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節
惠太妃被制住后那么一罵,最主要的結果便是,她們幾個被拿下后,便一直堵嘴關在那里,無人問津。 沒人敢審啊,怕聽到什么不得了的內幕啊,擎等著上面親審呢。 結果慈寧太后果決,跟怕沾到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似的,壓根沒有跟相關人員照面兒,也沒讓人私下大刑伺侯著解氣什么的,她定下神來,直接就給小偏院一伙人賜了鳩酒,給了她們一個干凈利索。 責罵的機會,沒有,喊冤的機會,也沒有,什么叫天地公道,上位者的意愿就是公道。何況就惠太妃亮刀直撲又刺又罵這行為,早足夠她死得透透的了。 據說,這樣的結果,對惠太妃來說,已經叫做善終了。陸家沒被株連,還要稱頌太后慈悲。 武梁當天找過唐端謹和魯永迢之后,回過味兒來,也是真真切切后怕了一回。她太急切了,頗有些上躥下跳的猴急,很容易引人懷疑。若真有什么,能得一杯鴆酒干凈利索,果然就是福氣了。只希望程熙能夠挺住,象說好的那樣一問三不知,可以全身而退啊。 從前在皇宮里,看著柳水云被欺負,還曾那么無畏一回。大約就是當你真的直面那些貴人,看著她們那么真實在地眼前作,便少了些霧里看花的仰望空間,覺得她們不過如此罷了,懼怕便會減弱。 如今隔空感受皇權皇威,反而能覺出那隱隱的雷霆萬鈞。 她知道了什么叫怕。 太后不多過問刺殺原因,別人誰還敢問?雖然惠太妃事敗狂罵那幾句,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但誰傻呀,聽見了也得趕緊從腦中刪除干凈當沒聽見呀。誰還會特意再提么? 不只伺侯貴人的宮人懂這些,鄧隱宸他們顯然都懂。 之后的審查中,大家刻意避過了刺殺原因等深刻問題,只查表面上的明確的東西。比如那些油壇子怎么運到山上來的,經過了哪些人的手。那兩個女人怎么上的山,又是誰從中引薦的。扁擔怎么回事,匕首怎么藏的…… 鄧隱宸以事涉皇家隱秘,不宜張揚擴大為由,把這需查問的相關人等,圈定在了當初戒嚴的侍衛圈內。象武梁這種圈外的,再一次被排除在外了。 再說武梁是程侯爺的人,有正經的婚約呢,和太后算一家人。并且親兒子涉險這種事兒,也相當有說服力。一般不是腦子水多亂冒泡的,不會往武梁身上懷疑。 而程向騰也很快參與協查審理,再次過濾了與武梁相關的一應細節。 武梁再次感念男人們給力。尤其那位同謀先生,使喚人家毫不見外的,憑什么呢?她默默地想,若回頭有人家用得到的地方,一定不遺余力。 ··· 昭明寺事情查清楚了,那該罰該獎,也該有了說法。 這天的朝會上,說的就是這事兒。 提起程熙,皇上滿臉欣慰,說他少年英雄,身手不凡,臨危不亂,忠勇可嘉什么的,大大表揚了一番。 大家都知道,這是套路,表揚完了,就該行賞了。 結果在皇上還未說出具體如何行賞時,魯永迢便越位而出,拍馬屁道:“程侯爺有這樣英勇的兒子,定北侯將來后繼有人,朝廷又多可用之才,實在可喜可賀?!?/br> 一句話,就將程熙直接說到接班人身上去了。 魯學士說完了,先屏聲等著圣上反應。見圣上不動聲色,沒有面色發寒,目光清冷什么的,就知道自己所料不差,忙再接著高聲鳴奏道:“這樣難得的人才,正可堪當大任。