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明沅見她緩過氣來了,陪著吃了一杯,她并不好酒,也不似明洛善飲,這酒后勁足,她吃得兩杯就面頰通紅,明湘還勸:“你等會子還要拼果獅的,可別吃醉了下不去手?!?/br> 明兒就是臘八,臘八粥是早早就預備起來了,家里還得熬上好些往流民所送去,城里的道觀佛寺也都要開了寺門舍粥出去的,到得臘八,城里便再無饑餒,自城東走到城西,光是喝粥也喝得肚兒圓。 到得顏家也是一樣,除開往外頭去舍,還得熬好了給下人分送,紀氏一早就叫了姐妹幾個跟著,看著袁氏開了谷倉,下人婆子打倉里抬出五谷來,加上桂圓龍眼松仁預備熬臘八粥。 這是往外頭舍的,自家用的還更精細些,里頭擱上二十來種的料,栗子杏仁葡萄白果菱角還有青紅玫瑰絲,一樣都不能少,一斗斗裝好了盛出來擺上,洗干凈往大鍋里倒,拿小火熬上一夜,等到臘八早上祭祀祖宗。 明潼明沅除了要跟著家里熬粥外,還得早早舀出來往婆家送的,既是往婆家送了讓婆家嘗嘗手藝的,那便越發要精心了,這些事也不必她們來做,底下人便做好了,送去的時候說一聲是我們姑娘的親手做的便算。 只上頭的果仁兒得她們來擺,總得意思意思算是動過手了,這事兒且難不倒明潼,她在宮里年年都得跟著太子妃拼出十七八盤來,除了圣人那里要進,張皇后元貴妃也是一個都不能少,元貴妃挑剔花樣,不是好的炫麗的她再看不上,她的那一份例來是要放金箔的。 除了兩宮外,還得往各宮送去,哪一處都不能不周到,除了果獅子還要找圖案,什么松柏長青花開富貴,她回來這許多年,手也不曾生了,一年總要擺上一回。 明沅便差著些,得虧九紅是個手巧的,幫她把里頭的果仁兒也雕成獅子樣兒,專熬了出來送禮用,上面還拼了兩大兩小四只果獅子,熬了飴糖粘在一起,再蒸些個八仙人羅漢老君像這樣的面塑,節禮便算辦得很體面了。 色色都辦得齊全了,只等著臘八當天送出去,明沅聽見明湘說,抿了嘴兒就是一笑:“我手不巧還有九紅呢,差不了五jiejie這杯酒的?!?/br> 明洛碰得一杯兒,吃了酒rou才算是真痛快了,她本來也不是非程家不可的,不成便不成,又不是嫁不出去了。 姐妹們到此時還是和樂的,午間散了席,明沅裹了斗蓬到外頭舒散,采薇九紅開了窗戶透風,羊rou養得再精細,下了鍋子還是有一鼓子膻味,吃得這個鍋子,小姑娘們夜里都往廚房要了四桶水洗澡用。 紀氏那里如常,各種都沒起什么是非的,怎么想到半夜里會打起來,她急著去看姨娘,就怕安姨娘再叫重罰一回,她可才能出院門,身上已經瘦得沒rou了,看著細骨伶仃的,哪里經得住張姨娘的拳腳。 玉屏只說打起來,又說安姨娘叫張姨娘壓在地下,明湘哪里還能想到旁的,急急趕去了,還沒進門就聽見里頭打砸東西,還有一股子糊味,竟是罩門邊上垂的簾子叫燒了起來,若不是冬天屋里頭燒炭都備了水,房子都要點起來了。 安姨娘這一向在紀氏那頭是不得臉,可再不得臉,紀氏也不會在吃穿上頭苛待她,地上鋪的桌床上蓋的俱都是按時來換過,也不知道哪個打翻了燭臺,燒著了帳子,還是幾個丫頭覺著不對,把水澆上去,若不然都要燒到張姨娘的裙子了。 明湘不意竟打成這個樣子,她喊了兩聲無人應她,往前想去勸的,安姨娘一句話叫她怔在當場半天回不得神,安姨娘把那句戳張姨娘心窩子的話又說了一回。 