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果然,她淡淡地說,你沒有寫詩的天賦,可惜啊。1958年,在莫斯科的廣場上,每天都有人在念詩,有人念普希金,有人念白銀時代,更多地在念自己的詩。我經常獨自藏身在人群里,聽那些過分煽情的朗誦,偶爾也會遇到讓人終生難忘的句子,就像遇到讓你終生難忘的人。 那個人是誰? 卡佳面無表情地搖頭,翻到小本子中的一頁說,你看這首詩里有許多敘事,說明你有說故事的才能,你可以試著寫小說。 我們認識一年了。偶爾,我會陪伴她去淮海路上的國泰電影院看電影;去共青森林公園的草坪上野餐,就像《莫斯科不相信眼淚》里的蘇聯人那樣。她的行動雖然遲緩,興致卻高得很,頭發與衣服都特意打扮過。她拿出最好吃的罐頭,國產的酸黃瓜,在春天柳絮飛揚的小河邊,用俄語唱起我從未聽過的歌。在郵局的營業大廳里,我常見到一個叫薛范的翻譯家,《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草帽歌》等好多歌曲,都是被他翻譯成中文的。他是個拄著拐杖坐在輪椅上的小兒麻痹患者,我知道他是誰,卻從未跟他搭訕過一句話。而我就是那樣的人,靦腆到跟任何人說話都會臉紅。 但自從認識卡佳,我就變得開朗了些,至少敢與老太太開玩笑了。 坐在野餐墊上,看著上海難得晴朗的天空,卡佳說,如果我有兒子的話,我就叫他格奧爾基;如果我有女兒的話,我就叫她亞歷桑德拉??上?,我既沒有兒子,也沒有女兒,更不會有孫輩……但我有回憶。 終于,她說出了那個人的名字。 1958年5月1日,國際勞動節游行。我在莫斯科電影學院的方陣,紅場上人山人海,剛過瓦西里升天大教堂,隊伍全散了。我獨自坐地鐵回學校。莫斯科的地鐵很漂亮,但那天人很多,我在獵人商行站上車,擠在車廂里喘不過氣。有人從背后拍了拍我,回頭看見一張中國人的臉。他很年輕,大概二十來歲,穿著樸素而簡單,就像個工人,手里卻拿著本書。他想把座位讓給我。這種事常發生,你知道,我不會假惺惺謙讓的。我坐在他的位子上,列車繼續在莫斯科地底飛馳。他站在我對面,左手拉扶手,右手依然捧著書。封面正對著我,別列亞耶夫的《陶威爾教授的頭顱》,竟是本科幻小說。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中國人在看蘇聯的科幻小說。 你主動問他了? 嗯,這是莫斯科的地鐵一號線,方向是列寧山和莫斯科大學,我問他是不是莫斯科大學的中國留學生,他搖頭說,我在巴黎公社發動機廠??涯7履贻p男人的口氣惟妙惟肖。 地鐵很吵,他的話很少,像你一樣內向。他說他不是大學生,是在發動機廠實習的電工,也是被國家公派過來的,他的俄語名字叫格奧爾基。我問他為什么看科幻小說,他卻裝聾作啞不回答。這讓我很生氣,要知道在莫斯科,每個男人都圍在我身邊獻殷勤,要是我跟誰握了下手,他會半個月不舍得洗手。因為分心,我錯過了站下車,直到莫斯科大學站。我跟著他下車,直到一所工廠的大門。外面有士兵站崗,看來是軍事禁區。他一路對我視而不見,卻突然說,你不能進去了,但可以把宿舍電話號碼留給我。 他喜歡你,對嗎? 當時不太確定,我等了整整一個月,才收到格奧爾基的電話,約我周末去列寧圖書館。我打扮得漂漂亮亮,從電影學院到圖書館一路上,不少蘇聯男人為看我而撞上電線桿。在大閱覽室,我問他為什么不說話。他說,來圖書館不就是看書嗎?他在看愛因斯坦的相對論,那年頭在蘇聯也算是前沿科學了。