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許是同病相憐,舜英對著純馨也有好顏色,出去還記得給她買些東西回來,那還是黃氏將他視作眼中釘之前,先不過是罵兩句斥兩聲,形狀愈發不堪起來,便連著純馨都受了牽連。 頭一回因著紀舜英挨了罵,自此之后,這個大哥哥便待她冷淡下來,純馨又不傻,知道是怕累了她才如此,心里更念著紀舜英的好,只她也有姨娘的,母女兩個在黃氏手下討生活本就艱難,再惹這些,卻不是為著姨娘惹禍端,只好嗟嘆兩聲,偶爾幫手做雙鞋子襪子。 “哥哥往后若能熬出頭就好了?!毙」媚锛倚纳?,瞞著姨娘給紀舜英做了兩雙鞋,底納的結實:“便是走山路想也不怕了?!睎|林書院卻不是在山上,她還當是棲霞書院,可紀舜英收了她的東西,卻念著她的好,他自個兒不方便出手相贈,把東西交給了澄哥兒。 澄哥兒也只有來找明沅:“這個是舜英表哥謝純馨的,你下回去把東西遞了罷?!奔o舜英拿著東西頭一想到的就是明沅,他知道純馨跟明澄都同她交好,東西雖轉了手,這兩個卻都不會說出去。 明澄得著托負自然辦好,他送東西惹眼,經了明沅的手,黃氏也就起不了疑心了。明沅摸了荷包條一瞧,里頭是一串蜜蠟手串兒,他這時候還不得自主,能拿這東西出來,顯是把那兩雙鞋子看得極重了,明沅點點頭:“盼他有個好前程,往后的事兒便不愁了?!?/br> 說完了咬咬唇,看著澄哥兒問:“二哥哥也這般想?”不必問能知道,澄哥兒既不說話也不動作,抿抿嘴兒算是認了,隔得會子長嘆一聲:“娘,娘已是寬厚的了?!比羲萍o舜英,連生母的墳都尋不著。 “我雖見識少,也知道太太待咱們確是盡力了?!币宦钒殉胃鐑核统鲩T去,說得這一句,澄哥兒笑一笑,沖著西北角一望,只看見重樓檐上一壞白雪:“我心里明白?!?/br> 明芃吃的半醉,鬧著要跟jiejie睡,身上發熱脫得只剩一件小衣,窩在被子里把頭挨著明蓁,一說話就是一股子甜酒味兒,兩頰飛紅,嫩生生的胳膊纏在明蓁手上,嘴里呢喃:“jiejie?!?/br> 明蓁散了頭發,以指作梳,到發尾上抹一點兒馬油膏,調成玫瑰色,往手上搽熱了抹在頭發上,把斷發塞進荷包,這才解了外裳往被子里頭鉆,叫明芃一把抱住了。 她睜開眼仁,一點燭光映在眼里滿滿似釀了蜜:“表哥說,那燈是給我的?!彼龥]得著想要的,梅季明給她打了包票,明兒就上街去尋個一樣的來:“那一個才幾尺,我給你弄個一丈的來!” 她想著就面紅發笑,說了好幾回,明蓁才想起那座梅花燈來,她還記著呢,啞然失笑,摸摸meimei的臉:“是你的,快睡罷?!?/br> 明芃卻吱吱咕咕說個不住,拿手攏住嘴,往明蓁耳邊一附,一團團的熱氣直往明蓁耳朵眼里鉆,她輕笑一聲,才歪了頭,就聽見meimei說:“姐夫待你好,表哥也待我好?!?/br> 明蓁一怔,原來心里藏的那些話,更說不出來了,她原是想到娘面前提兩句,若梅家真有這意思,就該在小輩面前挑開來說,問明白了再作定奪,可看meimei這個模樣,分明就已經喜歡了他,可那一個且不知道是個什么心思呢。 明芃醉中口渴,晃了手要水喝,明蓁扶她起來喝得兩口溫茶,她卻又想吐了,喉嚨口嘔嘔作響,朱衣趕緊拿盆接了,果然吐了出來,又是漱口又是換被子,折騰到半夜方才躺下。 明蓁看看meimei的臉,樣子是長開了,可她心里又懂什么叫喜歡?