明湘這才知道自己定了人家,定的還是原來看中明洛的程家,她先是一頭霧水,等安姨娘半句也不饒人的爭起來,你一句我一句的聽了個七七八八。 安姨娘的嘴里,自然是自家女兒溫柔貞靜,這才討了程家哥兒的喜歡,張姨娘不好扯著明湘,便說安姨娘手段下作,狐媚子勾引人,聽在明湘耳朵里,羞憤的恨不得能叫親娘住嘴,程家哥兒哪里見過她,她又有什么地方使了手段。 兩個姨娘越說越不像,彩屏卻不再拉了明湘離開了,來都來了,再走可不顯得心虛,只攔了她不讓她上前,若是她身上挨著一下半下的,事兒就更了不得了。 等顏連章來了,明湘更是沒有站腳的地方,不獨是她,連著她來的丫頭都怔在當場,哪知道這不聲不響的,竟是已經定下親事了。 紀氏眼睛一掃,頭一個看見明湘,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聽了多少進去,紀氏先指了彩屏:“把你們姑娘帶下去,這也是她該來的地方?” 她滿面怒色,同剛才的氣定神閑,只不似一個人,先說得這一句,又看兩個姨娘:“下人們爭閑氣,她一個主子攪和什么,已經定了親的姑娘了,還來沾這事兒?!?/br> 這話一半是說給安姨娘聽的,她得了信兒便到處去宣揚,沒先想著往女兒這里通個聲氣,卻去擠兌張姨娘,紀氏心里怎么不怒,她原來就想把這門親事說給明洛的。 依著明湘這么個性子,但凡是家里人口多些的人家,她便應付不來,最好是那人口簡單的,婆母脾氣好些,又沒個大姑小姑能磨搓她的,原還想著替她尋訪,哪知道顏連章問都不問一口應下來。 事已至此,再想旁人也是無用,要她為著明湘跟顏連章硬頂,還得開罪了程家自此交惡,那是再不能夠的,只好捏著鼻子把這口苦水咽下去,明湘也得著意調教起來,萬不能由著她這么出門子。 見她這模樣知道她必是不知情,可就算不知內情,聽見這事便不該攪進來,紀氏眼睛一睇,跟著明湘的幾個丫頭全都打了個冷顫,彩屏趕緊把明湘扶出去,明湘叫紀氏那一句話說懵了,被兩個丫頭架起來拖了出去。 她一路白了臉兒,腳步虛飄飄的,心里一陣陣的翻騰,也不知在想什么,彩屏見她動靜全無,抹了一把臉:“姑娘,姑娘你可別嚇我?!?/br> 還沒到小香洲,人就半暈過去了,還是跟著的丫頭叫了采薇幾個,這才把人半拖半抬著送回了小香洲。彩屏拿了藥油給她聞,明沅也不能不管,上手一把掐了人中,掐出個紅印子來,明湘悠悠醒轉來,半晌才抽了一口氣,淚珠兒斷了線的滾落下來。 明沅聽了兩句,彩屏不敢直說,吞吞吐吐半掩半藏的說了兩句,可柳芽兒卻早回來了,她人小園子又熟,走了小道往落月閣去,拍開門跟小蓮蓬一說,蘇姨娘立即就叫院子里全熄了燈,憑著對面院里鬧翻天,她只當沒聽見。 連明漪都不在哭了,她緩過勁來趴在蘇姨娘的身上一抽一抽的,蘇姨娘摟了她,拿個布老虎哄她,嘴里咿咿哦哦,明漪已經會說些話了,等那頭響了一聲又一聲,她便自己說道:“打雷了?!?/br> 這頭熄了燈,可人的耳朵卻都豎著,知道老爺太太都過去了,蘇姨娘心里念聲佛,緊緊摟了女兒:“是,是打雷了?!?/br> 柳芽兒也聽了兩耳朵才回來,幾個丫頭一聽說,俱都驚的瞪大了眼兒,采薇最急,她知道明沅跟明洛最好,五姑娘人雖然愛占理愛挑東西,可自有來什么事也是最急公好義的,哪個不知道這原是她的親事的,上房都透出這個意思來了,偏落到四姑娘身上,這兩個姑娘往后可怎么處。 