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她鼻子一酸,不敢多出聲,按照程牧云所說的,交待了兩句話。會留在尼泊爾很久,會很好,不要擔心,無論如何不要擔心。 電話掛斷,當地人找了一把零錢給她。 她轉身,走到街上。 此時的她,站在尼泊爾和印度中間的那條街上。左側是尼泊爾,右側是印度的關門,人來人往,還有很多穿著迷彩服的邊防兵。 他沒騙她。 他說:“你打電話時,會發現你的養父母一無所知,在他們認知里,你和你的朋友們仍在繼續著朝圣之旅,并且這場旅行將持續三個月?!?/br> 他說:“王文浩和你的朋友們暫時都被限制了活動,所以沒人知道,你們四個人中少了你一個?!?/br> 他說:“這個電話結束后,你要開始學著相信我?!?/br> 她抬起自己的遮陽帽檐,看到那些僧侶開始向印度那個邊關大門走去。她也開始向前走,余光里,是他。 兩個人像平行走在兩個世界。 一個異國旅行的女游客,一個是獨自朝圣的僧人。 先后,進入了印度的邊界大門。 她按照他規劃的路線,奔波輾轉了一整天,獨自到達火車站。這和她一個月前來印度不同,一個月前她是在旅游。 而現在,當她在火車站廣場上,看到路邊蹲著那些只裹著破舊毯子的婦女和孩子在烤火,還有很多人沖上來,揪住她的手用濃重印度口音的英文問話時,都始終繃緊神經。 這里有人,也有牛、狗,不知名的臟鳥,老鼠。 哪怕沒有尼泊爾那一波波經歷,印度也是個很不安全的國家。 沒有驗票,她被人群擠上火車,和一頭牛擦肩而過…… 有人看她是外國人的臉,理所當然以為她訂的是高級ac車廂,推搡她:“空調臥鋪在前面?!笨伤掷镞钠笔侵械葻o空調臥鋪。 s,sleeper。臥鋪,應該也不會太差? “你應該買一張好一點的車廂的票?!钡人业阶约旱奈恢?,用鐵鏈子把行李鎖在鋪位上的本地人,用她聽不太懂的英文告訴她。 她笑了笑,仰頭,看了看自己的鋪位。 下邊坐滿了人,是座椅,上邊是鋪位。嘈雜,吵鬧,臟亂。就在她發愣的時候,有個少年沖上來爬上她的鋪位,給她平整后,馬上跳下來,對她伸出手,說了句話。 她愣住。 “他說,要小費?!鄙砗笥腥说吐曊f。 她背脊僵住,控制著,讓自己不要在臉上表現出內心的激動。一整天,從早晨到到達出關口,到現在,已經很多個小時。 “哦,是嗎?”她掏出一張最小的錢,塞到少年手里。 然后回頭,對上那雙漆黑而幽深的眼睛,雙手合十,福至心靈地冒出了半年前那三個字“喇嘛好”。 他眼底有光流淌過,回了一個合掌禮。 大批人涌進臥鋪車廂,火車開動,他坐在兩個本地人當中,并不是臥鋪位。這里到處都是人,窗口的單人位上,也是兩個成年男人擠在一起,她無處落腳,只好爬上自己的鋪位。 鋪位有股奇怪的味道。 她將包作枕頭,勉強擋開那股子復雜的霉味。從這個角度,看到程牧云安靜地坐著,真像是個來印度朝圣的人。 夜幕降臨,開始有歌聲,閑聊,大聲笑鬧。孩子的聲音,當地人的,旅客,還有很多聲音。 底下能坐八個人的位子,生生擠了十幾個人。 這里沒人檢票,誰搶到位子就是誰的。幸好,有五個中國年輕人搶到了位子,占了一整排。 “大和尚,”兩個被擠得翻白眼的中國女孩,看他是對面坐著的唯一一張華人臉,開始試著和他交談,“你來自哪?” “很多地方?!彼f。 短發女孩笑了聲,多看了一眼程牧云。這么帥的和尚,真好看。 