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錦樓上笙歌已停,世家女眷已退避,華燈下,她的父皇和母后比肩而立,宮嬪跪拜。 靖安柔順的伏下身子,在經歷了那樣一場針鋒相對之后,她的心中只剩下難以言說的疲累??嘈χ鴵u搖頭,至少比初見時好吧。她記得當初僅僅只是一面啊,她就耗盡了所有的力氣,累得走不下去。 阿顏還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樣,但終歸還是護著她的,不曾真的在父皇母后面前把事情鬧大,不然又不知道該是怎樣的一場軒然大波了。 酒過三巡,楚云躡手躡腳的跑到王貴妃身側,臉上滿是討好的笑容,新換好的裙裳襯著少女嬌俏的容顏,鮮活靈動。 靖安看見王貴妃無奈的點點她的額頭,罵了一句成何體統。 “陛下,云兒這孩子學了支舞,想請陛下看看呢。還請陛下念在她年紀尚小又是一片孝心的份上,莫要怪罪?!?/br> 十三四歲的少女,豆蔻年華,腰肢婀娜,舞得像風中的楊柳一樣,低回婉轉,曼妙多姿,贏得贊聲一片。 “云兒也長成大姑娘了”帝王含笑道,楚云自然半是害羞半是歡喜的應了。父皇都好久沒來母妃這里了,聽說是因為那個丟了母妃臉的王婉,若是能哄得父皇高興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了。 “那是父皇都好久沒來看云兒了!”楚云撒嬌道“父皇什么時候……” “云兒!”點到為止,王貴妃聰明的打斷了楚云的話“你父皇國事繁忙,哪里有那么多的時間來陪你?!痹掚m是這樣說的,可當真看到帝王無動于衷的神情時,心里難免還是一陣失落。 “阿羲!”帝王見她識趣,也就轉回了目光,看向一直一言未發的靖安了。 “兒臣在,父皇”靖安起身,順褶的裙子隨著她的動作如流水般勾勒出女子纖長的身形。 燈火下,帝王瞇著眼打量著她,良久,才笑道:“皇后你看,吾家阿羲,今已聘婷了啊?!?/br> ☆、第三十一章 天邊破曉,沉重的宮門緩緩打開,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看守宮門的侍衛探頭看了兩眼,跟在馬車旁邊的是三皇子府的奴仆。 “吾家阿羲,今已聘婷了啊?!?/br> 馬車上,楚豐反復思量著這句話,看來靖安的婚事是已經提上日程了,只是不知道父皇會為這個疼寵萬分的女兒挑上怎樣一個夫婿?是為了太子的前途著想還是一如既往的順著靖安的心意呢?楚豐的嘴角微微勾起。 “初珍,昨日去見過靖安meimei了嗎?”楚豐忽然抬頭,溫和笑言。 “去過了”朱初珍柔柔答道,嚴妝之下的疲倦還是難以掩飾“公主殿下看起來思慮甚多?!?/br> “是為了婚事嗎?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你要好好開導開導她才是”楚豐微笑的模樣像極了一個為meimei頭疼的哥哥,但那無害的笑容里卻透著些試探的意味“還是,靖安她,心里有人了?” “這……”朱初珍卻是不知該怎樣答了“這殿下倒不曾透露?!?/br> “如此啊”楚豐自然的接過話來“也無他,只是靖安你也知道,雖然任性但卻是最不知人心險惡的一個,你既是她嫂嫂又是她姨表姐,無事的時候多來宮中陪陪她,提點下她,也算是盡了我這做哥哥的心意?!?/br> “是”朱初珍低頭應道,一派賢良淑德的模樣,楚豐笑得越發欣慰開懷,伸出手將她帶到自己身邊。 “昨日陪了母妃這么久,你也累了,靠著我睡會兒,到府前我叫你?!彼f得最是隨意不過,朱初珍低聲應了,慢慢的將頭靠向他的肩膀,男子的體溫透過衣服傳遞到她的身上,肩頭一重,是他伸手半攬住了自己,看到她的目光,他沖她淺淺一笑。 