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郭臨有些莫名,愣了好一會兒才道:“這和大火有什么關系?” “對啊,就是毫無關系。直到我看到了十年前的這本案宗?!彼麖男淇谔统鲆槐緝宰觼G過來。 郭臨撿起,翻開折了痕的那一頁,看到上面的“元嘉十二年,北山大火,炙燒三日,連寨兩處……” “這字……?”她瞇眼細瞧了會兒,沒看出什么不對。 白子毓輕笑一聲:“墨香不對,十年前用的那批官墨,現在早沒有了?!?/br> 郭臨一瞬間瞪大了眼,隨后釋然。以白子毓的見識,聞出墨香根本不在話下。只是……她蹙了蹙眉:“這無法作為證據?!?/br> “沒錯?!卑鬃迂箶傞_手,“所以到頭來,我們知道的這些,都只能爛在肚里。哼,高徹辰特意讓人偷了庫銀,好像生怕我們找不到這本案宗,這番挑釁,實在可氣……” 郭臨垂下眼,一面聽一面斂眉沉思。冷不丁聽到耳旁的一聲輕喚:“阿臨?!?/br> 她抬起頭,看到陳聿修眼里的憂色。覆在手背上的溫度依舊灼人,她淡淡一笑:“沒事?!?/br> “阿臨?!卑鬃迂拐伒?,“眼下,你打算如何做?”世子聞言,也抬頭朝她看來。 郭臨望了望他,又望了望白子毓,狡黠一笑:“倒打一耙?!?/br> 白子毓挑了挑眉,聽她繼續說著:“南蠻死了那么多人,一定不會善罷甘休。高徹辰除非有通天的本事,否則根本攔不住南蠻酋首給陛下上書?!?/br> 室內一陣安靜,每人都在細想。倏忽間一只手揚起,郭臨條件反射地閉上眼,感到額頭上傳來涼涼的觸感。陳聿修“咦”了一聲,嗔怪道:“怎么又燒了?” 這人真是敏銳得過分……郭臨忍不住腹誹。不過,她也確實強撐了好一會兒了,既有臺階,何不下:“嗯,是有點?!?/br> 白子毓抬眼,靜靜地看向陳聿修,對方似有所感,目光輕飄飄的地瞟來。他心下了然,眼珠一轉,便笑道:“今日就到這兒吧,阿臨,你好生休息,明日我們再行商議?!?/br> “嗯?!惫R點點頭,剛要起身,姚易便一個箭步奔來攙扶她。望見那急得通紅的眼,她心中一暖,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 世子隨著郭臨走出,陳聿修跟在其后。行到門扉,忽然聽到白子毓的聲音:“少師大人?!?/br> 他回過頭,微微側眼,看向他。 “我方才見阿臨,形容削瘦了不少?!卑鬃迂固ь^似笑非笑,“竟連腰身曲線,都看得清清楚楚了?!?/br> 陳聿修驀然一震,眉梢陡揚。見郭臨幾人已然走遠,輕巧一個旋身,帶上門,重新瞧向白子毓的眸光微微透出冷凜。 “她眼角還微有泛紅,可見曾哭過?!?/br> 果真是驚人的洞察力,陳聿修瞇了瞇眼:“何意?” 白子毓偏頭淡淡一笑:“我能有何意?只是想來有趣,少師先前對她的諸多助事,今時看來,卻從兩肋插刀,變做了英雄救美?!?/br> “哦,那又如何?”他一聲輕笑。 白子毓上前一步,氣勢逼人,目光灼灼若輝:“只因我與阿臨休戚同體,利益相關。而我暫不能保證,對你的信任能延續多久,所以,”他頓了頓,“陳聿修,我需要你在此時,立下一個誓約?!?/br> * 世子臥在床榻上,吹著涼爽舒適的秋風,依然輾轉反側。