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孫蘭芝其實也預料到白璟會這么回答,她沉默了一會兒后,突然冷不丁問道,“老爺,你愛如玉嗎?” 白璟驀然松開孫蘭芝,他不甚自然地望著自己的妻子,不知道該給出什么樣的回答。憑良心說,他多少對如玉有些感情,可若真的在自己發妻面前承認,又太過傷人。猶豫不決之間,一陣敲門聲拯救了尷尬的氣氛。 來人是白家的一個打雜小廝,他向白璟行了一禮,問候道,“老爺早安,有位公子等在正堂呢,說是有急事找您?!?/br> 白璟琢磨了一番,是誰這么快就知道他已經回到了戊庸,“可是個病人?” “我瞧著也不是病人,可能就是有事找老爺?!?/br> “好,我知道了,一會兒就過去?!卑篆Z答應下來,著小廝回去告知來人一聲。而后,他又扶住孫蘭芝的雙肩,安慰道,“再緩和些日子吧,等到蘇兒從娘親去世這件事中完全走出來之后,夫人再搬來和我同住吧?!?/br> 孫蘭芝能有什么辦法,他是老爺,他說什么她都要聽著。不過她也沒有展露笑顏,只是淡淡地望著白璟,望著他走出了房門。她心中暗嘆,老爺,任何事情你都惦記著白蘇,何曾見過你惦記咱們白芷。 寒氣沁人的清晨,白蘇已經洗漱梳妝完畢,她剛吃了一碗暖暖的白粥,此刻心滿意足地走進正堂,慵懶地伸了伸手臂。下一刻,她的動作突然僵住,因為她看到了背對而立的慕云華。 “慕公子——” 他的出現著實讓她被驚喜撞了個滿懷,她不由得微笑出來。慕云華卻并沒有表現出如白蘇那般的情緒,他淡淡轉過身,禮貌地點頭行禮。一陣風刮過,他身后的樹枝上撲簌簌掉落了好多積雪,白蘇看著此景之下的他,心中一陣溫暖。 “白姑娘?!彼穆曇糨p淡無比。 白蘇察覺出他周身流露出的疏遠,她不禁暗暗想,這根木頭還真是不捂不熱,看我哪天不把他燒了。 這會兒,白璟已經從內院走了過來,他瞧了瞧白蘇,又瞧了瞧慕云華,招呼道,“我還琢磨是誰呢,原來是慕公子。幸會幸會?!?/br> “白老爺?!蹦皆迫A不再看向白蘇,他一本正經地向白璟行了禮,“在下有事相求?!?/br> “但說無妨。這孩子母親的后事,多虧了慕公子的幫忙,老夫還沒謝過?!卑篆Z指了指立在一旁的白蘇。白蘇瞧著白璟,她知道父親惦記著她,便有些后悔昨兒她的魯莽,一陣委屈和愧疚掠過心頭。 “是我應該做的?!蹦皆迫A掃視了一眼白蘇,斟酌著提到,“白老爺,能否借一步說話?” 白璟捻了捻胡須,欣然應道,“自然可以?!?/br> 這算什么?白蘇十分不解,這根木頭是有天大的秘密么?還故意將她排除在外了!她憤憤地瞪著慕云華,而云華根本就未再看她,他跟在白璟的身后,兩個男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正堂。這下,她的怒視就像是撲空了的拳頭,連個接應的人都沒有,白蘇氣的跺了跺腳。 白璟將慕云華帶去了書房,慕云華也沒有繞彎子,房門一合上后,他就直言來意,“白老爺,我聽聞太醫院的醫官會制假死藥,用于滿足皇室的某些目的。這,可是真的?” 白璟不知道慕云華意欲何為,但他還是坦然地回答,“這世上沒有假死藥,死就是死,是任何藥力都無法偽裝的。不過,倒是有一味可以讓人昏迷三日不醒的藥劑,這個藥方也會被稱作假死藥。不過,服用此藥有極大的危險,如果三日后服藥之人不能醒來,那他會因為陽氣耗盡而真的死去?!?/br> 慕云華凝神聽著,又問道,“那么,如何確保服藥之人會在三日過去后醒來呢?” 白璟淡笑道,“其實不難,只需要有懂醫理之人為他施針便是?!彼帜砹四砗?,“不過,慕公子,你怎么突然問起這些?” 沒想到慕云華竟然在下一刻果決跪下,白璟連忙伸手去扶,“慕公子這是作何?” “白老爺,我想求這味假死藥?!?/br> 白璟吃了一驚,他停頓住,突然背過身去,斬釘截鐵地拒絕道,“不行?!?/br> “我白璟從醫一生,只能給人送上治病的藥。我是萬萬不會給人送上危害性命的藥的!”白璟說的堅定,他甩了甩長袖,嘆氣道,“慕公子,我不知道你尋求假死藥有什么目的,不過還請你打消了從我這兒求藥的念頭。