他很著迷的樣子,反復說起速度和引力,可以幫助人類實現時間旅行。在接近光速的飛行器上,一天相當于地球上的一年,當你一百天后回到地球,實際上已過去了一百年的孤獨。但是,這樣的旅行只能抵達未來,如何能夠回到過去呢?我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么,耐著性子等了兩個鐘頭,看掉半本陀耶托夫斯基。眼看他要坐到天黑,我憤然離去。等我一個人走到大街上,他卻追出來道歉,然后說,卡佳同志,我喜歡你。 那么簡單? 這就夠了!對啊,你們都不明白,世界本就該這樣簡單!我不喜歡拐彎抹角繁文縟節,我喜歡有一個男人當著我的面說——看到我第一眼就喜歡我,看到我第二眼就要告訴我??烟稍诖禾斓钠G陽下,白發覆蓋青青河邊草說,我喜歡那樣的男人,格奧爾基這樣的中國男人。他的父母都是工人,他從技校畢業,在天津的一家國有工廠做電工。蘇聯需要中國工人,在西伯利亞還有很多。因為他自學了很多電氣理論,被分配到巴黎公社發動機廠,這家廠里有全世界最好的工程師。每個周末,他都會去列寧圖書館,有些書跟他的專業有關,有些是最先進的科學理論,比如他手抄過整本愛因斯坦。在莫斯科,格奧爾基是個異類,因為他不喝酒。你知道,蘇聯男人都是些酒鬼。對了,你不喝酒吧? 嗯,從不喝酒。 希望你永遠保持下去!十月革命節,全世界共產主義者的盛大節日。格奧爾基卻帶我去了公墓。我就是喜歡這樣的與眾不同,大晚上去墓地,不覺得很刺激嗎?新處女公墓,埋葬著果戈理、契訶夫、奧斯特洛夫斯基、愛森斯坦,最新的墓碑屬于自殺身亡的法捷耶夫。我給以上這些墓碑都獻了花,尤其愛森斯坦,那可是我們學電影的老祖宗。從公墓出來,一路逛到莫斯科河邊。那時已經很冷,水面結了厚厚的冰。忽然竄出七八條壯漢,喝得醉醺醺的,對我動手動腳。在這些人面前,格奧爾基的個頭就像小孩子。他們看不起中國男人,說了些侮辱的話。格奧爾基啥都沒說,抓住為首的一個,抱摔在莫斯科河的冰面上。打架開始了。后來我才聽說,這些酒鬼都是冰球運動員,怪不得四肢發達。他們以多打少,我怕格奧爾基會被打死,到處尖叫著求救,終于找來兩個警察。那個十月革命節,我們是在警察局里度過的。格奧爾基受了些外傷,我親手給他包扎了傷口,不很嚴重,但看起來渾身是血——大半都是別人的。那幾個冰球運動員卻被他打慘了。你要記住,為保護女人而受傷的男人,會讓女人記住一輩子。 直到現在? 是啊,此時此刻,在這里——卡佳指了指自己的心臟,從莫斯科的那一夜開始,我深深喜歡上了這個實習電工,但不知道前途如何。 最后半句話,卻說的我滿懷憂傷,結束了這場野餐。 這一年,我開始上網,也開始寫小說。我嘗試把最初的小說,貼到“榕樹下”網站。我不太在意外面真實的生活,小說也多是內心寫照,或是天馬行空的想象,大多跟歷史有關。幾乎每篇小說,我都會事先拿給卡佳看一眼。她總是又快又認真地看完我的短篇小說,而我忐忑不安地等候在旁邊,又為了掩飾自己的心情,隨手拿出一本《遠大前程》或《青年近衛軍》。她有時候說很好,有時候拍案叫絕,有時又會大罵狗屁不通。 她用紅筆劃出一個段落,告訴我要刪掉其中的三分之二——虛詞、副詞、形容詞全部刪除!不會損害你要表達的意思,千萬不要啰唆,不要追求語言上的華麗,那些都是女人的涂脂抹粉!我要你看到一張真正的臉,哪怕是個像我一樣的老太婆,但這沒關系!只要是真的就可以,簡單,直接,該有力量的時候就爆發出來,一個字勝過千言萬語!對了,你必須多讀海明威。