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
然后很快的,武梁就開心不下去了,她差點兒就沒命開心了。 ——起因是程侯爺很不開心。 ··· 這個年,程侯府里也很熱鬧。程家老大媳婦兒,前程侯夫人帶著兒女一家五口在年前終于回京了,一家子團聚,年夜飯便也是熱熱鬧鬧的。 結果,年夜飯散場,燕姨娘回去后就開始肚子疼起來,然后直疼了兩天兩夜,初三天未明時候,產下一子。 懷胎剛剛七個月,新生的小家伙又小又弱,連哭都哭不出聲來,只能看到干咧著嘴的動作和扭曲痛苦的表情,實在可憐見的。燕姨娘看著命懸一線的兒子,顧不得月子里這講究那講究的,哭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程府里請了擅小兒科的各路太醫大夫們護駕,又是泡藥水又是灌藥湯又是滿身扎針各種折騰,小嬰兒受足了罪,幾番都被說不行了,但終是上天保佑,依然有口氣兒在。 年十五,元宵節,街上人如織,燈如晝。 武梁他們也是做燈籠,制燈謎,笑笑鬧鬧地在店子門里門外的掛擺著應景。大家早就商議好,等下要一起逛燈市,去看別人家的燈去。 結果到最后,武梁沒去成。 ——程向騰,從申時就過來酒樓,沒有帶隨從,沒有叫武梁,一個人坐在了三樓包廂里,一直悶頭喝酒。 金掌柜見他喝得有些多,便吩咐小二上酒時狠兌些水去。結果被一口嘗出,小二被酒壇子砸出來了,程向騰罵他們無良jian商,不想做生意了還是怎么著…… 竟是開動了找茬模式。 然后,他到天迎黑時候,終于完全喝趴了。 金掌柜叫了馬車,試圖把人攙下樓送回去,結果也被甩了酒壇子上身,還被罵了一臉,“滾,都給我滾!” 金掌柜想了想,便來找武梁。 武梁早知道程府的破事兒,也早知道程向騰來喝酒了,但她有什么法? 不過這是她的酒樓,她也不能真不管,客人出了事兒她可也脫不了的干系。于是一邊讓人往程府里送信兒叫人來接,一邊讓人熬來nongnong的醒酒湯端了過去。 顯然不是裝醉,程向騰真是不行了,趴在桌子上完全沒形象了,還一個勁兒的仰頭倒酒。 難得的是竟然還認得武梁,看見她進來,撐著胳膊直了直腰,說了聲“你來了?” 然后很快又趴下,斜著眼瞧她,沒頭沒腦地說著:“……你來做什么……你別管我讓我醉死算了……你玩得高興得很哪,你怎么就那么高興呢……我他媽不高興……” 武梁吸了吸氣忍耐地走過去,把醒酒湯端給他,“喝!” 酒鬼耍酒瘋,大著舌頭嘿嘿地笑,小孩子耍賴一般,“那不是酒,我要酒,你陪我喝酒?!?/br> 喝你妹,武梁直接上去按住他腦袋,捏著鼻子就灌。 軟腳蝦無力反抗,嗆了兩口后,倒順利地把一大碗醒酒湯給喝下了。 然后,似乎酒沒醒,人卻越發不好了,紅著眼睛指著武梁吼,“你他媽,你他媽灌我?” 他手腳無力,但頭腦卻很清醒,喝醒酒湯也沒什么,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生氣,就是想罵人。他是想來跟她說說話的,可隔墻也能聽到她正跟人說笑。他這么難受的時候,她笑聲銀鈴似的響亮刺耳。他想走進去,可知道她不會歡迎他,只會擺出厭煩的面孔趕他走,于是他獨自上來喝酒。 程向騰算是個有教養的家伙,很少這么三字經頻發,尤其沒有對武梁這么粗口過。武梁被罵了哪里會爽,還一句“我你媽灌的可不就是你嗎”?站起身來就走。 反正醉酒湯也灌過了,留著慢慢醒吧,誰還要理他。 程向騰卻急了,叫了聲“不許走”!伸手就去抓她,可惜沒抓到,便想扶著桌子站起來,結果腿一軟又跌坐到凳子上。 程向騰氣得拿拳手一下一下捶自己腦袋,“你走吧,都走吧,別管我,我就醉死……” 武梁不理,伸手去開門。 誰知那個剛才還怒氣沖沖罵人的家伙忽然軟綿綿無力地道:“嫵兒,你知道嗎,那小家伙貓兒似的一點點兒大,也是不停地被灌藥灌藥灌藥?!?/br> 他長長地吐氣,語句不甚連貫,“灌啊灌啊,怎么灌他也哭不出聲來,連嗆出一口的力氣似乎都沒有,每次都讓人覺得,可能下一口,他就順著藥湯斷了氣兒……” ☆、第149章 .