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上房里頭幾個丫頭除了卷碧,沒一個伸出手去,卷碧把她扶起來,又給她打了水擦臉,見她瘦得不成模樣,問道:“家里頭可好?” 能有什么好,在太太屋子里頭當差,跟嫁給莊頭的兒子,差的何止一點,若要說什么好,那便是瓊珠家里少不了米面雞鴨,可這東西有銀子還能置辦不來? 瓊珠咽了淚:“都好?!彼σ患奕?,就懷上了身子,生下來是個女兒,婆婆幫手帶著,原來只當是太太跟前得用的,后來見著紀氏這么長時候也不曾問過一聲,知道里頭有情由,送東西的時候尋人打聽一回,回去對她便再沒個好顏色。 懷著胎的時候便辛苦,等生下來是個女兒,更沒個好字了,瓊珠在府里何曾受過這般氣,只此時后悔,怎么也都晚了。 卷碧問得這一句,便知道失言了,可話還能怎么說,她這里還存著瓊珠要給瓊玉家的金銀錁子,捏捏她的手:“jiejie見了太太留一留,我這兒有東西呢?!?/br> 紀氏見著瓊珠也是一怔,她最是潑辣能干的,竟變作這付模樣,心里嘆息一回,瓊珠卻已經跪下來扒了她的腿兒哭:“太太,太太救一救我,進來當奶媽子也好,作婆子也好,我再不回去了?!?/br> 紀氏微微一哂,這個丫頭,勝在能干,可能干的人也心大,把她來回打量,嘆道:“好好的嫁出去,怎么不好好的過日子?”瓊珠還只掉眼淚,到底是跟在身邊殷勤侍候了好些年的,紀氏手上也確是沒有能用的人:“你且留下罷?!?/br> 瓊珠便這么留了下來,她能回院子里頭當差,她自家是高興了,唐家卻不樂意,瓊珠的婆婆還想著能再要一胎,趕緊生個孫子出來,再轉念一想,紀氏身邊哪一個不撈著油水,瓊珠既是得她喜歡的,保不準兒還能給自家謀個好差,便也不再阻撓,瓊珠回去理得東西,便回到了宅中。 她那間屋子一向空著,卷碧原想著就叫她住在原來的屋子,再配個小丫頭子侍候,可她卻怎么也愿住那個屋子,寧肯住的朝向差些。 瓊珠在瓊玉的事兒里頭究竟擔得幾分干系,除了她自個兒誰也不知道,別個也只關心她回來了,自家有什么變動,譬如喜姑姑,原來是她接手了安姑姑活兒,既然紀氏開了口,便一并都交給了瓊珠,她走的時候灰溜溜的,回來了倒很有幾分風光,沒過幾日,連著臉上的笑影兒都多了起來。 她在紀氏身邊這許多年,自來很得重用,她一來,紀氏便把料理下元節的事交給了她,總歸也不是大辦,要緊的事還落在喜姑姑手里。 瓊珠只認院里頭姐妹還是一樣,哪里知道她嫁得人生了女,又是因著那一樁事走的,旁個總有議論,因著她回來,原來壓下去的事兒又翻出來說了。 下元節這一日按著舊俗是要齋三官的,天地水三官都要敬奉,拿秋收才收上來的新谷子碾成粉,調了菜餡兒蒸成小團子,供到大門口,兩邊再掛上黃幡,若是信道的人家還要點燈,吃素祈福。 莊頭上這些個禮節更甚,在田頭擺開祭壇祭水神,要祈風祈雨,求著風調雨順,燒了草木灰蓋在田上,好好養養土地,到春耕時地也肥了,人也歇過氣了,來年再有一個好收成。 今歲秋收收成好,糧食不說,雞鴨百只百只的往府里頭送,多的吃不下了,說要往外頭賣好折銀子,紀氏揮了手,許他們一家分一回沾些喜氣,也是借得節慶好好熱鬧一回,莊頭上殺得豬分rou,一家還分到一擔糧兩只雞兩只鴨子。 到得顏府里頭倒沒這許多繁文縟節了,吃了節令的豆腐皮包子,豆泥骨朵兒,灶上還有煎的紅糖年糕,灃哥兒打早上就吃得一塊,今兒既是節慶也放一日假的,可他卻不肯歇,說先生正跟澄哥兒說三國志,他正聽的入迷,再不能落下。 