他望見透過窗格的曦光,猶豫了下,還是爬起身。 繞開清晨練功的僧人們,一路走到郭臨休憩的住所。他便和往日一樣,尋到墻角蹬石翻過。抬眼望去,卻一眼就看到了背靠門扉那個席地而坐的素衣身影。 世子怔了怔,暗道一聲晦氣,轉身便往回走。 “既然來了,為何又走?”陳聿修半垂著眼,輕輕推出身旁一個古樸托盤。 上面杯盞俱全,只差當中的一壺美酒。世子張了張嘴,還未出聲,便看到他抖開左手的衣袖,露出掛在指尖的酒壺。當下不由嘆笑一聲:“你??!” 臥靠回廊下,共賞曦光化作天明,似乎塵世諸紛皆已飄遠。世子咽下口中酒水,澀然道:“我打小就討厭你,不想有朝一日,還能更加地討厭你!” 陳聿修斂顏淺笑:“意非果然喜歡阿臨么?” 世子輕輕闔上眼,周身皮膚被秋風瀟染出一片涼意。他垂首緩緩地搖頭,自喉間而起的嗓音,悲戚不似己聲:“不,我不喜歡,阿臨她……是我妹子?!?/br> 陳聿修收回目光,悠然為自己斟上一壺酒。耳邊聽著世子續道:“陳聿修,你既然要護她,那就給我護到底?!彼穆曇魸u顫,狠厲如金戈相臨,“若他日我知你負她……” “若有那么一日,我任你處置?!彼麛蒯斀罔F地打斷他。 世子搶過酒壺,再不看他,仰頭徑直灌下。 而門扉內,一只纖細的手正撐在其上,細微地顫抖。郭臨捂住嘴,跪坐在地板上。低垂的秀發將苦澀盡掩,潸然無聲。 天色大亮時,陳聿修已經換了一身靛藍蘇錦長衫,墨色秀發皆盡束起。文流渲退,朗奕漸明。郭臨見了,笑道:“好一個英武俠士?!?/br> 陳聿修挑挑眉,含笑不語,算是承了這句贊美。 郭臨既已康復,又換回了男裝,自然不好在皇覺寺再住下去。白子毓弄來了兩輛馬車,眾人一路駛出寺外。 剛下了山門沒多久,便見到對面一輛烏篷馬車飛快地駛來。聽到車夫稟告,白子毓掀起車簾望去,不由尷尬一笑,回頭看了世子一眼,吩咐道:“無妨,把車停到路旁吧?!?/br> 郭臨扶著陳聿修的手下了馬車,見對面的馬車也匆忙地停下。一個柳黃衫裙的女子抓著車框,甚至等不及車夫搬腳凳就著急跳下。身形一晃,便朝這邊奔來。 “世子爺!” 世子一愣,不可置信地側過頭,看到謝英芙逆風而行,釵鬟亂顫,提著裙裾拼命地跑來自己身前。她不住地喘著粗氣,世家女的形象全然不顧了?;艔埖乇ё∷奶幉榭矗骸盃斂捎心睦飩??” 白子毓捂唇干咳一聲:“呃……這個,我南下前先去拜見了王妃娘娘,世子妃聽到消息擔心世子有事,一意要跟來。昨晚在下來得倉促,忘了知會世子……” 郭臨暗暗憋笑,他哪里是忘了,分明是故意的。 世子垂首嘆息,微笑道:“我無事,只是被綁架了幾日,一點傷也沒受。倒是阿臨為了救我,中毒發燒,幾乎折騰了半條命?!?/br> 謝英芙渾身一震,僵著身子緩緩轉頭看向郭臨。郭臨滿臉羞赧:“沒有世子那么夸張啦……”陳聿修在身旁垂眼望著她,眼底含著淡淡的笑意。 “妾身……多謝郭大人相救夫君?!敝x英芙突然松開世子,向前幾步,作勢便要跪下。 “大嫂!”郭臨一驚,連忙趕上前,左手恰好托住她。這般用力一扯,肩上傷口突突地針扎似的疼,她不由眉頭一緊。 “你這是干什么!”世子一把拽起她,抬聲怒道:“阿臨是我義弟,我兩之間,從不需言謝,更不需你來替我言謝?!?