有朝一日,當你開始寫長篇小說,就會明白更多。 卡佳說這些話的時候,鏡片底下的雙眼,一下子變得很年輕。 能給我看看你年輕時候的照片嗎? 我在莫斯科的照片,當然有不少,我還上過蘇聯的雜志封面呢,作為中蘇友好的代表。不過回國以后,陸陸續續都被燒光了。 為什么? 因為,我有記憶啊——每道亮光,每片陰影,每個嘴角,每個眼神,每分鐘每秒,全都在心里頭清清楚楚,還需要照片嗎? 卡佳,你是什么時候回國的? 1958年,最后一天,莫斯科大雪紛飛,我提前終止了學業,坐上從莫斯科到北京的國際列車。因為那年秋天,我的父母叛逃去了香港,發表了一些反動言論,我當然也受到了牽連。他們后來又去了美國,墓地還在舊金山呢,但我一次都沒有去過。 格奧爾基呢? 我再沒見過他,也沒有音訊,不知道他現在還活著嗎。1959年,我回到上海,大學沒有畢業,又是叛徒的女兒,沒有一家單位敢要我。還有些人風言風語,說我在莫斯科做了不要臉的事,是上海話所說的“拉三”,你懂的。 所以,你被分配進了公交公司做售票員? 卡佳淺淺一笑。你好聰明呢。我坐在十三路電車上,每天從曹家渡到提籃橋,賣了一輩子車票。至于這棟房子嘛,我就出生在這里,以前一樓是客廳、餐廳和廚房,二樓是我和父母臥室和書房,三樓是儲藏室。六十年代,這套房子被許多人占據了,我一度被掃地出門,暫住在單位宿舍。后來國家落實政策,把最破的頂層還給了我。其余部分,永遠不再屬于我了。但我不在乎,反正一個人過,那么大房子也沒有意義。 你沒有結過婚? 嗯,這沒啥了不起的。 為了你的電工格奧爾基? 閉嘴! 那次談話后,我寫了個短篇小說《綁架》。給卡佳看過,她點頭說還可以,你去投稿參加個文學比賽吧??晌也徽J識文學圈的任何人,聽說那些比賽和獎項都是要有關系的,否則人家根本都不看你一眼。她說沒關系,哪怕沒人看過你一眼,但你以后不用為自己的膽怯而后悔。 于是,我選了從報紙上看來的一個“貝塔斯曼人民文學新人獎”。幾個月后,從十四萬篇投稿中,我的《綁架》意外獲獎了。我平生第一次去北京,參加了頒獎典禮,小說發表在那年的《當代》文學期刊上。終于,我認識了許多有名的作家,文學期刊的編輯,出版社的領導…… 我帶著獎狀回來給卡佳看,但她并沒有祝賀我,而是冷冰冰地警告——喂,你快要完蛋了! 怎么了? 得獎啊什么的是不錯,但請你從今天起忘記,所有的獎是給你的過去,不是給你的現在,更不是給將來。你明白嗎?還有你見到的那些人,在你嘴里津津樂道,好像都是些很厲害的大人物,在北京在全國叫得出名字的……但最好離他們遠一點,寫好你自己的小說就夠了! 因為在莫斯科你都見過了,對不對? 你讀過《靜靜的頓河》嗎? 肖洛霍夫。 他后來得過諾貝爾文學獎。我在莫斯科電影學院的老師,是他最親密的朋友,常帶我去參加他的文學沙龍。他已經獲得了列寧勛章、社會主義勞動英雄稱號,不再是那個窮鄉僻壤的哥薩克了,偉大的肖洛霍夫,他再也寫不出偉大的作品了!還有那些著名的作家、詩人、畫家和各種藝術家,我們在國內讀書的時候,都把他們當做偶像和明星,可一旦見到本人,不過都是些大腹便便的老家伙們,只會高談闊論,彼此rou麻地吹捧。蘇聯政府給這些人提供了寬敞明亮的別墅,在莫斯科郊外的森林里,還有嘎斯轎車、司機與仆人。我打心眼里喜歡他們的作品,但又討厭他們本人。 這不矛盾嗎?多年以后,才發覺提出這樣的問題,我簡直是個白癡。 卡佳摸著我的后腦勺說,在寫作這條道路上,你可能會很有成就。但要記得,絕不能輕視任何人,就像絕不能輕視你自己那樣。有朝一日,我會不會也變成自己曾經討厭過的那種人?