先是想著這個,后頭又想明沅,六姑娘夾在中間,又得兩頭受氣:“這可怎么好?!睅讉€丫頭都不睡了,俱都披著衣裳在堂前等著,聽見這話面面相覷,還未有解,那邊明湘就叫人抬了進來。 這一通忙亂,到天邊泛白才算歇了下來,也不知道安姨娘張姨娘兩個怎么發落的,明湘自醒了便怔怔落淚不說話,明沅陪著寬慰她,她先還不說不動,只盯著帳子上的纏枝花,明沅咬了唇兒:“這事兒賴不到四jiejie身上,四jiejie何必自苦?!?/br> 明湘不聽尤可,聽的忽的一聲悲泣:“你知道,我知道,又還有誰知道?”她哭的抽氣兩下,捂了胸口,心里一大半兒卻在埋怨安姨娘,這樣的事,避且不及,她非得鬧得滿院皆知,明湘先還仰了臉哭,落后雙手掩住臉:“我還有什么臉面,見五meimei?!?/br> 這話說得明沅無言相對,要勸她,她已經想到了最壞的那面,若說不至如此,可前頭的消息她們俱不知道,兩個姨娘怎么發落的更是半點音訊也無,這回可真成了死扣了。 明沅抽了帕子給她試淚,又叫采菽到外頭去敲一根冰棱子下來,天亮了就是家祭,再怎么也得出去,要是讓袁氏看了笑話去,紀氏心頭這把火可不燒得更旺了。 她才拿帕子包了冰要給明湘冰眼睛消腫,那邊卷碧來了,眼睛一掃見明沅夾襖只披在身上,里頭的裙子還是睡裙,明湘也是一樣,向著床里扭了臉不看她。 卷碧臉上還是平日笑容,一字未提只作不知,笑一笑道:“太太讓我過來一趟,叫姑娘們預備起來,前頭家祭莫要失了禮數?!?/br> 這才像是紀氏的行事,里頭再鬧,外面也不能丟了面子,明沅沖她一笑點點頭,也似平日口吻:“知道了,你回給太太,我們已經預備起來了?!?/br> 卷碧掖了手退下去,明沅一個眼色,采菽趕緊跟上jiejie的步子,等明沅又勸了兩句,采菽卻一臉尷尬的回來了,沖著明沅微微搖頭,竟是一句都不肯透露,明沅回過神來,扶了明湘的背:“四jiejie不為著姨娘也要為著自己,天要亮了,趕緊妝扮起來才是?!?/br> ☆、第195章 臘八粥 臘八家祭,祭拜了祖先還有門神灶神井神,這些個家宅神仙俱得要供上一碗臘八粥,今兒是祭百神的日子,除了宅神還有農神田官,最要緊的還得祭一祭蟲神,各種想得到的都要擱上些粥果,再點一支香。 幾個房頭的姑娘哥兒們俱都穿戴了出來,顏順章打頭,顏麗章最末,兄弟三個跟在顏老太爺身后,上得一柱香,又各有祝禱,梅氏紀氏袁氏三個也要跟著捧粥捧果,一個挨著一個遞送上去。 明陶明澄明灃是男丁,也得跟著一道拜過,明沅幾個還跪在明灃后面,連最小的明灝也穿戴齊整著出來了,灃哥兒牽了他,要跪就帶他一道跪。 明湘明洛看著都懨懨的打不起精神來,臉上拍了粉蓋去印子,兩個彼此挨著,卻連眼神都不相接,明洛也拿了冰敷過眼睛,卻還看著有些腫,天色還未大亮,若不細看倒瞧不出,明沅自早上見了她,還不及同她說話,蘇姨娘不得來,明漪卻是要來的。 rou團團的小身子就跪在明沅身邊,一只手緊緊攥著她的衣裳角,明沅顧著她,怕她見這許多人害怕起來,拿花帕子哄她,到下拜的時候略壓一壓她的背。 行這樣多的禮,明漪沒一會兒就覺得無趣起來,扭著身子想動,叫明沅輕輕拍一拍,她睜了一雙圓溜溜的大眼,嘴巴一扁,搖一搖手上的金鈴鐺,自己哄了自己玩兒。 等拜完了,明沅還不能抱她,扶起來站直了,牽了明沅的手立到一邊去,這才叫奶娘抱起來,明漪趴在奶娘身上不肯起來:“我找姨娘?!?