明沅便叫采薇多預備一份送到書房去,除了澄哥兒,先生跟書僮都有,沾著紅糖豆粉,灃哥兒又吃了兩塊,這么個吃法,可不敢再給他多吃了,怕夜里吃宴積食,又叫柳芽兒九紅兩個帶他往園子里走了一回。 院里處處張燈結彩的,還搬了花來,滿地堆秀,說不大辦也依舊比往年不知熱鬧了多少,外頭拜大禹點天燈,里頭便是玩樂居多了,扎得彩紙彩船,就往院后的池子里頭放一回,油紙里頭灌些燈油,捻了燈芯進去,點亮了一排排水燈下水。 幾個姑娘便坐在綠云石舫里頭,各處都扎得彩綢彩燈,這倒不是專為了下元節預備的,而是國著官哥兒的生日,早些預備起來,也好叫院里頭的丫頭們也一處松快松快。 紀氏是有意辦大些的,自出得嬌娘的事,院子里頭死水一般的靜,她心頭壓得這口氣兒不順,很想做些熱鬧出來,把那些陰郁趨散,索性由著丫頭們樂,自家也坐在舫上,還點幾個女兒:“你們也是一并去放放燈,走走病,祈個福?!?/br> 連幾個姨娘都一道出來了,明洛原就坐不住,聽見這話一笑:“還是太太疼我們?!边B著大花燈都預備好了,走到大石邊,丫頭擦了火折子點上燈,再把那紙燈兒往水里頭拖,明洛最喜投壺游戲,花燈輕巧巧下了水,里頭的點的燈火星子都不曾動。 她得意的一拍巴掌,把明湘明沅的也拿了過去幫著放,明潼的也交給她,抱了官哥兒點給他看,官哥兒眨巴著眼睛看個不住,他掙扎著下地,跟灃哥兒一道拎了燈籠玩耍,這燈籠還是采茵現給他們纏的,拿細柳條兒把荷花燈扎在一起,再捆上竹條兒,就成了元宵節的花燈了。 一園子笑鬧聲,紀氏聽著人也精神了些,幾個姨娘在她跟前小心翼翼話都不敢多說一句,原來都是安姨娘張姨娘出挑的,如今換成了蘇姨娘,她抱了明漪,紀氏總有話同她說,便問一問明漪又學了什么話,兩個人也能說上許久。 灃哥兒牽了明沅的手帶她往廊道上走,一路走一路說今兒先生又講了什么書,他這個年紀對故事記得比書本要牢,先生正說三國志,今兒說到蜀書,他聽得一耳朵,只記住一句善小惡小的話來,鸚鵡學舌給明沅聽。 明沅一聽便笑了,這一段她也學過:“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惟賢惟德,能服于人?!?/br> 灃哥兒也學著說得一回,邁得一步臺階,到得廊道上,忽的聽見一句,“你敢不敢堵咒發誓你半點兒不知?” 明沅一驚,略一張望,竟是瓊珠跟柳芽兒兩個,立在芭蕉叢后頭,若不是這管聲音,黑漆漆的她也瞧不分明。 柳芽兒是來祭jiejie的,正巧看見瓊珠竟也在點香,這才有此一問,灃哥兒伸手點一點:“我今兒看見她化金包銀了,”早上大家一起燒過,他還記得金銀元寶叫什么,明沅拉了他往后退,灃哥兒還說:“就在這兒,逛園子的時候看見的?!?/br> 小丫頭子也有祭化給園中草木鬼神的,這時節燒倒不算犯了忌諱,這么一提,瓊玉可不就淹死在這池子里,竟然已經過去一年多了。 明沅牽了灃哥兒往遠處走,采薇正拿了花燈趕過來,丫頭們玩鬧在一處,誰也沒往花廊里頭看,采薇拿眼兒往里頭一掃,皺得眉頭:“這是作甚?!笨吹妹縻湟谎?,嘴里嚅嚅出聲:“柳芽兒認定了瓊珠是知道的,我看,總不至于罷?!?/br> 明沅目光落到水面上,池邊圍著一溜兒穿紅著綠的丫頭,水面上俱是赤橙黃綠的彩紙燈兒,燈火一閃一閃,照得水面都亮起來,連著池邊的石頭也映著光,看著暖洋洋的,整個水面都熱起來,哪里想得到去歲這兒死過一個人呢? 明沅看著明湘伸手把燈推得遠些,明洛立在她身邊搓著手,夜風這樣涼,可一個個人卻都笑的面是紅暈,明沅看了一圈收回目光:“人都已經沒了,真還是假,追究了又能如何?!?