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世子二字,讓原本有些昏沉的頭腦驟然清醒。 不僅僅是封沈,同樣清醒的還有躺在床上的陳婠。 見封沈一聽到世子傳喚,雖憋著一股子氣,但卻是迅速地穿上衣衫,絲毫不敢怠慢了。 烏蒙國,世子… 毫無關聯的兩件事情,卻仿佛醍醐灌頂一般。 難道封沈所效命之人,竟會是宇文瑾? 他前腳一離開,陳婠便立即著好衣衫,將香爐里的東西盡數倒在屋外面去。 胸中狂跳不止,她盡量使自己穩住心思。 若世子當真是指宇文瑾,那么今日,是她最好的一次機會。 不知為何,宇文瑾雖為敵國之人,但她卻能夠交付信任。 至少,此時此刻沒有更好的選擇。 絕不會如安王這般茍且。 庭院中,司責看守的兩名婢子落雁和沉魚,正朝著拱門外面傾身探看。 竊竊私語,陳婠神態自若的在花園里散步,好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她們二人對陳婠并無戒心,連日觀察下來,篤定了她聽不懂烏蒙國語言。 “許久沒見瑾世子來府上了…”沉魚先嘀咕了一句,似嗔似怨,那語氣分明是帶著期盼的,“栗冉她們便被調去奉茶,卻將我們留在后院里?!?/br> 落雁沖陳婠投來一道目光,見她毫無異動,才接著小聲說著,“侯爺方才吩咐過了,要留世子在府上用晚膳,傳膳的時候只余你一人看守,要仔細些…不過那大周來的女人,看上去弱不禁風的,不成氣候…” 因為離得有些遠,陳婠所能聽清的只有這幾句話。 但句句皆是重要,現下已然可以肯定,來人正是宇文瑾。 而封沈當初叛離中土,投靠了烏蒙。 如此一來,一切都可以解釋通透。 計上心頭,陳婠表面如常,轉悠了幾回,就掀了簾子入內。 落雁是要去侍候用膳的,換而言之,她有機會出現在宇文瑾面前! 回了房間,連忙翻出被褥下的那根銀簪。 若說起來,還要多虧了自己念舊的習慣。 這支銀簪是從陳府帶入宮來的,及笄禮上母親贈予的禮物,雖不算極貴重,但上面是篆體印刻的婠婠二字,鏤刻在流云圖案中間。 她喜愛的緊,若非宮中正式大宴要裝扮的隆重些,其余時候多是用此銀簪。 若不細看,是瞧不出門道的。 但好巧不巧,偏偏這支銀簪,當初宇文瑾是見過的。 兩年前同樣是在天河城,這枚銀簪曾經救過宇文瑾一命,正是陳婠用來刺殺烏蒙刺客的那根。 銀簪沾了血跡,宇文瑾本要重新送她一根新制的,但陳婠說是母親贈禮,他便拿回去仔細清理熏香打磨,最終完好如初地送還回來。 猶記得他半是說笑的口吻,“上面刻著你的名字,我日后也喚你婠婠可好?” 眸中萬分誠摯,陳婠當時只是輕描淡寫地搖搖頭,假裝不明白其中心意。 轉身時,瞧見了他微微失落的神情。 往事如煙,收住思緒,不再細想。 手中握著這一根銀簪,陳婠正在想著如何傳遞這枚信物。 恰此時,落雁輕輕叩門進了屋子。 陳婠一抬頭,便看見她有些異樣的神色。 落雁先是頷首,遂跪坐下來,微微深邃的眉眼帶著一絲懇求,她用著一口并不十分熟練的中土話道,“姑娘能否教我,你們那里女子的裝扮?” 陳婠微微淡笑,“落雁姑娘如此打扮就很好看啊?!?/br> 落雁雙頰似乎升了幾許紅暈,瞳仁黑亮,“可世…有人喜歡你們大周女子的模樣,我也想學學?!?/br> 畢竟是烏蒙女子,性情爽朗,言語爽快,絲毫不顯得忸怩。 正如一場及時雨,落雁的小心思,恰好和陳婠的計劃嚴絲合縫地連在一起。 大約是一盞茶的功夫,落雁已經從屋子里裝扮好出來。 妝容素淡,發髻婉約,她臨水而照,十分滿意,尤其是陳姑娘贈予自己的簪發的銀簪子,格外好看。 一想到晚宴,落雁更是期許難耐。 前廳之中,云紋高榻上,那人一襲深紫色箭袖束臂長衫,革帶金絲,長靴玄色,抹額上華貴的寶石珠色,昭示著他非比尋常的地位。 正是如今烏蒙位高權重的世子,滄瀾王宇文瑾。 由于在中土數年的潛伏,宇文瑾的生活習慣已然被同化,而封沈的侯府,正是處處透著中原韻味。 兩人對坐飲茶,封沈不發一言,能感受到宇文瑾此刻不太明朗的心情。 派去的探子來報,天河城大營依然平靜沒有動作。 