傷 男人的聲音沉沉啞啞的,好像他也一口氣續不上來就會徹底斷了似的,讓人聽得莫名的悲傷。 武梁終是硬不下心腸邁步走開。 她松開握著門柄的手,緩緩回身,看著他不耐煩地開噴:“一個大男人你至于嗎?孩子已經十多天了,最危險的時候都挺過來了,以后只會越來越好,你現在玩什么消沉頹喪擔驚后怕? 早產兒多了,長大后還不是跟常人一樣的嗎,難道走在大街上你分得清誰是早產誰是足月出生的不成? 先天不足后天養就是了,你只要好醫好藥供著,待長大些找些好手陪著教著他多磨練著筋骨就是了。你堂堂定北侯爺,醫道好手找不到,還是武學高手尋不來? 教養得好人將來沒準比你還壯比你還強,又成一員威威虎將呢,你在這里傷心買醉戚戚什么戚戚……” 程向騰挨了訓,看著武梁好一會兒不說話,注視她的眼神越來越溫柔。 武梁還是那么兇巴巴的瞪著他,看著他的神色轉換,心說好了吧,就是欠罵,這等下沒準會主動要求再來兩碗醉酒湯了吧。 程向騰伸出手來抓住她的手,被武梁輕易甩開。于是他胳膊就那么虛虛垂在身邊,仍一個勁兒瞧著武梁不說話。 原來她是這么想的。 他清楚地記得,從前她氣憤時候,咬牙切齒說過恨不得他再無子嗣,唯熙哥兒一個才好。但是現在,她覺得小家伙會越來越好,能平安長大,能跟常人一樣,能做威威虎將。 還有程熙,他也去看過弟弟了,出來后對他說,“爹爹,弟弟真弱呀,我都不敢碰他,怕一碰就碰壞了。等他長大些,我帶他練功夫,把他身體練得壯壯的?!?/br> 果然是母子倆呢,想問題都同一個思路。 他微微有些出神,又抬手想摸摸她的臉,嘴里喃喃地道:“怎么偏偏她是夫人,怎么偏偏不是你?嫵兒,你回來好不好……” 武梁歪著腦袋躲開他的手。這種醉話,她只當沒聽到好了。 ——如果單是孩子早產,或者說哪怕這孩子是落地就沒保住,也不見得就能讓程向騰感傷至此。實在是里面另有情節,讓人郁燥內傷。 原本兩個孕婦各自護著肚子防著別人,安胎調養誰也沒給對方使絆子,相安無事挺好的。但是漸漸的兩人月份大了,就看出些不同來。 先是程老夫人找來的穩婆有經驗,觀察比較了兩個人的肚子,就拍馬屁說兩人一個肚子圓一個肚子尖,懷著的定是一男一女,這一下兒女雙全一步到位齊全齊福什么的。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小唐氏做為被指懷著女兒的那一位,心里可不爽透了。 回頭就挨個兒的詢問自已身邊的穩婆了,有經驗的婆子媽子媳婦子了,然后問太醫,問大夫,得到的答復基本一致?!耖g是有這說法,也基本靠譜,但也不完全一定。夫人你這么有福氣,定然是一舉得男的了。 一舉得男一舉得男,自從她懷孕,所有的人都指著她肚子說里面是個小少爺小少爺,如今這快生了,給她說懷的又是個閨女?并且她懷閨女人家懷兒子?那個老賤人她憑什么?就是那老賤人和她犯沖,敗壞了她的福氣…… 總之小唐氏把一腔失望不甘憋悶憤然,都找到了奇異的借口轉化成了對燕姨娘的怨恨,原本知道程向騰膝下單薄不敢向孩子下手的人,如今日日琢磨的便成了怎么讓那老賤人懷得生不得了。 但那有那么容易得手,燕姨娘防得緊,一家子看得緊,吃穿住用哪兒她都插不進手去呀。 她需要機會呀。 ——燕姨娘早產后,看著自己滿心企盼的兒子成這么一只病貓,哭喊發瘋要拼命,直言小唐氏害她,“想要我的命盡管拿去,但是侯爺呀,你要給你這可憐的兒子一個公道啊……” 小唐氏也抹淚兒,聲稱自己冤枉委屈被誣蔑,“自己不小心保養,弄壞了身子生出個病秧子來,倒無故怪罪起我來。人誰沒個三病三災的?是不是這小東西日后但有個不好了,都得算我頭上???小妾們都是這么欺負正頭夫人的嗎?侯爺呀,這天下還有沒有公道可言啊……” 公道化身的程侯爺鐵青臉,嚴令兩人都不得胡言亂語,要拿實證說話。這事兒蹊蹺,他要嚴查。 其實事情很簡單很好查,只是落罪不容易罷了。 燕姨娘有著身子以后,平素那是小心再小心,非身邊人親自盯著做的飯食,便是都不肯吃的。唯一的例外,是年夜飯那天吃了程嫣送上的點心。 于是事情落到了程嫣身上。 小唐氏和燕姨娘互防,誰也不去接觸誰,但程嫣小姑娘可以呀。