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她艱難地動了動腰腿,覺得渾身都散架了。 到晚上,她吃了幾口東西就再也吃不下去。阿加西又帶來了消炎藥和麻藥,不太熟練地給她用,最后到涂抹傷口時,不敢動手,匆匆跑出去,叫了孟良川來。 孟良川拳頭抵在唇邊,咳嗽了聲:“我只給男人上過,手重,溫寒小姐你可不要嫌棄?!睖睾l著燒,頭疼欲裂,勉強搖搖頭,配合著坐起來。 這個孟良川絕對不是謙虛,剛才拆她的紗布,就疼得她忍不住痛哼。她只能想些別的,來分散自己的意識:“你那個朋友,他昨天落水,有碰到鱷魚嗎?” 孟良川啊了聲,嘿嘿笑了聲:“程牧云?他昨天差點死在水里?!?/br> 這人語氣輕松。 她卻聽得心驚膽戰,可也發現,自己擔心得很沒有立場。程牧云,到現在,她才從別人口中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孟良川繼續說著,應該把那條被程牧云弄得半死的鱷魚撈上來,賣給走私商人。過了會兒又說,不行,自從新政府開始,尼泊爾就對走私非常嚴厲了。絮絮叨叨的,處理傷口的手法也不敢讓人恭維。 等他離開,帳篷里的男游客已經睡熟了,鼾聲很重。 溫寒就水吞了消炎藥。 帳篷外,始終有人聲,白天受過刺激的游客們都睡不著,索性圍著篝火,大聲唱歌、喝酒,以此抵抗對又一次黑夜到來的恐懼。 程牧云挑了個離篝火最遠的石頭,單腿曲起,坐在上邊,手臂閑閑地搭在膝上。 在黑暗中,他慢慢地用一把刀在做著什么。 身后,有人靠近:“我想我應該親自來提醒你,你是我花錢請來保證貨物平安送達,還有我的人身安全?!背棠猎苹仡^,看了眼王文浩,手臂一抬,一個血淋淋的東西飛向王文浩的面部,后者慌忙用手擋。 “啪嗒”一聲,東西落在了草地上。 “白唇竹葉青,味道不錯,”程牧云聲音啞啞的,眼里都是深不可測的nongnong笑意,“不要錯過?!?/br> ☆、第九章 命運的陰影(3) 作者有話要說: 喵,鏘鏘鏘鏘 到深夜,她持續高燒。 有黑色人影從掀開帳篷門進來,在她床邊半蹲下來,摸了摸她的額頭和頸脈。溫寒燒得糊涂了,想要抓那只手,卻落空了,迷糊著用俄語輕聲喃喃著難受。 他的手從她額頭離開,她無意識地伸手,在半空中再次試圖去抓他。這次,他沒那么狠心躲開,讓她攥住了自己的衣袖。 可溫寒卻不清楚自己抓到的是誰。 這個男人,她在昨天早晨還在拒絕他,讓他和自己保持距離。 程牧云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持續了許久,終于彎下腰,手指插|入她散開的長發里:“寶貝兒,先松開,我去給你弄點水?!?/br> 這個聲音。 幾十個小時前,他還在用這種漫不經心的調情語調在手繪店的床上,這么和她交談。 他離開這里,不一會兒,又提著一壺水走回帳篷,揭了蓋子,將銅壺里的毛巾拿出來,擰干。 兌了酒的溫水,讓整個帳篷內的空氣都彌漫著淡淡的酒香。 隔了一個布簾的男游客被這酒香弄醒,悄悄掀開簾子一角,看到昨夜在地獄般的夜色里與藏獒搏斗,從滿是血的湖水里爬出來的男人,此時正抱著那個受傷的女孩,將她的襯衫脫下來,解開內衣,掀起長裙,讓女孩趴在了他的大腿上。 男人看得眼發直。 程牧云眼皮都沒抬,靴尖挑起壺蓋,一道黑影飛過去。 悶哼中,簾子被放了下來。 濕毛巾從她手臂內側到指尖,再從從大腿內側一直沿著血管豐富的地方擦下去。整個過程溫寒都在混沌中,依稀聽到他在說:“你不該來尼泊爾?!庇只蛟S,他根本沒說過,是她在做夢。 