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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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沉甸甸的感覺,真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是從陸無咎那邊知道一些周兼的消息的,原本她還懷疑周兼也在宋元啟這件事上插手,如今看他光明磊落做派,哪里像是落井下石? 約莫還是她以小人之心,度了人君子之腹。 便是此般少年,昔日用愛慕的眼神打量著她。 而如今,世事遷變,不復往昔了。 宋儀放下手,緩緩抬眼,那種前途未卜的感覺,忽然又強烈了起來。 輕輕撩開車簾一角,宋儀想透透氣兒,結果一眼就望見了木制匾額上刻著的“芙蓉齋”三個大字,瞬間覺得有些熟悉,這才想起來乃是那一日下船時候船娘提過的那制珍珠粉的鋪子。 此刻芙蓉齋之中,也有一人手執著香盒,輕輕一嗅,儀態雅然:“兄長,我這芙蓉齋過不多久就能風靡京城,你跟我打賭,可熟了吧?” 坐在里側的衛起瞅了一眼外頭過去的幾頂小轎,倒認出旁邊幾名下人有些眼熟。 他略一思索,便知道那行人的身份,卻笑回衛錦道:“如今方回京,你倒是漸漸丟了那些個粗魯的愛好,喜歡上小女兒家喜歡的東西了,倒也是好事。愿賭服輸,回頭便再給你買下幾個鋪面……” “兄長真好!” 那紅衣女子走過來便抱了衛起手臂一下,神情親昵至極。 ☆、第三十章 破綻 衛起衛錦本是親兄妹,不過兩兄妹的經歷卻不一樣,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衛起這般不怎么近人情的,唯一疼著的也就是這個meimei。 至少,表面上如此。 衛起今日是來這里等人的,陸無咎今日便要離京,兩個人多多少少還有一些話要說,順道衛錦要來看自己新開的胭脂鋪子,就跟隨前來了。 如今看著前面宋家人過去了,衛起的心思卻漸漸轉回了宋元啟與周兼的案子上。 外頭人來人往,他們這等身份必不在外頭久留,所以在鋪子下頭站了一會兒,衛起便與衛錦一道上了樓。 陸無咎到的時候,便瞧見這兩兄妹在品茗。 “王爺,今日這約見的地方,可著實讓陸某沒想到啊?!?/br> 陸無咎上來,一搖手中的扇子,便坐到了衛起的對面。 衛錦坐在衛起的身邊,一身艷麗的紅,襯得她整個人膚白如雪,若是五官上再精致一些,約莫就更漂亮了。她見了陸無咎來,連招呼都沒打便坐在對面,眉頭便皺了一下,然而轉瞬之間眼光流轉,便想起了這人的身份。 其實,于她而言,這一位還是老熟人。 只可惜,現在大多都是見面不相識了。 也好,衛錦想著,自己還可以重新謀劃一番。原本那個庶女的賤身子,做點什么都有人說是出格,說是輕佻,連她稍稍出上一些風頭,都有人提點她:你不過是個庶女,何必這樣爭強好勝? 衛錦厭惡極了孟姨娘瑣碎的言語,更厭惡極了那庶女的出身,現在換了一個身子,真是天助她也。 高貴的出身,甚至可以出入皇宮,與諸位皇子都有交情,更不用說是朝中權貴。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還有什么自己不能得到的? 唯一的差錯,興許就是衛起了。 一想到這里,她埋下頭,眼底微微透出幾分扭曲之色。 原本是見衛起有天人之姿,真真兒想著自己若能攀上這樣的男人,真是此生無憾。更何況,憑借著她手中高出這個世界許多的知識和本事,不可能不受人重視,更有那傾倒眾生的容貌,哪個男人見了能不喜歡?如此一來,她便可得到自己最想要的東西。 可誰知道,這衛起竟然還是個油鹽不進的,一直看不上她。 衛錦心底未必沒有挫敗感。 如今自己成了他meimei,便是絕了兩個人之間的可能。 想起來,衛錦也郁悶得厲害。 