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節
惠太妃的院子狹小,幾乎可以說是一目了然,正三偏二五間房的格局,規規矩矩四四方方。 正三間其中一間惠太妃住,一間下人住。中間為廳,待人接物的地方。只是這小廳一眼能望穿,窄窄小小甚至塞不下這么多女人進去。包括院子也是,這許多人涌進來,立馬顯得逼仄局促。 左右各有偏房一間,左為廚房,里面收拾得挺干凈的樣子。右為柴房,堆了些柴禾雜物等。此時兩處都開著房門,屋里看得一清二楚。 整個院子都不存在什么遮擋曲折地方,可供人隱蔽藏匿的。鄧隱宸想,如果真有人想耍把戲,大約就得直面上了。 便心里默默過著屋里的幾個人,尋思著可能是哪個人,可能是哪個角度。 柴房門口有疊放的一排壇子,都不大,裝咸菜可以,藏人就不能夠了。 廚房廊下擺著水缸,旁邊兩只水桶,墻上靠著一根扁擔。就地趴跪著一個粗笨的女人,頭低低伏下不敢稍抬,渾身瑟瑟發抖,大氣兒不敢出的樣子。 不遠處另有一個黑壯的婦人同樣跪趴在地,旁邊是亂堆的新柴,似乎劈完后來不及拾掇,或者是剛從柴房抱往廚房,沒及進門直接放在了原地。 她們兩個象是因為太后忽然進來,來不及回避,因而原地跪下的。但實情當然不是,太后進來前太監唱報了的,她們不可能沒時間回屋避開。 但也不一定就是她們倆。這種破綻太過明顯,不象惠太妃這種混過后宮盤絲洞的女人們玩出來的把戲,更象是一種刻意的安排。 隱藏在暗處的危險,才是真的危險。 鄧隱宸把注意力放在正廳門口。 相比之下,程熙就目標明確,專注盯著院子里跪著的兩個女人。 這院子,之前排查很仔細,劈菜的斧頭,廚房的菜刀,屋里的剪子,全被收走管制起來了。如果還私藏著什么利器,一定很小。會是匕首?會是短刀?會是飛針? 不管是哪一樣,直接撲上來刺的威脅不大,這距離夠他做出反應的。需要注意提防的,是暗器。 程熙全神貫注。 正廳門口,惠太妃的丫頭素兒跪迎見駕。稟說惠太妃身子不適起不得床,但十分感恩兩位太后的惦念。只是實在怕過了病氣,誠惶誠恐不敢應面…… 于是太后就原地站在那兒問起病情,就這么一問一答的起來。 這里才說沒兩句話,就聽屋里“咣”的一聲碎響,好像杯子落地淬掉的聲音。 素兒一聽便有些急慌的扭頭往身后屋里瞧,“太妃一人躺在床上,可能口渴想喝水,不小心碰掉了茶盞?!币桓毙慕瓜牖厝ニ藕?,卻太后面前不敢擅動的惶急。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那聲脆響吸引,太后也發話讓素兒快去瞧瞧。 就是那時,跪著的兩個女人忽然一起動了起來。劈柴女一扒拉,下面一堆削尖的木楔子,沖著女人們萬花筒一樣的拋擲過去,竟然力道遒勁,場中尖叫聲驟起,亂作一團。 水缸旁的那女子也同時起身,身邊扁擔順勢而出,竟是耍得極好的棍索。 她手里的扁擔,是那種兩頭纏了繩索,用于固定水桶的。只是沒想到,那纏起打結的繩索中心,竟然纏遮著一尖直的鐵釬。 如今她握著一頭鐵索,將扁擔直直用力甩出,另一頭的繩子散開,鐵釬劃著弧線泛著黑幽幽的冷光,然后繃直,與扁擔成一條直線,直奔慈寧太后門面而來。 相較之下,剛才的木契意在引起混亂,這鐵釬才是殺招。 眾人的驚呼聲里,程熙踏前一步,擋在了慈寧太后的面前。 鄧隱宸心說,好小子,當真有膽。 只是那鐵釬來勢兇猛,又帶著繩索,如果用避的,那落空的鐵釬隨意一揮就會將人繞身纏住,而那扁擔頭過尖,正好將纏實的人刺個穿心。 小孩子就是經驗不足,只知道這樣挺身去擋最讓人感動,卻不知這樣太過兇險。此時更應該把太后或推或扯的先避去一邊,然后再擒兇手好些吧。 心隨念動,他急掠往程熙這邊而來。 程熙卻也不傻,眼見人家繩索耍得靈活,并不敢rou身去擋空手去奪,情急之下也不及多想,一把扯斷自己的腰帶,迎著繩索揮舞過去。兩軟相纏在一起,繩索失了來勢,鐵釬便不足為險了。 