整整兩個小時。 他為她擦了數次,她終于開始出汗,也漸漸舒服了。 她睜開眼,大病初醒,迷??粗?。 他脫了那雙沉重的軍靴,放輕身子,側躺在她的身邊。她因為一個肩膀受傷,只能側躺著,恰好就給他留了這么個空間,感覺他的手摟過來:“我隨時都會像那只畜生一樣,悄無聲息就死在某個地方。如果晚幾年,或者早幾年碰到你,會簡單很多?!?/br> 他沒繼續說下去,嘴唇壓在她背后露出的皮膚上,感覺她身體的溫度,像是蛇纏繞上人的身體一樣,將她整個人都包裹在自己的懷里。 只是避開了溫寒肩膀上的傷口。 她也覺得累,來不及考慮隔著一層布簾的男游客會聽到什么,就已經覺得昏沉沉地,想要陷入沉睡。在這種身心疲累的狀態下,她放棄了和自己的對抗,本能地依偎他。 碰到他的溫度,皮膚,就會覺得很安全。 睡到深夜,程牧云自然醒過來,想要慢慢抽離手臂。 溫寒本就睡得不踏實,腰上的手離開,留下空落冰涼,她被驚醒。 醒的瞬間,她有種在夢魘里的感覺,好像所有的都是夢,醒來就睡在溫暖的小窗臺旁,有初升的日光照在眼皮上……可惜,醒過來,就陷入了肩膀的劇痛中,程牧云涂在她傷口的麻藥已經開始失去效力,這種痛,有著千百種變化。 此時此刻,倒像是火燒。 “我一直沒有問你為什么來尼泊爾?!背棠猎坪鋈粏?。 “因為信佛,覺得不來是遺憾?!彼p聲說。 “是嗎?”程牧云忽然有些沉默,轉而說,“我聽說你們的行程是從邊境進入蒙古,然后回到莫斯科?!?/br> 溫寒有些驚訝,但想了想,或許是阿加西,或許是王文浩在和他閑聊時提到過,他這些日子似乎和自己幾個朋友都走得有些近,了解這些并不難。 況且,他們的旅行路線又不是軍事機密。 帳篷里堆著一些必備的生活物品,都是向導事先運送到這里,為昨夜露營所準備。還有幾個箱子,不知道裝的是什么東西,剛好就放在帳篷中央的位置。 加上那個中間拉上的布簾,剛好隔開了他們和受傷的那個男游客。 不過只是隔開視線而已,她相信,根本隔不開聲音。 所以她的聲音都盡量壓低,偏身邊這個男人忽然有了些聊天的興致。她從來沒想過會和他躺在一張床上聊起尋常的生活。從溫寒的大學專業到她的養父母,他似乎都有興趣聽,還總能在兩個人話題中斷后,提出又一個新問題。 “數學系,學數學系會做什么呢?”程牧云對她的專業特別感興趣,“我能想到的輕松而又不危險的工作只有老師,聽起來是個不錯的職業——” 這種男人好像天生就不該說這些話題。 溫寒和他閑聊這些的時候,有一種強烈的違和感,好像他可以和你聊槍械,聊尼泊爾的那么多宗教信仰,甚至聊水煙,聊手繪,這些都可以……唯獨和你說起這些日常生活中的學習工作等等話題,會讓你覺得他其實對這些都不太了解和熟悉。 “你是在故意和我找話題嗎?”她終于忍不住,自己結束了話題。 “我?”程牧云手臂撐在床上,撐自己的側臉去看她,“我覺得很有趣?!?/br> “有趣?難道你從來不需要上學,不需要工作?” “工作?”他品味這兩個字,微微收著下巴頦,低頭去回答她,“我想我應該是需要的,只是比你未來選擇的職業要危險一些?!?/br> 如果是昨晚之前,她會以為這個男人的話是在故弄玄虛。 可是現在…… 她仰頭看著他的眼睛,他垂下眼睫回視她。 “你——” “以后你在教室里對著那些小朋友,會不會給他們講你在尼泊爾這幾天?”程牧云搶先一步,將額頭抵上溫寒的額頭,輕聲用自己的問題打亂了她的追問,“講你在洗衣房里如何和一個男人廝混,講你在簡陋陌生的小旅店里被一個男人脫光衣服畫手繪,講你在翠蘇里河邊經歷過盜獵者的襲擊?” 他的手指輕輕去觸碰她的眼睫毛,然后滑下來,順著她的鼻梁一直滑到嘴唇上。