明蓁自家也只懂了半個情字,咬咬唇兒,秀眉一擰,便是她,也不敢說,成王這樣待她,便是喜歡她了。 今兒天晴,外頭一層落雪未化,微微掀一點簾子,就能看見外頭地上泛著白瑩瑩的光,明蓁望著梅花窗格出神,把那個字在心里描上一回,手伸到枕頭邊,摸了個嵌寶秋葉簪出來。 這是成王壓在那箱子笄禮里的,一對兒赤金打的秋葉形發簪,滿當當嵌得十七八顆各色寶石,端的華貴奪目,明蓁單把這對發簪拿出來卻不因為它貴氣,而是為著,這對發簪后面,一只刻了她的字“宜蕡”一個刻了成王的名字“守恪”。 心里默念一次他的名字,轉頭又去看看meimei,伸手撫她的額頭,明蓁自己的姻緣是叫一支朱砂筆給圈定的,輪到meimei了,簽文卻再不是好意頭,那許多詩句俱想不著,梅季明竟寫了那一句,明蓁想著那張叫她揉掉的紅簽,明芃這個性子還真是不撞南墻不回頭的。 正出神,聽見“嘻”一聲,低頭一看,這個丫頭夢里還在笑,明蓁哪里忍心打破她的美夢,想一想,這紅簽不過胡亂寫的,哪里就作得準了。 嫁回母親的娘家去,確也算一樁好親事了,總歸是親戚,不說外祖父外祖母兩個對母親的疼愛,單說幾個舅舅就沒有一個不記掛小妹的,就是大舅姆許氏對明芃也像是對親女兒了,這個表弟現在不開竅,過得兩年總該好了。 第二日梅季明果然尋了一丈高的梅樹燈來,就擺在明芃的屋子里,兩個孩子越是鬧騰,許氏同梅氏兩個越是心慰,許氏摸摸梅氏的手:“小姑子這回可放心?我便說了,兩個孩子天長日久的處著,哪里會沒有情分?!?/br> 兩個對半兒分了一塊雙魚佩,闔上就是一整個圓,分開來便是一條張口魚,一人一枚當作認記,許氏道:“等再過些日子,把帖子也換過罷,我那個兒子是個順毛性子,萬不能擰著來,總歸這樁親事已經定下,小姑子放寬心?!?/br> 她是怕兒子犯起驢脾氣來,拉著不走打著倒退,萬一把喜事弄差了,還不如等他大些,總歸一處長大,小兒女處的多了,自然彼此眼里只一個了。 ☆、第76章 水晶鵝 程姨娘在清音閣里出不來,蘇姨娘卻叫紀氏解了禁,過年吃年飯也把她請了過來,跟張姨娘安姨娘兩個坐在下首的小桌,紀氏帶著一串子女坐在云紋石大桌上。 正房院子里架起火盆,淋上油燃起碳來算是燎庭,顏府大門口早就換過桃符,還是顏明陶換的,到了東府里,在自家也辦小宴,懸起葦索,換過桃符。 這事兒一向是澄哥兒做的,到了今年便是紀氏抱著官哥兒,澄哥兒把舊的摘下來,官哥兒把新的換上去,他還不懂得掛這個要作甚,拿指甲去摳桃符刻的神荼郁壘,官哥兒正出牙,伸手就要把桃符送到嘴里咬,叫澄哥兒一把截住了,塞了一塊棗餅過去。 幾個孩子俱是一樣服色,披了雙紅羽紗面的大氅,里頭穿著織金裙子,廚房那兒一抬抬食盒遞過來,紀氏特意讓廚房給每人個預備愛吃的菜。 蘇姨娘坐在張姨娘下首,她因著有孕便不吃酒,連著醉雞熗蝦也不敢碰,安姨娘同她兩個彼此一句話都不搭,張姨娘兩邊飛個眼,抿了嘴巴,先同安姨娘碰杯吃了一盅兒屠蘇酒,又給蘇姨娘挾了筷子水晶鴨rou片,才落到她碗里,又把筷子伸回來:“倒忘了,鴨子性寒,你如今可不能受用?!?/br> 她是有意,蘇姨娘垂了頭不則聲,還是小蓮蓬接了口:“多謝姨娘為我們姨娘想著,我們姨娘就愛這一口呢,平日里倒勸不住?!?/br> 坐在大桌上明洛瞧見了,氣的直咬牙,對著明沅歉意一笑,把自個面前紅脂滿殼的醉蟹盛在小碟子上頭推給她:“六meimei嘗嘗這個,上回你便沒吃著?!?