臣越俎代庖,替定北侯爺奏請,立侯爺長子程熙為定北侯世子,將來以承父業,為國再創功勛……” 然后還細說了一番自已個人對程熙的種種印象,好生將程熙又夸贊了一番。 最后,“求圣上恩準!” 當皇帝的人嘛,不管心里是什么想法,一般不會那么急吼吼的表態,他瞇著眼先看眾人反應。 很快的,程向騰還沒說什么,唐端謹已經附議。 唐端謹之后,唐家本家在朝為官的,交好的,以及以唐家為瞻的跟隨者,也跟著附議起來。 再然后的,竟有各色人等紛紛附議起來。 本來請立世子,那是程侯爺家事,不關別人家什么事的,原本別的同僚們是不用理會應聲的。再說你家的孩子誰該承爵,誰人品能耐如何,別人家哪兒知道??? 但是吧,這本該向禮部遞表申請的事兒,卻提到朝堂上當眾來議,這顯然并不合規矩。不過規矩這種事兒,圣上不發話,誰管這些呀。 再者想想看魯永迢是誰,和定北侯爺什么關系,他在這兒自家人夸自家人,哄抬起架的,那還不肯定是定北侯的主意? 再看唐端謹是誰?和定北侯爺又是什么關系要?就算老婆死了,還有后人留下呢??隙〒纬滔蝌v本枝,難道還會去支持什么前侯爺兒子不成? 請唐家出面,沒準也是定北侯爺的意思。 總之大伙兒都看出來了,這已經將爵位承諾出去的程侯爺,分明有心反悔,又不想落人口實。所以干脆借這個機會在朝堂上說話,最后圣上金口一開,他就撇清了自己的干系——你看這是圣上的意思啊,我也很無奈啊…… 這種事兒誰看不明白呀?但又有誰會點破呀?反正程烈是誰,大家又不熟。既然不關乎什么朝政大事,又不損害旁人什么利益,大家也都樂得湊個熱鬧。 大伙兒說著不費勁的便宜話兒,紛紛的附議說:程熙承爵,臣覺得再合適不過…… 其實好多人還真不認識程熙是圓是扁好吧。 總之這么一通附議后,圣上笑著說:正該如此! ··· 正該如此??! 按說事兒到此也就結束了,皇上金口玉言出,一言九十鼎,塵埃落定! 但是沒想到,程向騰是一力的反對啊,而且反對得相當真誠。 程向騰先是老調子,說圣上使不得,臣接任定北侯,乃從兄長手中所接,理應還給兄長長子程烈。 這種推辭,大家也都熟?;噬袭敵跫次?,還三推三拒來著呢,反正不影響即位的最終結果嘛??礋狒[的同僚們淡淡然。 圣上也淡定得很,徐徐道:“定北侯當日承爵,乃是圣意,是先皇看中你的德才能力,豈是你們兄弟間的人情帳?舉人不避親,侯爺不必過意不去?!?/br> 程向騰仍說使不得。說他私下已經應了大嫂,并給大嫂寫了書面字證,承諾一定還爵程烈的,他不能違諾毀信辜負大哥,求皇上成全。 圣上便帶了不悅,說朝廷任官,選賢選能,各家爵位更迭,向來都要上報朝廷,由朝廷決定,豈由得人私下決定? 宣布他私自做的承諾無效,讓程向騰不必再提。 世事洞明的同僚們:看吧看吧,這不就借著皇上之口,讓人手中字證成廢紙了嗎?定北侯爺洗得一手好白白呀。 程家的情況,皇上再熟悉不過,他也十分敬重愛戴這位舅舅。人家說老實人不吃虧,自有道理。程向騰未必算得上老實,但他寬厚,尤其對自家人,綿軟得很。綿軟到了皇上有時候,都有點兒看不過去的感覺。這一句一句應他,正是想幫他化解那為難。 程向騰還在那兒堅持,“就算不念兄長的情,論長幼也是程烈長程熙幼,也該是程烈承爵。并且他在西北多年,兵營里長大,見多行軍打仗,對西北軍伍熟悉。萬一將來再有戰事,他更堪重用?!?