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她的皮膚不僅細嫩白皙, 而且還是易留疤的體質, 剛接她回府時不清楚, 隨便她在后院玩鬧。有回摔了跤,腳踝處被石子劃破,婢女也只當是普通的擦傷涂了兩日藥膏, 結果脫了痂后,留下了淺淺的傷痕,直到如今都未消。 余清雪雖沒用什么勁,但打得毫無章法,那紅腫的戒尺痕跡怎么都消散不退,可怖的紅痕襯著她如玉般的肌膚,愈發滲人。 這也讓沈鶴之無比的后悔,原是想讓她練練膽子自己立起來,若知道她如此扶不上墻,就不該做這樣的決定。 她便是往后都如此不諳世事也無妨,反正有他在,絕不會叫人欺負了她去。 許是要記住這個教訓,沈鶴之沒讓蘭香動手,自己親自為她擦藥,只是手指止不住的發涼。 “手伸出來?!?/br> 秦歡燒得臉蛋紅紅,連手也是燙的,藥膏冰冰涼涂上去不進不疼還很舒服。 “還疼不疼?” “不疼了?!?/br> “為何不躲?” “我不想端午進宮時給舅舅丟人?!?/br> 她每年進宮的次數不多,之前年紀小,給惠帝行個禮就會送去皇太后那吃點心。吃了就會有宮女陪她玩,玩困了就睡覺,等睡醒了沈鶴之就來接她回家了。 基本上不會碰上外人,也用不上太多的禮數,糊弄糊弄也就過去了。 可她今年都是要及笄的人了,再躲著不見人,就該被人猜她是否有何缺陷,或說是沈鶴之沒將她教好。她不介意自己被說閑話,但不愿意有人這么說舅舅。 沈鶴之擦藥的手指頓了頓,一直黑著的臉終于有了兩分顏色,“果真是還未長大,總是異想天開。即便你做的再好,依舊會有人說你不好,天下人之口如何堵得???” 他是太子,是半君,是眾矢之的,即便沒有秦歡,他也無時無刻不再承受萬人之言,與她一個小姑娘有何干系。 秦歡之前還挺喜歡聽到他說她是小孩,還未長大這樣的話,總覺得像是被舅舅寵愛著??勺蛉蘸?,她突然討厭起未長大三個字來。 嘟囔著嘴,不聲不吭的把臉撇開朝向了里面。 輕輕地嘀咕了句:“我不是小孩子了?!?/br> 沈鶴之正在給她涂手臂上的傷口,見她小脾氣的樣,翹了翹嘴角,難得有了心情逗趣她:“不是小孩是什么?哦,還不如小孩,至少別人家的小孩知道被打了回家告狀?!?/br> 頓了頓,輕嗤一聲:“你呢?” 秦歡氣鼓鼓的回頭從鼻息間重重的哼了聲,又扭頭回去,“壞舅舅,不理你了?!?/br> 看她有了精神,不像方才可憐巴巴隨時要暈過去的樣子,沈鶴之也放心了些,正好蘭香端著湯藥進來,他便放下了玉肌膏,伸手去接。 蘭香愣了下,平日這樣的事,都是她們這些婢女做的,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待沈鶴之抬頭不耐得看向她,才明白過來,端著托盤遞到了他手邊。 秦歡還拿后腦勺對著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待蘭香喊了聲該用藥了,才慢吞吞的把頭挪了回來。 賭氣歸賭氣,藥還是要吃的。 沒想到一眼就撞上了驚喜。 這好似還是沈鶴之頭次喂她,秦歡被意外的驚喜擊中,等到湯勺送到了嘴邊,她仍覺得不真實。 從小到大每次生病,他都是站在一旁看她有沒有乖乖吃,偶爾會替她涂藥,但喂藥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直到沈鶴之不耐地往前遞到了她的唇邊:“張嘴?!?/br> 她才聽話的張開了嘴。 如若做夢似的喝完整碗藥,期間她的眼睛一直不眨地盯著眼前人,生怕自己只是做夢,夢醒了他又不見了。 舅舅待她可真好,好到讓她連藥苦都給忘了,只覺口中皆是甜味。 