/br> 明沅拿小銀勺子舀了一口,一口因下去再飲椒葉酒,澄哥兒往那桌上一掃,他的姨娘也該坐在那兒的,心里一恍神,明潼轉頭問他功課,他便沒立時就答,紀氏睨了女兒一眼:“年節還不叫他歇,已是天天到亥時了,他又不是鐵打的,吃年飯,再不許說這些個?!?/br> 明洛給明沅賠小心,張姨娘瞧在眼里,半側了身子只同安姨娘說話,兩個都不搭理蘇姨娘,只彼此說的火熱,紀氏眼睛一掃,碰碰碟子,把她跟前一碗魚rou賞給了蘇姨娘。 蘇姨娘受得這番磨搓,早把性子磨平了,受這句刺也不反口,她關在院里無事可做,自個兒腌些醬菜,閑下來就拈針動線,不獨給灃哥兒明沅兩個作衣裳,也給紀氏做了身黑底素面繡挑金桃花的元緞襖裙。 趁著年里奉了上去,小蓮蓬捧了裙子說了一籮好話,凝紅捧過來擺到案上,紀氏伸手一翻,見著用的是揖線針繡的桃花紋樣,笑一笑道:“她還懷著身子,哪作得這活計,你們竟也不看著?!?/br> “原就是姨娘給太太的孝敬,咱們怎么也勸不住,姨娘原說要繡個滿幅桃花的呢?!边@卻是元緞上頭繡出來的,元緞便是黑底子的素緞,織的流水一般,用這個做衣裳裙子,最見繡花功夫,這一條裙子,底下一圈兒纏枝桃花,每幅還有連枝紋樣的團紋,倒似落英,光是一朵桃花瓣就有淺紅深紅金絲銀絲五六種顏色,一看就知道是下了大功夫了。 紀氏的年紀再穿粉桃花并不相宜,可拿元緞一壓,便只見華貴了,她心里滿意這裙子,看著針角花紋都是用心做的,尋常見客也能鎮得場子,笑盈盈一點頭:“勞她費心了?!?/br> 妾室們孝敬也是尋常,紀氏知道她求的是什么,不過是想著能出來,關也關得夠了,她原來就身子沉了,便出來也翻不出浪來。 紀氏原也沒拿她當一回事兒,她自家有了兒子,底氣更足,這些個妾哪一個能翻出天去,見蘇姨娘確是乖巧知事,知道縮了脖子不抬頭,想著丈夫沒幾月就要回來,先放了她出來,大面上也好看。 “你們姨娘若是身子好些,便出來走動走動,窩在屋里身子都坐僵了,往常串個門也能樂一樂?!庇址愿懒谁傊椋骸半y為她做這些個活計,往我匣子里撿一對兒金頂玉石榴簪兒給她,叫廚房今兒給她多加一道水晶鵝?!?/br> 小蓮蓬大喜過望,趕緊蹲禮謝過,這卻是允了請安的意思,不獨允了蘇姨娘往上房請安,還能到別院里去串門,既能串門,就是能見著灃哥兒了! 回去告訴蘇姨娘,她先是笑,偶后又紅了眼圈,拿帕子按了眼睛,小蓮蓬點上香叫她給觀音上柱香:“可算是解了禁,往后姨娘的日子就好過了?!?/br> 原來蘇姨娘只覺得請安是件苦差,老清老早爬起來,穿戴得當往上房去,耳房里頭一立,到腳酸了才輪著進去說兩句奉稱話,真把她外放了兩年,回來了請安竟也是件美差,旁的不論,總好見一見兒子女兒。 紀氏既有意放她,便給明沅定下日子來,每一旬帶了灃哥兒去看蘇姨娘一回,灃哥兒原來陌生,再后來便知道到了時候要去落月閣,他跟親娘還生份著,卻把安姨娘吊了起來,加了倍的對他好。 安姨娘養灃哥兒原就是給自個兒當依靠的,也正因著她養了這個哥,連帶著下人都待她更敬上三分,更叫她一門心思都想著怎么把這個哥兒養住了。 蘇姨娘回來時,她憂心紀氏讓她把孩子還回去,等蘇姨娘又被關,她心里這塊石頭才落了地,一味的巴結討好紀氏,伏低作小處處順她心意,想讓紀氏念著她一貫小意,就此把灃哥兒記在她這兒。 可她使了這許力氣,把灃哥兒從一歲養到四歲,紀氏還是半點意思都不露,這會兒蘇姨娘又要出來了,她怎么會不急。 