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也沒那么糟。相對于計算赫耳墨斯航線的痛苦來說，這不算什么。我知道每次一提數學你就嫌煩，所以讓我總結一下：對付赫耳墨斯的離子多重引擎的持續弱推力，遠比對付那些預補給飛行器的強勁點推力要難得多。

    “這25條航線所需的時間都是414天，相互之間的區別只是推力的時長和角度。燃料需求與軌道密切相關，不過都在鷹眼助推器的能力范圍之內。

    “實在是不幸，地球和火星當前的相對位置很不好。算啦，要是想簡單——”

    他打住了。

    他皺起眉頭，望向遠方。

    “嗯?！彼f。

    他抓起咖啡杯，去休息室續杯。

    ***

    特迪掃了一眼擁擠的會議室。nasa所有的關鍵人物同時出現在一個地方，這種情況很少見。他整理好一疊事先準備的筆記，將它們整齊地放在面前。

    “我知道大家都很忙，”特迪說，“感謝你們前來參加這次會議。我需要各部門有關伊里斯項目的情況報告。文卡特，從你開始?！?/br>
    “任務小組已經就緒?！蔽目ㄌ乜粗痔犭娔X上的表格說，“阿瑞斯3和阿瑞斯4的預補給小組之間有些小小的地盤之爭。阿瑞斯3小組說應該由他們來執行，因為沃特尼在火星上，也就是說，阿瑞斯3項目還沒結束。阿瑞斯4小組則指出，這個飛行器本來就是他們貢獻出來的。我最后拍板由阿瑞斯3小組來執行?！?/br>
    “阿瑞斯4方面火大嗎？”特迪問。

    “是很不爽，但問題不大。他們接下來還有另外13個預補給任務要執行，壓根沒時間在這上面嘰歪?！?/br>
    “米奇，”特迪對飛行總監說，“發射準備得如何了？”

    米奇將耳機摘了下來?！拔覀円呀浽O置好了控制中心，”他說，“我將親自監督發射，然后將航行和登陸工作移交給文卡特的人?！?/br>
    “媒體？”特迪轉向安妮。

    “我每天都為媒體更新動態，”她靠向椅背說，“現在所有人都清楚，如果任務失敗，沃特尼就死定了。自阿波羅11號以來，公眾還從沒對一艘飛船的建設產生過如此高的熱情。的《沃特尼報道》的收視率在過去兩周里一直是同時段最高的?！?/br>
    “關注度高是件好事，”特迪說，“這能幫我們從國會獲得緊急撥款?！彼戳艘谎壅驹谌肟谔幍娜??！懊锼?，多謝你這么急趕過來?！?/br>
    毛里斯點了點頭。

    特迪指了指他，對大家說：“有些人可能不太認識他，這位是從卡納維拉爾角趕來的毛里斯·斯特恩，他是鷹眼3項目原計劃的負責人，目前負責伊里斯的現場發射。很抱歉讓你臨時換貨了，毛里斯?！?/br>
    “沒問題，”毛里斯說，“我很高興能幫上忙?！?/br>
    特迪將他那疊文件最上面的一頁翻過去，放在旁邊?！爸破髑闆r如何？”

    “目前情況良好，”毛里斯說，“但不是最佳狀態。鷹眼3本來已經預備發射。助推器從設計上來說，不允許長時間矗立和承受重力。我們目前正在給它添加支撐物，這些在發射前都要挪走。這么做比把它拆下來要容易得多。此外，燃料對內儲存罐也有腐蝕作用，所以，我們必須將其抽干。與此同時，我們每過三天會對各個系統進行全面檢查?！?/br>
    “很好，謝謝你?！碧氐险f。他將視線轉向布魯斯·吳，此人正站在他背后，一雙血紅的眼睛盯著他。

    “布魯斯，謝謝你飛過來。加利福尼亞最近的天氣如何？”

    “我怎么會知道？”布魯斯說，“我又沒機會抬頭看窗外?！?/br>
    壓抑的笑聲在屋子里響了幾秒鐘。

    特迪又翻了一頁?！笆菚r候拋出這個大問題了，布魯斯。伊里斯的進展怎么樣？”