/br> 被皇上哼了,問他:“那他立的功呢?” 說著把程烈數落了一頓,說程烈年長程熙近十歲不假,也歷經與北辰多方相戰,以及邊匪邊寇橫行時候,但他個人所立功勛為何?所展才能為何? 可見不是他沒有立功機會,而是他從不曾做好立功的準備,不具備那樣的才能。這讓朝廷如何信重他?倘若戰事起,他來領兵能服眾嗎?朝廷任人又怎會如此兒戲。 順便把西北軍罵了一頓,說也是怪了,從前西北有戰,侯爺領兵時候,治安倒良好。如今和平,西北倒有流躥亂匪了,朝廷派去三任大臣,都在西北遭亂喪命。 然后西北軍給抓到的歹徒,心是小土匪毛賊之流,還個個能耐不大,自殺倒有一手,被抓了英雄一把認下,就尋機自裁去了。這樣無能的匪類,西北軍卻屢剿不清,可見他們也無能。 所以有人引領,西北軍可做鐵血之師,無人引領,那就一群無能之輩。程烈他行嗎?他當得起這領軍人物嗎? 皇上說著說著就有些來氣了。他說的是西北軍,但誰都知道他罵的是程家軍。若非程家軍那些老家伙都快死了,如今起不了什么浪,皇上就對他們分而治之動手了。象程烈這種,跟程家軍中的后代有深情厚誼的,承不承爵,都不會再讓他往西北去,跟那幫人攪和在一起。 程向騰知道皇上在氣啥,一時默了默。然后終是道:“程烈以前年幼,又沒了父親,難免親人庇護得嚴格。如今既然圣上遣他去亳州,遠離了家人幫顧,他自可獨擋一面,或許不日能有建樹也未可知,懇請圣上再給程烈一次機會??v使程烈不行,兄長還有兩個兒子,尤其二子程煦,才智遠高程熙許多,亦可供朝廷考查差遣?!?/br> 皇上如今已是面色不悅,話都不愿多說了,只說機會靠抓不靠給。如今程熙膽色出眾,未來可期,何須多費心考查旁人? 反正就他了,讓程向侯莫再推拒,“朝廷任人,是由得你推來讓去的?” 程向騰終于無話說了。 默默覺得熱鬧看完的同僚們:噢耶!定北侯爺威嚴!定北侯爺大功告成! 后來,皇上也發了話,讓程烈到了毫州好好干,早日干出成績來,到時論功行賞,朝廷不會虧待有功臣子。 程烈也是他舅舅兒子,關心還是要有的??上С塘疫€不夠資格參加朝會,無從應承或反駁。 ——亳州駐軍無大事,干的一向是呼應京師,支援四境的活兒。京師不亂,四境靖平,不到動用援軍的時候,能干出多大成績來? 或許是因著圣上這句話,或許是別的什么原因,此后程烈在毫州一呆十多年,及至中年,才被允回調入京。那時程烈一家妻小都在亳州,在那兒已經生活慣了也混得開了,倒不舍得離開。再說在京城,同級的官職不值一提,一把年紀還要見人低頭,覺得十分沒意思,倒自請留守了。 ··· 且說當下,皇上話說到這份上了,照常來說,程向騰就不好再多說什么了。三推三拒都有了,再多也就過了啊。 下面圣上再正式發個明旨,就真的完全定論了。 但沒想到,程向騰竟然替程熙拒不受封。卻說程熙救駕,其母姜氏功不可沒——隆重推出了武梁。 說對程熙,家里長輩們也是疼愛嬌縱甚多,照此以往,程熙也將是安閑子弟,不過爾爾之輩。敢面對惡徒不慌不避,沉著以對,與其母姜氏的教養密不可分。說其生母姜氏,雖不在其身邊,卻每每見著,便對其耳提面命,謹訓嚴教,還多方尋訪嚴師長伴身邊,勤加磨練。 ——這倒也不完全是假話,當初武梁跑去膠州前,把自己身邊的高手,全留給了程熙。既是照應保護,也教習他武藝。江湖漢子和大府里的武師不同,法子野,也不太顧及大家公子那點兒細皮嫩rou,沒少讓程熙吃苦。 