但轉念一想,若是將來他娶妃納妾,有了其他女子,這份好便要給她人了,光是想想都覺得似吃了黃連般苦澀難耐。 她突然能理解珊珊所說的酸甜了,但即便再酸,為了可能的那一點點甜,她也還是會奮不顧身。 驀地鼻子酸了酸,話未經腦子就脫口而出道:“舅舅,你會娶余三姑娘嗎?” 沈鶴之從蘭香手中接過瓷碟,將半顆甜甜的果脯塞進了她的嘴里,看著她的嘴巴鼓起,才皺了皺眉,“哪里聽來的這等胡話?” “周小六?上回的事我還沒功夫與她細算,又來說些什么胡言亂語,我看她是最近太空了,連自己是誰都忘了?!?/br> “不是珊珊說的,我是聽別人說的?!币宦犐蝥Q之生氣了,秦歡顧不上嘴里還含著顆果脯,急得連話都說不清楚就手忙腳亂的要掙扎著坐起來。 沈鶴之見她這般滑稽又狼狽的樣,怕她把果脯整顆給吞下去,只能半起身扶著她肩膀壓著她靠坐回去。 “行了,躺好,連慌都不會撒,能騙的了誰?” 秦歡本就因為發熱而紅紅的臉蛋,這會看著更紅了,咬了咬唇瓣略帶了些撒嬌的口吻,“舅舅別管是誰的說的,先回答我的問題嘛?!?/br> 她的聲音帶著鼻音細細軟軟的,聽上去似羽毛劃過,似嬌似嗔,讓沈鶴之的動作一僵。 換難道:“不娶?!?/br> 他的婚事確實是件大事,自出宮開府后,日日都會有人在他耳邊提起。但他一向不沾女色,剛被冊封時又忙于接手朝政,同時還要周旋他那幾個弟弟,他娶妃與普通的婚配嫁娶不同,牽扯著朝局,這才一直擱置著。 先有失憶時秦氏夫婦琴瑟和鳴的影響,后有外出巡視,所見的貪官污吏yin奢之風,家中妻妾成群之百態,更令他對此嗤之以鼻厭惡至極,故而未娶妃也不納妾,那些送上門的美人全都叫他拒了。 天下女子與他而言,皆無不同,除了眼前這個令他不省心的小孩。 至于將來到底要娶誰,他并不太在意,只要對他有助力且省事便好。 余清雪之前倒是個可以考慮的人選,余家在朝中根基深,家風清明又世代忠于皇帝。 但真正有學識涵養之人,是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的,有了方才這一遭,他是絕不會對此人再有任何想法,甚至瞧見都覺得厭惡。 秦歡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是因為阿妧嗎?可她們說余姑娘不嫁人是在等舅舅?!?/br> 看著靠在枕上懨懨的小姑娘,沈鶴之伸出手指在她額頭輕輕的彈了下,看她冒著淚花吃痛的捂著腦門才揚了揚唇角。 前幾年一直不娶,確實也有部分她的原因,本就不喜應付女子,將秦歡養在身邊后,將所有的耐心都給了她,不愿意再多分神去與別的女子相處。 至于現在若真要娶妃,也得再多個考量的條件,喜歡小孩,能照顧好小孩的。 “與你何干。又與我何干。別人的私事不要去問也不要聽?!?/br> “那舅舅要娶妻嗎?” “你這小腦瓜子都在想什么,自然都是要娶妻的。好好躺著不要想些亂七八糟的事,大人的事輪不到你個小孩cao心?!?/br> “就不能不娶嗎?” 秦歡聽到說不娶余清雪的時候,還挺竊喜的,結果又等來了后面半句,便有些垂頭喪氣,聲音愈發的輕。她哪小了,過了年她已經十五了,只是還未到及笄那日罷了。 很多人家只要過了十五歲,未行及笄禮也開始相看人家了,她這都是能談婚論嫁的年紀了,一點都不小。 她討厭被沈鶴之當做小孩和晚輩來對待。 沈鶴之見她喝了藥,傷口也都涂過玉肌膏,便打算讓她好好休息,起身前順口問了句:“除了手上還有沒有何處挨了罰?” 秦歡想起了那隱隱作痛之處,她本是不想說的,但她氣沈鶴之的態度,下意識的就掀開了被褥,指了指受過傷的地方,咬著唇委屈的側頭看他。 “舅舅,還有這,疼?!?/br> 沈鶴之原本不過是順口問上一句,誰能想到還真有,不僅有,還在如此私密之處。 