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節
而鄧隱宸自己,也不用人引席入座,說了句瞧瞧這府第是何模樣,便自行要去走走轉轉去。這宅子,武梁自己也還不熟,更沒有什么私密的布置不便外人看的,武梁當然由他去。 于是管事兒的頭前“帶路”,鄧大統領要往哪兒去,他就往哪兒引著。 既然有男客到,總得意思意思搞個隔斷啥的,武梁于是張羅著擺屏風拉帷布,忽然有人悄悄過來遞信兒,說柳水云等在那廂,有重要的事約見。 ··· 僻靜無人的廢棄花房里,柳水云依窗而立。無風吹拂,無衣袂墨發翻飛,就那么靜靜的一個背影,已然是一副靜默的畫。 門大敞,武梁踏步進來,在離他幾步的地方停下。 這個柳水云,高調進門,卻根本沒有開嗓,只早早的登臺舞了那么一出兒,向賓客表明老子來了,真身在此,然后就從眾人視線里消失了。 卻神神秘秘又鄭重其事的約了武梁在這里見面。 這個花房,自然是老宅主留下的,遠遠的隔了水榭,在這處采光極好的緩坡上。內里雖然已經沒什么象樣的盆景了,但外圍種植的花草依然繁茂,使得這處花房更顯幽靜。 走過那唯一通往這里的木棧橋,甚至看到有兩個人守在橋頭。武梁心里原本那一絲微微的不耐變得厚重,頗后悔聽了傳話人的話,沒有帶人過來。 不知道柳立到底有什么事,需得約她來這種地方,還搞得這么鄭重又神秘。他們之間,難道還會進行什么不可宣揚之事不成? 這宅子,交接的時候,武梁來過一次,然后就交給管事的在打理。沒準備住嘛,所以也不甚上心,這個花房,武梁還真第一次來。 但柳水云竟然早早知道?還在她的府上,安排自己的人守橋斷路。這事兒,總透著那么股奇怪。 武梁站在那里猶豫了一下,想著該怎么跟柳水云打招呼。是揚聲大調毫不避諱打哈哈呢,還是該壓聲斂氣用竊竊之語。 此情此景,似乎后者更合適,但武梁卻不想那樣。 她只希望柳水云是真的有正事找她,而不是象在宮中那樣,無事生非,刻意營造些夾纏不清的假相。 柳水云并沒回頭,卻好像篤定了是她到了,幽幽開口道:“阿姜,你還記得林州府嗎?” 武梁愣了愣。 林州府,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并且,那里可真沒有什么愉快的記憶,所以大家都不肯再提起,悄悄塵封在心底。 武梁不知道柳水云為什么會忽然提起。 柳水云笑了笑,帶著些愉快的聲調,聲音平緩低沉,“林州府,我永遠也忘不了。我在那里出了事兒,我們在那里分開。我回京了,那知府卻被人倒吊在城門上?!闭f到這里,他頓了頓,瞧著武梁,眼神溫柔。 武梁知道他是感謝她默默替他出氣的意思,她沒有接話。干這種壞事兒,怎好在明面上提。 柳水云又繼續道:“再后來,那知府死了,好多手下也死了……” 何止是知府和手下死了,而是他們好幾家,被一起屠戮滅門了。 這更是大案要案,避之不及的事件。 武梁只點個頭,“聽說了?!?/br> 她很怕柳水云明明白白來一句“我干的”之類的,讓她變成明確的知情者。所以她忙加了一句,“都過去了,別再提了?!?/br> 柳水云卻顯然不打算打住話題,他神色一斂,眼神冰涼,“可是阿姜,你記得事情的起因嗎?有兩個認識我的外地商客,在林州府放流言,說閑話,把一路遮掩的我的行蹤公之于眾……” 他復又笑起來,“當然,聽說,你也查過他們的,你也懷疑他們故意對嗎?好在,他們如今也死了,滅門,干干凈凈的滅門!” 原本他是來說這個的。 武梁心里發緊,她稍稍站直了身體,瞧著柳水云沒有說話。 這事兒,還關系到另一個人。 柳水云果然也知道了,很快收了笑,又道:“可是阿姜,你說這兩個人為什么要假扮客商去害我?我跟他們無怨無仇,我們甚至并不認識。所以,阿姜,你知道那兩個人,是誰安排的嗎?去林州府那樣偏遠的地方,就為了毀了我,毀了我們,讓我們再也看不到美好,再也不敢去尋求未來,我們,就是被他生生拆散毀掉的。阿姜,你知道這個人是誰嗎?” 武梁腦袋轟的一聲,原本柳水云都知道了。 他咄咄逼人的連聲問著她,武梁不確定他只是太過憤慨,還是在質疑她,嘲諷她的知情不報。 她嘴巴有些發干,仍是問:“是誰?” “正在府上,怎么樣,很好猜吧?”