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
說起上路,杜大哥杜大嫂夫婦一向全憑武梁作主,是向來不多置一詞的。沒想到這次竟然主動來問她了,還給她出主意說:向西。 向西,本來是他們原定的行程方向沒錯的。只是在見到流民后,柳水云勸她別去了。武梁也有些猶豫,但杜大哥表示:去吧,三兩個流民能咋的? 武梁點點頭,那么就去吧。 她在林州鬧得這么大,竟然沒有驚動到什么大人物,連稍高一級的上級官員都沒驚動到,也是奇了。 還有那個所謂的京城來的大嘴巴行商。他既然是行商,他帶什么貨來的,或為何商機而來,他只是路過么,然后去了何處呢?關于他的種種,竟然完全查不到什么。作為一個商人,尤其一個大嘴巴商人,廣交四方客以開拓他的商路才對呀,他卻太過保密了些,也太過能耐了些。 沒辦法,但凡摻染上京城元素,武梁都會忍不住多想。 可多想也沒用,什么都查不到,她也只能想想,不能定論什么。 她心里明白,現在查不到,再停留在這里也不會查得到。既然杜大哥說往西,那就往西吧。她很好奇,也愿意去看看,往西行去,會有什么在等著她。 實際上沒用她猜測太久,很快的,就有大人物空降在了她面前…… 再見鄧隱宸,他還是那般的冷俊傲然一身華貴模樣,正坐在酒樓二樓臨街位置,面前擺著潔白的茶盞,人半歪著腦袋,從上往下瞧著慢悠悠走在鬧市中的她。 這還是個小鎮,離混亂的大西南已經很近了,過了小鎮若再往西一天的路程,就進入西蒙山邊界了,據說那里山匪很多,如今已經鮮有人敢直接從西蒙山通行了。 所以他們停留在這里,休養補給,也考慮考慮以后的方向,是往北繞道后繼續西行呢,還是怎么的。 這一次,杜大哥杜大嫂,再無人給一點兒意見,任由她怎么繞怎么拐都行的意思。 然后,就看到了鄧隱宸。 他的人生冷生冷的,目光清冷清冷的,讓人橫生冷颼颼的感覺。他只是坐在那里,周遭便無人敢大聲喧嘩,連跑堂小二都降了調子招呼客人。這異于尋常的另類氣壓,讓人想不注意到都難。 武梁抬頭,就瞧見了這位高貴的爺。隔著樓上樓下的距離,他一直在盯著她瞧,她感受到了對方那種冷意。 而武梁卻是忽然就生了怒,她一點點的繃緊了臉。 還用她猜嗎,如果到現在還不能確定是誰在背后做推手,那她也不用混了。 她蹭蹭蹭跑上了樓,站在那位的對面。 他坐著,她站著,兩人互相冷冷的互相看著,完全沒有一點兒久別重逢的美好意境,就那么對視著,誰都不挪開眼睛,也誰都不開口說話??諝庥行┙┠?,上茶小二莫名的手抖,茶水就斟到了茶盞外。 沒有人看他,小二連錯都沒敢道,不是怕挨罰,莫名就覺得自己冒然出聲會打斷些什么的,那只怕比倒灑了茶罪過更大?;呕拍孟虏弊由辖碜邮箘艃旱牟潦盟疂n,然后悄悄關上廂門退了出去。 武梁終于開口,她的聲音有些啞,她說:“你怎么在這兒?” 人家依然冷冷睨著她,不答理。 她猜不到么?問得多余。 他不答,武梁也不多問了,直接指責道:“大人,你過份了?!?/br> 鄧隱宸略帶嘲諷地瞥她一眼。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但他就是不開口搭話。 在林州時候,武梁也只是對幾個小嘍羅進行了軟弱無力的踢踢打打,后來收拾知府大人那幾個人,并不是她親自動的手,她連親眼所見都沒有,到底少了些郁氣得解的痛快。 她本來,相當的僥幸,希望那幫人就是忽然抽風,希望柳水云就是臨時倒霉,而不是真的因為她,才遭受了些什么。 可是如今直面鄧隱宸,什么僥幸都沒有了,事實擺在面前。她本來很忍耐的,但鄧隱宸那種“壞事就是我干的,你能如何吧”的淡淡然中透著的無比囂張,讓武梁終于暴發了。 “你太過份!你憑什么?他那樣一個有雅有韻清潤風致又敏感的人,就被你們這般簡單粗暴的摧毀了意志,他崩潰到尋死知不知道?你憑什么那么不把人當回事兒?誰招你惹你了,你要這般與人過不去?……” 她氣急敗壞的,有好多話想指責,想罵出來。 但鄧隱宸聽了那么幾句就挑眉笑了,打斷她反問道:“他有雅有韻清潤風致?