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蕓娘目瞪口呆地看著月桐,心中暗暗叫苦。蕭逸之已是盛怒,這小姑娘再一鬧,就真的無回轉的余地。 月桐身材嬌小,所有舞衣對她而言都太大。她拉起舞衣,有點踉蹌地走回舞房,踏入舞房門檻時,踩到過長的舞衣,整個人‘啪’的一聲,摔了個四腳朝天。蕓娘的心涼了大半。 月桐唉喲一聲,窘迫地坐在地上,拿出匕首,把過長的裙腳割下。再站起,滿意地笑了笑:“現在好多了?!?/br> 月桐轉了轉身子,又把衣袖拋了拋。琴音一起,月桐隨音律揚舞而起。 月桐從小就滿山遍野地亂跑,又是騎馬,又是射箭,身段輕盈柔軟。跳起這種既奔放又飄逸,時而高亢,時而幽怨的舞竟是信手拈來。徐緩時,像在水中暢泳;矯捷時,如在草原上奔騰;旋轉時,仿佛疾風中的小草;搖曳時,似雨中的垂柳。所有人驚呆地看著月桐飄然若仙的舞姿。蕓娘越看,臉上的笑意越是止不住,激昂處忍不住拍手叫好。翻飛的長袖彷如輕風細雨,在蕭逸之眼前飄來拂去。 舞畢后,蕓娘笑意盈盈地拍手稱贊:“月桐姑娘活脫脫就是仙子下凡。華榕軒若有像姑娘這樣的頭牌,必然客似云來?!?/br> 月桐愣愣地問:“什么是頭牌?” 蕓娘掠見蕭逸之微嗔的眼神,清了清嗓子:“這個,頭牌,嗯,就是舞跳得最極好的女子?!?/br> 月桐望向蕭逸之:“少莊主,我把舞跳出來了,你就別再為難小茹和劍書?!?/br> 蕭逸之避開她的目光,沉思半晌:“小茹和劍書明日再練?!痹捦?,大步流星地離去。 蕓娘看了看神彩飛揚的月桐,再看了看疲憊萎靡的小茹和劍書,一臉苦喪。 **************************************** 回到房中,蕭逸之又在沙池中練起字來。文叔送來茶點,暗暗一嘆。這段日子,蕭逸之練字的次數越來越多。 “少爺,恕老奴直言,如今看來,小茹和劍書的舞怎么練也難登燕王府的舞榭?!?/br> 蕭逸之沒做聲,依舊唰唰地練字。猛然,手頓止,抬頭望向文叔:“叫蕓娘從華榕軒中挑幾個身型和月桐相似的女子過來?!?/br> 文叔霎時明了,憂心頓起:“少爺,在燕王府偷天換日,太冒險了!” 蕭逸之冷淡道:“能在中秋前跳出‘嫦娥奔月’的就只有月桐一人,你是要我把她獻給燕王爺?” 文叔垂首無語。 “如果無計讓她安然脫身,我寧可回了燕王爺,中秋晚宴不會有此舞?!?/br> 文叔嘆道:“老奴慚愧,這就去讓蕓娘安排?!?/br> 蕭逸之繼續垂首練字,文叔行禮離去時,赫然掠見蕭逸之在沙池上寫下的是‘昭武月桐’四字。文叔微微搖首,推門離去。 ***************************************** 次日,文叔把月桐帶到舞房,在房中除了蕭逸之,蕓娘,文叔,小茹和劍書,還站著三名女子。月桐瞄了瞄這些風姿俏麗的女子,一臉闕疑。 蕭逸之專注地打量四人,碰上月桐狐疑的目光,一閃而避。 “拿面紗來?!笔捯葜?。 蕓娘拿來四張面紗,為三名女子綁起,最后要為月桐綁上時,月桐頭一閃:“這是要做什么?” 蕓娘盈盈一笑:“戴著面紗跳舞就像霧里看花,意態撩人,燕王爺必然喜愛至極?!?/br> “蕓娘,你的話太多了?!笔捯葜鹊馈霸峦?,把面紗戴上?!痹峦┲荒芄怨跃头?。 蕭逸之細細端詳四人,對其中一名女子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女子向蕭逸之襝衽一禮,怯怯道:“奴家華伶,十五歲?!?/br> “蕓娘,你好好教她如何在燕王府應對?!?/br> 蕓娘頷首道:“華伶本就是我全力栽培的種子,我保證她五天內會出落得如花似玉,善解人意地去侍候燕王爺?!?/br> 蕭逸之橫掃蕓娘一眼,震得蕓娘直打哆嗦。 月桐疑惑地問:“燕王爺府里沒有丫頭嗎?為何還要別人去侍候?去侍候為何要如花似玉,善解人意?” 蕓娘清了清喉嚨,有些怯怯然:“這個,中秋過節人多事多,自然是要多些人去侍候的。