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謝謙之腦海里轉過無數個念頭,帝王怎會突然駕崩,這與太子顏是否有牽連?帝都的形式越來越緊張,早就有風雨欲來的氣息,原以為是三皇子與太子的對峙,王謝兩家的爭斗,現在看來只怕是沒那么簡單。 “敬文皇后才去了不到兩年,怎么陛下也駕崩了呢,靖安她……”謝弘說不下去了,煩躁得坐立不安,東宮與三皇子比絕對示弱。 他的話卻如同一聲驚雷劈在謝謙之頭上,兩年,上一世也是敬文皇后去了不到兩年,帝王就駕崩了。難道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定數,誰也逃不過?難道太子顏死后阿羲也不得善終嗎?謝謙之因為這樣的猜測而陷入某種熱切與瘋狂。 “二哥你要去哪?”謝弘揚聲問道。 “回公主府!”謝謙之不信命,即便有所謂的命數,他也絕不會再放開靖安,王婉的鳳命都能被靖安改了,那何況靖安呢,哪怕是拼卻這條命,他也要與所謂的天命爭上一爭!看是它強還是我強! “站??!”書房門大開,謝相厲聲喝道。 謝謙之只躬身喚了聲父親,那模樣竟是毫不在乎再忤逆一次謝相,甚至是公開站在政敵的那一邊。不錯,帝王死后,能與太子爭奪龍椅的就只有三皇子了。毫無例外,太子、靖安、朱家以及站在太子一黨的人都將成為三皇子與謝家的敵人。 “準備一下,眾人隨我入宮!”謝相望著自己曾經引以為傲的兒子,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吩咐道,謝陵、謝弘以及謝家在朝為官的一干人等都躬身應了。 見謝謙之舉步欲走,謝相這才拂袖怒道:“靖安公主已在宮中,陛下駕崩前,只有她一人侍奉身側!” 這才是眼下最大的麻煩,因為帝王駕崩前只有她一人在乾元殿,陛下對靖安的榮寵又是天下皆知,所以她說什么那便是什么。 “沒想到,我們都棋差一招!”以為禁衛軍中有自己的人便萬無一失,誰料想會被擺了一道,讓靖安在公主府和乾元殿中出入自如。 謝謙之臉上這才有了幾分訝然,偏偏是在昨夜,偏偏是他回了謝府之后,恐怕出了問題的不止禁衛軍,連謝府都有帝王深埋的暗樁。 喪鐘響的時候,三皇子府剛剛收到了消息。 朱初珍神情僵滯,旭兒尚不解事,見母親不理他,含糊的喚了兩聲“娘”,卻沒有如平常般得到回應,委屈的去扯朱初珍的袖子。 香嵐忙把旭兒抱過來,勸導道:“嬤嬤走前交待了,皇子妃現在可不能慌啊,府里已經忙起來,您也該準備入宮的事了?!?/br> 香嵐說的是朱初珍的乳娘,也是她身邊的主事姑姑,現下估計正在召集府上各處的管事仆婦交待事情。 朱初珍連忙起身,張口卻問道:“殿下呢?” 香嵐神色一黯,低聲回稟道:“在后院小亭?!?/br> 初夏時節,綠蔭漸長,在陽光下越顯蒼翠欲滴。 楚豐翻手將杯中酒灑入黃土,落在朱初珍眼中少見的有些落魄。望見妻子,他落寞一笑,招呼了聲:“你來了?!?/br> “殿下?!敝斐跽渖锨?,半攬著他肩膀,讓自己成為他的依靠。 “我早知有這一日,生死有命,想父皇一世堪稱明君,已無憾事。到今日不想我還是看不開?!背S半擁著妻子,父皇交待他一些事的時候,他就知道恐怕是到了垂危之際。 論恩寵,他雖不及靖安,卻也是父皇手把手教過的。