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馬克,對你早先一些問題的答復: 首先,我們沒有向植物小組轉達“去你們的”。我很理解,你全靠自己的力量撐了這么長時間,但是現在,大家是一個集體,如果你能聽進去我們的建議,那再好不過。 小熊隊本賽季打完了,中部聯盟墊底。 數據轉儲速度不適合傳輸任何音樂文件,就算壓縮過也沒戲。所以,你一直以來提出的需求,比如“任何東西,天哪,任何除了迪斯科之外的東西”,就沒法滿足了,繼續享受你的《熱力舞動》吧。 此外,還有一個不那么好的消息……nasa正在組建一個調查委員會。他們希望能查清這次導致你陷入險情的事件里,是否有可以避免的人為失誤。只是一個碰頭會?;仡^他們或許有一些問題要問你。 跟我們保持聯系,更新你的狀態。 ——卡普 我的回復: 文卡特,告訴調查委員會,他們要實行的政治迫害跟我無關。還有,告訴他們,如果他們一意孤行地要責怪劉易斯指揮官,我一定會公開否認。我敢保證其他船員也會和我持一樣的意見。 此外,還請轉告他們,他們每一個人的母親都是婊子。 ——沃特尼 ps:還有他們的姐妹。 阿瑞斯3的預補給飛船在霍曼轉移窗口期間,進行了連續14天的發射。預補給309是第三個發射的。251天的飛行時間幾乎波瀾不驚,整個周期中只需要進行兩次軌道調整。 經過多次大氣制動機動cao作減速后,它開始預備降落,目的地是阿西達里亞平原。一開始,它通過隔熱罩承受再進入大氣層的高熱。之后,它打開降落傘,并將已經擴張的隔熱罩拋掉。 當負載雷達偵測到離地面只有30米之后,它就會把降落傘切斷,并在外殼四周對氣球進行充氣。猛然著陸之后,它會彈跳和翻滾很久,最后才完全靜止下來。 給氣球放氣之后,電腦就會把成功著陸的消息傳回地球。 然后,它就在那里等待23個月。 日志:sol117 水循環裝置出毛病了。 6個人每天循環18升水,因此,它的設計上限是20升。但最近它的效能下降,每天最多只能再生10升水。 我每天能產生10升水嗎?顯然不能,我從來就不是什么撒尿冠軍。問題出在作物。棲息艙里的濕度大大高于原設計。所以,對于水循環裝置而言,它必須不停地將水分從空氣中過濾掉。 對此我不是很擔心。如果真有需要,我可以直接在植物上撒尿,植物們可以將它們需要的水分吸走,余下的則會凝結在艙壁上。我肯定能搞出個小裝置來收集凝結的水分。事實就是,水分不會無緣無故地消失,這是一個閉合體系。 好吧,嚴格說來,我在鬼扯。植物并非完全是水中和。它們從水中分離氫(釋放氧氣),并利用它來制造復雜的碳氫化合物。但是,相對于我用mdv燃料制造出的600升水而言,這只是非常微小的損失。就算我用水來洗澡,也還是會有很多剩余。 但nasa已經急瘋了。他們認為水循環裝置是極端關鍵的生存元件,這東西根本沒有備用件。他們尋思,我如果沒有了它,會馬上死翹翹。對他們來說,任何設備故障都是極其恐怖的。對我來說,就是個“星期二”而已。 結果就是,我沒有時間去收獲土豆,而是奔波于漫游車和棲息艙之間,回答他們的各種問題。每個新消息都在指示我嘗試新的解決方案,并將結果匯報給他們。 到目前為止,我們的工作結果指出,不是電子元件問題,也不是制冷系統、儀表或溫度的問題。我敢肯定最終的結論就是什么地方有個小漏洞,然后nasa就會開四小時的會,最后鄭重地告訴我,讓我用布膠帶把它封住。 劉易斯和貝克打開預補給309。他倆身穿笨重的eva太空服,盡最大努力將一疊疊棲息艙帆布搬出來堆放在地上。有三個預補給飛船專門裝載棲息艙用設備。 他們完全按照已經演練過數百次的工作流程,高效地將棲息艙部件組裝好。各部件之間用特種密封帶確保密閉配對。 將棲息艙主體結構豎立起來之后,他們開始組裝三個氣閘室。