身邊的這個人是她的丈夫啊,所有的復雜情緒都被掩藏在眼睛里,朱初珍只想這樣靠著他好好的睡上一覺,把靖安公主所說的那些話都忘掉,只記得眼前的這個人是她的依靠。 可是手觸到的冷硬又是什么呢?是他冰冷的玉玨,還帶著夜的寒涼,讓她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不,他首先是三皇子,其次才是她的依靠,是她管束的所有女子的依靠,就在昨日,又有新人入府了…… “殿下,要先去趙側妃那里嗎?若不是七夕宮中乞巧是規矩,也沒有讓王氏枯等上一夜的道理”朱初珍細聲細語道,到底是王姓女子,如若不是自己不知道的內情,她嫁過來怎么也該是個側妃的,如今雖只是個妾,但還是要顧忌到王家的聲名。 王婉嗎?若不是她提起,他竟險些忘了王婉是昨日進的府,楚豐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撫道:“不急,我得空自會去看看,倒是你,臉都白成什么樣子了,回府好好歇著”楚豐揚聲道“傳話下去,有事明日再回,今日不得叨擾皇子妃?!?/br> “是”車外的仆從高聲應了,跟在車后的嬤嬤也是一臉的高興。 燭臺上的燈火在一灘紅淚里做著最后的垂死掙扎,那微微的暖意終究捂不熱她冰涼的手心。拇指和中指合攏,輕輕一捻,將最后一絲微弱的光芒掐滅,這燃了一夜的燭火最終也只是在她的指間留下一道黑色的印記。 屋外隱約能聽到丫鬟灑掃庭院的聲音,高高低低打破了這一室的靜寂。 這就是她王婉的婚事……王婉一張臉寡白的不成樣子,沒有一絲做新嫁娘的喜氣。沒有三媒六證,沒有八抬大轎,沒有聘禮陪嫁,她是個妾,和她娘一樣的妾。拳頭狠狠的砸在了桌子上,她的身子顫抖得不成樣子,家里那些下人是怎么議論的,她一句一句聽得清楚明白。 “喲,心高氣傲的四姑娘最終還是給人做了妾呀!” “話不能這么說,四姑娘嫁的可是三皇子,寧為鳳尾不*頭嘛!” “嫁?娶妻那才叫嫁,連個側妃都不是,那就是納過去的妾。說咱王家的姑娘哪有給人做妾的呀?老爺可是氣壞了,恐怕四姑娘以后的日子不好過啊?!?/br> “這怨得了誰呀,還不是四姑娘自己太要強,庶出的姑娘能和那幾位正經姑娘比嗎?人家的娘是皇帝的表妹?!?/br> “可憐五姨娘,不知cao了多少心,聽說看見老爺讓送過來的東西時都哭暈了過去?!?/br> “那是,尋常人家說難聽點那就是買妾之資,這送出去了可真的沒娘家這一說咯?!?/br> 青衣小轎,像是做賊一樣偷偷摸摸的從小門進去。一簾之隔,外面是萬千喧嘩,她王婉卻被人這樣侮辱。父親自始至終都不曾來看她一眼,姨娘呢,也被勒令待在屋里,在那頂小轎里,眼淚終究還是忍不下去,一滴一滴灑落在黑暗里。 “王姨娘,奴婢寄雨,姨娘醒了嗎?”屋子外傳來侍女的聲音,王婉正色喚了她進來。 “姨娘大喜”端著洗漱用具的寄雨屈身道了聲喜,就開始收拾屋子了。走到床前才發現,被子沒有絲毫動過的痕跡,看來這位姨娘真的是枯坐了一夜啊。 王婉冷眼看她收拾著,雙手輕掬溫水,洗盡了臉上的殘妝。坐到梳妝臺前,王婉還覺得還像是夢里一樣,銅鏡里晃動的人影怎么看都不真實,這怎么能算的上婚禮呢?這怎么能算的上她嫁為人婦了呢? 這屋里,這府里沒有半點喜色,甚至除了那對喜燭看不到一絲大紅的蹤影,甚至于她繡的嫁衣都還壓在箱底,這……怎么能算婚禮?在春閨少女的夢里,她也想過和她執手百年的良人,在所有人的祝福下依依卻扇,洞房花燭,描眉鏡前。 如今卻都沒了,什么都沒了,沒事的,王婉深吸了一口氣,她嫁的可是皇子。 “奴婢來為姨娘綰發吧”寄雨見她久久都沒有動作,遲疑了下還是上前道。 “不必!你下去吧”王婉伸手攔下了她的動作,她還不太習慣不熟悉的人近身,而她帶過來的貼身婢女,卻還不知道在哪里。 “是”寄雨應了聲,又道“那奴婢在外面等著姨娘收拾好,去拜見趙側妃?!?