我雖然銘記慕公子對白家的恩情,但也不會為了報答恩情,做出違背自己原則的事情。還請慕公子體諒?!?/br> 慕云華深吸了一口氣,他淡定從容地面對白璟的拒絕,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深知白老爺行事高風亮節,有自己無法撼動的理念,而這些恰恰就是他選擇白璟尋求假死藥的原因。他雖然與白璟不過幾面之緣,但他確信,白璟是天底下唯一可以幫助他的人。 “白老爺,如果我說,這味假死藥,可以拯救慕家上百口人的性命呢?以我一人之命,換百人之命,何嘗不可?況且,如果白老爺肯為我施針,我不會有任何危險。白老爺,我請求您,請求您成全我的意愿?!?/br> 白璟看著他懇切的目光,有些于心不忍,“孩子,慕家究竟發生了什么?非要你服用假死之藥?” “服下假死藥后,這世上再無慕云華。我需要另一個完全和慕家沒有關系的身份,才能沒有顧慮地去做守護慕家的事情。至于慕家究竟遭遇了什么,我不會告訴白老爺,因為知道此事的人,都有面臨死罪的危險。我斷斷不會讓白老爺陷入危險?!辈恢拱桌蠣?,其實他所想的,必然也有白蘇。今天他來找白璟商量假死的事情,全天下只有他和白璟兩人知道,將來也必須只有他們兩人知道。如此一來,他才能保證此事的絕密,也才能保證白家的平安。 “家族——”白璟沉吟了一聲,繼而苦笑出來,“看來,慕公子與我都是被家族所累的人?!?/br> “縱然所累,家族一旦有難,可以萬死不辭?!痹捯袈湎?,慕云華仿佛看到了那些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家人——逝去的母親,消失的兄長,以及憔悴的父親。這是高祖的血脈,大慕皇室的正統,這個岌岌可危的家族,必須要有人拯救。 白璟靜靜地望著眼前這個年紀少了他兩輪的年輕人,復雜的滋味涌上心頭,他伸出手,用力將慕云華扶了起來。其實,自打他念出“家族”這兩個字的時候,他就決定了,他要幫助這個孩子。 …… 還未到望診的時辰,庭院里空無一人,慕云華也還沒和白璟談好,白蘇獨自百無聊賴地低頭踩著積雪。前兩日,又下過一場雪,到現在積雪還殘留在地上,就是沒有一開始那么松軟了,踩上去咯吱的聲音也沉悶許多。很多積雪都已經結成了冰,不小心踩滑了腳,還會結實地摔個跤。 她伸手擷住一根柳枝,又突然松手,柳枝上的殘雪便撲簌簌地落在了身上,躲也躲不開。 “不冷么?!?/br> 熟悉的聲音驀然傳來,白蘇怔住,循聲望去,看到了慕云華淡彎著的雙眸。他笑了,雖然只有他自己知道,這笑容背后是多么痛苦的五味陳雜。 他邁開步子,向她走了過去。 被漸漸逼近的男子懾住,白蘇局促地尷尬在原地,不知道該怎么辦。她只能問,“方才你和我爹究——” 他的食指突然抵上了她的唇,封住了她的話音。 感受到男子手指上的細膩,白蘇只覺得自己的一雙唇guntang地像是要燃起一團火。 慕云華定定地望著手足無措的白蘇,眼前飛掠而過與她之間的點點滴滴。他復又想起慕長業問過他的那句話——你舍棄得下你作為慕云華的一切嗎?這個名字以及所有的過去,你都能放下嗎? 眼前的女子就是他作為慕云華所珍視的一切了,他所舍棄不下的一切。昨夜,他無數次提筆,都寫不出心中的真實感受。被揉皺的宣紙一張接著一張,他的心意被他一寸又一寸地劃掉。他知道自己應該狠心,既然決定放下,他就不該再攪亂她平靜的心??墒?,當他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到她,他又混亂了,他無法不奢求。 “我這一生,除了八歲時許愿過讓母親回來,就再沒許過愿。今天,我卻有一個愿望——” 白蘇聽著他一本正經的說話,原本想打趣他的念頭也撤消了,她茫然地問道,“是什么?” 短暫的沉默,如同永恒的寂靜。 下一刻,慕云華伸出手拂開了她的碎發,輕輕吻上了她的額頭。 男子冰涼的薄唇微微顫抖,白蘇只覺得自己整個胸腔都緊縮著,絲毫喘不上氣來。 