鄧隱宸反應極快,見鐵釬不再有威脅,身子不停掠過程熙直奔扁擔女而去。 耍狠招出重手,瞬間便制住那女子。 回身再看,已經有侍衛沖上,圍住了另一名劈柴女,場中危機解除。 而程熙,小小的個子依然擋在最前面。只是腰帶拿下后,前襟大開,里面的軟甲赫然在目——小孩子跑上山來玩,卻防著什么似的身著軟甲,這顯然不合情理。 好在他站在最前,除了前面的鄧隱宸和扁擔女,并沒有別人看到。 鄧隱宸于是手下毫不猶豫使力,直接擰斷了刺客脖子,免得她想明白什么后亂說。 程熙也已經急忙掩住衣襟,扯了和繩索纏在一起的腰帶,重新束好。 ——說起來好像挺長,實際上不過片刻功夫已制住兇手。如果武梁在現場,一定會感慨,鋪墊留心了那么久的事,怎么到頭來剛開始就結束,實在不怎么帶感。 鄧隱宸也深有此感,不動聲色等著后招。 那邊惠太后在素兒的攙扶下,拖著虛弱不堪的身子,呼哧亂喘著出來請罪。 說她住在外面,身邊跟著的還是宮里那兩個人,就有些周轉不開。擔水劈柴什么的,也不好總使喚寺里的師太們。每次還要到寺里去叫人,既不方便也不合適,只好外面請了幾個人幫手,沒想到竟有人心存歹毒。 哭哭涕涕說自己多么冤枉。 那扁擔是直沖著慈寧太后而來的,慈寧太后當然老大不悅,任惠太妃虛弱欲死的身軀軟塌塌跪在面前,也不說讓人起來。 還直言奇怪,怎么里面“咣”的摔杯響后,好像一聲信號一樣,外面刺客便瞬間出招?若只是一個刺客便罷了,還是兩個刺客同時出招?這會不會太過湊巧了些。 惠太妃聽了太后的質疑,于是抖抖瑟瑟抬起身來,一臉傷心驚懼,嘴唇顫顫似要辯解些什么,沒想到下一刻,她竟是抽出袖中匕首,凌厲如鬼朝著慈寧太后和身撲來。 距離夠近,夠不要命,原本似乎可以血濺五步的,卻不想就算她表現得那么病弱可憐,只勉強撐著一口氣兒的樣子,也依然有人牢牢盯著。 終究也不過是又給了程熙一次救駕立功的機會。 人家說擒賊先擒王,罪魁禍首都拿下了,一般事情也就真的到此為止了。 那邊惠太妃顛狂大罵,說慈寧是歹毒婦人,害她兒子,不得好死……當然她沒罵幾句,就被人堵上嘴了。 結果就在那時,卻有火光忽然躥起。原來那壇子里竟然密封的都是麻油,下面壓了牽連在一處的引線。素兒用腳一勾引線,本就放得岌岌可危的壇子摔倒一片。借著廊上地勢四下淌流,火舌隨即漫延四周。 院里一眾人迅速往門外撤,奈何人多門小,一時竟撤蔽不及。走不脫的大家跳著腳躲避,也有不小心被從褲腿一路燒上去的,分外狼狽。 好在宮里女人大多還算沉著,沒有人敢擠成一團使勁堵門,到底平安的出來了。 ——事后審訊,才知道原來的刺殺a計劃是這樣的: 兩個女人從左側廚房這邊攻擊擾亂,讓一幫人只好往右側柴房位置退去。 柴房廚房都是新翻修的,墻壁門窗都結實,又大開著門,女人們下意識會進去暫避很正常。 柴房里有柴,內棚上還有一排油壇子伺侯,也是外間一根線拉扯便能讓它們摔落下來,澆得里面人一頭一臉。然后門窗一關火一點,里外火勢這么一夾擊,就算不能把慈寧那女人燒死,也能燎掉她滿身毛燎糊她的皮。 惠太妃沒覺得讓她死才痛快,就那么燒成個黑乎乎的怪物最好,最解恨。 那兩個女人功夫挺好,原本有相當大的機會關人放火,并和前來救人的侍衛過上些招拖延一陣,讓女人們被燒一燒。 誰知道實施的時候,出現了那么大的技術走形。 因為有人直面扁擔神功,她們沒能把人引進柴房。因為鄧統領一個大男人,竟然跟進女人住的小院,又功夫太強,直接把人撲了。 啥也不用說了。 所以到后來惠太妃再行刺殺已勉強,困獸之斗似的不計后果了。再到素兒放火,更加沒有殺傷力了。 不管小院里的一切算不算兇險,反正多外面看,濃煙滾滾,火勢騰騰,那么大的陣仗,把隔壁小院時刻關注的武梁嚇得夠戧。 她六神無主的跑到侍衛墻后面,不住地打聽著程熙的消息。等到得知程熙一切平安后,才心里一松xiele全身的勁兒,當時就癱坐當場直念阿彌托佛了。 里面貴人們受了如此驚嚇,哪還有心思再多停留,迅速就侍衛緊緊簇擁著,起駕回宮去了。 