是跑向最近的窗邊。那里有一塊斜靠墻邊的鋼板,我躬下身子鉆進兩者之間的空隙。 在下一個瞬間,我聽到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間還混雜著一聲慘號。整個車間里震動不已,蒸汽彌漫,遮蔽我的這塊鋼板也晃晃悠悠,差點倒地。 我小心地探出頭,看到外面的景象實在驚人。 原來那根水管被砍斷之后,把水一股腦全噴向了鑄造爐。這個工廠的鑄造爐密閉性很差,那些水滲入爐中,與高達近千度的銅液接觸,發生了劇烈爆炸,銅液從冒口和水口狂噴而出。 那趙姓技術員和老徐都沒能及時離開,很不幸地被高溫銅液濺到了身上。趙姓技術員渾身都是黑色的燙斑,當場喪命;老徐不知是運氣好還是不好,因為躺倒在地上,噴濺的部位不多,可全都在臉上了…… 我縮在鋼板后頭,雙腿有點發軟。剛才可真是千鈞一發,若不是我反應及時,只怕現在也送掉了半條命。我們的計劃做得很周全,可沒算到這種情況。 警察們很快打開車間大門,看到里面這一片狼藉,先喊了幾聲,聽到了我的回話,才沖進來。他們把我從鋼板后扶起來,拿起對講機說人質安全。然后倆小伙子一左一右,把我架了出去,其他人拖著趙姓技術員和老徐也迅速撤離現場。接下來,就得交給專業排險的隊伍了。 我出來之后,看到工廠內外已經布滿了警察和警車,還有防暴隊員,個個如臨大敵,看來市委對此事高度重視,這么短時間就有了反應。 藥不是也在隊伍里,看到我出來,立刻迎了上去。他還沒說話,旁邊康主任先緊緊握住我的雙手,惶恐不安地說:“汪教授,汪教授,讓你受驚了!”他又壓低了聲音,聲淚俱下,“沒想到老徐居然這么不是東西,貪心到了這地步,我對不起你哇?!?/br> 我看康主任雙鬢都差點急白了,可見著實嚇得不輕。老徐是他介紹給我搞古董交易的,真要追究起來,他脫不了干系。我大難不死,心有余悸,也懶得說什么。其他幾位市里的領導也紛紛過來,親切慰問,表示一定徹查云云。 我被送到一輛救護車里,做了全身檢查,這才有機會跟藥不是單獨說上話。他端詳了我一番,也不略作寬慰,直截了當地問道:“探聽到什么沒有?” “只探聽到三個字,鬼谷子?!蔽覔u搖頭,心里頗為沮喪。趙姓技術員已死,老徐能不能活還不知道,工廠里的其他工人肯定接觸不到高層次的東西。這一場意外爆炸,倒替老朝奉滅了口。 我們費這么大力氣設局,卻在最后時刻被意外搞砸了。不過話說回來,若是沒爆炸,我現在還有沒有命,就不知道了。 “鬼谷子……”藥不然低聲咀嚼這三個字,陷入沉思。 “這是中國古代一位傳說人……”我解釋道。 “廢話,這個我還是知道的?!彼幉皇堑闪宋乙谎?。 這大概是一種代號之類的吧,可惜現在不太可能問出來了??少M了這么大力氣,只挖出了這三個字,我們兩個總覺得心有未甘。 這時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喧嘩,似乎有個人在號啕大喊。我和藥不是往外一看,看到一個中年男子正要往工廠里沖,一邊沖一邊哇哇地哭。他動作很狂暴,三四個警察拽都差點拽不住,時不時還會仰天長嘯,露出一排醒目的大白牙。 我覺得這人有點眼熟,再一看,一下子想起來了。這是第一次老徐離開賓館時,我隔著窗戶看到站在街邊上的那個奇怪男子。 康主任這時賠著笑臉湊到救護車后頭,我問他,那男人是誰,哭得這么傷心,難道是老徐的親戚? 如果是老徐的親戚,那這根線還有機會續上。 康主任瞇起眼睛看了一眼,神色略顯尷尬:“不是親戚,是仇人?!?/br> “仇人?” “哎,這個人叫劉振武,原本是當地一個中學的校長。去年他受老徐蠱惑,挪用學校公款淘了一件新出土的瓷器,拿到北京一鑒定,嘿,發現是假的。劉振武回到衛輝,虧空補不回來,結果教育局把他開除公職。老婆一氣之下帶著孩子回娘家,沒承想路上遭遇車禍,全沒了。劉振武一下子就瘋了,從那以后,他專盯著老徐,一看見就絮絮叨叨,說老徐把真瓶子給他掉包了,要他還……” 我冷冷地看著康主任言辭閃爍的模樣,想來他在其中也扮演了什么不光彩的角色。 這又是一個假古董害人的血淋淋案例。這樣的事情,我見到的實在太多了,輕則妻離子散,重則家破人亡??粗l狂的劉振武,我對那兩個人的愧疚之心減輕了不少,對老朝奉的厭憎又多了一層。 劉振武在那邊繼續狂喊著:“我要拿回我的瓶子,我的瓶子!我的人物瓶!”看來他是真瘋了,還幻想著沖進工廠把老徐藏著的那件“真品”拿到手呢。 聽著劉振武的叫喊,藥不是的眉頭突然聳動了一下。他對康主任道:“老徐賣給劉振武的,是件什么瓷器?”康主任摸摸腦袋,雙臂伸圓:“這么大一罐子,元青花還是明青花吧?具體什么樣我記不清了,上頭畫著啥啥下山的?!?/br> “東西在哪?” “你是說劉振武手里那件?早被他自己給砸碎了,就在市政府門口砸的?!?/br> 藥不是一下子抓住話里的細節:“劉振武那件?這么說,老徐還有很多件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