不過是片刻走神,秦歡已經笨拙的掀開了身上的被褥,她被抱回來后也來不及換衣服,還穿著之前那件衣裙。 快到端午了,天氣漸熱,繡房送來了這一季的新衣,之前秦歡都沒拿出來穿,為了能漂漂亮亮的出現在余清雪的面前,她特意換上了新衣。 這身嫩黃色的衣裳布料是去年江南上貢的,面料輕薄綿軟顏色獨一無二,這樣好的料子一年都難出一匹。一般這等好東西是不會送進宮的,生怕圣上或是貴人喜歡還要,到時拿不出來反而成了罪。 沈鶴之向來是不收這些東西,那次瞧見,覺得適合家里的小孩才留下了,這也是頭次看到她穿。 方才心思都在她的傷上,只顧著惱怒,根本沒注意她穿了什么,直到這會才發現不同。 小姑娘的皮膚白皙,這衣裳更襯得她膚若凝脂,就似早春剛冒出花苞的姚黃,清麗脫俗俏皮可人。 像是到這會,沈鶴之才恍然如夢醒,他養了八年的小姑娘,早在不知不覺間長大了。 沈鶴之回過神來,就見秦歡真的在掀自己的傷口,衣裙往上輕掀,露出了從未見過天光的肌膚,以及細白的雙腿,被珍珠紅的被褥襯著白的幾乎透明。 見她還要往上撩開,他再也坐不住的站了起來,撇開眼厲聲道:“秦歡,你這像什么樣子?!?/br> 秦歡也覺得納悶的很,她不是聽舅舅的話,涂藥嗎? 她無辜地眨著大眼睛,看著略微有些奇怪的沈鶴之道:“舅舅不是說阿妧上藥嗎?” 小姑娘的言語中透著疑惑和無辜,顯然是什么都沒想,反倒想多了的人是他,沈鶴之。 沈鶴之閉上眼,盡量讓自己忘掉方才所見之景,待目光恢復清明,才冷著眼回頭,沒想到她還傻愣愣的坐著沒動。 被褥掀開,衣裙掀到了膝蓋,光潔細白的小腿還露在外面,書中所有關于女子之美的言語,都在此刻有了實證。 兩人大眼對小眼,靜默片刻后,沈鶴之毫無預兆的俯身用被褥將她徹底的裹住,而后站直,背過身去。 “舅舅?”秦歡依舊是不解的喊著他。 “不知道自己還在發熱?屋里沒燒火盆,如此坐著,一會又該著寒了?!鄙蝥Q之木著臉冷聲道,“我還有公務,先回前院,晚些讓蘭香為你上藥?!?/br> 言罷不管秦歡還要說什么,徑直朝外走去,甚至不等婢女打起簾子就先一步的掀開出去了。 望著沈鶴之挺拔的背影,秦歡突得伏在枕上笑了起來,她是故意的。 誰讓舅舅總是說她是小孩子,她就是想讓他知道,她已經不是曾經那個只會抱著他哭的小姑娘了,她已經長大了。 這是他不能逃避的事實。 況且從沈鶴之方才的反應來看,他分明就是慌了,不過是嘴硬罷了。 秦歡越想越覺得高興,臉埋在被窩里,又一次的笑出了聲。 蘭香站在屏風外有些摸不著腦袋,小小姐這是怎么了? 一會哭一會笑,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今日小小姐看殿下的眼神太過炙熱…… 蘭香看著還在偷笑的秦歡,飛快的搖了搖頭,一定是她誤會了什么。 - 接下去的日子,秦歡都被拘在屋里養病,不許她亂跑,很多事情只能從別人的口中知道。 例如余清雪被趕出太子府后閉門不出,對外聲稱染了風寒要去鄉下養病,沒過幾日就挑了個無人的清晨,乘著馬車離開了京城。 又例如平陽王世子落馬以后傷著了腦袋,不僅失憶了誰都不認識,神智也倒退了許多,變得癡癡傻傻好似只有七八歲。 這兩件事都與她沒什么關系,唯一與她相關的事是,周家三夫人要為女兒周燕珊擇婿,目前相中的有李老將軍家的小孫子,還有戶部趙尚書家的三公子。 秦歡覺得奇怪,這么大的事,周燕珊肯定會跑來同她說的,結果半個月過去都沒見她的蹤影。 一打聽才知道,周燕珊被她母親拘在家中學規矩,哪都去不了。 秦歡直覺此事有古怪,但見不到人,也沒辦法確定到底發生了什么,只能期待端午那日,她也會進宮,兩人好見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