長發女孩注意到溫寒也沒睡,仰頭看她:“嘿,你睡在上邊,無聊嗎?你是一個人旅行?在印度一個女孩不安全啊?!?/br> “我來朝圣,”溫寒回她,“我有朋友在下一站等我?!?/br> “哦,”長發女孩想了想,叮囑她,“你記得,任何人給你的飲料食物都不要喝,不要把旅館定在火車站附近,夜晚也不要隨便出去,去旅游景點也不要相信那些笑瞇瞇的印度人?!彼弥形恼f著,告訴溫寒這里有多危險。而她面前的印度男人們也在樂呵呵地,打量這個一直不停說話的女孩子。 溫寒“嗯”了聲,說謝謝。此情此景如此普通,她甚至會覺得,自己真是來朝圣旅游的。而不是奔波在陌生的國度,要前往一個不知名的地方,為了保命。 “大和尚,你第一次來印度嗎?”短發女孩忍不住繼續和程牧云說話,這個和尚真好看,連翻書的手指都很漂亮。她在想,是不是能交流的好一些,下車前和他合個影。 “并不是?!?/br> “那……印度有什么一定要吃的東西嗎?”短發女孩顯然在沒話找話了,那些網上旅游攻略里都會有。她身邊的男孩有些不滿,一個和尚,有什么好搭訕的。 “你可以試試,菴摩羅果?!彼^書的一頁。 “菴摩羅果?” 菴摩羅果。 這是在佛學典籍里經常提到的一種水果,產于印度。溫寒想。 她眼睛有些發酸,一整天提著的心因為他出現落下來??蛇€是有些不安,他坐在人群中,而自己只能躺在斜上方,不能說話,也不能交流,連眼神相對都不可以有。 “佛學典籍里,常提到這種水果,”他低聲說,“難得到印度,應該嘗一嘗?!?/br> “佛學典籍?”有人問,“大和尚你真的能背下來那么多?” “阿那律,見閻浮提,如視掌中庵摩羅果?!彼S口回。 “額,什么意思?” 阿那律是佛陀十大弟子之一,閻浮提有各種意思,常指人間界,看人間如看手中庵摩羅果。喻指,一目了然。溫寒想。 “很復雜?!彼⑽⒁恍?,用三個字打發好奇的人。 短發女孩覺得好玩,又問了幾句提到庵摩羅果的典籍。她身邊長發女孩對佛教并沒那么感興趣,開玩笑說,佛經讀起來也沒用,還是別問了,搞得頭疼,她抬眼,看一直看起來有些寂寞地聽自己這群人閑聊的溫寒:“對吧?你是不是也覺得很無聊,聽起來?” 溫寒忍不住笑:“我信佛?!?/br> 長發女孩也笑:“真的?那你能說一些我聽得懂的典故?讓我也能有點感興趣嗎?” 溫寒想了想:“剛才這位喇嘛——”她莫名有些心虛,余光里看他,程牧云的卻毫無反應,繼續翻看著書,“說得是有些復雜。我舉個例子,你聽過‘作繭自縛’這個詞嗎?” 程牧云翻書的手慢慢停下來。 長發女孩笑:“小學就背了?!?/br> “最初這個詞就出自佛經,”溫寒挑了幾句,背給她,“積集已,妄想自纏,如蠶作繭,墮生死海?!?/br> “妄想自纏,如蠶作繭,墮生死海,”兩個女孩同行的人也開始感興趣,追問,“怎么解釋?” “就是……”她中文雖然已經好了不少,但要解釋佛經,還要認真組織一下語言,“你的惡業積累的越來越多,就會有很多妄想,像蠶蟲一樣作繭自縛,陷于生死海。后邊還有兩句話,有些復雜,就不給你們說了。你們可以去翻《楞伽經》,挺好玩的?!?/br> 程牧云合上書,從自己斜跨的布袋里拿出一個水瓶,擰開喝了口,仰頭的一瞬,目光落在了上鋪那個小小的身影上,平靜而炙熱。 目光的交匯,稍合即離。 這是火車離站后,兩個人第一次對視,比剛才更短暫,稍合即離??匆谎劬湍茏屇闵眢w發熱,也只有這個男人能做到了。 