/br> 采薇自來是個打破沙鍋的性子,可聽見明沅這一句也跟著默然了,可不是,人都已經走了,說破了天也是無用。 灃哥兒哪里會乖乖站著,自家去尋了官哥兒,拖了他的手,得意洋洋的把先生上課說的三國顯擺給他聽,官哥兒只去半日,下半日正好是講書的時候,他聽的入了迷,灃哥兒那一句話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了,吱唔了半日,眼睛往明沅這里一看,這才想起來:“惟賢惟德,能服于人?!?/br> 他沒說到點上,明沅也只一笑,柳芽兒挎了籃子出來,身后卻沒跟前瓊珠,可不就是一念小惡,反倒害了三家人,柳芽兒還紅著眼眶,明沅也只作不見,到得宴散,作了唐姑姑的瓊珠也還沒影子。 到過了下元節,顏連章連著幾日臉色不好,他那個織造的缺兒叫人頂了去,紀氏知道消息心里念得一聲佛,圍著太子轉的人且多的是,好處又怎么回回都輪著他。 顏連章心里卻憤悶不已,頂了這缺的,不是旁個竟是薛家人,宮里傳出消息來,薛采女得著太子寵愛,這才沒兩個月便已有孕在身,雖還不知男女,可憑著太子的寵愛跟肚里的孩子,連著往上升,如今已經升了寶林位了。 一直到冬至過了將要臘八,司禮監制的九九消寒圖抹了三九,顏連章還不開顏,紀氏也不理會他,自家辦得年貨,正差了人往錫州給紀舜英送皮袍酒食等物去。 顏連章進得門來,看著這一堆堆的單子冊子踱步不止,他這個位子是好容易謀來的,再不能這么不明不白讓人頂了去,不過是個女兒,難道他家沒有,倏地一轉身,問道:“你說明湘明洛哪一個合適?” ☆、第180章 蓮心茶 紀氏不意他忽的問出這話來,手上還捏得禮單子,丫頭婆子俱等著她吩咐年關事宜,顏連章竟未退了人私下來說,這數九寒冬,他卻直冒虛汗,摘了冠兒擱到帽架上,汗珠還只順著頭發往下淌。 紀氏心里一抖,這么個著急忙慌的模樣,定是出了大事,可無端端的提起兩個丫頭來,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紀氏自拿了帳冊,掀得幾張就知道事情要糟,雖知道男人在外頭干凈不了,可似他這樣貪的恁般狠的又有幾個,紀氏曉得官場只似洗硯池,可自家的男人往里頭浸得一身墨,只想著哪天叫人參了,她便連睡覺都不安穩。 “把我安排的事兒吩咐下去,今兒不必叫姑娘來了,松快一日?!奔o氏把帳冊一闔,端得茶碗掀開蓋兒,茶是早就沏好的,這會兒已經不燙口了,她卻端著杯子細細吹了好半晌,等丫頭婆子都退出屋子,這才啜得一口,茶是溫的,心卻涼了個透。 經得嬌娘的事,紀氏算是把這個枕邊人看了個透,她不必問也知道,往日好時,丈夫定然也說得些甜言蜜語,哄得嬌娘一心為他奉稱那些個上官,打通關節送禮請私。 至于說的甚樣話,紀氏也能猜得著,門子里頭的女人皮rou就是飯碗,百般下賤也不過為著一口吃食一身衣裳,嬌娘所求不過是個擋風的屋檐,知道歸知道,便顏連章打定了主意要納她進門,紀氏也斷斷不肯,更不必說顏連章自始至終都是誑她的。 他能騙一個嬌娘,自然也能去騙別個紅紅翠翠,他能騙得旁人,自然也能哄了她,紀氏也不是沒想起過他許諾的那些話,說是有了嫡子便不折騰了,確是不折騰了,再不折騰她了,連著那些個哄人的話,他也再沒說過。 她吃得一口茶,這才立起來給顏連章遞一塊香巾子:“老爺真是,都多大年紀的人了,倒似個毛頭小子似的急躁起來了,趕緊著歇一歇,縱外頭有甚事,也不該當著下人說?!?/br> 顏連章是真個急了,這會兒都進了冬至,到得明歲春天就要大計,他早先得著個優,只看這回再得一個,就能升遷,好好的肥rou就在眼前了,忽的一陣風刮跑了,他心里又怎么不急。 