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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可憐的日子大概一直持續到了小公爺長成六歲萌娃的時候。 六歲正是小公爺最調皮的年歲,恰時剛剛被圣上罰去車馬,許是逆反期來得太早,被限制行走他還偏要去行走,硬生生憑著自己小短腿將京城周游大遍。 小公爺說要游京城,那自然是不能放過任何一個角落,質子府顯然被囊括在內。 那日天朗氣清,京秋的天空湛藍如玉。小裴恒抱著膝蓋坐在院子里盯著天空發呆。 盯著盯著,四方天空冒出一只毛茸茸的腦袋。 小裴珩眼睜睜看著一只萌娃從墻那邊翻過來,小短腿跨坐在墻上伸著脖子朝下望,動作極其危險,本人卻絲毫不害怕的樣子。 毛茸茸的腦袋探著看了半晌,很遺憾地確認墻下沒有落腳的地方。質子府空空蕩蕩,墻下自然也是干干凈凈。 小裴珩以為那人要走了,心里突然有些失落,忽而墻上那人沖著他招手,軟糯糯的嗓音道,你能幫幫我嗎? 小裴珩站起身,噠噠跑過去,怎么幫? 墻上的小毛孩兒把另一只腿翻過來,我跳下去,你幫我接一下。 小裴珩:? 幫我接住我自己?這是什么鬼話,北虢國都是這種奇怪的東東嗎? 小裴珩來不及思考,天空落下一只白團子,砸在懷中軟乎乎的,一點不重一點不疼。 白團子手腳利索地從他懷中跳出去,小裴恒懷中一空,指尖還隱約殘留著那人的溫暖。 他的目光不自覺跟著白團子轉悠,小小一只崽子仰著腦袋看府邸,驚喜道:天空是方的! 小裴珩羞憤地低下腦袋,伸手想拉那人別再看了,那白團子忽然道:你家真好看??!天上好大一塊方玉! 小裴珩呆呆站在原地,啪嗒落下一滴淚。 被薄情父皇送到異國他鄉沒有哭,被百姓劈頭蓋臉辱罵沒有哭,六年孤寂無伴沒有哭,聽到一句好美卻哭了。 那日小公爺和裴珩一起坐在院中看著藍天聊了很久,小小年紀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誼。 黃昏將近,美好的事情很快逝去,小裴珩擔憂的事情卻如約到來,百姓們又來辱罵了。 小公爺好奇地豎起耳朵,他們在說什么呀? 裴珩搖搖腦袋,并不想對這個天真無邪的小孩解釋那些齷齪言語,沒什么,只是罵兩句罷了。 什么是罵呀? 小裴珩啞言,卻沒想到這只白團子連罵是什么也不知道。 小公爺歪著腦袋,你也不知道嗎?他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塵,我去問問就知道了!爹地總是強調不懂就問! 小裴珩慌了,伸手去拉那人卻抓空了,他眼睜睜看著那人推開大門,伸著小短腿邁出去。 奇跡般的,周遭的辱罵聲瞬間消匿,世界從沒有這樣安靜過。 白團子扒著大門探回身,沒問到呀,他們都跑了。 再后來,小公爺不安于在質子府坐井觀天,開始拽著裴珩往外跑,事情許是傳到圣上那里,忙于政事的圣上終于意識到不小心薄待了敵國質子,連忙派去車馬把人接到皇宮中好生對待,如此一來十幾年過去,質子也在皇宮中生活了十幾年。 圣上寬宥溫和,處處照料,宮中也無人再敢欺壓這個可憐的小質子。 林間小道蜿蜿蜒蜒,峨眉月色透過樹影撒下斑駁的銀光。 裴珩早不是當年困于一方天地的小可憐娃,已然是纖纖亭亭大雅君子,平平靜靜的面容歲月淡然,年少看盡世態炎涼,早已養成了不爭不搶的性子,平日里乖乖呆在宮中,時不時還幫著宮人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可謂是世間最優秀的質子。 裴珩側頭看過來,許久未見,倒是沒想到小公爺的膽子變小了不少。 因為小裴躲在樹后嚇人! 嚇唬這么多年了,哪能想到突然得手。裴珩仰頭思考。 祝久辭解釋是周遭環境云云,可惜解釋了一路身旁那人只是笑而不語,祝久辭憤憤然。 林路盡頭,燈光絢爛。 祝久辭還在張牙舞爪地解釋,身旁那人停下腳步,小公爺去吧,保和殿到了。 祝久辭站在燈華下轉過身,裴珩長身玉立于林間,文雅拱手,安全護送,裴珩告退。 祝久辭看著那人消失在林間,模糊的記憶猛然被打通,那年小公爺落入太液池,裴珩是第一個跳下去救的。 那時候所有人都找不到小公爺,跳進水中的官員侍衛太監一個個爬上來,只有裴珩還在水中找著,最后拼得精疲力竭,被老太監拿麻繩套住頭拉了上來,險些淹死。 灰色的衣角消失在黑暗中,祝久辭轉身踏進明亮的大殿。 宮宴的喧鬧與祝久辭離開之前別無二致,醉醺醺的官員見到祝久辭回來,一個個拉著兒子女兒前來敬酒。 大臣來來往往,祝久辭險些分不清楚面前的官員誰是誰,大多穿著同樣顏色的宮服,生著同樣肥碩的肚子,牽著瘦瘦弱弱的兒女,一對對全然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宴席后半,圣上明言撤去小公爺車馬的懲罰,這道跟隨了小公爺十四年的禁錮總算被收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