火車???。 沒有擠下去的人,反倒又涌上來不少人。有個戴著耳機的少年有些粗魯地用肩膀擠開人群,不停找尋位子,最后在仰頭看到溫寒的瞬間,齜牙一笑:“美女jiejie,你這么瘦,借我睡半張床吧?” 溫寒一愣神,他就手撐鋪位邊沿,踩著腳踏,躥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相對于奔放,我更喜歡寫禁欲哈哈哈哈哈哈…… ☆、第二十三章 金剛怒目時(3) 底下的人還在仰頭看熱鬧,躥上去的人已經被踹了下來…… 溫寒猛地坐起,抱緊背包,緊張地盯著少年。 地下眾人哈哈大笑。 少年轱轆一下爬起來,拍去身上的土,嘿嘿笑:“真是個帶刺的jiejie,算了,不睡就不睡,大和尚,讓個地兒唄,出家人慈悲為懷啊,阿彌陀佛?!鄙倌觌p手合十,很虔誠地討座位。 程牧云眼皮都沒抬。 那個長發女孩笑死了,將自己同伴擠了擠,硬是留出一小條邊:“喂,小帥哥,坐jiejie這兒?!?/br> 少年也沒多扭捏,蹭過去就坐了。 他真的只是半路上來的游客嗎? 溫寒下意識去瞄程牧云,試圖從他那里看到什么暗示。然而什么都沒有,好像任何人、任何事都和他沒什么關系,他純粹就是一個獨自享受路程的人。 于是從這個少年出現開始,底下更熱鬧了。這個小帥哥一刻停不住,從東說到西,從南說到北,從自己來印度就是為了看恒河上的浮尸的卻一無所獲,說到險些被一個男祭司給睡了…… 長發女孩打了個哈欠:“好困啊,怎么就沒買到臥票,”她仰頭看溫寒,“你是提前訂得票嗎?” 溫寒想了想:“一個多月,網上訂的?!彼浀脕碇柏撠熡《刃谐痰睦誓吩洷г惯^印度火車票難定。 長發女孩點點頭,有些郁悶:“早知道,我也早定了?!?/br> 如此嘀嘀咕咕著,埋怨身邊三個男同伴根本靠不住,什么都準備得不仔細。最后,女孩疲憊地再次仰起頭,看溫寒:“我能和你擠一個小時嗎?一個小時我就下車了?!?/br> 溫寒有一瞬猶豫。 “jiejie,我也好困,我也就一個小時下車了?!鄙倌旮强蓱z巴巴,仰頭同時看溫寒。 聊了這么久,都半生不熟了,溫寒也不好再拒絕他們。反正她躺在這里這么久也睡不著,很快,她也會下車:“那你們擠一擠吧,我下去?!北绕鸷鸵粋€陌生人擠在一起睡,可能下邊更安全些。 起碼下邊有程牧云在。 她很快爬下鋪位。 “我抱你上去?!鄙倌暾f完,利索地將對方的腰拖起來,送上那狹窄的上鋪空間?!拔也灰湍銛D啊,男女授受不親!”女孩不太樂意,少年已經躥上去,無賴地仰面躺下:“有得睡就不錯了,還挑,我又不占你便宜?!迸⑧洁炝司?,翻身面朝里,也就湊合了。 女孩那邊本來就是人多座位少,走了兩個,立刻就有兩個印度大叔強行擠著坐了,就這么一分鐘的功夫,倒害得她沒了地方坐。 溫寒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在想著,這么站到下一站算了。 “大和尚,”短發女孩注意到她的窘迫,笑著對程牧云說,“你擠一擠唄,讓人家靠窗坐一會?!?/br> 程牧云抬眼,看了眼短發女孩,又看了看溫寒,一言不發地挪動身子,向外擠了擠,在自己和窗戶之間空出了狹窄的位置。 “你去坐吧,這里站都站不穩?!倍贪l女孩友善地推了推溫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