現在身份是有了,地位也有了,甚至這身體原主本就是個潑辣刁蠻的性子,她隨性妄為起來也沒人能管,最要緊的是衛起還寵著。 唯一的美中不足,只有這一張臉。 衛錦心里恨得牙癢癢,當初她在宋儀的身體里,與原主衛錦發生爭執時候,還出言譏諷過她這一張臉,如今自己用著這一張臉,多少叫她跟吃了一只蒼蠅一樣。 于她而言,這雖是一步躍了龍門,可她也不是全然滿意。 早先她還是宋儀的時候,便是好生經營,在書院里,那詩詞文章便是一等一的,假以時日,她必定能憑借昔日之所知,成為名滿天下的大才女??删驮跁杭磳⒖己说臅r候,她卻因為摔下樓,也不知怎么就鉆進了宋儀的那小玉瓶吊墜兒之中。 原以為自己永無出頭之日了,誰料想原主衛錦起了惡意,在丫鬟收拾碎片的時候暗暗踩了一片在腳下,才叫她有了趁虛而入的機會,成為了新的衛錦。 只可惜,原本的名聲沒有了,原本的容貌也沒有了,甚至她與陸無咎交易得來的錢也沒有了…… 越想越是憋悶,衛錦只覺得一口銀牙都要咬碎。 不…… 這些都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 火藥呢? 這才是最大的殺器,是她手中所有籌碼里最重要的一枚,只要有這個,衛錦覺得自己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混得下去??赡腔鹚幏阶?,若是她沒記錯的話,她曾寫下來過,但愿宋儀沒有發現…… 心中有些莫名的焦慮,衛錦抬眼起來就看見陸無咎,于是心頭猛地一動:對,陸無咎在這里…… 她豎起了耳朵,聽著陸無咎與衛起說話。 衛起已經斟了一杯茶,放在陸無咎面前,表情淡淡道:“在京城折騰了這許久,終于決定走了?” 陸無咎一笑,雙手接過了茶盞,道:“折騰這許久也是有原因的,新得的那東西正是大將軍如今最想要的。只是我做事,從來謹慎小心,不曾確認之前絕不敢動?!?/br> 不動則已,動如雷霆。 這本就是陸無咎的風格,當年他獨自一人趕赴邊關,原是想當個將軍,如今卻成為了將軍背后的白紙扇,想來也是唏噓。不過陸無咎在這個位置上頭,找到了一些奇異的成就感。 運籌帷幄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 他的每一個決定,都會影響全軍,所以即便是不謹慎的人,如今也必須謹慎起來。 比如,他對火藥的態度。 他暫時沒辦法知道宋儀給自己的方子的真假,只能找知道的人進行試驗,最近結果倒是有了,非常成功。 因而,今天的陸無咎,心情其實不錯。 唇角彎彎,陸無咎瞇了眼,飲茶一口,便道:“好茶,上好的凍頂烏龍?!?/br> “今年雨多,收上來的茶似都不大好?!毙l起于此頗有研究,小小地說了一句,又用銀箸撥了撥爐中香灰,“一般罷了。既然火藥的事情已經了了,那邊關戰事便該毫無懸念?!?/br> “本就是十拿九穩的事情,只是如今正好趕上蠻胡孤注一擲,因而顯得艱辛。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一場戰事也該落幕了?!?/br> 更何況,還有陸無咎即將帶過去的利器呢? 他正想要說話,卻發現一向不關心這些事的衛錦竟然認真聽著,心下難免覺得有幾分古怪,不過還是道:“不過比起邊關戰事來,王爺不該憂心的是如今朝野之中的事嗎?” 山東布政使司左右參議這一件案子,牽扯到的事情可不小。 賬本只是府庫銀兩,這兩個人也不過是微不足道,螻蟻一般,掐死就掐死了,可最怕的是這樣的螻蟻背后,還站著厲害的人。 右參議周博與左參議宋元啟,此二人都是清官,可如今都因為一件事而下了獄,甚至還要羈押再審,豈不荒唐? “秦王也太過跋扈,還好出了周宋二人賬目上的小小問題,否則還不知道他在下面這樣恣意妄為?!?/br> 以周博宋元啟二人賬目上的差錯為開始,彭林那邊把事情報上來之后,皇上就讓人開始查賬,山東這一片的賬目幾乎從來不出問題,誰想到一查下去,前幾年的稅賦和分下去的朝廷治河銀兩和賑災銀兩,竟然全數出了差錯。