    “我們落后于進度了，”布魯斯疲憊地搖了搖頭，“已經盡可能快了，但還是不夠?！?/br>
    “我可以撥出加班經費?！碧氐媳響B。

    “我們已經連軸轉了?！?/br>
    “你說的落后，是有多落后？”特迪問道。

    布魯斯揉了揉眼，嘆氣道：“我們已經忙活了29天，也就是說，現在只剩下19天了。在這之后，發射現場還需要13天將其組裝到助推器上。我們至少落后了兩周?！?/br>
    “這是不是你能預計到的最糟情況？”特迪邊問，邊在筆記上記下來，“還是說你有可能拖到更晚？”

    布魯斯聳聳肩，“如果不出任何問題，只會延期兩周。但是我們總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br>
    “給我一個數字?！碧氐险f。

    “15天?！辈剪斔够貞?，“如果再有15天，我確定能按時交貨?！?/br>
    “好吧，”特迪又記了一筆，“讓我們變出15天來?！?/br>
    他將目光轉向阿瑞斯3的醫務官，問道：“科勒醫生，我們能否降低沃特尼的食物攝取，讓配給撐更長時間？”

    “很遺憾，不成?！笨评照f，“他目前的卡路里攝取量已經少到極限了。實際上，就他的體力工作量而言，他已經吃得太少。接下來只會更糟。很快，他的食譜上將只有土豆和維生素補給。他已經儲存了部分高蛋白包裝食品供后期食用，但營養不良只是時間問題?！?/br>
    “一旦斷糧，多長時間之后他就會餓死？”特迪問。

    “假設他到時仍有充足水分，撐三個星期沒問題。比一般的饑餓耐受時間要短，但是別忘了，在這之前他已經因為營養不良而消瘦了?！?/br>
    文卡特舉手讓大家注意，“記住，伊里斯實行的是彈跳著陸，他必須開著漫游車，找上好幾天去取回食物。我估計要是你快餓死了，也沒法穩定駕駛一輛漫游車?！?/br>
    “他說得對?！笨评蔗t生確定地說，“四天沒進食的情況下，他將無法站立，更不可能cao控漫游車。另外，他的精神狀況將會急劇惡化。到那時，就算是保持清醒，對他來說都很有難度?！?/br>
    “那么，著陸日期是改不了的?！碧氐险f，“毛里斯，你能將伊里斯在13天內裝配到助推器上嗎？”

    毛里斯靠在墻上，使勁捏著下巴?！斑@么說吧……裝配本身實際上只需要大約三天，另外十天是為了測試和檢查?！?/br>
    “你能將其縮短多少？”

    “有足夠加班的話，我能將裝配時間縮短到兩天，包括將飛行器從帕薩迪納運送到卡納維拉爾角的時間。但檢查時間沒法縮短。檢查本來就是基于時間的。我們進行檢查，以及二次檢查，并在兩者之間留夠觀察時間，看是否有畸變或彎曲情況。如果將間隔時間縮短，檢查本身也就沒有意義了?！?/br>
    “這些檢查經常發現問題嗎？”特迪問。

    整個房間忽然安靜了下來。

    “呃，”毛里斯變得有些結巴，“你的意思是我們略過檢查？”

    “不，”特迪說，“我現在問的是這類檢查發現問題的頻率是多少？”

    “二十次發射中會有一次?！?/br>
    特迪把它記了下來?！澳敲?，這些找到的問題，有多大幾率會導致任務失敗呢？”

    “我……呃……我不確定，也許一半？”

    他把這個也記了下來?！八?，如果我們略過檢查和測試，將會有1/40的幾率導致任務失??？”特迪問道。

    “那是2.5%，”文卡特插嘴道，“通常情況下，這已經是能讓發射倒計時暫停的幾率了。我們不能冒這個險?！?/br>
    “上一次我們對付‘通常情況’是什么時候？”特迪說，“97.5%比0好。在座有誰能想出更安全的方法來爭取更多時間？”