程牧云給了她一個自相識以來都不曾有過的溫柔的親吻。這個人呵,想要溫柔起來,或許才會要了人的命:“晚安,親愛的?!?/br> 他說話的聲音,就從舌尖慢慢滲出來,滲入她的心。 程牧云下床,穿好自己的鞋,溫寒卻忽然拉住他,就在他回頭的時候又松開來了。她只是忽然想自己這一身血跡,能不能換件衣服,若在平時,這事情并不難,但現在她需要一個人幫助。 可真拉住他了,又察覺自己竟然沒想到找阿加西,而是先想到他。 “想說什么?”程牧云站直身子,立在床側。 “我背包里有干凈的上衣,”溫寒低聲說,“麻煩你幫我換一下衣服?!?/br> 程牧云倒是難得沒有多余的話。 將放在床尾,靠著帳篷的那個背包拿過來,找出一件黑色的上衣,替她換了件干凈沒有血漬的衣服。 從脫衣到重新檢查傷口,到最后替她穿上衣服,都是他親手做的。 *************************** 第二天下午,溫寒被阿加西叫醒。 傷口的痛還是一陣陣鉆心而入。她用干發粉讓汗濕的頭發盡量能看一些?!拔覀儨蕚淙∠谐?,回加都了,”阿加西笑著遞給她梳子,皺眉提醒她,“回去好好沖個澡再說?,F在啊,不要讓任何男人靠近你,你這身味道真是有些……酒精味好濃?!?/br> 溫寒嗓子發澀,轉身去摸水壺,掩飾自己因為不能坦白昨夜事情而微微發紅的臉頰。 兩人離開,外邊正熱鬧。 有個戴著紅色遮陽帽的白色長褲的女孩,翹著二郎腿坐在竹椅上,背對著他們,在給那些被咬傷的人打針,順便叮囑著,要在返回加都,或是回國后,繼續接種。她讓孟良川替自己清點人數,孟良川剛好看到了走出來的溫寒:“哦,對,還有一個?!?/br> 孟良川對溫寒打了個響指。 女孩按著自己的帽子,回頭,看到溫寒,眼睛中有什么一閃而過,熱情地“嗨”了聲:“是你???” 是她?溫寒有些發懵,還有種奇怪的情緒壓在胸口。她剛才還很焦急地讓自己臉色好一些,快出來對他表達感謝,現在,這些情緒全消失了。眼前只剩下最初見到這個女孩時,她衣衫被程牧云撕扯破爛,狼狽地用披肩裹著自己的上半身,在他手指輕敲著門框的聲音,還有這個女孩愉悅的笑聲里落荒而逃的場面。 這個女孩…… 短短幾天,她幾乎要忘記了。 這是程牧云口中所說的,老板娘介紹給他的特殊服務,讓他一夜歡愉的女孩?,F在出現在這里。 溫寒臉色發白,含糊著應了聲,在阿加西好奇追問下,草草解釋自己與這女孩在加滿德都那間小旅店里有過一面之緣。她走過去,盡量自然地坐在女孩身邊,任由她給自己注射疫苗。 這情形要有多尷尬,就有多尷尬。 而程牧云恰好不在營地。 整個下午,溫寒都看著這個女孩像天使一般,為受傷的人重新處理傷口,對每個人都和顏悅色。她心底翻涌的情緒很陌生,很不舒服,甚至想,重新回到帳篷去蒙頭大睡。 “太貴了,”朗姆在溫寒身邊嘀咕,抱怨向導雇來的腳夫有多昂貴,“我們是抗擊盜獵者的游客,應該獲得客人般的款待,可這價錢簡直是在對待敵人?!?/br> 王文浩倒沒顧得上這里,始終在顧看著眾人的行李。 “王文浩真是個很有耐心的人,”阿加西低聲說,“你看,他不止在看我們的,還在檢查其它游客的行李是否裝得妥當?!?/br> 那幾個守湖的士兵背著獵槍,在樹林里收拾昨夜被咬死的獵犬。溫寒看到有一個,齜牙咧嘴地說著什么,目光兇悍,讓人不寒而栗。 或許是常年和這些盜獵者交鋒,這種始終處在戰斗中的狠辣,早就蝕骨入髓。 她莫名就想到程牧云昨夜幾乎將一只藏獒砍成兩段后,看向自己的眼神,像是常年浸泡在黑血里,剛從地獄爬上來的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