走前太后聽說了武梁的事,竟然很和藹的讓程熙去看她,“你娘擔心你,你去報個平安也好。只是這寺里既然有些不干凈,就莫在這里久留,以防萬一。等下早些回府去,也免得你祖母和爹爹掛心?!?/br> 承認了武梁是他“娘”;還拉著程熙的手,直夸“好孩子”;又給程熙留下了幾個皇家侍衛護送他回府。 武梁心里虛虛飄飄的后怕著,見此也多少有些安慰。果然擋在身后什么的,還是有效啊。 ··· 太后走了,程熙走了,武梁也迅速下山。 ——太后回了宮,可能很快就會就救駕一事封賞。這種對朝廷忠勇的事兒,不會只私下行賞便罷,一般上位者更喜歡大力宣揚一番,以示嘉獎并引人效仿。所以圣上應該會在朝堂上當眾彰表程熙。 程熙的人脈,需要她再去加強和明確,他涉險這么一場,可不是為朝廷旁的物質封賞的。 他需要有人在朝堂上被提及時,有人替他幫腔說話。 這事兒宜早不宜遲,也許明天,也許后天,朝堂上隨時可能有聲音出來。程熙年紀小,能在朝堂上被提起的時候不多,這樣的機會不能錯過了。 武梁先找了唐端謹。 唐家一門子弟眾多,為官者眾,在朝堂上有相當的影響力,很該在唐端謹這兒使使勁。 有之前益水河畔的試探,武梁對唐端謹還是相當有信心的,覺得獲得他的支持比較容易。畢竟唐家再怎么著,也是和程向騰這一房親近。程嫣程婉有個親哥哥做世子好,還是有個堂哥做世子好,傻子都分得清。 但就算人家肯相幫,懇求的態度還是應該擺出來的。 武梁都想好了,她可以承諾的是,等以后入了程府,定護兩位小姑娘周全,讓她們康健自在的長大——不下黑手把人弄死弄殘了。 給兩位小姐請最好的師傅調教指正,琴棋書畫、規矩禮儀、針黹女紅,什么都好生教調。庶務五谷也教她們區分,掌家理事等她們稍大些也讓她們參與——不把人教歪了教邪了。 再者以后她們的親事讓唐家參——這雖然以前也答應過唐家,但她若答應了,唐家肯定更省心,唐端謹肯定還是能看得到區別的。 以后嫁妝,拿私房銀子各給他們備上五萬兩甚或十萬兩二十萬兩,只要唐家提出來,只要他們覺得那兩個丫頭守得住,她都愿意拿出手。當然那得是以后,等兩個丫頭出嫁的時候。畢竟如今除了鋪子產業,她手頭也是空空,一把給了裕親王去了。 總之她還是想了些理由,以說服唐端謹的。 時間緊迫,武梁也沒按正常程序下貼,直接讓人去府上尋唐端謹夫婦,她自己就在唐府旁邊的巷子馬車上等著。 這種非常規的見面,那夫妻倆肯出來見她,武梁就覺得成功了一半。 程府的事兒不需多說,他們都知道。武梁也不須多述,只說程家大房的種種行為,讓人心里難安,擔心以后居人之下無法自?!,F在程熙既然救駕有功,便想試一試一爭爵位。 武梁怎么也沒想到,事情竟然順利得過了頭。她才表明了事由,唐端謹便挑著眉頭意思意思地略沉思了一下,然后便點頭答應了。 話也說得光堂,“熙哥兒出息,我做舅舅的自然高興。侯爺的長子做世子,再合情合理不過。不管旁人是什么態度,我們唐家,自然只有相幫,哪有相阻的道理。 至于嫣姐兒婉姐兒,將來你是侯夫人,是嫡母,你的人品行為,我們都信得過。由你教養子女,我們放心得很?!?/br> 竟是毫無條件答應了的意思,不爭取點兒福利什么的?這讓武梁一時間很覺得有些不真實起來。 這種事兒,肯定是唐端謹拿主意就算的,順帶請他夫人一起來,不過是男女有別不能私會需要個陪襯。 唐大夫人也確實不發一言,只跟著他們話頭在旁點頭,一副男人說啥就是啥的順從模樣。 此時還不得武梁反應一下抿口茶,表示點兒感謝啥的把事兒敲定,唐大夫人就另起了話頭,開始嘮起了家常,說起自己女兒韻姐兒來。 唐端謹如今膝下三子兩女,長女韻姐兒乃嫡出,是個捧手心里長大的姑娘。據說教養得知書達禮,十分端正。 唐大夫人夸了自家韻姐兒夸程熙,說程熙聰敏正派,一表人才什么的。 然后說兩個孩子十分相配,若能親上加親也是一段佳話。 武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