程向騰說,程熙也一向心疼娘親,嘆她這些年獨身在外,飄零無依,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辛酸,挨過多少莫名的白眼與輕賤。他說程熙沒有別的心愿,親娘不安,他心難安。 求皇上將他的些微功勞,轉封武梁。 程向騰前面有兩位夫人,大唐氏和小唐氏都因他而封。按照禮制,他已經不可能再為第三位夫人請封了。當然這也不絕對,雖然他有信心另想辦法,成親后再為武梁求個恩旨,但畢竟事有萬一。而他不想賣那個萬一。 并且因他而獲封,那份量,和她憑自己的本事,成親前就得的封賞,大大不同。 成親前的封賞,就是她自己掙的,無論她走到哪里,有沒有他程向騰在側,她都是堂堂正正的身份,誰也不能不承認。女人們大多靠父靠兄靠相公,能有個靠自己獲封的,那怕品階低上幾級,也沒人小覷得了。 在家也是,她無娘家支應,但有了封號,就算將來成了親入了府,家里的老侯夫人,前侯夫人,親戚長輩等,除了長幼之別外,誰也別想看不起她。她的身份就是她的依仗。 程向騰覺得為武梁請封非常重要,他一定要替她爭上一爭。 她已經因為出身,過了太曲折的這些年。他希望以后出身再也不能困擾到她,讓她時時可以挺直腰桿,做最尊貴姿意的自己。 她值得這樣的封賞。 從前她說想賺很多錢,用錢換尊重,換身份,換地位。她不是說說而已,她做到了。如今民間聲譽日隆,已經沒人敢小看她。 那時他說會幫她,他也會做到。她已經奠定了如此好的基礎,他怎么能不推一把。 她不能因夫得封,因子得封也只是個由頭。程向騰最想的,還是武梁因自已得封。 很快有人發言助聲,為程熙孝心發表大大一篇感言,說百善孝為先,如此純孝之人,讓人感佩莫名,朝廷更該大力褒獎,以倡孝風…… 這才是真正程向騰的助威團出動,一時間你也感動我也感動,朝堂上“感動”一片。 再然后,就轉入了對武梁的歌功頌德了。這才是正題。 程向騰這方面準備充分,但他不想讓旁人來提,直接點了工部的名。 武梁是京城名人,事跡鮮有人不知。但益水橋事件后,盛名仍只在坊間,朝廷并沒有只言片語的溢美之辭。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就算是工部,就算是朝廷,也不能白花了人家銀子,然后自己縮著頭連聲謝都不道,連聲頌都不稱。這不公平。 實際上工部也頗有些冤枉。當初是裕親王出的頭,只說是他江湖行走結交的富商,出身貧寒為富不忘根本,愿捐出銀子來修這里修那里。問及是誰,只說人家行事低調,不愿拋頭露面。 既然如此,銀子不用白不用啊,用了建出來都是政績啊。工部當然很配合的花錢。 后來益水橋那么一喧鬧,工部也才知道原來幕后是這位主兒啊??赡莻€鬧法,那是行事低調的樣子么? 說實話如果知道是好,工部用不用她的銀子,那還真得掂量著來。誰都知道這位背后有定北侯呀,定北侯是那么好相與的,白白給你銀子花?他回頭不找補點兒什么回來,感覺都不太正常。 這會兒,看看,討債來了吧? 皇上不是不知道益水橋那事兒,后來程向騰私下提過,想以此為名替武梁請個封號,皇上未置可否。賜封號不難,問題是他也有顧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