/br> “知道了”雖然對三皇子府的情況了解個大概,但真到了應對那天王婉心中還是有些忐忑的“不用先拜見皇子妃嗎?” “殿下傳話說娘娘昨日入宮勞累,今日眾人不得相擾,姨娘明早再去不遲?!?/br> “三皇子殿下!”王婉陡然回頭道“三皇子殿下已經回來了嗎?” “是”見她神情里隱隱透著失落,寄雨雖是不忍還是答道“那奴婢告退了?!?/br> 這算是給她的下馬威嗎?王婉心中惱怒,面上卻不顯,看著鏡子里的女子慘白的臉色皺起了眉頭,隨手打開旁邊的胭脂盒,開始涂抹。 面色的憔悴如果還可以掩飾,心中的驚恐卻是什么都掩飾不了的。 梅香的雙腿已經跪的麻木,冷汗沿著額角滴落在在還來不及換好的裙子上,暈開一團團深淺不一的色澤,像極了那些埋葬在黑夜里的淚水。 “我說了什么,我一再的對你說什么,你為什么就是不聽呢!”竹韻低聲耳語,焦急而無助“如今總算是釀成大禍了吧,你的謝公子能救得了你嗎?” 梅香依舊是一副失神模樣,看了看四周低頭垂目的宮人,一個個都離得很遠,這才說道:“對不住,拖累你了竹韻,不管公主問什么你都推到我身上吧,說是我逼你的?!?/br> “梅香!”竹韻咬牙道,見無人注意便伸手狠狠是拽了拽她的胳膊“昨晚到底怎么回事,他不是不愿見你嗎?怎么會被公主殿下抓個正著呢?你到底去了哪里才弄成這副樣子??!” “你別管了行嗎?你只管照我說的做就是了!”梅香不耐煩的甩開了手,她現在腦子里已經亂作一團了,已經不想再說些什么了。 “照你說的做什么呢?”兩側的簾幕卷起,靖安踱步上前,坐到了主位上。 “公主殿下!”竹韻的臉嚇得發白,急忙叩首,頭磕在地上發出的聲音在這殿中極為響亮。相比之下,梅香的神色卻是要鎮定許多,伏下身子行了禮又慢慢的直起脊梁,對竹韻暗地里的拉扯完全視而不見。 “殿下,梅香她是一時糊涂,她是魔怔了!殿下……”竹韻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了,她害怕啊,害怕的整個人都快要暈過去了。 “夠了!”靖安出聲道“來人啊,把這丫頭帶下去,你們也退下?!?/br> 竹韻驚恐的瞪大了雙眼,四肢掙扎著,被堵著嘴拖了下去, 殿門被帶上,整個大殿都陷入了昏暗的光線里,座上女子的神情也有些讓人看不清。 “殿下,所有的事都是奴婢的過錯,與其他人無關,還請殿下明鑒?!?/br> “你是在為謝謙之開脫嗎?與宮人私相授受并不是小事?!本赴矊徱曋矍暗木髲娕?,嘴里并不松口。 “公主慎言,謝公子的清名不是奴婢可以玷污的”她的目光里有靖安所不明白的怨念,她很快的低下頭去“殿下覺得恥辱的那個人,是奴婢這輩子都高攀不上的?!?/br> “殿下,奴婢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昨夜所聽到的,所看到的一切奴婢都會完完整整的帶進墳墓里”梅香伸手抹去臉上的眼淚,可她的手里還殘留著淤泥,只能越抹越臟,分外狼狽“奴婢,奴婢對不起殿下?!?/br> 這是與她一起長大情同姐妹的主子,是她發誓會一輩子效忠的人,可到最后她還是為了自己開始羨慕,開始嫉妒,甚至開始為那個人不平。 “梅香最后只想說,即便殿下不愿接受那份情義,也請不要把它放在腳底踐踏?!?/br> 情義?靖安不由得冷笑,什么情義,謝謙之對她的情義嗎?那只怕會是天下最毒的毒藥吧!他那樣沒有心的人,會有情義嗎?踐踏?呵!說一句恥辱就算是踐踏嗎?那她只想說她真恨不得回去補上兩腳呢。 “梅香,你見了謝謙之才幾面?你知道他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嗎?