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頁
五十年…… 不論用多少年,他一定,必定,肯定要再次進入那個領域去,去討回他曾失去的東西。 東佛暗自捏著他那不聽使喚的雙腿。 就在他乘風歸去,即將越出圍困自己八年的牢籠,滿心滿眼都是希望與歡喜的時候,戚九的薄刀筆直砍斷了他的雙腿,那薄刀蘊藏著極大的力量,令他完全來不及扯回自己的斷腿,瞬間在殿中蘇醒。 他的尊嚴和雙腿,都留在了那個該死的世界。 他恨! 他簡直恨毒了! 他一直有仇必報,鳩羅納夜,他一定會殺回去血洗那個該死的世界! 搶回他的腿來!! 新帝的周遭驀地產生一股極其可怖的氛圍,駭得眾人皆紛紛下跪。 抬著王座的武衛遂將新帝抬出了地宮,東佛陰翳一般的煩悶心情見了陽光,緩有一絲絲的好轉。 畢竟他可以被陽光永遠親吻,而鳩羅納夜永遠只能陷于黑暗深淵不能自拔。 此一對比,他的壞心情似乎好了三分。 宮闈深處,旋即傳來了女孩子歡樂的淺笑聲。 隨在新帝座后的太監連忙弓腰歉笑,走過去責難,誰剛才笑了,把那個誰的嘴巴縫起來。 女孩子們立馬改了顏色,蒼白著小臉泫然欲泣,連連哀求的聲音叫東佛又舒暢了幾分。 這就是權勢該死的甜美。 他命武衛將王座移了位置,幾個身著奇裝異服的女子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執刑的宮人手里捏著長針,正要往一個異族女子嘴皮上狠狠扎去。 太監低聲下氣對新帝道,“都是燁摩羅進貢來的,異邦人沒有規矩,擾了陛下的清閑?!?/br> 東佛的好心情立馬灰飛煙滅,不由自主道,“燁摩羅送來的人,你們也敢往朕的身邊放” 太監立馬心領神會,對執刑的人比劃了下脖子,眼神示意可以拖下去處理了。 一眾女子哭天搶地地被扯著頭發拖走,其中一個奮力掙扎,跌跌撞撞地撲在東佛的足下喚道,“陛下,饒命!饒命!” 她抬起的臉上沾滿了鼻涕和眼淚,形容狼狽至極,可是一雙眼睛盛滿眼淚之后,猶勝一對兒琥珀色的茶盞里盛滿了瓊漿玉液。 她緊緊地攀著王座下的橫梁,像垂死掙扎的溺水者,愚蠢地扯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此番求救的舉動,居然令東佛心情愉快。 東佛盯了一下她的眼睛,揮手驅開上前撕扯女孩的衛宮與太監,似笑非笑地問道,“你叫什么名字?!?/br> “南達……”燁摩羅的女子哭哭啼啼,“我叫南達?!?/br> 東佛似不滿意,對心腹太監耳語一句,又對跪在地上的女子道,“不對,你叫小兔崽子?!?/br> 南達驀地停住哭泣,開合著顫抖的唇瓣,不敢相信地望著居高臨下的帝王。 陽光普照,年輕君王的俊美五官似被暗影精雕細琢,一副惡氣十足的漠然樣子,唯有看自己的一瞬間,閃過一絲絲地悅動。 卻像肢解人似的快意又凌厲,薄薄的目光,一層層地削著自己某處器官。 南達的后脊,驀地透出森冷的寒意。 心腹太監命著一個武衛,將南達扛走,送去了皇宮里某個新建的宮殿,那里的人都似兔子一般被悉心圈養起來。 或是因為耳朵,或是嘴巴,或是腳…… 金鷹王座又繼續行走起來,東佛躺在上面,黑色的長發如綢緞的錦被,散漫地蓋著他殘缺不全的身軀。 巍峨的宮殿在初秋的蕭瑟中,益發高入云端,東佛慵懶地側躺,周身分明感受著影線與光斑的交疊更替,溫度恰好。 他恨著他的母后,然而骨子里,血管里,肢體語言里卻最像她。 他也恨著鳩羅納夜,然而骨子里,血管里,肢體語言里卻最搖擺于他。 若有朝一日,他能再見他時,他必然會威風凜凜告訴那個燁摩羅的傻子。 世間最好的幻術,已經在他手中,那就是至高無上的權利。 “她的命保住了,因為她有一雙與你一樣的眼睛 ?!?/br> 東佛心里突然這樣想著。 但愿我恨的每一個人都如你,眉眼相似,顰笑無異。 也許終有一天,他就能拼湊出一個最完整的他了吧。 …… “大禪……大禪……您快醒醒……” 有人掀開他臉上堆滿塵土的厚布子。 鳩羅納夜的眼皮里綴了鉛珠子,又疼又重,他的骨骸里釘入了鐵針,又痛又酸,他似乎遭受了一場披肝瀝膽的洗禮,連呼吸都變得沉重而乏力。 但他必須打開了眼睛。 沒有天空,地面仿佛囂張地吞盡了一切,像在怪獸的肚子里不停地蠕動,厚積的云層開始向四面八方推移,大大小小的沙丘被強大的力量推作滾刀鋒,風沙肆虐在逐漸灼心的烈日中央,沾足了火氣,又重重地抽打在萬物之間。 說是萬物,也僅是鳩羅納夜和他僅剩的信徒。 還有莽莽無垠的沙海。 信徒遞來一根木杖,把鳩羅納夜從掩身的半截沙坑里刨了出來,一邊用干澀至極的嗓音催促道,“沙暴過去,咳咳咳……咱們得趕緊尋個地方,咳咳咳……太陽就要升起……” 鳩羅納夜攙著木杖,與信徒互相拖拽著,翻過幾道低丘,滾到了一座新生沙梁之后。 那里殘存著一縫陰影,足夠兩個渺小的生命躲過烈日炎炎下最為強烈的曝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