也許會,也許不會,很遺憾,我們大多數人屬于前者。但請你別忘了今天,別忘了你最初為了什么而寫。不是什么改變命運的鬼話,而是你想要傾訴內心。 那你討厭現在的自己嗎? 她走到鏡子前,摸著脖子上的皺紋。很討厭,討厭得要死! 第二年,國際形勢風云突變,中美軍機在南海相撞;基地組織劫機撞了紐約世貿中心;我的第一個長篇小說《病毒》完工;更重要的一件事是,卡佳出了意外。 深秋,在思南路與南昌路的拐角,她被一輛助動車撞倒了,后腦勺磕在水門汀上,在醫院里昏迷了一個星期。 我找不到她的親屬,只在抽屜里找到一張醫???,這才知道她的真實姓名。我去過派出所與居委會,確認她沒結過婚,親戚全在香港和海外,但從不來往。二十年前,她從公交公司提前退休,閑著沒事翻譯俄國小說,稿費雖然微薄,總比光拿退休金的孤老太強些。我在醫院代表親屬為她簽字,當時很害怕她會不會將永遠沉睡下去。 卡佳醒來的那天,我正在她的病房里。當她突然睜開眼睛,我盯著她喊了幾聲卡佳。她的目光有了反應,說明她至少記得這個名字。我轉身要去呼喚護士,她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似乎是俄語某個單詞,聽著又有幾分耳熟。午后的時光里,我在門口停下來,慢慢轉身??蔹S落葉的窗外,射來白油漆般的光,在我的臉上反復涂抹。 我聽清楚了她的念叨:格奧爾基。 最初的恍惚過后,我才想起這個名字屬于誰——1958年在莫斯科的中國電工。 你是在叫我嗎? 卡佳點點頭,又叫喚了我一聲格奧爾基。 我想要搖頭,脖子和頸椎卻僵硬著不動,也許是昨晚落枕了,也許是其他什么原因。 昏迷的七天里頭,她的頭發更白了,我不會給她保養皮膚,臉上的皺紋密集涌出,但沒照鏡子的她并未意識到這些。 我找你找了多久??? 七天。 我像個白癡似的回答。 卡佳搖頭,眼眶已經濕潤。我找你找了多久??? 當我看到老太太的淚水,像漲潮的黃浦江洶涌在臉上,我的心頭驟然懸空,一下子懂了她的問題——她找我找了多久?她找她的格奧爾基找了多久? 但我不是格奧爾基,我只是每周跑到她家來看書的在郵局上班的后生,我能這樣告訴她嗎? 把你的手交給我??严蛭覒┣?。 我伸出手,在老婦人的手掌心里。她的手又柔軟又暖和,就像我小時候的外婆,但有些老繭和很粗的紋理,看來干過不少體力活,包括冬天里手洗衣服。她的手像一層薄膜,將我緊緊包裹起來。 honey,格奧爾基是卡佳的糖紙頭里的甜心。 第二天,我給她辦理了出院手續,醫生說她并無大礙,也不會有后遺癥,就是可能記憶出了些問題。 我把卡佳送回思南路的頂層大屋,幫她洗去沙發和書架的灰塵,買了醫生關照可以吃的東西。告別的時候,她在身后叫我。格奧爾基!記得來看我。 我回頭,看著她布滿魚尾紋的眼角,點頭說好的。 為什么我會承認自己是格奧爾基?欺騙一個記憶錯亂的老太太并不是好玩的事兒。因為,在為卡佳整理房間的時候,我從床頭柜里找到個相框,鑲嵌著一張黑白照片—— 他看起來二十多歲,穿著灰色的工裝服,背景似是1958年的莫斯科,那是卡佳常說起的克雷姆斯基大橋,橫跨在莫斯科河上的懸索橋,許多人在橋上自殺而聞名??吹竭@張照片,我就不由自主要閉上眼睛,不敢再多看哪怕一秒。 他很像我。 不,是我很像他。 雖然顏色是黑白的,但照片里的人,分明就是過去的我——也許是上輩子?也好像是我穿越過了,眼睛、鼻子、嘴唇、下巴……仿佛自己在照鏡子。 所以,我是格奧爾基。 而在卡佳的眼中,我依然活在這張照片里,來自1958年的莫斯科。