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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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庭樹狡黠地笑了一下:“你這語氣,不像是高興啊?!?/br> 靈犀的心情,比高興更復雜,她嘆氣道:“人家想了三年的事情,你三天就辦好了?!?/br> 顧庭樹笑得更燦爛了,他翻身坐起來,兩手撐著床單,身體前傾,專注地看著她:“事情就是這樣的,你是個平庸的管理者,整個犬戎族被你弄得亂七八糟,你根本就分不清楚主次,三年來的努力也只是皮毛功夫。你也太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以為憑著腦子里的一點學識就能改變整個氏族。這很可笑,也很幼稚?!?/br> 靈犀呆了一會兒,臉上顯出沮喪和憤怒的神情:“貶低我會顯得你很高明嗎?因為你是皇帝,你能調動全國的力量,而我只有一個人,如果我有你一半的權力,我未必做得比你差?!?/br> 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任何一個君王聽了都要生氣。但是顧庭樹只是微笑著抬起手,做了個壓制的手勢:“親愛的,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想說,犬戎族并沒有你想象得那么需要你。尤其現在他們與秦國相通,至少衣食不成問題,文化方面也會漸漸和中原融合。他們很快就不再需要你這位勤勉無私的大王,但是,”他停頓了一下,目光十分溫柔地看著她:“但是在中原,有一個很可憐男人,他每日每夜都在思念他的妻子,沒有你,他活著的每一天都是煎熬?!?/br> 靈犀別轉過臉,固然顧庭樹的話很動人,但是她嘟囔道:“煎熬?你的孩子都能念三字經了吧?” 顧庭樹微微一笑,很坦誠地說:“我是皇帝,不會為了女人要死要活的。要是你真的死了,我傷心一段時間,也會照樣活下去。只不過是在心里永永遠遠地思念你就是了?!?/br> 靈犀輕輕地掃了他一眼,傷感地說:“那樣就很好,我若是死了,只愿你高高興興地在世上活著,但是又不能把我忘了,不然我會傷心的?!?/br> 顧庭樹又是笑,又是揉眼睛,抵著她的腦袋:“現在你活著,我怎么樣都要和你在一起的。我不是那種喜怒形于色的人,這次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很感激,你昨天哭成那樣,我心里比你更難受?!?/br> 靈犀有些不好意思了,捂著臉說:“好丟臉?!?/br> 顧庭樹哈哈大笑,知道靈犀必然要跟自己回宮了。他頓了頓,柔聲說:“咱們在這里多住幾天,再游山玩水地回去。咱們成親十年了,小時候我不懂事,總叫你傷心,往后我只愛你一個人,絕不讓你受一點委屈?!?/br> 靈犀心里閃過一絲陰云,強笑道:“那我要是做錯事,惹你生氣呢?” 顧庭樹倒是很公正理性:“人誰無過呢?改了就行,我不會生氣的?!?/br> ☆、一場雪 顧庭樹戎馬半生,稱帝后以冷血和鐵腕著稱,年近三十,忽然墮落成了一個小男孩。秋日的早晨,他提著一個青藤鳥籠,籠子里裝了兩只藍色的金剛鸚鵡,輕輕地推開木門,見床上薄被還鼓著,他蹲在床邊,嘟著嘴巴吹氣。 “靈犀,”顧庭樹輕聲說:“今天好點了嗎?” 靈犀瞇著眼睛,看見顧庭樹穿著獸皮坎肩,背負弓箭,完全一副野人做派。靈犀嘆了一口氣,她辛苦三年教犬戎族的人穿衣服,一夜之間又全被顧庭樹帶壞了。 “頭疼?!膘`犀簡短地說。 顧庭樹用臉頰蹭了蹭她的額頭:“燒退了呀?!卑邀W鵡舉起來給她看:“燉了還是紅燒?” “放了?!?