若是憑著旁的手段勝了他,顏連章也就捏著鼻子認下了,可偏偏靠的卻是女兒的肚皮,太子身邊的湯公公,明里暗里透了話給他,這一份本來且不是落在他頭上的,偏叫別個拔了仙氣兒去,這下子可好,薛寶林若能生得兒子,便是東宮頭一子了。 薛家也不成想自家的女兒竟有這樣的高運,進宮便得寵愛,先還不過是個無份位的采女,承寵才一個多月,立時就傳出有孕的消息來,一家子自上到下樂開了花,便是個女兒又如何,女兒年紀還輕,能生就是好的,便生個女兒,往后也是出過公主的人家了。 顏連章又是氣惱又是懊悔,明潼這樁親事,他是滿意的,橫豎總是侯夫人,嫡嫡親女兒能當大婦,又怎么去做太子妾,可他這會兒倒遺憾起明沅太小了,這一個若是大些也能進得宮去。 再急切,顏連章也知道明湘跟明洛兩個實則都不合適,送進去便是想著出人頭第的,白白賠個女兒進去,扔得金銀在水里,連個響兒都聽不見,顏連章且還沒這么蠢,可到得此時,他的眼睛卻盯著織造拔不出來了,便只權宜之計,總歸薛寶林有孕了,不能承寵,這時候送進去,豈不更妙。 “若要送一個進宮,你看明湘明洛兩個,哪個合適?!鳖佭B章拿著巾子擦得把臉兒,索性說開了,紀氏早知道他有這個意思,此時說出來半點也不驚異,反倒笑了一笑:“老爺且不是玩笑,都這兩個還小呢?!?/br> 十一歲,怎么也夠不上格的,真個送了進去,那就是豬油蒙了心竅了,她把巾子往銅盆里頭一搭,顏連章拿了桌上紀氏吃剩下的殘茶猛灌一氣兒,他自是知道女兒還小,卻也不是沒有法子的:“八字兒,也不是不能動的?!?/br> 明湘生的纖弱,明洛卻高挑……紀氏若不是背了身子,恨不得狠狠啐一口在丈夫臉上,竟打起這個歪心思來,竟也配作人父! 她此時萬般慶幸趕早就給明潼定下鄭家來,若是明潼不曾定親,說不得此時進宮的,就是明潼了,她略穩住心神,據頭轉回來,面作難色:“老爺可真是,縱戶籍能動,外頭哪一個不知道年紀,都已經到了相看的時候了,那些個夫人也是知根知底兒的,老爺外頭便不再交際了?” 顏連章也曾想到這一節,心里這才猶疑不定,紀氏冷眼兒看他,原來在她面前,總還裝裝樣子,經了嬌娘的事,倒把這一張畫皮撕了下來,她干脆也不作偽:“老爺還是別打這個主意的好,兩個丫頭都還沒成人呢?!?/br> 身上月信未至,便是不曾成人,這樣的姑娘送進宮去也不能承寵,你再手眼通天能買通驗身的嬤嬤們,進得內廷,也依舊沒人必把未長成的姑娘送到太子榻上的。 律令寫得明白,凡十二歲下,不論是強jian騙jian,俱都斬首,主家若是逼迫未滿十二歲的奴婢,也可擊鼓告官,太子若行得這事兒,叫人揭出來,頭一個遭殃的不是太子,而是顏家,按一個欺瞞之罪,太子又有何罪過,反是顏家從上到下都沾著干系,連著成王明蓁都逃不脫,明湘明洛都是她的meimei,她還能不知道年紀。 顏連章說得這句蠢話,拍著腦門兒嘆氣:“我是急糊涂了?!奔o氏心頭一哂,怕不是急糊涂了,根本就是整個兒糊涂了,她微微一笑:“何事讓老爺焦急,哪有過不去的坎兒,事緩則圓?!?/br> 這些個話她原來也常勸,此時說出來,顏連章還反手握住她:“是我一急便亂了章法,此事如今行不得,有再想旁的?!?/br> 只紀氏知道,原來她是真個憂心丈夫,如今她為的卻是兒女,若不為兒女計,她一個字兒都不會再勸了,伸手拍拍顏連章:“老爺升官譬如登山,登得越高就越是吃力,也該停下來歇一歇才是,士林里頭若真這等事,豈不叫人恥笑,那一個是什么出身的,咱們家可是正經的讀書人?!?