我無法反駁她,無法向她辯解,哪怕隱藏或燒掉照片,但格奧爾基的這張臉,就在她的心里頭藏了四十多年——只要看到我的這張臉,格奧爾基就會生動而鮮明起來。 一度我想不再去找卡佳了,免得讓她對我產生更多的依賴,但隔了兩個星期,我還是忍不住去了。她一直坐在沙發上等我回來,穿著顏色鮮艷的羊毛衫,花白的頭發被染黑了,嘴唇上涂著淡淡的口紅。 祝賀你,格奧爾基同志,你終于成功了! 她拿出兩個搪瓷杯子,倒了些飲料要跟我碰杯慶祝。 什么成功了?我不明白。 時間! 哦?你說什么?我懵懂地與她干杯,喝盡似乎是過期了的飲料。 你不記得了嗎?1958年,在莫斯科,十二月最冷的那天,你帶著我坐地鐵來到莫斯科郊外,一片被大雪覆蓋的森林里。那里有個衛國戰爭以后廢棄的兵工廠,方圓幾公里內荒無人煙,廢墟的最深處有個艙門,你用了很大力氣才打開這個門,拉著我走進一條地道。 你要說什么? 當卡佳說到這些,我是有些害怕的,徘徊在她的沙發背后,隨時準備逃出門外。 我們手拉著手,走進地道最深處,卻有個巨大的地下空間。那里有很多奇怪的東西,難以形容是什么,還有條深不見底的隧道,仿佛通往地球的心臟,我真有這么一種感覺,好像不斷有陰冷的風從地底涌上來。你說這是地獄之洞,能帶我們去任何地方,包括未來和過去。 時間? 對啊,格奧爾基,我問你這是什么地方?你回答說是基地。你說,在巴黎公社發動機廠,有個七十多歲的總工程師,原本是核物理學家,因為犯了政治錯誤,被開除出了軍事部門,才分配來你們廠里??偣こ處煂τ诤宋淦鞑桓信d趣,但他一直在秘密研究時空旅行,用了整整半輩子。但這是絕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因為到處都是克格勃密探,如果被發現的話,他一定會被抓起來流放到哈薩克共和國或北冰洋的小島??偣こ處熤恍湃我粋€人,那就是你格奧爾基!因為你是中國人,人際關系最最簡單,而且你單純而可靠,有著忠誠和沉默的品質。而你也很聰明,非常善于學習。對啊,是你告訴我的,你自學了物理學和量子力學還有相對論。雖然,你只是個實習電工,但你的腦子里卻裝著所有最前沿最先進的科學知識。你還跟我說過黑洞和蟲洞理論,就算我基本聽不懂,但我相信你。 很遺憾,我不是格奧爾基,很遺憾,我對這些東西一竅不通——我真的很想大聲說出來,卻壓抑在喉嚨口無法言說。最后,我卻點著頭說,是啊,相信我,我們就是時間的一部分。 卡佳的身體蜷縮起來,仿佛躲藏在秘密基地的深處說,那個時候,我剛剛接到我父母在國內叛逃的消息,我真的很恐懼,將會因此而跟你分離。你應該記得啊,我突然問你,如果,我們中有一個會先死去怎么辦? 我會穿越時間,找到那個過去的你,或者是未來的你。 剎那間,我的腦子像被一盤錄音帶灌錄了,不知從哪里飛來一句話,來不及思考,便已脫口而出。 沒錯,你記得很清楚啊,對我來說那是四十多年前的記憶了,對你來說也許只是昨天,或者是上個月,對嗎? 老天爺,我居然說對了?剛剛那真是1958年格奧爾基對卡佳說的話嗎?我無言以對。 1958年12月,在莫斯科郊外森林地下的秘密基地,格奧爾基,你告訴我時間是可以穿越的,但暫時還沒有找到控制的方法。你無法決定是穿越到1900年還是2000年。但,只要能保存一根頭發,里面藏有我的基因信息,就會引導你來到我所處的時空。 所以,你拔了一根頭發留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