他的愿望有兩個,希望她能永遠記住慕云華。 希望她能永遠忘了慕云華。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啦各位讀者,之前一直沒更新,最近真是太忙了淚目~~~~ ☆、第94章 訃告深淵 已經兩天過去了,衙門那邊還是沒傳來白斂的消息。如果按大哥所說,干他們這行的進衙門只是家常便飯的小事,那這兩天也該有要放人的消息了。作為家中唯一知情白斂被抓的人,白蘇實在是有些坐立不安了。 白璟也察覺出白蘇有點心不在焉,給人診脈的時候也沒有從前那么專注,他還以為她是累了,只關切著詢問了兩句,就被白蘇閃避開了。 午后的時候,白璟準她休息,自己接過藥堂的事務。說實話,他也有接連數月沒有好好給人看病了,手有些癢癢。當真是cao勞了一輩子的行當,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白蘇則趁著這半天的工夫,趕緊溜了出去,她打算去衙門打聽打聽白斂的事情。 戊庸雖然是個邊關小縣,衙門也是五臟俱全,各類衙役官員冗雜不已。白蘇花了好多銀子,打點了好多人,才被領到了關押白斂的地方。 牢房里昏暗潮濕,一直響著吧嗒吧嗒的滴水聲,地上也黏膩膩的,都是鞋底帶進來的雪水。白斂就靠在緊鎖的牢門邊,他剛吃過牢飯,正瞇著眼睛休息。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傳進耳朵,他睜開眼睛,就看到了自家meimei蹙起的眉尖。 “蘇兒?”白斂一怔,連忙整理起已經骯臟不堪的衣衫,復又強撐著站了起來。他坐久了,腿也壓麻了,突然一站起來還有些暈眩。白蘇看著他落魄的樣子,忍不住紅了眼眶,“大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斂連忙從牢門的縫隙中伸出雙手,想去握住meimei的手,卻被一旁的衙役瞧見了。衙役走上前,不由分說地抽出木條,猛力地照著白斂的手連抽了兩下,“縮回去!有話說話!” 白斂不得已收了手,他有些愧疚地望著白蘇,“meimei,我這么落魄,叫你擔心了?!?/br> “哥,他們什么時候才會放你?有沒有消息?你不是說三天內準會放人嗎?” 這時候,一只老鼠吱吱地從白蘇的腳底下蹭了過去,嚇了白蘇一跳。 “這不還有一天呢嗎?”白斂倒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meimei放心,明兒哥就回家了?!?/br> 白蘇不信他了,這個牢房條件這么差,想必關押著的都是罪責不小的人。直覺告訴她,白斂越是表現出無所謂的神情,他的危險就越大。 “哥,我不能聽你的了。我回家后會立刻把這件事告訴爹,我不能再瞞著爹?!?/br> “別!蘇兒,不要讓爹知道!我棄醫從商,已經夠不孝了,現在又鬧出了事情,這不是要氣死爹嗎?你聽哥的,哥不會有事,大不了多關些天?!?/br> 白蘇搖了搖頭,她退后了一步,道,“哥,這件事關系你的安危,我不能瞞。我知道你顧慮什么,你怕爹在知道你因為經商被抓后責備你,瞧不起你,甚至不管你?!?/br> 被說中心思,白斂沉默了下來,他緩緩坐回干草席子上,和白蘇拉開了一段距離。白蘇看著他縮在角落里的身姿,終于忍不住掉下淚來,“哥,你比誰都清楚,爹不是那樣的人?!?/br> 白蘇見白斂不再說話,只得先回家去和家人們商量辦法。她從牢房里走了出來,又忽然轉身塞給衙役幾枚碎銀,求情道,“衙役大哥,拜托您給我大哥換一間牢房,拜托了?!?/br> 衙役看到銀子自然心花怒放,他想伸手接,卻猶豫了一下沒有接,“姑娘,我瞧你一個人來看兄長也不容易,實話跟你說吧,你大哥犯的事兒不小,因為他背后還藏著別人。你想換牢房,沒那么容易,這銀子就算給我了,我也只能試試看?!?/br> 白蘇還是執意把銀子遞到了衙役的手里,“您說他犯的事不小,那他是會判刑嗎?”