連帶著把明湘的事都先按下,只拘了她作針線,不再往姐妹中去胡鬧,那一樹梅花的花燈,也叫擱到后院里去,算作是給灃哥兒玩的。 明湘原來就沒擺在心上,倒是院子里頭幾個小丫頭子自來沒見過這樣的燈,因著年節日日點起來,還是銀屏說一聲太費蠟燭,安姨娘才叫把那花燈收了,總共也才點了兩日。 灃哥兒鬧著要點,安姨娘咬牙允了,專點給他玩,玩得了再把這些蠟燭收起來,她最是節儉不過,得了灃哥兒那份子月例,娘家日子更好過,這會兒蘇姨娘出來了,怕她指謫不是,通身給灃哥兒換了新的,連襪子都拿洋布做了,自家的女兒身上卻還是那幾件。 連紀氏瞧了幾回,見明湘身上翻過來換過去只幾件上邊賞賜的,皺皺眉毛心頭不悅,并不曾短少了她,竟連這大面兒上的功夫也忘了作,既有心帶了她出去交際,便在請安的時候說了一回:“叫針線上人去給明湘量量身,年后西府里頭要辦喜事,給做幾身新的?!?/br> 說的安姨娘面上一紅,沒口子的應下來,張姨娘抿嘴兒一笑,她是孑然一身沒個牽掛的,所念者只女兒一個,她的這點月例全用在了女兒身上,安姨娘那頭要做,她就借機也給明洛做了兩身,又說要送了金首飾到銀樓里頭炸一炸,才好在三月三那天戴出去。 蘇姨娘聽見她說,咬了唇兒,回去開箱子點銀子,她回來半年不到,又要補身又要置東西,算一算也沒攢下多少錢來,拉了小蓮蓬:“安姨娘都幫著明湘作衣裳,我這兒也不能少了明沅的,你看,給她做一身,夠不夠?” “姨娘趕緊別cao這個心,六姑娘那兒太太還沒先送去,姨娘且得慢一步,我看著,還是幫三少爺做一身罷了?!毙∩徟罱o她端了一碗核桃酪,這是明沅叫廚房送來的,每日一盞,錢從她的份例里頭出。 蘇姨娘整個人瘦的只余一個肚子,原來生灃哥兒時候那個富態樣子半點兒也不見,每回來看她,她都比之前要更瘦,如今若不是強撐,兩條腿還撐不起個肚皮來。 吃了兩個多月的酪,人倒胖了些,身上也有力氣,天晴的時候裹了大斗蓬好在花廊里頭走一個來回了。 越是不動越是吃不下去,如今逛得院子,胃口倒見漲,連著小蓮蓬見著明沅都說:“還是六姑娘這法子好用,姨娘再瘦下去,瞧著都叫人憂心呢?!?/br> 明沅笑一笑:“我是瞧著太太懷官哥兒的時候常用這個,想是養人的,這才叫廚房送來,也不值幾個錢,姨娘用著便是了?!毙睦镆矒鷳n,小蓮蓬悄聲告訴她,說瘦的骨頭撐著皮,肚子那兒抻的疼,明沅給送了油過來,這么抹著才算好了些。 這一胎怕是個女兒,連蘇姨娘自個兒也覺著了,說她懷明沅的時候便是這么著,人瘦不說,半點胃口都沒有,背后看著,再瞧不出是懷了身子的人。 “若是沒她,我這胎到底兇險的,別個都有了,獨她得不著,便是太太心里惱我,衣裳也得做的?!碧K姨娘翻翻這一季發下來的布料,想比著明洛身上的給做一件:“我看給她做件大紅金邊葫蘆樣穿花袍子罷,她生的白,穿重色的可不比五姑娘更顯得出些?!?/br> “姨娘有這份心,落后給也是一樣的,沒聽太太說,里頭可沒姑娘的份兒?!毙∩徟顒窳擞謩?,把蘇姨娘的心思勸熄了:“我看倒不如淘換些小東西給姑娘玩,手鞠花鍵都使得,咱們姑娘就是太靜了?!?/br> 小大人一般,比四姑娘有主意,比五姑娘想的遠,若不這么著,也照管不到姨娘身上來,便是如今這樣才好,往后說不得還能帶帶后頭弟弟meimei們。 