燕王府是何等尊貴之地,自然要打扮得體,通情達理?!?/br> 月桐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原來華榕軒就是為達官貴人培養丫頭的。你們這兒的丫頭可真是不簡單,又要貌美如花,又要能歌善舞,還要善解人意?!?/br> 蕓娘呵呵輕笑,看見蕭逸之的臉色緩和,暗暗吁了口氣。 ***************************************** 中秋的前一日,蕭逸之要看到一支完整的‘嫦娥奔月’,蕓娘于是早早就為月桐更衣打扮。她給月桐穿上乳白繡金的羽紗衣裙,腰間綁上一條銀白的云絲流蘇。月桐肌膚勝比晶雪,雙瞳清如碧潭,胭脂黛粉用在她臉上仿佛褻瀆了她的仙姿。蕓娘放下手中的脂粉,只為她梳上個飄逸的垂柳芙蓉髻,別上一支翡翠簪子。一個纖塵不染的小仙子,便楚楚動人地立于眼前。蕓娘心中暗贊,再過兩三年,這女娃脫了青澀后,又會是何等傾城美態! 蕓娘為月桐圍上乳白面紗,想起竟要在燕王眼皮子底下演一幕移花接木,心中不禁打顫。 琴音起,舞飛躍。白金相間的身姿,如飄逸的流云,隨著琴音的起伏,幻化成攝魂奪魄的流影?;秀遍g,竟像一只鳳凰飛舞的白云之上。蕭逸之的眼眸猛地一震,鳳舞鳴月? 舞畢后,房中回復一片寂靜。蕭逸之思緒飄搖,臉上浮起莫明的落寞。 月桐掀開面紗,向蕭逸之叫道:“少莊主,你到底滿不滿意?” 蕭逸之微微顫抖,別過臉,避開她的逼視。 月桐愣了愣,旋即嗔怒道:“我就這么讓你討厭?總是看我一眼就避開?” 文叔忙道:“月桐姑娘的舞自是無可挑剔。少爺,燕王府舞榭已打點妥當,是否前去查看?” 蕭逸之靜默片刻,看向月桐,冷肅道:“明晚,你會在燕王府舞榭上起舞,身旁會有人伴舞,舞要在榭臺正中完畢。完畢后,你在臺底下好好待著,不可有任何聲響。無論發生任何事,不許離開臺底半步。晚宴結束后,文叔自會帶你離開?!?/br> 月桐柳眉微蹙,忿然點頭:“我明白了?!?/br> “明晚如果你不按我所說去做,我會立即把哲安趕出鳴月莊,他的腿這一輩子就會廢掉?!?/br> 月桐怒不可遏:“你敢…” “我為何不敢”蕭逸之冷若冰霜。 月桐胸膛起伏難定:“你想我做什么都行,別欺負我叔叔?!?/br> ☆、第13章 鳳舞鳴月 中秋,秋意漸起,圓月高掛。月桐從后門進入燕王府,被帶到一間小廂房候著??粗|娘緊張地踱來踱去,月桐安慰道:“蕓娘,你別緊張,我會把舞跳好的?!?/br> 蕓娘嘆了口氣:“小姑奶奶,你記得跳完舞后一定要在榭臺下待著,千萬別出來。要是被燕王爺發現,大伙的命都會沒的?!?/br> 月桐嘟起嘴:“即是如此,那就不要把我換走,我去侍候燕王爺便是?!毕肫鹗捯葜蛉盏睦淇釤o情,不由怒火頓起。 蕓娘搖頭慨嘆:“你真以為去侍候燕王爺是去給他當小丫頭?去侍候是去侍寢,你明白嗎?” 月桐驚愣住了。 “少莊主要是舍得讓你去侍候燕王爺,我就不用捧著腦袋想著如何熬過今晚?!笔|娘憂心忡忡“若是燕王爺發現少莊主騙他,鳴月莊可就倒大霉了。少莊主竟然為你冒那么大的險,唉…” 月桐星眸震顫,心中百般滋味纏繞,說不清,道不明。 蕭逸之走進廂房,他身穿冰藍玄紋錦袍,腰系玉帶,發髻套著白玉冠,高貴、優雅。月桐看著他,他的臉永遠像是籠在一層霧里。蕭逸之不發一言,仔細地檢查月桐的面紗。檢查完,轉身要離去時,月桐忙道:“少莊主,我一定會好好在榭臺下待著,絕不出來。你,你別擔心?!?/br> 蕭逸之腳步微頓,遲疑了一瞬,跨步離去。 ************************************** 舞榭搭建在正院之中,杉木搭成的舞榭圍上大紅的垂地錦緞。舞榭前方排著兩行案幾上已放置酒食用具。明月當空,皎潔的月光把正院照得通亮。蕭逸之伴隨燕王爺步出大院,緊隨其后的是達官顯貴,王妃妻妾。所有人按部列席后,晚宴開始,舞榭上的表演一個接一個。 蕭逸之席坐在燕王爺身旁,燕王爺靠向他耳邊低語:“你那‘嫦娥奔月’本王可是期待甚殷?!?/br> “王爺不會失望的?!?