他高挑著眉看武梁的神色,然后自己肯定道,“沒錯,就是鄧隱宸那廝。不過,大統領又如何,無論他是誰,不是不報,時候沒到!如今,都要結束了?!?/br> “你,預備做什么?”武梁心里升起nongnong的不安。 從前柳水云是溫柔如水的,毫無鋒芒的,但現在不,他收起面上的一絲笑意,眼里涼涼的沒什么溫度,臉繃起來的時候依然很美,但卻是冰棱一樣的剔透冷感,毫無溫度。 他整個人都象一把無鞘的劍,就算沒有舉向誰,也泛著隱約的寒意。 這樣的柳水云,讓武梁覺得陌生,也覺出了危險。 “我還能做什么?他毀了我,我不過是還回去罷了?!绷七B臉上的笑都是涼的,“放心,我帶來的都是好手,很快,這一切就會結束了?!?/br> “流水!”武梁嚇了一跳,“你要在我的宴席上殺人放火不成?” 她眼睛外瞟,揚聲叫著“來人”,一邊抬腳就想往外走。 柳水云拉住了她的胳膊,“阿姜,你也看到了,此處這么偏,這棧橋這么長,那端我布置了人手不許人靠近,你叫破喉嚨旁人也聽不到的?!?/br> 也是,這里孤島似的,他不放人,徒勞掙扎又有何用。武梁泄氣,惱火的猛扯自己被拉著的胳膊。 柳水云松開了她,道:“你在我眼前,安生些便安全些。你也知道,姓鄧的身份顯貴,今天我們來,都抱著孤注一擲之心,只許成不許敗。你若礙事兒,他們必不會給你面子。若連你傷了,可如何是好?!?/br> 武梁不理。 “阿姜,對不住了,我知道姓鄧的對你頗有心思,我知道他今日會來,并且來你這里他會很放松,所以特意選了這里下手。我不指望你幫我,但也絕不想你壞我的事兒。 不過你放心,不會傷到無關賓客讓你為難的。還有,我叫你過來,就是不想連累到你。事情結束后我會執劍推你出去,讓人看到你是被我劫持在先,而非同流合污?!?/br> 說著撂了撂衣袖,武梁這才看到,原來他寬大衣袖下,手里竟然緊握著一柄短劍。 ··· 武梁心里無比的緊張,也說不清擔心誰更多一些。 擔心柳水云介意她的隱瞞,如今哄她只為讓她老實點兒,等到適當的時候再卡察那么一劃拉讓她小命休矣? 還是擔心鄧隱宸真的會不敵落敗血濺當場? 也或者有些擔心實際上柳水云做的不如說的到位,最后被成攻反擄,無命可活? 外面隱隱的已有腳步奔走聲,呼喊叫嚷聲,嘈雜地傳來。 武梁知道,大幕已拉開,大戲正上演。 這次的府宴,肯定又熱鬧大了。 她穩住心神,還是試著勸說柳水云,“流水,我知道你心里憤恨不平??墒?,你可有想過,我們從前惹不過別人,現在其實也同樣惹不起?從前欺負過我們的人何其多,我們難道都一一報復回去?過去被欺,是因為過去我們自己太弱,現在既然大家日子好過,咱們就珍惜眼前不好么?咱何不放下過去的種種往前看?趁沒釀成大錯,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br> 柳水云聽了,默了那么一小會兒,然后就揚聲長笑起來,好像她在說笑話一樣,“阿姜,你說有好日子過?那是你吧。至于我,你知道我過的是什么日子嗎?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吧?!?/br> 他說你看我活得光鮮亮麗是吧,可是我根本就不能不光鮮亮麗。他說你看我能帶著侍衛招搖來去是吧,可你知道那些侍衛除了保護我的安全,更大的作用是看管好我嗎?所以許多時候,根本是我聽他們指揮行事。我早已,沒有自由了。 他問武梁你知道為什么太后這么時不時把他帶在身邊,眾臣工并無人說她□□后宮而諫言勸阻嗎?因為太后根本就沒有“寵”他,只是把他帶在身邊,玩樂罷了。 不但她自己玩樂,更讓所有后宮女人們同樂,把他當所有人的玩物,是供所有后宮女人們排遣無聊的需要的。 她不但自己不獨占,甚至很多時候,是她差遣柳水云去與宮妃們作堆尋歡作樂的。 后宮的女人們都是人精,自然配合著太后的心思行事。就算素日不喜聽戲唱曲的,也要偶爾找柳水云去那么一次半次,免得變成特立獨行不與人同,尤其不與太后行事相同,讓太后落到個獨自沉溺玩樂的境地。 并且這些女人也必然的不會姑息柳水云的錯處,甚至時不時的挑點刺兒喝斥責罰一場,以便讓人確信,這位真不是太后的寵侍。 