但就在前幾日,烏蒙納塔城邊境的騎兵營卻突起大火,起火的位置正是兵器糧草庫。 沒有士兵死傷,但大量的□□羽箭都被焚燒殆盡,損失慘重。 這對于處于備戰狀態的軍隊來說,絕不是好預兆。 士兵作戰,素來講究士氣,這一場火定然會挫敗三軍銳氣。 連夜,宇文瑾快馬加急,親赴大營,才算將時局穩住。 “侯爺于此有何見地?”宇文瑾眉心始終緊蹙。 封沈亦有耳目在行宮附近安插,“根據眼線細作多日的觀察,大周行宮中并無異動,皇帝一心系在貴妃身上,正忙著替陳夫人尋醫治病,應暫時不會發兵?!?/br> 原本沉穩深邃的臉容,因為貴妃二字,驟然起了一絲波瀾。 一想到陳婠就在兩國邊境,離自己如此的接近,那種長久以來壓制的情緒,遂更為強烈。 封沈知道,滄瀾王手段強硬,殺伐決斷,但狀似無情的內心下,陳婠便是那一處軟肋。 宇文瑾自從回了烏蒙,卻始終對她念念不忘,眾人不解,都以為滄瀾王偏愛大周女子的溫柔秀麗,也曾多次進獻虜獲來的周朝女人,但皆被拒絕。yz 但有一位被滄瀾王帶回來的女子,一直安置在王府別院,行蹤神秘,鮮少有人見過真面貌。 從只言片語的流言中,人們只知道那位女子姓謝。 宇文瑾連飲了兩杯,又問,“塔穆可有安置妥當?” 封沈邪邪一笑,“仍是世子深謀遠慮,塔穆如今,是咱們手中重要的一枚棋子,只要能控制住陳夫人,便能挾制貴妃,如此,就等同在大周的皇帝脖子上架上了一枚沉重的枷鎖,必會令其束手難動?!?/br> 兩人對視片刻,宇文瑾審視的目光片刻之后移開,這個封沈雖然計謀極深,但畢竟是叛逃之人,可以拉攏利用,但絕不能毫無保留的信任。 而此刻,封沈又豈會是真心為烏蒙效力。 他蟄伏于烏蒙,出計獻策,包括擄走陳婠,最終的目的便是要挑起兩國交戰,他對皇帝的恨意,已然刻入骨血,只要能看到他失敗、痛苦,付出再多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烏蒙,不過是他計劃中的一步。 但宇文瑾此人卻并不事事采納自己的意見,兩人時常意見相悖,宇文瑾用兵磊落,從不行偷襲之事,他所圖的,正是與大周堂堂正正地一戰,奪取西川五城。 而其間幾次小規模的偷襲,皆是封沈從中作梗,意圖挑起紛爭。 為了緩和氣氛,晚宴其間,封沈特意傳來府中豢養的歌姬伶人前來歌舞助興。 投其所好,皆是大周中土的曲調和風姿。 宇文瑾斟了酒漿,配著炙rou溫湯,一席晚膳用的還算可口。 封沈多次暗示要這些精挑細選的歌姬作陪,但宇文瑾并無表示。 而最后一道菜色,是落雁親手端上來的。 原本已然意興闌珊,準備離席的宇文瑾,忽然在她身上定住。 落雁滿心悸動,放下食案,一抬頭,正觸到滄瀾王幽深的目光。 她以為是自己精心準備的妝容吸引了注意,卻不知,他在意的是發髻上的那根銀簪。 宇文瑾心中猛然一驚,仔細看去,赫然是婠婠兩個篆字! 這根銀簪,他絕不會忘記… 即便封沈再老謀深算,但不會知道其中會有這么一段淵源。 只以為落雁引起了宇文瑾的興趣。 “侯爺府上這人,本王看中了,今夜就帶回去了?!庇钗蔫p輕拉過落雁的手。 封沈笑答,“隨世子高興,府上婢女盡可挑選?!?/br> “天色已晚,有佳人作陪,本王就在侯爺府上住一晚?!?/br> 落雁一路跟在宇文瑾后面,有種受寵若驚的錯覺。 高不可攀的滄瀾王,竟然會對自己鐘情… 滿心綺思旖念之中,已然到了別院。 所有人退下之后,原本在宴席上還柔情款款的世子,卻驟然臉色聚變,猛地將她按在桌旁,一把便扯下發髻上的銀簪子,語氣濃厲,“如實交代這簪子的來處,否則即刻將你丟到后山喂狼?!?/br> 天河城外,西北行宮。 春日西塞風沙四起,剛要冒頭的綠意很快就被掩蓋去了。 望風臺上,銀色狐裘下,冷峻如霜的面容凝眸遠眺,遠山之外,便是烏蒙地界。 自從婉貴妃失蹤之后,皇上立即封鎖消息,所有宮人都被罪囚于殿內,等候發落,不許任何消息流出外界。 幾日幾夜,廢寢忘食地將自己關在內殿,只有大將軍時常出入。 本是如何雄姿英發的帝王,只是幾日下來,竟然有了深深的疲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