/br> 不論如何都要將他這念頭給掐息了,便女兒們到了年紀也絕不能送進宮去,顏連章吸得一口氣,紀氏扶著他躺到腿上,兩只手一輕一重的給他揉額頭,壓低了聲兒道:“便是上頭升遷,也該看差事辦得好不好,那一個又辦過什么差了?” 話確是不錯,顏連章得著消息是劉太監透出來的,話里話外的意思明白這很,他給太子撈了那許多銀子,可這織造的位子,卻還是沒他的份,萬兩白銀也比不過肚里沒倆月大的皇孫。 顏連章緩過神來,送女進宮這條路如今是行不得了,還得往別處謀劃,他便躺在妻子腿上,也一樣靜不下心來,他不是進士,不過是個舉人,早早補了官兒,一路升到現在,想再往前,實是不易。 如今好容易辦得這些事,叫太子記住了他,自市舶司退下來,若尋不著個好門路,太子跟前獻殷勤的那許多,歇得三年,哪里還能再輪著他出頭。 躺得會子還是坐了起來,整整衣冠又往外頭去了,這回他又覺出沒了嬌娘的不便來,連個置酒宴的地方也無,總歸還能再尋訪一個,置下宅子,才好請人往來。 紀氏一陣陣的心涼,顏連章一出門,揚聲就叫卷碧進來,拿滾熱的水再沏一碗蓮心茶來,她小口小口飲得一杯,還是手涼腳涼,這家也不知道撐到哪一日就散了,心里怦怦跳個不停,立起來理理鬢發,換了一件衣裳:“往北府去?!?/br> 得先把澄哥兒的親事定下來,等顏連章是再等不得了,也顧不得不規矩不體面,紀氏拜見顏老太爺,把澄哥兒的婚事攤到舊面上來:“趙御史家倒有個嫡出的女兒是相宜的,上頭還有一個哥哥,姑娘我是瞧見過的,模樣品性再沒一線挑得出錯來,伯父看著可好?” 顏老太爺多少年不曾管過事兒了,好容易養了個孫子,百般上心,袁氏把娘家女兒接過府來住,一住就是大半年,他又怎么不知道意思,此時紀氏說個樣樣都壓過一頭的人來,他只有高興的:“這事兒總要叫老三知道?!?/br> “我不過身邊正遇上合適的,這才有這一說,好與不好,還得看伯父定奪?!奔o氏說得這番話,辭出來又往西府里去,自上回辦宴后便不曾再見過明蓁,她須得想法兒跟梅氏一道去成王府一趟,能使了力氣讓丈夫緩下來的,也只有成王了。 紀氏還不曾拿定主意要怎么說項,可她卻咬定了女兒們不能進宮,不管是明湘還是明漪,從大到小,一個都不行,跟著天家沾了邊兒,歹也不必說,便是好也是如履薄冰,一著不慎一家子跟著吃瓜落,男人所謀者大,女人卻只求著家宅安穩。 梅氏應了,明蓁那里總有上門的命婦,她一個人去,少不得要應酬起來,有紀氏在,便不必cao這份心了。 哪里知道明蓁那里才剛送了回帖來,冬至前夜,半夜響起了鐘聲,連綿響個不斷,一聲一聲自朱雀街傳過來,紀氏夜里睡得不安穩,鐘聲才響就驚醒過來,顏連章又宿在外頭不曾回來,她睜開眼睛盯著帳頂,先還數得清楚,沒幾聲就模糊了,可心里卻著實松一口氣,宮里死了人,份位上的人,顏連章便是通得天,也沒得法子把女兒送進宮去了。 ☆、第181章 冬至團 等到鐘聲停下,紀氏這才坐起來,她今兒不曾叫人守夜,卷碧披得衣裳從外頭進來,掀了簾子就道:“是太后娘娘薨了?!?/br> 上房這頭燈一盞盞的亮起來,下邊院子倒沒動靜,宮里頭有喪,也是當家主母預備素服,是以紀氏起了,幾個院子里倒都還在歇息。 紀氏這些日子再不關心顏連章去了哪兒,她原來要問車馬房,要問平姑姑,總歸心里要有個數,可如今卻半點也不再問,無非又是再置一門外室,到外頭行樂宴飲去了。 她還沒緩過勁來,那事兒不想管,可既出得這樣的事,也得著人去問,好把素服送了去,明兒要去思善門外哭喪,他可不能穿著官服去。 城里頭是有宵禁的,宮里頭既出了這樣的大事,更沒有開門往外頭尋人的道理,紀氏也睡不著了,干脆穿了衣裳起來,叫卷碧點了濃茶來,喝得半杯提神。 