而太后,得知他被罰的后果,常常是拿出掌管后宮的氣勢,加倍嚴懲。 太后就是這么一副鐵面無私,規律嚴明的態度,好讓所有人都知道,玩藝兒就是玩藝兒,禍亂不了后宮,更禍亂不了前堂朝政,他無足輕重,他不值一提。 所以,連普通富足人家,都有請戲子養歌姬的,堂堂太后喜歡聽一個戲子唱戲,讓他出入后宮消遣,臣工們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 這種說法,武梁很愿意相信。她想起當初未出府時候,程向騰私下里,寵她也是真寵的,但規矩,也是真要乖乖守的,沒有什么討價還價的余地。 他們兄妹,倒都行的這一套。 柳水云卻當她不信,背轉過身去讓武梁撫他的背。他說不用脫衣,單用摸的,就能摸到背上傷疤。 他繃緊了胸前衣襟,于是背上的衣料緊緊裹身,真的不用摸的,武梁已經看到隱透過來的凹凸不平,交纏錯縱。 柳水云身上,原來新傷疊舊痕,不管受罰后被賞用多好的藥膏,次數多了,痕跡總會越來越猙獰。 他笑得哽咽,說你覺得,這樣的活著,叫日子好過? 武梁看著那些傷痕沉默,然后艱難開口道:“可是,太后總歸還是憐惜你的,不是還幫手照顧白玫的身子嗎,也是體恤你終于有后。你現在是快要當父親的人了,總算又有新的奔頭。不為自己,也要為她們母子考慮。你如果今天公然這般行事,只怕太后也保不得你,你可想過如何善后?” 彼時,武梁并不知道太后懷孕這么高端的八卦。聽說太后對白玫甚好后,還壞壞地想,太后大約也是真心高興的,畢竟男人有后了,從此可以唯她獨用專職陪玩了吧。 男人不是都重子嗣嗎,自己可以做敢死隊,孩子總要顧及吧?若他人沒了,太后還會那么閑那么有心護著他的孩子么? 可是沒想到柳水云聽了,卻絲毫不為所動,甚至帶著一聲冷笑,“善后?我不需要什么善后。我賤命一條,早就不想要了,能手刃了仇人再死,什么都值了。至于白玫那賤人,她本就活不長了?!?/br> “活不長?”武梁不明所以,遲疑了一下才道,“是得了什么嚴重的病么?” 關于白玫,縱使柳水云不爽她,但到底已經為了肚子接納了她留下了她,現在更有太后出手保駕護肚,除了病痛,武梁也想不出,還有什么能要了白玫的命。 柳水云沒吱聲。 于是武梁想,大約自己猜對了。甚至她覺得,可能就是白玫病得沒活路,柳水云才這么絕望,才會行事這般偏激不顧后果。 可她也沒時間慢慢開解了,這里拖得久了,等萬一外面真鬧出了人命,就不好收場了。 她頗有些急切地獻計獻策,“縱使有病,想法醫治便好。你若人沒了,她們母子就更沒希望,那可是一直陪你這么久的師妹和你自己的孩子啊流水。所以,咱們不要把時間浪費在這里,咱們應該趕快去想辦法。宮里有宮里的門路,但民間可能有民間的法子,咱們去找去尋,沒準很快就能找到良醫靈藥?!?/br> 她想柳水云還是在意白玫的,哪怕口里罵她賤人。要不然他也不會嗓子沙啞,說話一直聲調戚戚。 誰知她完全會錯了意,柳水云聽了她的話,表情怪異地看著她,然后慢吞吞道:“她沒病,她好得很。是我,饒她不得?!?/br> “什……么?” 柳水云輕笑,“你知道么阿姜,我的嗓子,其實已經壞了,早就不能再唱了?!?/br> “怎么會?”武梁驚住。 “知道怎么回事嗎?就是因為白玫那個賤人,yin心發作,拿藥灌我!呵呵,可笑吧?那個陪伴我那么久的小師妹,我信任她親近她,甚至跟她分享我的*我生平恨事,結果卻被她如法炮制拿來對付我!” 柳水云面上一層煞氣籠罩,“你說,她該不該死!” 當初林州府出事兒后,柳水云是聞藥驚心,聽說有次病得爬不起床,都不肯吃大夫開的藥,后來直到人撐不住昏了過去,才被灌下藥治病的。 可是就是這位白玫小師妹,偏偏照著他最痛的地方,再狠狠咬了一口,連皮帶rou,痛徹心肺。 那時柳水云感到自己身體燥得不像話,與以前的某種體驗十分類似,心知不妙,便趁著一線理智尚存時候,拼命地摳嗓子眼兒,想吐出那些臟東西。 摳啊摳,就自己摳壞了嗓子。 他嗓子壞了,白玫自個兒也跑了,雖然氣歸氣,恨歸恨,但如果白玫不再出現,大概這事兒也就算完了??善酌底砸詾槭?,揣著肚子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