落月閣里頭的丫頭俱都是這個想頭,蘇姨娘卻是真心覺著虧了女兒的,她這個親娘半點不曾幫襯著她,拖了她的后腿不說,還叫個八歲不到的女兒來看顧她,便連想補些東西都得看著臉色,長嘆一聲,鼻尖泛酸,把那酪吃盡了,還是摸了原先的首飾出來:“把那個金分心打成桃心的送給她去?!毙∩徟顚嵲跀Q不過她,點頭應了。 如今那只桃心簪子就戴在明沅頭上,蘇姨娘見著女兒戴起來,抿了嘴巴笑,小丫頭給上了兩匣子春餅,明潼動手給紀氏裹了一口,就手拿著送到口邊,紀氏張口咬了,算是“咬春”,余下那些才分送下來。 官哥兒灃哥兒兩個手里都拿著木雕彩畫的春牛作耍,灃哥兒養了一付老實脾氣,官哥兒伸手去搶,他便讓了,索性把兩只都給他,張手要明沅抱了喂他春餅吃。 等散了宴,小娃兒先撐不住睡了,明沅姐妹幾個拿了剪刀剪春幡,澄哥兒寫春帖,明潼動手畫了一幅春牛圖。 到子時過去,才各回院中,明洛還記得張姨娘下了明沅的臉,系了斗蓬走的飛快,張姨娘跟在后邊叫她:“我的祖宗,你仔細著腳,小心摔!” 明沅一路送了蘇姨娘回落月閣,這原是跟明湘安姨娘一條路的,安姨娘扯著女兒幾步就不見了人影,明沅搭手扶著她,到了落月閣邊,緊著斗蓬同她道別,心里還怕她得著好處就抖起來,這一胎且不知道是男是女,面上帶笑,意有所指:“姨娘如此,不就很好?!?/br> ☆、第77章 紅喜果 張姨娘見著明洛把自個兒甩在后頭,踩了高底鞋兒往前跟,到她進屋,明洛已經解了衣裳,只穿里頭一件雪青色緊身小襖,自個兒拿了牛角梳子通頭發,見著張姨娘喘著氣兒進來,鼻子里頭哼哼一聲,扭過臉去不理會她。 張姨娘一只手撐了腰,一只手點了她:“我的活祖宗,你跑什么,還積了雪呢,要是滑了腳怎辦?” 明洛把梳子一摔,牛角梳子撞到妝匣上一聲脆響:“姨娘作甚弄那個鬼,叫我在六meimei跟前怎么做人!” 張姨娘聽見她說這一句,翻了個白眼,往臨窗的榻上一坐,指了絲蘭給她順氣,又叫綠腰倒茶來,解開觀音兜往榻上一擺:“我解解氣!偏她肚皮是個爭氣的,該!” 張姨娘帶著女兒跟顏連章在穗州呆了近一年,原想著怎么也能懷上一個,哪里知道竟沒有,好容易獨寵了,只當定能抱一個懷一個回來的,不想竹籃打水一場空。 蘇姨娘不過就那一夜,竟帶著肚皮回來了!不怨自家不爭氣,只恨別人運道好,她關那許多日子,出來瘦得那個玲瓏相,就坐在自個身邊,挺著那樣大的肚子,吃菜都勾不著桌上的碟,怎么不惹人的眼。 她原也看不上安姨娘,怪只怪自個走錯一步棋,那時候后院里頭不過她跟安姨娘兩個,若她一意稱病,定是安姨娘跟去任上,這個哥兒不就成了她的! 一個偷jian?;?,一個母豬肚皮,哪一個都不是甚么好東西,真叫她作鬼弄人她且沒這個膽子,也不過撒撒氣,哪知道這么一會子就叫太太看出來,那碗魚rou一送過來,還有誰敢不老實。 “姨娘好沒道理!”明洛肚里有氣說不出為,總歸是親娘,行這等事明洛只怕別個恥笑了她:“六meimei好性兒,若不然,我往后還怎么同她處!” “你同她處什么,她有太太在上頭呢,便是作給老爺看,她這親事也差不了,你也不想想那一個,滿院里也只你跟她爭,她養了別人的兒子,自家的腰桿倒粗起來了!”張姨娘越是說是忿然,連茶也吃不下了:“你還當那一院子是好的呢,會咬人的狗才不叫!” “好好的,怎么又說到四jiejie身上去了,我再不聽姨娘說這些個混帳話!”明洛跺了腳,推了張姨娘不許她呆在屋里:“姨娘遠著我些,我也遠著姨娘!”把那格扇一關,鉆到被子里頭去了。 