/br> 謝英芙默默地垂下頭,閉嘴不語,肩頭微微聳動。 白子毓無奈地嘆口氣,揚手一拍,僵笑道:“這個……世子妃既然來了,世子夫婦同坐一輛馬車吧?!彼仡^看了看,跟在后面的那輛馬車比起謝英芙臨時找的烏篷還要好些,便吩咐仆從們將車上物品運到烏篷馬車上,再請世子夫婦上車。 郭臨也和陳聿修一道重新鉆進馬車。她光顧著揉按傷口,自然忽略了謝英芙投來的疑惑目光。 世子和謝英芙一前一后走到后面的馬車邊,他低頭看到她泥濘的裙角,心中的不耐稍稍去了些。到底她也是關心自己,他長長地嘆口氣,抬手握住她的手腕,道:“上車吧?!?/br> 入手的觸感,珠潤光滑,細膩柔和,世子不由一怔。謝英芙見他久握著不動,一時又羞又喜,也不敢催促。 他卻在此刻突然想起,郭臨握劍時堅而有力的指節,郭臨打斗時翩鴻的戰姿,郭臨對他說“我還能戰”時蒼白無血色的臉。她……本應該如她們這些普通的少女一樣,窈窕纖細,玉潤珠圓。一雙芊芊素手,不過提裾摘花??蔀楹?,為何卻是如今這樣…… “走吧?!彼蛧@一聲,扶起謝英芙的腰,輕柔地將她推上車。 “哦……好?!敝x英芙誠惶誠恐,心中的甜蜜一波泛過一波,幾乎渾然不知所在。 * 光州今日的天氣有些陰冷,七皇子坐在馬上,神色懶散,慢悠悠地帶著隊伍行進著。背后的馬車簾子被挽起,一個清瘦的老者探出頭來,細而瞧之,正是譚伯。 他先前與七皇子失散,被南蠻人引到了一座荒山上。走了五天五夜才尋到人煙,瀕死間被偶然經過的樵夫給救了。這才輾轉聯系上官府,找來了君山。此時,他瞅了瞅蕭瑟的街道,眉色間略顯擔憂:“殿下,我們不如還是去光州知府那里休整一下再趕路吧?!?/br> 七皇子沒有回頭,大笑的聲音順著風吹來:“哈哈……無妨,咱們就要這么走!” 譚伯蹙了蹙眉,回頭看了眼車內的另一人,最后只得無奈地嘆聲息,放下車簾縮了回去。 前方的街道已經完全看不著一絲人煙,空蕩得不像個城鎮。秋風肆意凌虐,一股巨風突來,吹得前方的空地落葉飛旋,直如漩渦。 七皇子抬起手,示意車隊停下。隨后他揚唇一笑,高聲道:“來者何人,擋道何意?” 陰測測的嬰孩笑聲忽然在四周響起,一時左邊,一時右邊,聽著人毛骨悚然。護在隊伍兩側的侍衛紛紛拔出腰刀,策馬上前,將七皇子和馬車圍在中間。 七皇子低聲嗤笑,劍眉筆直英挺,神色俊采軒昂:“我倒要看看,何方神圣,敢來找我的麻煩!” 忽聽“啪”地一聲輕響,一支無形的水箭突然而來,激.射.在.他胸前。他緩緩垂下頭,然而尚未看清衣服上的水漬,兩眼便一黑,倏地栽下馬。 “殿下!”“殿下!”“快來人!” 侍衛們焦急的叫喊中,一群黑衣罩面的人從四周悄無聲息地靠近。 唯有后方一嬌小女童,抬頭瞭望著前方,稚嫩的臉上一派陰狠。右臂的衣袖隨風飄舞,空空蕩蕩。 ☆、第94章 苦rou計行 “阿臨,下車了?!?/br> “嗯?!惫R挽起車簾,抬腳往腳凳上踩去。一陣秋風拂過,她突然冷不丁打了個哆嗦,腳下踩偏,直直地滑到了地上。 陳聿修恰在此時回身,迅速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將她半個身子提起。問道:“怎么了?” 郭臨瞪著地面,輕喘幾口氣。