布料102上有一個能夠和1號氣閘室完美配對的大洞。貝克將布料拉開,緊緊繃住氣閘室外側的密封帶。 所有氣閘室就位后,劉易斯在棲息艙內放氣,al102第一次感受到空氣壓力。劉易斯和貝克觀察了一個小時,沒有任何氣壓泄漏。完美的組裝。 日志:sol118 我跟nasa之間關于水循環裝置的對話極其無聊,并且充滿了技術細節,讓我換個方式轉述一下: 我:“很明顯有地方堵了,讓我把它拆下來檢查一下管道內部?” nasa:(經過五小時的審議和討論之后)“不行。你會搞砸,然后完蛋?!?/br> 于是,我把它拆了下來。 是的,我明白。nasa有一大堆超級聰明的家伙,我的確應該按照他們說的來做,我的確表現得很不配合,要知道,這些人可是整天都在想法子讓我活下去呢。 但整天被人教育該怎么擦屁股,我實在是受不了。獨立,是他們挑選阿瑞斯宇航員時特別看重的品質。這是一場歷時13個月的任務,大部分時候我們都在遠離地球好幾光分之外,他們希望我們能夠最大限度地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 如果劉易斯指揮官在這里,沒問題,我會服從她的任何命令。但是,地球上一群連臉都見不著的人組成的官僚至極的委員會?真抱歉,我這兒的事已經夠麻煩了。 我十分謹慎,拆卸時,我給每個零件貼上標簽,把所有東西都擺在一張桌子上。電腦里有一整套圖解,所以我并不是閉上眼瞎干。 結果也正如我所料,里面有一根管子阻塞了。水循環裝置的設計意圖是凈化尿液,并降低由汗液蒸發提升的空氣濕度(你的汗液和尿液帶走的水分差不多)。我把水和土壤進行混合,生產出的是礦物水,結果就使得礦物在水循環裝置里越積越多。 我把管子清洗干凈,然后重新組裝好。問題全解決了。隔段時間我還得再這么搞一次,但是撐100個火星日應該不是問題,沒什么大不了的。 我跟nasa匯報了結果。我們(轉述后)的對話如下: 我:“我把它拆了,找到問題,修好了?!?/br> nasa:“賤人?!?/br> al102在那場猛烈的沙暴中狂亂地抖動,所承受的風力大大超過了其極限載荷,它的每一次收縮都狠狠地抽動著氣閘室的密封帶。帆布的其他部分是和把它們連在一起的密封帶一起抽動的,所以它們動起來也像是一個整體,但al102就沒那么幸運了。氣閘室在整個風暴中沒怎么動過,結果就是:所有壓力都落在了al102身上。 塑料層不停地彎折,同時以純粹的摩擦力加熱樹膠。在這個全新的、更易彎曲的環境中,碳纖維開始斷裂。 al102拉伸了。 不是很多,只有四毫米。但是碳纖維的通常間距是五百微米,現在,它們之間有一個八倍于正常間距的縫隙。 沙暴過后,那位孤獨的宇航員對整個棲息艙進行了全面檢查。但是他沒有發現任何缺陷,帆布上的缺口被密封帶完全遮住了。 al102本是為一次歷時31個火星日的任務而設計,實際使用時間已經大大超過了計劃時長。一個又一個火星日過去了,那位孤獨的宇航員每次進出氣閘室,選擇的都是1號,因為這是離漫游車充電站最近的氣閘室。 每次增壓時,氣閘室都會稍微擴張一點,減壓時,它又會收縮。每次宇航員使用氣閘,al102上的壓力都會放松一次,然后再重新繃緊。 拉開,增壓,減壓,伸展…… 日志:sol119 昨晚棲息艙的震動把我晃醒了。 這場中等程度的沙暴來得快去得也快。這只是一個三類風暴,風速50kph,沒必要太擔心。不過,在你習慣了全然寂靜的環境后,忽然來這么一陣呼嘯的風聲,也的確是挺讓人心煩的。 我真正擔心的是探路者,如果塵暴把它給弄壞了,我跟nasa之間的通訊也就完蛋了。邏輯上而言,我也不應該擔心它,這伙計已經在地表待了幾十年,一點小風奈何不了它。 等我出去之后,我要首先確認一下探路者是否正常,然后再來干今天的苦力活兒。 