張姨娘先還生氣,推了半日只不出來,氣的拍她一下:“你這傻妞,叫人賣了還幫人數銅板呢,一院里就你跟她是一年生的,到時候總歸一道辦親事,你光撿著吃穿了,有她那個功夫?那梅家的才來幾日,這就看上了,你呢,傻大姐一個!” 明洛鉆在被子里一動不動,聽見張姨娘說到明湘,在里頭又是動頭又是動腳,偏不肯鉆出來,張姨娘罵了兩句,怕她悶著,伸手去扯被子。 一個在外頭拉一個在里頭裹,爭的張姨娘直喘氣嘴里還哄她:“趕緊透透氣,燜熟了你能下酒??!” 明洛開了道小縫,悶聲悶氣的在被子里頭說:“姨娘再不許說明湘的壞話,她是叫冤枉的!” 張姨娘冷笑一聲:“甚叫個冤枉,我還平地翻出三尺浪來呢,要真是沒影的事,怎不說你,怎不說六丫頭,單單說了她?你看看西府二姑娘那院里頭一丈高的花燈,女人家這點子手段你都不識得,出了門非叫坑死不可,要不是打我肚皮里頭爬出來,我且不理你?!?/br> 明洛狠聲哼了一下,張姨娘聽見一咋:“你要把鼻子噴出來啊,趕緊洗了睡,那事兒你別管,真有什么好的,咱們再不能讓人?!?/br> 說著又恨起來,往被子上拍一下:“就你還混混沌沌的,四丫頭曉得自兒去撈,六丫頭沒個看眼色討好賣乖的姨娘,可她自個兒會使力氣,你看看上房那一天一頓的燕窩子,甚個時候斷過?”說著扯扯女兒被子,憂心自家這女兒甚事都不懂,真落在這兩個后頭可怎么辦。 這番苦口婆心全打了水飄,明洛在被子里頭轉了眼睛就是不出來,張姨娘氣不打一處來:“就你還傻呢,還想這個冤枉那個不容易,哪個不比你有手段,你看太太跟前的喜姑姑,哪一樣不先想著六丫頭,一個下人作生日,她倒巴巴的做了抹額送去,你起來,我可告訴你了,明兒把那扎花練好了,也給太太做條抹額去!” 明洛從被子里露出一張臉,立著眉毛:“姨娘再說,我再不理你!”說著又鉆回去,把自個兒蓋得嚴嚴實實的,張姨娘沒得法子,只好出去:“成成成,你是我祖宗,那些個待你好,全是唬你呢,親生娘才真為著你!” 待月閣里頭一鬧個不休,小香洲里也不得消停,采薇自來瞧不上蘇姨娘,就是怕她拖累了姐兒,如今安姨娘跟張姨婦兩個給了她難堪,她又打起報不平來:“便是不看旁的,姑娘的臉面總要給,白待她們好了?!?/br> 明沅穿了一身玉白寢衣半靠在引枕上頭,走了睏勁倒睡不著了,外頭風聲打著竹葉沙沙作響,冷泠泠的月光滑進來,照的半室光明,她手里捧了一卷書,正看到這兩句“事有急之不白者,寬之或自明?!?/br> 這一句倒有大道理,細細翻回去咀嚼兩回,原來上學的時候覺得這些古話又難記又難懂,如今卻是越看越有滋味了。 聽見采薇說話也不擺到心上,笑一笑道:“那同四jiejie五jiejie又不相干,你且去睡吧,我再看得會子,累了自然就睡?!泵縻湟皇謸沃?,一手去翻書頁,采薇嘆一聲:“姑娘就是這么好性兒才叫別個欺負到頭上,太太還在呢,當著人擺花樣,她也有臉?!?/br> 明沅拿手撐了下巴只作聽不見,采薇負氣,給她絞了熱毛巾敷臉:“姑娘也別熬精神了,便是走了困,拿毛巾蓋蓋臉,躺會子歇了罷?!?/br> “你把那小匣子里頭的書簽子拿一枚來,我記著地方?!辈梢鹋趿讼蛔舆^來,明沅撿了枚銀杏葉,這是她自個兒做的葉脈書簽,小時候手工課學過的,到這兒做出來,別人竟覺得新奇,她便每人都做了些分送,染上顏色裝在匣子里頭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