/br> 月桐斂了斂心神,飄揚上榭。伴舞的舞者也隨之而上。 旋回流轉的身影就如九天輕舞的仙女,靈動飄逸之中又見哀傷纏綿,長袖在月光下飛揚,在夜空中畫下‘嫦娥奔月’的悲歡離合。 燕王爺看得心花亂墜,呼吸微急地向蕭逸之道:“本王要這領舞的女子?!?/br> 蕭逸之微笑道:“華伶舞后會來向王爺敬酒?!?/br> 月桐立于舞榭正中,婉然垂首伏地,伴舞者在她身旁回旋。油燈光突然被吹滅,清脆的笛聲響起,吹奏起一首思鄉曲。曲畢燈亮,華伶曼妙而起,輕摘面紗,風流爾雅。一暗一明間恍如精心安排的美人初現。 華伶搖曳地步向燕王爺,兩頰笑渦,眼波蕩漾。蕭逸之看燕王爺迷醉不已,沒有起疑,稍許放心。他回看舞榭的大紅錦緞,喘息卻莫明地重了。 錦緞外是熱鬧的喧嘩,錦緞內是一片漆黑。月桐坐在地上,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想不明。 “蕭逸之”月桐嘟嚷“你到底在算計些什么?” 晚宴結束后,眾人回到正房飲酒作樂,華伶陪伴在燕王爺旁陪酒,星眸顧盼含露,碧臉笑意含情,舉手投足間無一不嬌媚百生。蕭逸之看燕王爺情動不己,正要想法子脫身時,仆人匆匆來報,王子公主們在舞榭上玩燈籠時,不小心打翻了燈籠,把舞榭燒了,現正救火。 蕭逸之奔到正院時,舞榭已燒得通紅,文叔滿臉焦急地指揮家仆救火。蕭逸之跑到文叔身旁,低聲問:“月桐出來了嗎?” 文叔慘然地搖搖頭。 蕭逸之臉色霍然鐵青。他搶過一個水桶,把水淋在自己身上,再弄濕錦帕,綁住口鼻,掀開還未燒著的錦緞,沖進了舞榭臺下。文叔禁不住失聲大叫:“少爺!” 火光已把原是漆黑一片的臺底照得紅亮,煙霧彌漫的臺底沸騰成了煉獄。一個嬌小的身子俯臥在地,蕭逸之跑去,把月桐抱起,急喚:“月桐!” 月桐沒有回應,身子是火般灼熱。蕭逸之抱著月桐快要沖出臺底時,榭臺的一邊倒塌了。蕭逸之俯身護住月桐,倒下的木頭擊中了他的左肩。蕭逸之的腳一軟,半跪下來,雙手卻堅執地緊抱著月桐不放。他咬牙撐起來,沖出臺底。 家仆們已為救火忙得一團亂,沒留意蕭逸之的進出。文叔迎上,蕭逸之顫聲道:“帶上一桶水,去后門,快?!痹陔[暗中,他抱著月飛奔而去。 上了馬車,蕭逸之把月桐的外衣脫去,把她整個人放進水桶中,再拿下臉上的錦帕,沾濕,為月桐一遍一遍地擦臉。 “文叔,你快馬回莊叫人把大浴池裝滿冷水??烊?!” 文叔駕另一輛馬車疾馳而去。 蕭逸之探了探月桐的脈搏與氣息,微弱得把他的心扯入萬丈深淵。他在她耳邊輕喃著:“小月兒,我是康哥哥,你要撐住。你答應過你娘,你要好好活下去!”低語時,兩行熱淚從他雙眼中滾落。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放在他的臉頰上。 “小月兒,對不起,我求你一定要活下去。我還要教你吹簫,做菜,我們拉過勾的。小月兒,對不起,你不要離開我,你不要離開我!” 奔馳的馬車把水桶中的冷水搖得四處飛濺,沾滿蕭逸之的面龐,灼熱的淚水不斷潸然飄落,冷與熱在他的臉上交集,把他的心撕裂。 蕭逸之把臉頰貼在月桐火熱的臉龐上,泣聲低唱,一遍又一遍: “圓圓的月兒掛天垂,閃閃的星兒相隨,地上的人兒思量誰,望著月兒默默垂淚。 啊~~~~~~~~~~云兒飄啊風兒飛,把牽念送入你心扉。 地上的人兒在天涯,何處是思念的家?月兒照遍千山萬川,點亮張張憔悴的臉。 啊~~~~~~~~~~不怕天黑不怕雨雷,讓月兒陪你入夢寐。 飛越千山跨越萬水,哦!月兒與你成雙對!” 馬車奔到鳴月莊時,蕭逸之把月桐從水桶中抱出,飛奔進莊。他站入池水,把她身子放入大浴池中,再坐下,把她的身子平躺在水池底,把頭靠在他懷中。 大夫為月桐細細把脈:“她困在煙霧中多久了?” 文叔忙道:“也有一炷香的功夫?!?/br> “煙霧灼傷了她的氣門心肺,她的氣門因傷而堵,氣流不暢,要為她加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