是的,每次沙暴之后,我都不可避免地要去“清理太陽能電池板”,這是友好的火星人——比如我——的一個光榮傳統。每次干這活兒都讓我回想起在芝加哥鏟雪的日子。對于這事兒,我要感謝我爸,他從來沒有念叨過讓我干活兒是為了培養品質,或是讓我認識到艱苦勞作的價值。 “吹雪機太貴了,”他一般會這么說,“你是免費的?!?/br> 有一次,我試圖跟媽抱怨?!皠e跟軟腳蝦似的?!彼@樣建議。 說點別的,還有七個火星日就要收獲了,而我還沒準備好。首先,我要做一個鋤頭。此外,還要在戶外建一個小棚子來放置土豆。我不能就這么把它們堆在外頭,否則,下一場沙暴就會引發“火星土豆大移民”。 不過,這些事暫且都得擺在一邊,我今天的日程已經排滿了。清理完太陽能電池板之后,我還要檢查整個電池陣列,確保沙暴沒有對其造成損傷,然后再對漫游車進行仔細檢查。最好現在就出發。 *** 1號氣閘室緩慢地減壓到0.006個大氣壓。沃特尼身穿eva太空服,站在室內,等待例行程序完成。毫不夸張,他已經進出這個氣閘室好幾百次了。sol1的那種無助的恐懼感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F在對他而言,這些不過是日?,嵤露?。 減壓繼續,氣閘室承受著棲息艙的氣壓,al102最后一次拉伸。 sol119,棲息艙泄漏。 最初的縫隙不超過一毫米??v橫交錯的碳纖維應該可以阻止裂縫進一步擴大,但是無數次的使用已經將豎向纖維拉斷,并將橫向纖維徹底拉松。 棲息艙的大氣正全力從泄漏口往外噴射,1/10秒不到的時間里,裂縫已擴展到一米長,走向和密封帶平行。它很快沿周邊擴展,讓氣閘室跟棲息艙徹底脫離。 完全沒有阻擋的巨大壓力從泄漏口爆發,將氣閘室噴了出去,像打出了一發加農炮彈。氣閘室內部,巨大的慣性力將不知所以的沃特尼狠狠地摜到后門上。 氣閘室在空中飛了40米才落地。還沒從剛才的撞擊中回過神來,沃特尼又被甩到前門上,這次是臉著地。 他的面罩吸收了沖擊力,安全玻璃碎成了幾百個小方塊。他的頭撞在頭盔內側,撞得他失去了知覺。 氣閘室在地上又彈跳了15米。沃特尼太空服里厚重的墊料讓他躲過了全身骨折。他想搞清楚情況,但意識還不太清楚。 最后,顛簸終于停止了,氣閘室側面朝下,周圍煙塵滾滾。 沃特尼仰面躺著,透過碎掉的面罩茫然地向上看著。他的額頭上有道很深的傷口,血流到臉上。 打起精神后,他開始確定方位。他把頭偏到一側,正對后門的窗口。倒塌的棲息艙在遠處若隱若現,整個一殘骸遍地的大垃圾場。 此時,他耳中忽然傳來一陣嘶嘶聲。仔細聽下來,他發現嘶嘶聲不是來自太空服。在這個電話亭大小的氣閘室里,有一個很小的裂縫,正在讓空氣嘶嘶地溜走。 他繼續專注地聽那個嘶嘶聲,然后摸了摸自己破碎的面罩,又朝窗外看了一眼。 “你他媽跟我開什么玩笑?”他說。 尼爾·阿姆斯特朗(1930—2012),第一個登陸月球的人。 1975年r&b樂隊the sylvers在洛杉磯錄制的一首歌曲。 第十四章 語音日志:sol119 你瞧這破事???我cao!cao這個氣閘室,cao這個棲息艙,cao他媽整顆星球! 說真的,認命吧!我完了!幾分鐘之后等空氣跑光,我也就死翹翹了。還跟火星玩什么過家家,我就是在自尋死路。我真受夠了這該死的一切! 我所要做的就是坐在這里等死,等空氣全部漏光。 我肯定會完蛋,再也沒有希望這回事,沒有自我欺騙,沒有問題要解決了。我他媽到頭了! 語音日志:sol119(2) 嘆氣……好吧,脾氣發完了,現在得想想怎么活下去。又來了。哎,讓我看看現在還能做些什么…… 我在氣閘室里。我能透過窗戶看到棲息艙,大概在五十米開外。通常而言,氣閘室應該跟棲息艙連在一起。所以說,出大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