父皇確實不是母妃的良人,或許他最在意的只有靖安母女,但他對父皇始終抱著對父親的敬仰與愛重,不只是因為他作為君主的魄力與能力,也因為他始終將自己所愛之人保護的好好的。 “還有我在,有旭兒,有母妃……”他的妻子絮絮的安慰著,楚豐的心奇跡般的平靜下來,將朱初珍擁的越來越緊。 宮中四處都被禁衛軍嚴密把守,鐵甲與兵刃交接之聲鬧得人心惶惶,隨著喪鐘聲所有人都知道這是要變天了。 “母妃,父皇真的死了嗎?”楚云哭得滿臉淚水,嗚咽著問道。 王貴妃伸手將楚云摟緊懷里,眼中含淚,心如油煎,卻不敢顯露出一絲焦慮與恐懼。她還有女兒必須要保護,她是王家女,絕不會這么輕易倒下。 “云兒不要怕,母妃在呢?!蓖踬F妃咬牙道,心卻像針扎一樣痛,竟然就這么走了?甚至都不愿讓她們見他最后一面,這也就算了,他心中在意的從來只有安寧宮那位,她認!誰讓是她先動了心,她不怨! 可云兒呢?就只有靖安是他女兒嗎,就只有那個女人生的才是他的骨rou嗎? 王貴妃眼淚成串的往下掉,她怎么能不替女兒委屈,她怎能不向那對姐弟去爭去奪? “王貴妃娘娘?”緊封的殿門外忽然有人高聲喚道。 宮人們一驚,王貴妃把楚云抱的更緊,不敢應聲,殿外呼聲更急,幾個掌事姑姑強撐著上前應答。 王貴妃見狀,一把扶住楚云的肩膀,囑咐道:“云兒,這宮中如今已被太子與靖安困成鐵桶,母妃先前與謝家那女人聯手對付過靖安,還有教唆錢家縱火公主府的事,這賬你父皇不算太子恐怕也是要找我算的??赡銢]有,你甚至還給她遞過消息,靖安素來愛恨分明,是無論如何都會攔住太子的。云兒,你一定要記清楚,等你舅舅入宮他們就不敢動你了!” 王貴妃心中悔恨交加,若不是公主府縱火案牽連王家,王家也不至于收斂至此,以至于此時她和云兒連個依仗都沒有,王貴妃心中又將王婉恨上千萬遍。 “母妃!母妃我不要!靖安皇姐不會的,縱火的事跟你沒關系!我去找她救你!”楚云惶急道。 “云兒!”王貴妃一把把她拉回來,死死困住。 “娘娘,說是吳總管有旨意送來?!贝蝾^的姑姑回稟道。 果然,王貴妃扶正釵環,重整儀態,再不管哭鬧的楚云,正色道:“開殿門!請圣旨!” 吳總管大步入殿,宮人們戰戰兢兢的縮做一團,而王貴妃跪坐在正中,端莊持重。 “吳總管,請宣旨吧,是賜死還是廢黜?” 楚云聽王貴妃這么一說,更是滿面凄惶,扯著王貴妃泣不成聲。 吳總管嘆了口氣,把圣旨遞給她,低聲道:“娘娘自己看吧,老奴先告退了?!?/br> 王貴妃一怔,慢慢展開,望著那熟悉的字跡,心臟驟然緊縮,疼的難以自抑。 “陛下!陛下!”她終是忍不住失聲痛哭! 那是賜婚六公主楚云與謝家次子謝弘的圣旨。 相較而言,三皇子將謝貴妃處保護的很好,而謝貴妃宮中所有的惶恐都來自那個失態的女人。 “陛下怎么會去了呢?姑姑,殿下春秋正茂怎么會就這么去了呢?一定是假的,是太子把陛下軟禁了!”那儀態盡失的婦人哪里還有半點云淡風輕的樣子,疾言厲色都掩飾不了她心中的惶恐。 尖利的指甲掐進rou里,她身邊的大宮女強忍著痛色,向掌事姑姑投去求救的目光。 “娘娘您節哀吧,喪鐘已響,通告九州,陛下他駕崩了!一會兒三殿下與皇子妃也要入宮,您就算不顧惜自己,也要顧惜三殿下??!”掌事姑姑盡全力規勸道,帝王是她家姑娘的心頭執念,這么多年了她一直靠著這股執念撐著。 “陛下,你怎么能就這么去了呢?!