這里面牽扯到貪污之人,又大多都是秦王門下之人。 原本只是蟻xue,如今卻似乎要潰了秦王的“千里堤”。 這件事衛起自然心知肚明,當初那一本有問題的賬冊,還是他暗中著人遞給了彭林的。當然,這一本賬冊,最開始卻是從宋儀這里出來的…… 宋儀。 一想起這名字,衛起心頭便有諸多微妙之感。 她只想著不愿嫁給周兼,所以也不知用了什么神鬼莫測之法修改了賬本上的一筆,于是交由他手,到了彭林那邊去。由此一來,周博倒了大霉,宋儀與周兼之間的親事也成了沒影兒的事兒,按理說一切都順順當當的,可誰想到周兼并非坐以待斃之人,宋元啟又做得太絕,叫這周兼起了狠毒心思,順道也借了旁的事情把宋元啟給圈進去。 由此一看,宋儀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也不知如今落魄了,又是個什么心情表情? 他腦海之中一下浮現出宋儀那一日從宋府花園外頭過去時的場景…… 素衣人如月,清水出芙蓉,未必不是美的。 眉頭一皺,衛起陡然覺出自己這一分浮動的心思,便忽生出三分的凜然來。 紅粉骷髏,色即是空。 他也算是在寺院之中跟隨師父學佛多年,雖不曾真正入了佛門,一顆心卻早如古井般不波,這等靜平的心性,在他回了朝堂,開始接觸朝政之后,帶給過他無數的好處。 可如今…… “啪嗒”一聲,香珠與香珠撞擊的聲音起來,衛起低垂了眼,表面看起來依舊如平湖般無波,勾唇便笑:“朝中事情我自有分寸,大將軍這邊似乎也不用擔憂。想必待秦王之事一過,不久就能有天下承平的日子了……” “王爺倒是心寬?!?/br> 陸無咎一直看不懂衛起,說這人有野心,可看著也不爭權奪利。說他沒野心,陸無咎也不愿意相信,這根本就是個手段狠毒又機巧滿身的人,更何況他曾經是距離皇位非常近的人,只是因為一場大病所以被送去寺院修養,在避開了宮闈爭斗的同時,卻也與九龍寶座失之交臂。 哪個男人不想坐上這位置? 就連大將軍不也…… 陸無咎眼底神光暗暗閃爍,不過看上去還是方才那樣,他道:“今日來,也不過只是與王爺交代一二。如今邊關戰事膠著,主戰主和兩派明爭暗斗,已經勢成水火??扇缃裾陉P鍵時刻,后方萬萬不能出問題,此一番還要勞煩王爺多多看顧cao勞,大將軍事后必定有重謝?!?/br> “將軍與我本有故交,更何況他與我乃是道同之人,此事我必定竭心盡力,還請他放心?!?/br> 衛起的態度,也是出乎意料地陳懇。 他這人其實很容易讓人有好感,給人一種難言的安定的感覺,只可惜,剖開心來看指不定就不一樣了。 陸無咎好歹也是個算計人心的,看衛起自然不像是尋常人看衛起,作為少有的幾個能接觸到衛起真面目的人之一,陸無咎想著,能不與衛起作對就不與他作對。 只因為,這人著實太過可怕。 兩個人坐在二樓,又說了好一些朝中邊關兩處的事情,從頭到尾衛錦都仔細聽著。 她將每一處的細節都記了下來,可她一直想要打探到的消息,衛起與陸無咎二人卻再也沒有提過。 一直等到陸無咎喝完了茶,起身告辭,衛錦也沒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兄妹二人站在樓上,衛錦看著陸無咎的身影從人群之中一隱而過,終于忍不住問道:“剛才聽兄長與陸大公子說話,似乎有什么玄奧之處……” 衛起眉頭一挑,微微側過眼一看衛錦,便笑:“你又聽出什么來了?” “哼,還不就是你們聊什么都要瞞著我嗎?仿佛是陸大公子得到了什么東西,不過還不保險,似乎還要帶到邊關去……”衛錦假裝著懵懂,問著衛起。 衛起慢慢收回自己的目光,便道:“是件挺要緊的東西,還是新得的,對戰事有大用處。不過我還不能告訴你,他日你便知道了。走吧,今兒早些回府,你也逛夠了吧?對了,今日怎的只叫他陸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