/br> 她還知道不能高聲,壓得低低的,明沅一看上頭還沒完,沖她點點上面的餌餅跟臘八粥:“囡囡乖,等分了餅跟粥,你帶回去給姨娘?!?/br> 明漪還只扁了嘴兒不樂,她也跟著一夜不曾睡好,天沒亮就叫拍起來換衣裳,這會兒便有些鬧覺,明沅看她扁了嘴兒要哭了,趕緊道:“昨兒拿蘿卜雕得小花,擺在碗里結了凍的,你若不哭,便全給你?!?/br> 臘八雕花凍冰,是外頭的民俗,窮人家里沒個玩意兒,拿這個哄孩子玩,到得大宅院里,小姐少爺甚都有了,反覺得這個有趣味,夜里窗臺上擺了一長排,早上沒人去管,紅白蘿卜雕得花雕得鳥,還有用蕪荽拼得成葉子。 明漪聽見果然不哭,鼓了嘴兒趴著扭動一會,奶媽子拍哄她,她便不鬧了,歪著脖子睡過去了,明沅叫丫頭尋了小斗蓬來給她罩上,怕她著了涼。 幾個姐妹一退下來,便一左一右的分開來站,明沅照顧了明漪,走到明洛身邊,見她低了頭盯住鞋面,有心想勸她兩句,只身邊都是丫頭婆子不好開口,輕輕伸手拉拉她的衣角,明洛還只盯著鞋面不動,卻把唇死死一咬,忍了淚不叫淌下來。 不碰她還好些,一碰她,她心里那點委屈全翻騰出來了,明沅跟明湘且不知道姨娘怎么叫發落了,明洛卻知道,顏連章氣的要將張姨娘跟安姨娘兩個都趕到莊子上去,張姨娘摟了她哭了一夜,明洛還想著今兒求一求紀氏,這時節萬不能哭,不能觸怒了紀氏。 夜里那個動靜,兩邊哪還有不知道的,中間隔得一個花園子,可下人的口哪里封得住,都排了隊兒往大廚房去領粥的,你前我后的串,可不就串出來了,梅氏自不在意,袁氏卻等著看笑話。 她原想刺探兩句,可紀氏臉上半點也瞧不出來,她再側目打量,紀氏也只回她一笑,再看幾個姐妹都行止規矩,心里略點點頭,目光轉到明洛身上,先是皺了眉而后在心底嘆一口氣。 一院子人各有各的思量,等儀式過了,便是顏老太爺主持分發臘八粥,他那么個身子,怎么經得住折騰,由著澄哥兒扶回去,分粥便是叫紀氏主持的,袁氏原來定要掛臉,今兒卻存了別的心思,使了眼色給嬤嬤,讓人去打聽東府里頭的事兒,等粥都往各種送去了,那頭她的嬤嬤也回報上來了。 袁氏正吃茶,眼看著梅氏紀氏兩個說得親熱,等嬤嬤回來往她耳邊說上兩句,“撲哧”一聲,差點兒噴了茶出來,她還不知道明湘明洛定親這回事,卻知道是東府兩個姨娘打架了。 這事兒也瞞不住,有耳朵的人都聽見了,東府里從半夜鬧到天亮,守門的看院的,還有廚房里頭留火的,哪一個沒聽見,先還關門,等天亮了一問,可不全都知道了。 怪不得這回家祭拜祖宗沒有房里人呢,按理姨娘們也該來的,袁氏帶著笑意打量紀氏一眼,紀氏持得住,明潼卻已經看了過來了,沖著丫頭吩咐:“還不給嬸嬸換過茶來,要溫的?!?/br> 一句話說的袁氏是因為茶燙這才噴了,這便是諷刺袁氏教養不好,袁氏臉上一黑,可想到紀氏一向被人說是主母典范,連著顏老太爺也把她贊了又贊,后宅里頭不還是鬧出這些事來。 她屋子里頭多少個妾,哪一個敢鬧,提腳賣出去就是了,還打架,打得府里都知道了,再沒有比這個更丟臉的事。 安姨娘臉都叫撓花了,張姨娘頭發叫扯了一絡,兩個青眼歪腿的,怎么好出來,干脆連蘇姨娘也不叫她出來,這會兒紀氏正吩咐把粥送下去,沖著女兒點一點頭:“還得趕緊趁著午間把粥送到鄭家去?!?/br> 紀家是她的娘家,自有人料理,明沅拼得果獅子也給她瞧過了,除了臘八粥,還有臘八豆腐,再加上些莊頭上才宰的鮮豬,零零總總十來樣。 