白蘇問的猶猶豫豫,她的一顆心已經七上八下地吊個不停了,她既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 “具體會判什么刑我不知道,但私賣官鹽是大事,朝廷那邊一直明令禁止。姑娘你自己掂量掂量,你大哥這不是跟朝廷作對嗎?” 白蘇不知所措地從衙門中走了出來,她一直反復咀嚼著衙役的話。私賣官鹽,她沒想到她的兄長竟然膽大包天到會去私賣官鹽!自大慕國高祖時代以來,鹽巴就是只能通過官府經手的東西,任何私賣官鹽的行為都會遭受不同程度的懲處。如果那個衙役說的是真的,如果白斂的背后真的還藏著別人,那這就是一個私賣官鹽的組織了。一個與朝廷對著干的組織,只能被剿殺干凈…… 白蘇極力平復著呼吸,她不禁加快了步子,必須得趕快回到家里讓爹知道。然而,她才剛走出來沒一會兒,前面路口處就被一堆看熱鬧的人給堵了住。 這個路口向來都是貼告示的地方,平時就有會有路人停下腳步張望,可是卻從沒有今天這般多。白蘇不得不在水泄不通的人群中擠出一條路。 “你瞧瞧,他們慕家雖然家大業大,還不是白發人送黑發人,有錢也留不住喲?!?/br> “可不是嘛,我還聽說,他們家的大公子已經失蹤好幾個月了,我看八成也是……” 就算白蘇一心只想著白斂的事情,這些三三兩兩的聲音還是傳進了她的耳朵。慕家……白發人送黑發人……她不由得駐下腳步,抬眉望去,只遠遠地看到墻上貼著的黃紙上,大大地書寫著“訃告”二字。 剎那間,一陣寒意淹沒了她,她拼命地擠上前去,想看清底下的小字。 “喂,擠什么!” “又不是什么好事,還有心思急著看?!庇泻眯┤艘呀泴λ男袨椴粷M了起來。 白蘇已經擠到了最前面,她屏著呼吸,一字一句地讀了下去。在她讀到次子云華四個字的時候,一切其他的內容都蒼白了,她僵在當場,一雙眼睛大大地睜著。不可能,不可能,她又從上至下地讀了一遍,卻又在云華的名字那里停了下來。她讀不下去了,她已經喘不上氣了,誰來救救她,她覺得自己隨時都會暈死過去。 慕云華,慕云華,不可能,前天他還——不,白蘇突然笑了出來,他才廿歲不到的年紀,怎么可能會死?然而笑著笑著,她的淚就順著臉頰洶涌地流了下來。 她失魂落魄地從人群中掙扎出來,周遭的一切都仿佛遁去了形骸,她反復聽著自己胸腔中萬箭穿心的聲音,漸漸僵住了腳步。他不是說他會繼續幫她渡過難關的嗎,現在就是她遇到的難關了,他人在哪里? 慕云華,你在哪里…… 天旋地轉之間,她只覺得眼前一黑,瘦削的身子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就讓她也死了吧,就讓她跟著他死了吧,娘不在了,現在連他也不在了…… …… 再醒來的時候,不知過去了多久,白蘇甫一睜開眼睛,就看到白璟,孫蘭芝還有青之都圍在她的床邊。半夏在這三人的后面站著,不住地擦眼淚。 “蘇兒?!卑篆Z沙啞地開口道,“別傷心了?!?/br> 白蘇看著他們個個面帶悲傷,心中也梗著,她勉強擠出微笑,安慰白璟道,“好端端地,你們這是怎么了?” 孫蘭芝握住白蘇冰涼的手,低聲道,“蘇兒,你和慕二公子的事情,半夏已經告訴我們了。別委屈自己了,想哭就哭出來?!?/br> 白蘇木訥地搖了搖頭,她撐著身子坐了起來,兩只小腳胡亂地在地上找鞋。 “你想去哪?”白璟蹲□,為她套上了繡鞋。 “我就是去看看他,我去向他告個別?!卑滋K也忘了外面天冷,就穿著單薄的中衣向房門口走了過去。半夏連忙上去扶住了她,“小姐,別去了,別去了……” 白蘇看著哭成淚人的半夏,伸出手替她擦了擦淚,“我都沒哭成這樣,你哭什么呢?!崩^而她又失聲笑了,“你說他這人也真是的,要走也不打聲招呼,還得要我主動去找他。不暖心的人,偏叫我擱在心上了?!?/br> 說畢,白蘇就拉開了房門,一股寒氣倒灌進屋子,她只哆嗦了一下,就繼續向前走著。半夏和青之兩個人攔住了她,青之也忍著淚水,他大喊了一聲,“別去了!人已經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