抬頭望他的表情異常嚴肅:“聿修,好像有人在盯梢我們?” 陳聿修微微一怔,默不作聲地掃視四周。街道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他細心觀察了好一會兒,才道:“阿臨,你說這話,是否有什么事疑在心中,放心不下?” 他這么說,自然是沒有察覺出什么異樣。郭臨垂首沉思了好一會兒,也著實沒有頭緒,便只好搖了搖頭。 “雖說未焚徙薪是好事,”陳聿修安撫一笑,“但阿臨,我有些擔心你近日是否未能休息好?” 郭臨噘嘴白了他一眼,正要開口辯解,忽聽世子的聲音插.進來:“沒休息好嗎?那今日咱們就留宿一晚再出發吧?!?/br> 謝英芙亦步亦趨地跟在世子身側,十足的賢淑可人,應和道:“是啊,郭大人身體未好全,還是聽世子爺的吧?!彼f著說著,余光瞟到陳聿修抓在郭臨胳膊上的手,眼神微微閃了閃。 “既如此,便干脆好生休息下吧,反正陛下也沒下達旨意要我們快馬加鞭?!卑鬃迂範恐R經過,抬頭望了眼街旁客棧的外觀,轉頭笑道,“我聽說附近有一個韻安湖,景色還算不錯,不如今日便去那兒休憩散心?” 陳聿修和世子不約而同地朝她望來,郭臨垂下肩,無奈地嘆聲息:“我還能說什么呢?” 秋光明媚清朗,印得湖面粼粼波光彩緞一般的閃耀。郭臨百無聊賴地坐在地上賞景,胳膊撐在幾案上。抬眼眺望著遠山風光,望著望著,便想起京城家中的親人們來。 想玉鏘軟軟的小臉,想阮云的溫和恬靜,想阿秋的嬌憨可愛……那些景象在眼前浮光掠影,面上便浮出了暖暖的笑意。 周身卻在這時忽然一抖,一瞬間又感到有視線在盯著自己。郭臨渾身戒備,撐著下巴的手掌微微縮緊,握成拳……有窸窣的響動在身側,她猛地抬頭望去。 謝英芙捻著裙角正欲坐下,被她突如其來的目光嚇了一跳,半晌不敢動作。郭臨見是她,松了口氣,連忙起身招呼:“大嫂?!?/br> “冒昧來擾,郭大人……不介意吧?”謝英芙面上有些許窘迫,恰到好處地顯得親切純厚。身后的婢女原宜蹲下身,替她鋪好席位。 “哪里的話,大嫂客氣了,叫我阿臨就好?!惫R隱隱覺得不對,見她似乎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那個……世子呢?” 謝英芙揚手指了指湖岸邊,微笑道,“幾位爺起了釣魚的興致,你又不能坐在湖邊吹風。世子擔心你一個人悶得慌,讓我來陪你說說話。怎么……我也不枉被你喚一聲大嫂??!” “大嫂太客氣了……”郭臨尷尬地笑笑,重新坐回地上。 糯軟的桂花糕含在口里,味道逐漸化開,沁人心脾的香甜。郭臨擦了擦嘴角,聽著謝英芙發問:“阿臨,可想念家中妻兒?” “當然,云娘和玉鏘都還好吧?聽姚易說,娘娘非要把她們接到楚王府去住?!?/br> “自然是好的,”謝英芙淡淡地一笑,瞟向她的目光若有若無地露出一絲惆悵,“只是弟妹似乎對她失了腹中胎兒的事,還有些放不下?!?/br> 身旁的原宜正在端碟子的手微微一顫,抖落了點糕點屑。謝英芙一雙秀眸還是柔柔地注視著郭臨,左手卻悄悄伸到身后,抓在了原宜的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