她本來也就不困,明兒是冬至,除開家祭,還得辦國祭,這樣的事顏連章且排不上號,圣人正在齋宮里頭齋戒,等著冬至這天曙光一露便要迎神,這會兒圣人還在齋宮,宮里頭太后卻薨了,這后頭的事要怎么辦,是按著典章來,還是他自個兒興一套,沒人知道。 太后娘娘身子一向算不得好,張皇后小心侍奉著,就怕太后哪天一撒手,上頭再沒個壓得住圣人的,她跟太子的日子難過,太后于圣人來說,分量是有的,雖不重,禮法擺在前邊,再怎么也壓得住他。 當今的圣人,并不是養在太后跟前的,顯貴起來靠的也不是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生子之前不是主位,生子這后也不是主位,是依附誠孝皇貴妃的,是貴妃宮里頭的嬪,貴妃自家沒得生養,也不拘了宮里的嬪生養,生下兒子來,就抱到了身邊養著。 她既無子,便一門心思的讓兒子跟自己親,若不是她得圣寵,圣人也不會得著寵愛,先帝時常到貴妃宮里來,便時常能見著圣人,打小看到大,情份又不一樣。 這些個秘辛,老宮人都能說出一籮筐來,如今圣人這般寵愛元貴妃,別個便說是學了先帝的樣子,誠孝皇貴妃病重將死的時候才封又加上個皇字,元貴妃一直呆在貴妃位上,便是前朝有人拿了這個壓著圣人。 誠孝皇貴妃的寵愛分到了圣人身上,圣人自個兒又把這寵愛回饋了皇貴妃,兩個好似親母子,倒把如今的太后娘娘擠到了角落,等皇貴妃死了,圣人當上了皇帝,這才顯出她來,再沒情分,她也是太后,皇貴妃到死,也還是皇貴妃。 圣人在誠孝皇貴妃的喪禮上是哭的直不起身的,當時的先帝還嘆他純孝,沒一個跟先帝對著干,偏把生母提出來給皇子難堪,圣人既擺得這個孝順模樣,生母又怎么會不侍奉,實則太后在他心里,怕比不上誠孝皇貴妃一半兒。 再比不上,那也是太后,若是喪儀上頭出差子,可不是現成的借口指謫你,底下的管事婆子也俱都起來了,先開了庫,把白布白燈籠尋出來,上頭到底怎么安排且不知道,這些總用得著。 得虧顏連章如今還是五品,若再升一升,紀氏也得去哭靈,便是不必去,也得換上素服,天子以日易月的,按例要著二十七日素服,綴朝三日,天子都穿素服,百官自然也是一樣,只不知道民間停不停嫁娶家祭。 挨得一夜,到天剛拂曉,紀氏早早就叫人把衣裳送到衙門去,防著顏連章不及回家,他身邊的長隨高安跑了一趟,知道衙門里已經備了一套,粥飯也不吃了,扎了一根白腰帶,急趕著又回衙門去。 幾個院里也叫人吩咐下去,卸了首飾釵環,素服雖還沒做得,也要穿著青綠衣裳來,明沅倒好,有件白底綠色纏枝花紋的襖子,下邊是綠裙兒了,早早就打扮好了。 明洛卻是翻遍了柜子也沒尋出一件素色衣裳來,她的衣裳俱是紅色紫色,怎么出挑怎么來的,這會兒哪里去尋素衣裳,還是采桑跑到小香洲,總明湘借了一件。 明潼一身藍衣,紀氏不曾好睡,靠著釅茶撐了一夜,明潼也是半夜就起來了,一聽著鐘聲先是一驚,等數明白知道是太后沒了,她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一回神就叫丫頭點燈,開箱子換了素衣,這才往上房來手紀氏。 太后死的太早了些,這位太后娘娘是很長壽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是張皇后跟太子的依靠,張皇后就住在太后宮里,有這么個庇護,張皇后縱吃些小虧,也沒傷筋動骨,元貴妃再怎么也不敢到太后宮里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