給紀家的跟給鄭家倒都是一樣的份例,這會兒也早就分送出門去了,趕在午前送到方可,顏家的東西才剛送出去,那頭紀家的東西也送過來了。 跟著來送禮的是紀舜英,不一時連鄭家的禮也送到了,鄭衍親自來的,帶得許多鄭家莊頭上出的東西。 袁氏才剛那點子幸災樂禍還沒樂完呢,就叫這兩個刺的肚里冷哼一回,紀氏立起來沖她一笑:“還勞三弟妹幫手,我去見見我娘家侄兒?!?/br> 袁氏叫這一句噎住了,面上還得笑過,眼見著紀氏出了門,咬牙啐得一口,紀氏都不同她糾纏,梅氏更不愿理會她了,紀氏一去,把女兒兒子也都帶走了,連著澄哥兒也都扶著顏老太爺回去了,一屋子只有明琇還陪著她,見她看過來,噘了嘴兒撒嬌:“娘,她們不帶我玩兒?!?/br> 袁氏又是狠狠一口啐:“理她們作甚,咱們自家玩,你想要瓷人兒還是小屋子?娘全給你辦了來?!?/br> 明琇才還不高興,這會兒聽見立時笑起來,她實是沒有玩伴,聽見這話便說:“表姐什么時候回來,我跟她玩兒?!闭f是玩,不過是明琇指使了袁妙干這個做那個,她不提便罷,一提起來,袁氏便想到她早早送了粥去,到這會兒娘家人可還沒送東西來呢。 這邊袁氏使了嬤嬤往門上去問,那邊紀氏著人迎了紀舜英跟鄭衍進來,既是姻親了,兩家彼此親近也好,鄭衍將來是要承了爵位的,打小讀書便不那么用心,本來他心用了也沒用,還能比如今襲的職位更高的? 文定侯是超品的爵位,開國太祖定下來的奉祿,往后哪一個皇帝也不會閑著沒事兒削了這個,奉祿不改,職位卻跟著一步步往下降,如今只有一個云都尉了,那也是三品官兒,多少人一輩子也爬不到這個位置。 鄭衍跟紀舜英兩個縱坐在一處,也論不到一塊去,這兩個彼此都有些看不上對方,自打上回在成王府里見過,這回算是第二次見。 鄭衍定了親,文定侯便給他求了個官職,說是求,也不過是把自家身上的摘下來,只說年已老邁,把這都尉的職位給了兒子。 鄭衍是正經的三品官兒,紀舜英這個少年秀才在他跟前便有些不夠看了,來往的也都是世家子,哪一個不是公不是伯,紀舜英以才聞名,在這些個少年眼里,便跟他們不是一樣的人。 而在紀舜英眼里,也瞧不上鄭衍這么個繡花枕頭的模樣,他一肚皮的墨水,又最知道眉眼高低,心里怎么不明白這些人瞧不起他,鄭衍上回就沒給他留下什么好印象,這回也是一樣,彼此敘過一回,紀舜英便說些詩書見聞。 鄭衍最不耐煩這個,他跟梅季明還不一樣,梅季明不耐煩是為著聽的太多,閉著眼睛趴睡著嘴巴不停好說個三天三夜不重樣,鄭衍肚里的墨水有限,硬擠也擠不出多少來,他生著一張漂亮傲氣的面龐,打小便聽的祖上如何如何,偏到了他,驕傲承了個十成十,學問卻不及萬一,花木瓜空好看而已。 紀舜英甫一知道他是文定侯的后人,還將他高看一眼,文定侯留下的那些個東西,如今也還在刊印,家里必還有些珍本善本,他是君子六藝無一不精的,單挑出哪一個來他都不輸于人,哪知道說得兩句,便知道他的后人也不過如此,鄭衍只說家中天一樓藏書過萬,可究竟哪些竟說不出來。 守著個金庫卻是窮人,紀舜英再想借了來看也開不出這個口,兩人干坐,好容易等著紀氏出來,她見著鄭衍便笑:“便不來也要去請的?!痹倏醇o舜英便問一句:“老太太身子可好?” 