/br> 顧庭樹無奈,但還是把兩只鸚鵡放走了。他扶靈犀坐起來,一件一件地給她穿衣服,趁機摸臉摸胸地占便宜。靈犀自從海上回來,就受了風寒,先是發燒咳嗽,如今燒退了,神色卻總不見好,一張臉蠟黃蠟黃的。顧庭樹見她這樣,也不好欺負她,只是每天盡心伺候,以禮相待。 靈犀挑選了新的大王,把族中事務交代清楚,就跟顧庭樹一起回去了,她不敢耽擱太久,因為藍貝貝隨時可能來,靈犀恨極了藍貝貝,更害怕那一夜的事情被顧庭樹知道。 臨走時,全族的人含淚出來送她,幾萬人烏壓壓地站在曠野里,跪在地上給她磕頭。靈犀并不以王者自居,也跪下回了禮。這些人如今能吃飽飯,也能學會粗略的漢語,能與外界接觸,靈犀覺得自己也算無愧于高瑟的亡靈了。 顧庭樹冷眼旁觀,送別時自始至終都沒有特別出眾越位的男性族人,這倒打消了他的疑慮。他覺得靈犀年輕美貌,天下男性沒有不愛她的道理——但他又不愿意靈犀跟任何男子接觸,她完完全全只能屬于他一個人。 顧庭樹是世家大少爺出身,本來是愛玩愛鬧的,這五年卻過著嚴苛枯燥的生活,如今陡然得了解脫,宛如脫韁的野馬,簡直要一路從南到北地花天酒地了。美中不足的是靈犀病著,不能陪他一起玩。 走了十幾天,御駕才行到江浙一帶,此地十分富庶,本地織造商專門修建了行宮供皇上下榻。羲和帝不喜豪奢,訓斥了他一頓,只在一處閑置院子住下了。他這次隨行人員只有百人,倒也輕便。 靈犀安靜在院子里養病,羲和帝則跟幾位年輕的侍衛去郊外打獵賽馬。 傍晚,羲和帝穿了一身騎馬短裝,大步從外面走進來,庭院里寂靜無聲,兩個小丫鬟正在澆花,靈犀坐在窗前看東西,見他進來,隨手拿書遮住了。 羲和帝站在他面前,嚴肅地說:“送你一樣東西,把手伸出來?!?/br> 靈犀覺得莫名其妙,隨便伸出了一只手。 “兩只手并在一起,握成一個半球狀?!濒撕偷奂m正她,然后叫她閉上眼睛。 靈犀只覺得手心一軟,睜開眼睛,看見手心里一只很小的兔子,她驚喜地叫了一聲,小兔子受了驚,從她手上跳下去,羲和帝伸手接住了,笑道:“我在路上撿的,可愛吧?!?/br> 靈犀把玩了一會兒,放在做針線的竹筐里,微笑道:“難為你想著我,多謝?!?/br> 羲和帝挨挨蹭蹭地跟她坐在一起,柔聲道:“這幾日錢塘江漲潮,多美的景致,可惜你病著,不能去?!?/br> 靈犀不好接話,隨手拿著毛筆戳竹筐,隨口嗯了一聲。 “不是發燒就是咳嗽,要么是胃疼肚子疼,”羲和帝不高興地說:“碰又碰不得,好沒意思?!?/br> 靈犀揉了揉酸疼的腦袋,解釋道:“真是胃疼得厲害,昨天吃的飯全吐了,你也瞧見的,又不是我裝病?!?/br> 羲和帝也沒有再說什么,隨手從桌上抽出一張紙,見上面寫著草藥,就問:“大夫來過了?” 靈犀點了點頭。 羲和帝細看藥方,見上面有藏紅花益母草一類,就問:“你月事不調?” 靈犀笑了一下,又紅著臉說:“你還真是博學廣識?!?/br> 羲和帝不理會她的取笑,隨手把藥方扔到一邊,說道:“你那個一向不準,依我說,藥不要多吃,明天我帶你出去騎馬,心情舒暢,病也就好了?!?/br> 正說著,忽然萊希稟報說:“浙江知府李光求見?!边@種時候來見,想必不是公事,羲和帝就沒有換衣服,直接出去了。 靈犀這才撿起藥方,看了看,揉成一團扔了。大夫很肯定地告訴她,她沒有懷孕,靈犀心中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不然的話,她真是沒臉見顧庭樹了。 李光身著常服,身后領了一群穿統一粉色藕荷裙的少女。李光跪下行了禮,恭敬道:“這是今年預備進貢的秀女,今日御駕降臨,娘娘又病著,因此叫這些人來服侍圣上?!?/br> 羲和帝看了一眼萊希:“你的主意?” 萊希忙跪下:“這是李知府自己的主意,奴才不敢居功?!?/br> 羲和帝冷下臉道:“皇后生病,朕心急如焚,怎會有心情尋歡作樂。你把這逢迎諂媚的功夫,多用在治世理政上,就是為朕分憂了?!?