敝x貴妃失魂落魄道,就好像她拼死拼活想要做出些什么讓他看,讓他后悔,可他卻袖手而去,全然都沒放在眼里。 “您還沒看著我登上鳳位,我做的絕不會把那個女人差。我的兒子也絕不遜色與她的兒子,可您,怎么就隨那個女人去了?呵,呵呵呵……” 謝貴妃笑得癲狂,癡癡道:“您以為這樣我就會罷手嗎,不,我要你看著,看著我怎么送他們去和你團聚,那女人拖累了你一生,嗟磨了你一生,我怎么能讓她的兒女好過。陛下您不是最疼愛他們嗎,我就送你們一家四口團聚好不好!” “娘娘慎言!”掌事姑姑斥道,被她眼風掃到的宮人紛紛低下頭去裝聾作啞。 謝貴妃自知失言,也未多話,只是見大宮女一臉驚懼,反手一記掌摑,怒道:“我怎么你了嗎?要做出這幅嘴臉!” 那宮女忙跪下請罪,掌事姑姑不免又規勸了兩句。 “來人,梳妝!”謝貴妃漸漸恢復了平靜,梳洗宮女魚貫而入。 起嚴妝,衣錦繡,端莊嫻雅,云淡風輕,她還是那個謝家女,謝貴妃……她望著銅鏡里的容顏,紅顏尚未老,君恩已斷絕……君恩……她還去哪里尋君恩。 她木著眼,一行行淚水縱橫而下,花了妝。 “娘娘?!闭剖鹿霉眯闹袊@息,心疼道。 “姑姑,我什么都不爭了,我還安安分分的做我不理世事的謝貴妃,我只要他活著?!?/br> 天地縞素,萬民同悲。 靈柩設于乾元殿,皇子帝姬,妃嬪命婦,文武百官行三跪九叩之禮。 沒有人敢懈怠,誰都知道這是最后的平靜,任何人都無法預料下一刻會不會風云變色。 越來越多的目光集中于太子與三皇子身上,九五之尊必將從兩人中誕生。 而出乎三皇子一黨意料的是,靖安竟然毫無動靜,他們原本以為她會在帝王靈柩前,向天下宣告先皇遺詔立太子顏為帝,這讓他們暗中盤算的千般計策都落了空。 謝相隱隱覺的靖安像是在等待時機,這令浸yin權術多年的他都覺得困惑,對太子而言沒有比此時更好的時機,拖得越久對太子就越是不利。 與謝相相反的三皇子,耐心而沉默,雖動作頻頻但卻沒有任何針對靖安之舉。 謝謙之難得的有些浮躁,他與靖安之間又隔著天塹般的距離,即便借著三皇子之便有機會進出宮闈,但太子始終陪在靖安左右,讓他苦尋不到單獨說話的機會。 謝謙之相信帝王最后的旨意一定是傳位楚豐,這讓他越發擔心靖安的處境,太子顏是否已經軟禁了她,帝王是否做好了最后的布置,世家在其中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他以為他會有很多話要問,這關乎帝國與你我的將來。 可有機會能看到她時,望著那雙枯井般的眼睛他卻只覺得揪心,即便一切她都曾經經歷。 ☆、第八十二章 月華似練,流瀉一地水銀般的光芒,長明燈搖曳,卻不知能否照亮黃泉路。 垂紗輕揚,拂過垂地的烏發,漸漸顯露出一張面白如雪的容顏,她木然的望著帝王靈柩,眸子里跳動的兩點火焰仿佛成了整個人唯一的生機。 “公主,用些參湯吧,再有兩個時辰天就亮了,您還要送陛下入皇陵,您現在可不能垮下去?!蓖媲笆菹鞯纳碛?,巧兒紅著眼睛勸道,好不容易殿下才從皇后娘娘去世的傷痛中走出來,怎么陛下轉眼竟也去了,消息傳回公主府的時候,簡直和九天霹靂沒什么兩樣。 聽到后面,靖安方有些動容,扶著碗,一口一口機械的吞咽著。 漸漸有腳步聲傳來,巧兒探身一看,低聲道:“是太子殿下,聽說這幾日常與大臣在書房議事到深夜呢?!?/br> 太子顏的臉色比之靖安也不遑多讓,甚至更多一抹病弱的蒼白,搖搖欲墜的叫人心驚。 