紀舜英算是自家子侄,問過了安能往里頭去,鄭衍便眼巴巴看著,算起來他又有許久不曾見過明潼了,連影子都淡起來,只知道她美得盛氣凌人,這會兒看向紀舜英,紀氏也知其意,沖他點一點頭:“總要留下來喝一碗粥?!?/br> 紀舜英熟門熟路往里頭走,鄭衍也跟一道,他這才覺出跟紀舜英一起來的好處,他自家來時,哪里能進得后院來,紀舜英卻已經往綠云舫里去了,此時屋瓦一片雪白,水面卻是墨沉沉的,站定了看便是一付好畫,鄭衍要要說話,就見那河邊岸走過來一道紅影子。 滿目枯意,便只那一點紅是活的,火團一樣落到他心上,鄭衍心口一熱,那道影子越來越明亮,走的近了,果是明潼。 她身后還跟著明沅明芃跟梅季明,鄭衍卻只看見她一個,她走過一片,那一片的屋瓦石木便跟活了似的。 鄭衍在看明潼,紀舜英也在看明沅,輕靈靈的鵝黃色,滿底的粉白花兒,隆冬天偏是一天一地的春意,他伸手捏了袖兜里的帕子,上回明沅拿自用的帕子給他裹傷口,上頭繡了兩只水鴨子的,他帶回去洗干凈了,一直想還給她,卻一直沒尋著機會,放在身邊久了,倒不舍得拿出來了。 他還躊躇著要不要還,那邊鄭衍已經笑得見牙不見眼了,大冬天還執了扇子,紀舜英掃他一眼,咳嗽一聲清清喉嚨:“玉邊象骨,該配個好扇套才是?!币幻嬲f一面一臉的驕矜,灃哥兒告訴他的,明沅在給他繡扇套兒。 鄭衍也不蠢,一聽便知道了,他還真沒收到過明潼親手做的東西,除了鞋子是家里人人都有的,一聽之下皺了眉頭,等在亭中短敘幾句時,他便看著明潼:“你也給我做個扇套罷?!?/br> ☆、第196章 辣糊湯 這一句明沅聽個正著,一個也字叫她側目去看紀舜英,他臉上半點也瞧不出旁的來,看見明沅望向他,還沖她微微頷首。 他眼睛上下一溜就把明沅看了個遍,嫩生生的好似春日里初生的柳芽尖尖,滿底的粉白石楠花兒繡在黃緞子上,把她原來的好氣色襯了個十足,紀舜英手里才摸著那手絹子想還給她的,這會兒見了人又摸不出來了,把那帕子往袖兜里掖一掖,干脆提也不提。 明沅是知道東西在他那兒,卻不好開口討要,采薇收撿衣裳的時候倒是說過一嘴,她的帕子收羅起來總有一小箱子,這東西用起來最費,針線房都是一匣子一匣子做了送上來,連著丫頭們的例也從明沅這里出,絲織的東西沾上一點旁的就用不了了,也沒人拿失了一塊帕子當回事,這上頭又沒記名,失落了也沒什么打緊。 一個有心瞞下一個也不討要,這方帕子就留在紀舜英身邊,這番情狀落到明芃眼里,她抬了袖子掩住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扯了明沅一把:“也?好一個也字兒?!?/br> 梅季明再不顧忌,哈哈兩聲就笑起來了,他笑完了才想起自家來:“哎,我的扇套,你從夏天做到冬天,可別再等個夏天再給我?!?/br> 明芃又氣又羞,她手上活計是差些,只怕比明沅還不如,梅家的姑娘們畫的畫兒比作的繡活計更多些,若單論畫畫,她在姐妹當中是頭一等的,山水花鳥俱都難不倒她,可要說到繡活,哪一個都比她更熟。 明芃繡籮兒里頭擱得許多花樣子,都是她想起來便揮上兩筆,描出來的花樣子沒一個不說好的,可要她上手去繡,她便不成了。 不說外祖父外祖母慣著她,連許氏都不叫她多動手,梅家姐妹在一處自來不是坐在窗下作針線的,要么是品詩要么是論畫,真個到作針線了,那便是定下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