嘖嘖,他在你眼里是這樣的人?他是個戲子,他演什么象什么。他這樣的人都能演得有雅有韻了,他演尋死能讓你看出來?” 他輕蔑地冷哼,“再說我若想污他,用得著偷偷摸摸?我可以大街上當眾行事你信不信?就京城,就隨時……你信不信……” 他站起來,兩步繞過茶案,低頭俯視著武梁,直問到她臉上去。 武梁啞了火。 她知道他說的是真的,他真敢那么做。而她,他們,都怎么不了他。 他敢這個時候出現在她面前,任由她猜測毫不在意,她就明白他才沒在怕的,半分都沒有??v使他做了什么,他其實也并不在意讓你知道,或讓你猜到。 她泄氣地站著,沮喪,無力。鼻子呼呼冒著火,人卻慢慢低下了頭去。 能說什么,說你們牛,高官強權壓迫人不償命?說了有什么意思呢,這是實情。 人家都不屑于掩飾的實情。 她忘記了面對的是誰呀,是可以由得她耍橫的么? 鄧隱宸看著耷拉下去的腦袋,他的火卻噌噌的,“你說我是同謀,我跟你同謀了。你說我是朋友,我認你這朋友了??墒悄?,卻和什么人為伍?你竟甘于下賤至此?你當我鄧某也甘于下賤至此?女人,你才過份了!” ☆、第125章 .我踩 武梁對鄧隱宸的火,其實從杜大哥憨憨厚厚地對她說“往西”的時候,她就有在猜測在醞釀了。 可是和她覺得萬一遭遇些什么,其實她并無力護柳水云周全一樣,因為早早的有了計較,有了心理準備,所以事到臨頭,反而平息不少,情緒不會太過高漲。 再者說,她又不是不清楚,她能對人家如何?她自己大約也沒敢指望自己真能討個什么說法來。 所以她對著鄧隱宸怒,真情實感的不爽是有的,但似乎更多的成份是矯情,是作樣子拿架子,表示一下態度和立場:你把*害成這樣,你太壞了。 我就得指責你,就得質問你,我是敢直面強權的,我沒有那么銼…… 可是她沒想到人家比她還有理,比她還火大的樣子。 她更沒想到,一向愛酷著個臉制造威壓氣氛,說話基本只說重點的鄧大統領,竟然能冷著個臉卻比她還話多。 鄧隱宸是真的惱怒。一個戲子呀,以前不說了,她親眼所見的污糟樣子不是么,竟然在她眼里還那般的出塵脫俗?竟然到現在都心有所系執迷不悟? “柳水云已經回到京城了,混得如魚得水,很快就融入了京城那片綿繡富貴鄉,”只有這個傻女人還停在林州,為了他找這個找那個麻煩,“你倒癡情,在那里守那么久,揍著個滅那個報仇雪恥,果然練出來了,威武得很吶?!?/br> 武梁:…… 哪有v5?眼看要v(萎)…… “當初不告而別的是誰?如今見了面,上來就橫眉怒目的是誰?”連句“好久不見”的情份都沒有?這么急赤白臉的就沖他來了? “呵,聽說行走江湖一路都是憋憋屈屈縮頭縮腦使銀子化干戈不敢招惹個誰,到我面前就敢怒敢吵敢齜牙了!對我想怎么樣就怎么樣的,什么脾氣都敢在我面前使呢。你是看我好性兒是吧?!?/br> 武梁:……你哪好性,是咱好性兒。 被欺負死,也就直接伸腿死算了,這也沒敢多說幾句啊。 “還是說我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你上來時眼睛噴火那樣子很怒嘛,那你是想對我如何的?你倒是施出來讓我看看!嗯?為何低下頭去?” 鄧隱宸是越說越氣怒的,他的心意那么明明顯顯,偏她從來無視得徹底。 還有他說著話時,她雖然沉默聽著,但頭卻不抬,眼皮微垂不肯看他,腰身僵硬地挺直,完全沒有了記憶里那哈著小腰耍著小賴嘻皮笑臉的熟稔勁兒,卻很有些和他壁壘分明的樣子。 鄧隱宸相當的煩燥,也相當的不耐,心里那股一直不得抒解的惡氣升騰著。從不拿他當回事兒,為了另一個男人跟他梗脖子呢!他是欠了她的么? 他鄧某人就做自己就好,不想再去做什么好人去壓抑控制自己了。他就不退讓,他倒看看她能如何! 反正到最后,鄧隱宸說著“為何低下頭去”的時候,語氣很有些冷意森然。然后他伸手,想抬起她的下巴來。 武梁哪等他碰,聽人家話音兒就迅速仰起了臉。她緊抿著嘴唇,靜靜看著他。 是輸人不輸陣的硬撐。 實際上她那點兒虛頭巴腦的氣,被人家連嘲諷帶逼問的,三下兩下早就癟了,內心里早就蔫了。 