他上了柱香,目光在靖安臉上轉了轉,見她無動于衷,低頭輕嘆了聲。 “無論你想做什么,停手吧?!本驮谔宇伈⑴殴蛟谒韨葧r,低啞的聲音傳入耳邊。 “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和我說一句話?!彼嘈Φ?,這半個月她幾乎都沒在他面前開過口。 “停手吧?!本赴仓貜偷?,眼眸卻沉黯的沒有一絲希望。 太子顏垂首,水光在眸中流轉,像是哄著不懂事的小孩子:“來不及了?!?/br> 萬籟俱寂,更漏滴答滴答的響著,來不及了,就像那些錯過的時光一樣,覆水難收。 “待我登臨帝位,你將是帝國最尊貴的長公主,那些企圖傷害過你的,都將被我粉碎?!倍嗝匆靶牟囊痪湓?,從少年瀲滟的唇間說出,卻透著股深切的絕望。 靖安交疊的身前的手緊攥成拳,目光流連在身側的少年,這眉眼分明再熟悉不過,為什么這個人卻好像再不相識,她對上少年的眼眸,手霍的指向虛空,衣袂決然仿佛劃開了一道楚河漢界:“衛家已兵臨城下,阿顏要我做哪家公主哪朝臣?” 她像是一團燃燒的火焰,嘴角輕揚,眼神絕烈,而他的心就在其中焦灼的痛作一團。 “果然,阿羲已經不需要我保護了啊?!?/br> 心原來還是會痛啊,她以為這顆心就只能麻木的在胸膛跳動了,靖安克制著發抖的聲音,一字一頓下了最后通牒:“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別逼我?!?/br> “是啊,我知道,可是你已經錯過最好的時機了?!碧宇佈壑杏縿又鴱碗s的情緒。 靖安一怔,本能的警覺起來,出聲道:“你做了什么!不對,這聲音……” 她竟嘶啞的說不出話了,靖安瞪大眼睛望向衛顏,而后目光一晃仿若明了,徐徐轉向巧兒手中那碗還沒飲盡的參湯。 巧兒全然不知發生了什么,隨著靖安的目光,眼神下落到碗上,手一抖,湯水稀稀拉拉的滾了一裙子,碗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而巧兒也“砰”的一聲雙膝落地,哀聲道:“公主,奴婢沒有,奴婢沒有……” 她不是梅香,巧兒不會做這樣的事,靖安沉默的回望衛顏。 “讓皇姐一時失聲而已,我知道你打算在父皇入皇陵后宣讀圣旨?!毙l顏輕笑著安撫她,眼中卻積壓著痛楚,輕觸她的臉頰,“明知道皇姐就是這樣的人,卻恨極了你所謂的家國天下,恨不得這顆心全是我的,就不能只看著我,只裝著我嗎?” “啪”的一聲靖安打落他的手,她想說什么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不是不能,而是不可以。你我不是平民百姓,我也不是那個被庇護著只被感情左右的小公主,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我能賠你的只有這條命了。 “皇姐是打算今晚回公主府還是明日送父皇入皇陵后?”衛顏并無意外的收回手,他不想威脅她,可若是靖安一意孤行,衛家那些不服管制的鷹犬就不知道會對她做些什么了。 衛顏看著那雙眼眸一點點黯然下去,她應該對自己失望到了極致吧。這樣也好,以后下手時也不會再有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