他根本就沒有心,為了這么個人豁出性命去,值得嗎?” “殿下又才見了他幾面,憑什么說他沒有心”梅香眼中還含著淚水卻是昂頭反駁回去,至少她昨晚看見的是一個為情所苦的男子,那樣深沉的眷戀連她都可以感受到,謝謙之怎么會是個無情冷心的人。 “我……”靖安被堵得說出話來,就憑我努力了八年,都不曾觸摸到那個人的心。就憑她和謝謙之多年夫妻,她對那個人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殿下,謝公子他對我說‘我心悅靖安公主,我心儀她,思慕她,想要她成為我的妻,如此你可死心了?!钕?,如此您都不信嗎?” ☆、第三十二章 呵!呵呵呵!一聲聲呵笑在殿中回響著,靖安像是聽到了什么荒謬之極的事情一樣,捂著肚子笑得前仰后翻,頭上的步搖發出一陣碎響。什么,心悅她?思慕她?想她成為他的妻?還有比從謝謙之口中聽到這些話更可笑的嗎? 相信?靖安的眉眼變得凌厲無比,不,她一個字都不會相信! 謝謙之那個人無論對誰動情,都不可能對自己動心。前世她對他那樣好,他都不曾有一絲動搖。而如今說什么心儀,說什么思慕,還是在被自己狠狠的羞辱之后說出的話,騙鬼去吧! “梅香,我不信,一個字都不信!”靖安揚起下巴,倨傲而驕矜“不要說我不信他是否說過這樣的話,即便是說過,我猜那也是為了逃脫罪責吧?!?/br> “嗯,多好的借口啊,思慕靖安公主!”她嬌笑著“正好靖安公主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傳出被一個庶子思慕的丑聞總歸是不好的吧,這事情就只能順理成章的被壓下去吧。不愧是崇德書院的第一人啊,多好的借口??!” “殿下!謝公子他……”梅香看不下去的辯駁道! “我說我絕不會相信的!”靖安狠狠的打斷了她的話,口氣不容置疑。 公主殿下,對您而言,被我想都不敢想的人思慕著竟是這樣難以接受的一件事嗎不僅是把陷入對一個庶子的癡迷當做恥辱,甚至連他對您的那份感情都已經變成恥辱了嗎? 靖安疲憊的靠回椅上,不想再去看面前的梅香。 “我給你最后一次機會,想清楚了,你真的要為了一個還不曾見過幾次的男人豁出性命去嗎?” 梅香慢慢的伏下身子,向靖安磕了三個頭:“梅香對不住殿下,就此拜別了?!?/br> 靖安看著她蹣跚的站直了,恭敬的轉過身去,一步一步向殿外走去。靖安的手一直在抖,借這個機會除去梅香,永絕后患嗎?不、梅香不是一切的根源,殺了她有用嗎?不是梅香的話,還會不會是其他的人。禍根不除掉的話,殺了這些人有什么用呢? 梅香的手放在門上,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這扇門,她就走上絕路了吧,這雙眼睛不會再有機會看到明天的太陽了吧。 “既然你這樣在意那個人,甚至為他不惜做出了背主的事情,那收拾好一切去伺候你的新主子,做謝府的奴婢吧!” 殿下?梅香驚得回頭,看見靖安的身影已在重重簾幕后隱去。 你不是說只要能一直看著他就好嗎?我給你機會,讓你去看看清楚謝謙之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只是梅香,在此刻我已經掐斷了你前世的動機,如果最終你還是走上了前世的道路,我會親手殺了你。 “公主殿下把梅香姑娘賜給了謝家,日暮就要譴出宮廷了?!狈蠲叭ゴ蛱降膶m人戰戰兢兢的回稟道,自回了東宮殿,太子殿下的臉上就沒有一絲好顏色,陰沉沉的不知嚇壞了多少人。 “哦”手持書卷的少年懶懶的應了聲,臉上的表情也不見多少變化,嘴角卻勾起一個細微的弧度“算那丫頭命大,皇姐還是很有成人之美的?!?/br> “公主殿下一向心地善良,對身邊的下人也極好”見他面色略有緩和,那宮人自然是奉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