    他掃視整個屋子，一張張毫無表情的面孔看著他。

    “那么，好吧?！彼诠P記上畫了個圈，“加速裝配進程，略過檢查流程，為我們爭取到了11天。如果布魯斯能變個戲法讓飛行器造得再快一點，毛里斯還是有時間作部分檢查的?！?/br>
    “那還差的四天呢？”文卡特問。

    “我敢肯定沃特尼能省出來四天的食物，對付營養不良?！碧氐峡粗评蔗t生說道。

    “我……”科勒開口，“我不能建議——”

    “稍等?！碧氐洗驍嗨?。他站了起來，理了理夾克?！案魑?，我完全理解你們的處境。我們有流程規范，省略其中一些流程將帶來風險，風險意味著給你們的部門造成麻煩，但現在不是各掃門前雪的時候。我們必須把風險承擔起來，否則馬克·沃特尼就死定了?！?/br>
    他又轉向科勒，說道：“想辦法讓食物能多維持四天?！?/br>
    科勒點了點頭。

    ***

    “里奇?！边~克說。

    里奇·布內爾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電腦屏幕上。他的格子間里堆滿了打印紙、表格和參考書。喝干的咖啡杯隨意地四處躺著，外賣飯盒在地板上堆得亂糟糟的。

    “里奇?！边~克的聲調提高了。

    里奇抬起頭，“啥事？”

    “你在搞什么鬼？”

    “一個邊角項目，有些事我想好好確認一下?！?/br>
    “這個……我當然沒意見，”邁克說，“但是你必須先把指定的工作完成。我兩周前就跟你要過這些衛星調整的數據了，但是你到現在還沒給我?！?/br>
    “我需要一些使用超級電腦的時間?！崩锲嬲f。

    “你需要超級電腦來計算衛星常規軌道調整？”

    “不是，是為了我手頭別的事情?！崩锲嬲f。

    “里奇，說正經的，你必須先把工作干完?！?/br>
    里奇思索了一會兒?！艾F在是不是休假的好時間？”他問。

    邁克嘆了口氣，“你知道嗎，里奇，我認為現在對你來說是個完美的休假時間?！?/br>
    “太棒了！”里奇笑了，“我現在就開始休假?！?/br>
    “好，”邁克說，“回家去，休息休息?！?/br>
    “噢，我不回家?！崩锲媛耦^繼續計算。

    邁克揉了揉眼?！昂冒?，算了。那些衛星軌道……”

    “我在休假?！崩锲骖^也不抬。

    邁克聳聳肩，走開了。

    ***

    [08:01]沃特尼：我的愛心包裹準備得怎么樣了？

    [08:16]jpl：時間上有點延后，但是我們會完成。與此同時，我們希望你能繼續工作。我們很高興棲息艙狀況良好。維護工作每周只占用你大約十二小時時間，我們打算讓你在其他時間中進行研究和實驗。

    [08:31]沃特尼：棒極了！我屁股都快坐出瘡來了。我在這兒還要待上好幾年呢，你們得想辦法讓我干活兒。

    [08:47]jpl：我們也是這么想的?？茖W小組一旦有了方案，就會馬上把時間表更新給你。大部分工作內容都圍繞著eva、地質取樣、土壤分析，以及每周的醫學自檢。說實話，這是自機遇號漫游車以來我們得到過的最棒的“火星加時獎勵”了。

    [09:02]沃特尼：機遇號從沒回過地球。

    [09:17]jpl：對不起，比喻不當。

    ***

    jpl航天器組裝中心，又稱“潔凈房”，是火星探險史上幾乎所有知名航天器的幕后英雄。水手號、維京號、勇氣號、機遇號、好奇號，等等等等，全都誕生于此。

    今天，這個房間里熱鬧非凡，工程師們正忙著將伊里斯號裝入特制的集裝箱。

    已經換班的技術人員從觀察臺那邊注視著裝箱過程。最近兩個月，他們都沒怎么回過家，用來倒班的地鋪就打在餐廳里。其中1/3的人此時應該在睡覺，但沒有人想錯過這個時刻。

    當班的組長擰緊最后一個螺栓。在他取下扳手之后，工程師們忍不住集體鼓起掌來，很多人熱淚盈眶。

    經過63天的日夜奮戰，伊里斯完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