/br> 李光汗流浹背,渾身發抖,一連說了好幾個是。 羲和帝回來,見靈犀已經換了褻衣,正坐在燈光下看醫書,見他回來,靈犀放下書,先笑了一下:“我當你今晚不回來了?!?/br> 羲和帝詫異道:“我不回來能去哪里?” 靈犀笑道:“白日散步時,我見內院有一群穿宮裝的丫鬟,想必是江南采辦的秀女,提前進貢給您的?!彼m然這么說,但是心里清楚顧庭樹絕不會要那些秀女。 羲和帝倒也不隱瞞了,將剛才事情講給她聽,又笑道:“我可不是花言巧語的人,說了只愛你一個,絕不會有二心?!庇制鹕碚頃溃骸澳悴皇钦f要臨摹魏碑嗎?我給你研磨?!?/br> 靈犀坐在那里不動,雪白的衣襟微微敞著,裙子只蓋到腳踝,她伸手撩了一下頭發,頭發只長到肩膀處,做不出風情萬種的樣子,反而有點像是撓癢。 羲和帝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你干嘛?” 靈犀從來沒有撩撥過他,所以有點尷尬,于是只好撓了撓頭發,茫然道:“我想睡覺?!?/br> 羲和帝沒有在意,隨口說:“那你先睡吧,我看會兒奏折?!彼鞘卤毓H的人,所有緊急事務的折子都是八百里加急運送來。 書案上有專用的朱硯,羲和帝隨手翻開一本漕運的折子,略看了幾眼,拿起朱筆寫了幾個字,只覺得一股幽香襲來,靈犀挨挨蹭蹭地坐在他的椅子扶手上。 羲和帝繼續寫字,輕聲道:“笑將紅|袖遮銀燭,不放才郎夜讀書?!?/br> 靈犀也笑了:“你又不是趕考的秀才?!闭f完這話,忽然取了燈罩,噗地把蠟燭吹滅了,房間里頓時陷入黑暗。 羲和帝無奈地說:“我有沒有說過你很磨人?自己不睡覺,纏著我也不能做事。認真陪你,你又轉過臉睡著……”羲和帝嗤地笑了一下,因為靈犀吻住了他的嘴唇。 他們住的院子叫做茗園,曾經是南宋皇帝觀海聽潮的行宮,如今重新修葺了一遍,更加雅致清幽,靠窗臨著錢塘江,那潮水的聲音隔著楠木窗欞,遠遠近近地傳來。 天亮的時候,江潮蟄伏下去,秋風更寒了,所幸屋子里半夜加了炭盆和香料,一早上整個屋子暖融融地,加著綿柔清甜的月桂香味。廊檐下的鈴鐺被風吹起,叮叮當當地響。 羲和帝披著鴉青色外衣,坐在床邊翻閱地圖冊,平常這個時候他應該去院子里練劍打拳的,不過今天他覺得,他最好還是等靈犀醒來。 靈犀平日起床也挺早,今天則遲了,醒來后還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捂著腦袋發呆。 “你要是醒了,就快點起來?!濒撕偷鄯畔聢D冊,柔聲說:“江浙的官員還等著見我,又不是剛成親,這會兒還不起床,不免叫人笑話?!?/br> 靈犀聽見他的聲音,臉先紅了一下,嘟囔道:“你自去做你的事情,我又沒纏著你?!?/br> 羲和帝下床穿衣,叫婢女進來伺候他洗漱,又笑道:“我若是先走了,你醒來見不到我,又要怪我不體貼了?!?/br> 靈犀嗤地笑了一下,埋在枕頭里,爭辯道:“亂講,我不是那種矯情的女人?!鄙磉呉粵?,羲和帝站在床邊,凝視著她,輕聲道:“春宵苦短,是我不舍得你?!闭f完這話,帶著侍從出去了,倒弄得靈犀滿臉通紅。 在江浙玩了幾天,一行人走走停停,到東都洛陽時,竟下起了冬日的第一場雪。那雪起初如白鹽,如碎屑,將房檐瓦礫都鋪一層白,而后如棉絮鵝毛,紛紛揚揚地落在地面上。當日都城大門俱開,滿城戒嚴,街道上每隔十步一名羽林軍。文武百官出城百里,恭敬地跪在道路兩側。宮中凡是有品級的妃嬪們也都盛裝打扮,裊裊婷婷地站在旁邊,大風將明黃色的布幔傘幛吹得呼呼作響。 所有人都知道羲和帝要領著皇后進宮了,所以當皇帝的轎輦停下時,眾人都好奇地仰著臉去看。 只見遮天蔽日的大雪中,羲和帝身材高大,一身玄黑色大氅直垂到地面,身后太監萊希高舉了一把打傘,兩人不緊不慢地踏著雪走來。 走得近了,才瞧見羲和帝的披風中露出一個穿粉紅色羅裙的窈窕女人。