于是這小丫頭就被攛掇著時不時的跑到燕姨娘那里sao擾一下,和燕姨娘斗斗嘴氣氣人什么的,燕姨娘對她這大小姐毫無辦法,連告狀也不好總是告吧,人家可是大小姐呀,便忍氣吞氣的時候居多。 她吃癟自然有人高興,所以小姑娘越發樂此不疲,反倒是和燕姨娘互動良多。 大年夜,全家人排排座,程嫣小朋友分果果,噢不,分點心。一盤子點心說是親自動手做的,是獻給全家人的新年禮物,是自己的心意,請大家品嘗。給一家子一人發一塊兒,誰都得捧場,誰都得吃。 燕姨娘本來不想吃的,但小程嫣說前兒剛得罪了姨娘,今兒給姨娘賠罪,姨娘莫不是還不肯原諒我云云。燕姨娘推辭不得,見一盤點心大家你一塊我一塊的都吃了,她料是無礙,便也吃了。 可誰知道就出了事兒了。 誰能想到一個幾歲的小姑娘,平時淘氣一下也就罷了,竟然能有這樣的心眼兒,能笑得一派天真的給孕婦送上打胎藥去。一家子一個個送過去,也不怕送錯了點心藥錯了人。 男人有心要查,便有的是法子,由不得誰不承認。才那么虛張聲勢一嚇唬,程嫣的奶娘就服毒了,臨死前把事情的起因告訴了一個粗使的小丫頭。 說是燕姨娘幾番和大小姐不對付,白牽連得她受了小姐重罰,因而懷恨在心伺機報復??匆癸埬翘?,誘哄激將的,讓大小姐把那塊特定點兒給燕姨娘吃,說看在新年的份上,兩人暫且和解了,一家子都會開心的…… 她的留言里,大小姐程嫣什么都不知道,很純潔很無辜,還受了驚嚇需要安撫。而小唐氏,更不關她什么事了。 人死了,把責也一力攬了,事情表面上就到此結束了。 但誰又不是傻子,小姐罰自己的奶娘能有多狠?這怨這仇足夠她鋌險害人?何況藥從何來,如何摻雜進來,等等事都會有跡可尋的。 但程向騰卻查到,小唐氏拿人家奶娘那同樣只有幾歲大的兒子威脅在先…… 而做為奉上點心的執行者,大小姐程嫣的那一環,怎么說怎么做,也是受到專門的培訓教導的。 要說威逼下人,殘害子嗣夠惡劣狠毒,那至少還是別人的孩子。而哪個當娘的,會把自己的親生女兒拿來當槍使,親自教她去行這樣污糟的事兒,親自去臟她的手她的心? 她才幾歲呀,她知道那些藥是什么東西?她知道這事兒是會死人的么?她能想到不是她的奶娘就會是別人,一定會有人做替罪羊炮灰掉的嗎? 小丫頭也確實被嚇到,滿府里的低氣壓,燕姨娘嘶吼著狀若瘋癲的在她面前詛咒叫罵,小弟弟犀弱不堪,奶娘忽然橫尸……短短十來天,程嫣就瘦了蔫了精神恍惚了。盡管程向騰刻意避著,并沒有直接查問她什么。 下人說她再也不碰點心,也睡不踏實,夜里總是惡夢連連,驚叫著醒來。 程向騰心里有多寒有多怒可想而知。 但是,他卻發作不得。 生了一個病弱兒,饒上一個嫡長女,難道要再嚇出一個早產兒來嗎? 程向騰只能自己內傷著。 武梁看程向騰這樣子就知道,不只現在,便是小唐氏生完以后,程向騰也不會認真跟她追究這事兒的,所以他才這么難過。 門風名聲,大小姐的清譽,唐家的臉面,他都得顧及。尤其是自己女兒,他怎么可能讓外人知道自家小閨女干過這種事? ——但是實事上,這正是讓程向騰憋悶感傷的另一個原因。 前定北侯夫人,程向騰的大嫂鄭氏,卻對這事兒相當不能容忍,就在元宵節這天一早,她進宮拜見太后,把程嫣奶娘干的事兒捅到了太后那里。 鄭氏并不知道程嫣到底知不知情,小唐氏又具體做了什么,但她可以想象她們做了些什么,言語間,自然把自己的疑惑猜測都講給太后聽。 “這種事兒不嚴懲就等于助長,犯了這次就可能有下次。再沒想到府里如今是這般的烏煙瘴氣,府里長大的孩子,竟然這般的不堪,如此下去如何得了?”鄭氏憂心忡忡。 這事兒既然被拿在面前說了,太后不可能不聞不問。她也不好找大肚子唐氏或小姑娘程嫣,只能召了程向騰進宮一頓訓斥。 說他后宅混亂,治家不謹等等,給程府賞了管教嬤嬤去教程嫣,讓程嫣跟小唐氏分開別居,免得她教壞了小孩子。 這樣安排都沒錯,程向騰也預備一步步這么辦的。但府里剛出了事就急著這么辦,不是等于在告訴旁人,她們母女有問題嗎? 這不還是家丑外揚? 程向騰就是挨了罵出來,滿腔的憋悶,便讓宮門外等著的隨從不許跟著,自己跑來了成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