何況她能感受到男人的火氣,和當初與他在酒樓相遇那次很象,他是真的怒的。 人家怒了,她還真敢強硬不成?就算她鬧翻臉,她也不能把人家如何,相反只剩被人家如何了。所以翻臉什么的,絕不是她想要的后果。 再說她又憑什么不心虛?她在林州憑什么敢甩開膀子整治人?她不過是知道柳水云走了,剩下她一個人折騰折騰出不了大問題。真出了事兒,有杜大哥夫婦兜著呢,杜大哥夫婦,有別人兜著呢…… 用著人家的人,仗著人家的勢,如今對著人家她能有多少底氣? 所以武梁在鄧隱宸發火的時候,顧不得自己跑上來是牛叉叉問責的,想著的是自己臺階在哪兒呢。 好在鄧隱宸怒雖怒,那話里話外卻透露著那么點兒幽怨的味道,帶著點兒男人對女人的曖昧不明復雜難辯的小情緒。 于是武梁最后就越發的矯情,拿出了小女人發脾氣使小性兒的嗔怒姿態,咬著嘴唇瞪他,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拉著長腔蠻不講理的嗷嗷一聲“你奏是欺負人……”,然后一把推開逼迫得太近的某只,掉頭就奔了出去。 當然起步開跑,也沒忘在他腳上狠狠碾踩了一下。 …… 忽然變成這種狀況,鄧隱宸都微微有些發愣。低頭看著自己那被踩臟了的靴子,不但沾染了灰塵,靴頭還被踩下去了一個凹陷的坑。 他盯著那坑看了好一會兒,沒有去撣灰,沒有去整理,最后只嘴角慢慢意味不明的動不動。然后他扭頭看向窗外,那個奔下樓去的某個身影已經快跑遠了。 當初京城那商人查不著蹤跡,她便不查了。她不繼續查了,他便知道她明白了。如今他起火了,她就自己熄了火。 見不好就收呢,這個女人。 鄧隱宸站了一會兒,才慢條斯理地坐下喝茶。不知道為什么,心里那憋得老高的火兒就消散了些。 果然膽大呢,都敢對他動腳了。下次,是不是就敢對他動手了呢。嗯,那會是什么樣子呢? 鄧隱宸的思緒開始變得奇怪,貌似是對被動手有些期待??唉,誰知道呢,大人物的心思你別猜…… 靜下來后鄧隱宸也有些微微的不自在,他知道她并沒有把脾氣發完,她收斂隱忍了。他其實并不希望她在他面前這樣的,可誰知就這樣了…… 當天晚上,鄧隱宸就讓杜大嫂給武梁傳了幾句話,解釋了一番柳水云的事兒。說他只是讓人散播了些閑話,象你聽到的那樣。其他的,什么都沒多做?!八B幾句閑話都扛不住就出事兒,怪不得我!” 男人還是很個性,卻不是之前那種“就這樣,你愛咋想咋想”的王八之氣了,他用不認錯的方式,做出了和解的姿態。 然后問武梁還想去何方,如今再往西是走不得了。不過這東西南北的,四方涉足也已經夠了吧?問她逛累了沒有,可以回京了嗎? 武梁:…… 她當然是要回京的,走了這么久她也確實疲了累了,從前的那些人事物應該也和她有了距離了。所以,當然還是回去。 從前想得很單純,想著從侯府出來了,自己就自由了??墒窃谶@個時代,自由是多么的狹義。小小一介庶民,好歹有個人物跺下腳,自己的天就得震幾震。 庶民算什么,她的從前就在那里,撇不下掙不開,一樣還是要靠人家開恩賞飯吃,開恩賞命活的。所以便不掙吧,順其自然,適應環境,就回京去。 跟柳水云一樣,京城,才是她最好混的地方。 那里有她的兒子可以給她撐腰,雖然程熙年紀還小,但依然是赫赫定北侯爺的獨子。做為生母,還是庶民生母,一般二般的人想欺負她,總得好好想想。 那里有高大上的她前男人,他們之前有過什么糾葛恩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他沒有親自對她動手,別人大概也還得把他看成她的遮陽傘。 還有這位鄧大統領先生,讓柳水云遭了那么大罪,她不利用著找補些什么回來,豈不白白吃虧。 她自己沒有足夠實力,不能活得隨心所欲,所以她還得依仗別人,等她依仗到不須依仗,她才能活得揚眉吐氣。 當然了,她肯定不能跟著鄧隱宸回京去,否則那成什么了?太容易讓人產生聯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