眾人不敢再看,磕頭道:“皇上萬歲,皇后娘娘千歲?!?/br> 靈犀打了個哈欠,低聲說:“我是皇后?” 羲和帝笑了一下:“我昨天夜里跟你講了那么多規矩,你一個字都沒記著?!彼雅L解下來,給靈犀系上,他自己身體強壯,倒也不畏寒冷。他先是叫百官起來,又走向后妃,溫聲道:“今天天氣寒冷,難為你們來得整齊?!?/br> 妃嬪們嬌滴滴地說:“臣妾思念陛下,不覺辛苦?!边@些人思念皇帝倒還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來看看皇后是何等樣人。見了之后心中稍安——原來也只是個普通女人,雖然好看,可也沒到天仙級別。 何幽楠站在首位,一身雪白色大氅,中間略露出銀色長裙,風姿優雅,身后除了靜妃、嫻妃、嬌妃外,又添了三四位婕妤,都是千嬌百媚的姿色,玲瓏剔透的心思。 靈犀繃著臉,很不情愿地走過來。 “皇后娘娘千歲?!北婂鷭骞蛄艘坏?,嚶嚶嚦嚦地請安,然后又站起來。靈犀掃了她們一眼,驟然看見何幽楠,不禁呆住了。 何幽楠倒是很坦然,主動上前一步,微笑道:“meimei,好久不見了?!?/br> 靈犀瞪著她,又怒視著羲和帝。羲和帝很無所謂地笑了一下,對萊希道:“回宮?!比R希高聲唱道:“起駕回宮?!?/br> 于是鑾駕搖搖擺擺地回去,何幽楠微笑著拉著靈犀的手,溫和道:“我在宮中日夜思念meimei?!?/br> 靈犀唰地摔開她的手,后退了幾步,忽然一陣反胃,彎腰嘔出幾口酸水。旁邊萊希忙走上來遞手帕,遞茶水,靈犀漱了口,一張小白臉冷冰冰的。羲和帝過來握了握她的手,低聲說:“別鬧?!?/br> 旁邊的妃嬪們默不作聲地乘坐各自車輦,心中大多在幸災樂禍,唯有何幽楠僵在原地,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羲和帝拉著靈犀坐上車輦,又對何幽楠道:“靈犀水土不服,不是針對你,別傻站著了,快來?!?/br> 何幽楠鼻子一酸,才在丫鬟的攙扶下坐上了轎子,身上的披風敞開,露出微微凸起的小腹。羲和帝又隨口問:“身體還好嗎?” 何幽楠微微低頭,輕聲說:“上個月總是反胃,現在好多了,中午多吃了一碗飯,這會兒又餓了?!迸赃叺膶m女笑著說:“娘娘腹中的孩兒已經能動了呢。今天上午鬧了一陣子,想必是知道陛下回來,他也跟著高興?!?/br> 羲和帝笑了一下。轉過臉看見靈犀小臉冰冷,仿佛能刮下一層霜來。羲和帝伸手把她抱在懷里,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結尾是1v1,靈犀是作者君寫的第一位女主,絕不會讓她受委屈的。(⊙_⊙) ☆、天階月色涼如水 關于顧庭樹納妃,靈犀早就有心理準備,她難以理解的是何幽楠?;氐交蕦m后,只剩下他們倆時,靈犀劈頭就問:“你為什么要娶何幽楠那個賤|貨?” 羲和帝有點措手不及,不知道是先對“賤|貨”這兩個字提出異議,還是先就自己的濫|交做一番解釋。沉吟片刻,他心平氣和地說:“是這樣,有人在我餓的時候主動端上來飯菜,我肯定會吃幾口的?!?/br> 靈犀正在低頭喝茶,聽見這話嘩啦把茶碗蓋到他的臉上。 “喂,”羲和帝后退幾步,擦掉臉上身上的茶水,他皮糙rou厚,但不至于被茶水燙了,他壓著性子說:“好好說話,不許動手?!鄙焓终纛~頭上的茶葉,拿起衣架上的毛巾擦拭衣襟上的茶水,繼續說:“你在外面幾年,學得這般粗野,那兩個字以后不許再說?!?/br> 靈犀哼了一聲,找了一張椅子坐下:“你為什么要娶她?” 羲和帝想了想,覺得這個問題實在不好回答,最后他老實地說:“朕想娶誰就娶誰,還需要理由嗎……哎,不許再動手了,把茶杯放下!”結果是一整壺熱水當頭砸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