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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紫玉夢華在線閱讀 - 第7節

第7節

    紫芝別過頭去,疲憊而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淚水滑過她guntang的面頰,在衾枕上留下一大片濕冷的水痕。

    而窗外,風雨凄凄。

    ☆、第15章 夜訪

    暮色漸濃,紫芝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終于輾轉入夢?;秀遍g,似乎有一只柔軟的手輕撫她的臉龐,為她拭去頰畔殘淚,動作甚是溫柔。小姑娘燒得雙頰通紅,手中緊握著那把斷了齒的半舊桃木梳子,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喃喃地喚了一聲:“jiejie……”

    空氣中仿佛有那人甘淡的衣香彌漫,陌生的味道,卻無端地令人覺得心安。半夢半醒時,紫芝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兒,警覺之下睡意頓時消散了大半。她勉力睜開雙眼,只見幽暗的燈影下,一襲銀紅色華裳的年輕女子坐在床邊,端莊溫婉,氣韻高華。

    “尚……尚宮大人?”看清那女子的面容,紫芝不禁失聲驚呼,只當是武惠妃又派人來施刑責難,嚇得直縮了縮身子。

    “別怕?!眲⑸袑m倒是難得的神色和悅,握住她的手柔聲安慰,“是盛王殿下讓我來的?!?/br>
    “盛王殿下……”紫芝稍稍松了口氣,一提及那個時而冷峻時而溫和的少年,眼眸中卻又有淚光晶瑩閃爍。

    “殿下心里很惦記你,只是你們這里住的都是女孩子,他不太方便過來,就讓我先來看看你?!眲⑸袑m語氣溫和,見她掙扎著欲起身見禮,忙伸手扶住,“你身上有傷,快別動?!?/br>
    紫芝復又側臥在床上,用衣袖拭去眼中淚水,誠惶誠恐地說:“奴婢……奴婢多謝尚宮大人關懷?!?/br>
    劉尚宮點了點頭,又說:“盛王殿下這次下令處罰你,實在是出于無奈,你心里別怪他?!?/br>
    “奴婢不敢?!弊现バ闹畜@惶,連忙出言解釋,稚嫩的嗓音都微微有些發顫,“奴婢雖年少無知,卻也明白事理,這次……若非有殿下庇護,奴婢早就沒命了?!?/br>
    劉尚宮垂目凝視她良久,卻忽然笑了笑,說道:“殿下知道你受了委屈,生怕你一時想不開,非得讓我過來寬解寬解。當時我就說,那些小宮女們見了我,都恨不得躲得遠遠的呢,況且我這人平日里兇巴巴的,又不會說好聽的話,來了也沒用。殿下卻不聽,還說他只信得過我一個,好說歹說地把我給推了過來??墒悄憧纯?,現在我非但沒能把你勸好,只怕啊,反倒要把你給嚇出病來?!?/br>
    紫芝先是一怔,隨即也抿嘴笑了笑。她能聽得出這位女官言語中的善意,于是便也不再滿心防備。深宮中卑微如她,在最絕望無助的時候,還能有人這樣和顏悅色地陪她說說話,終究是一件幸運的事。小姑娘揉了揉哭紅的眼睛,試探著說:“尚宮大人,您回去之后,請替我謝謝盛王殿下吧?!?/br>
    “這我可不能答應你?!眲⑸袑m又是一笑,見這小女孩兒面露失望之色,才繼續道,“你若有什么話,等身子好些時自己去跟他說,豈不是更好?”

    紫芝雙頰一紅,神色卻露出凄涼之意,黯然道:“我傷成這樣,只怕是活不長了……”

    “你這孩子,怎么盡說些傻話?枉費殿下這樣看重你?!眲⑸袑m輕聲斥責,伸手去摸她的額頭時只覺得燙得如炭火一般,心中頗為憐惜,于是好言安慰道,“我看出殿下有心護著你,就沒讓他們下重手。太醫也來看過了,說只是些皮rou傷,并沒損及筋骨和五臟,不礙事的。只是你這風寒來得太兇險,卻也不是什么大病,養幾天也就好了?!?/br>
    “真的?”紫芝似是不信,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劉尚宮。

    “我何苦騙你?”劉尚宮抿唇一笑,溫和地說,“盛王殿下從來都不管別人的閑事,這次為了你,可算是破例了。他還讓我轉告你,說等你把傷養好了,還想找你去一起下棋呢?!?/br>
    紫芝低垂著眼瞼,含笑嘟囔道:“輸一次就要罰二十兩金子,我可再不敢玩了……”

    劉尚宮打開旁邊幾案上的木盒,從里面拿出一碗湯藥來,對紫芝說:“這是太醫給你開的藥,現在還溫著呢,快喝了吧?!?/br>
    紫芝撐著床慢慢坐起,雙手卻仍是軟綿綿的,幾乎連藥碗都端不住。劉尚宮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把藥碗接過來,盛了一勺藥湯送至她唇邊。紫芝幾乎怔住了,勉強咽下口中溫熱苦澀的藥汁,含淚道:“多謝尚宮大人……奴婢身份卑微,怎能讓您……讓您為我做這些……”

    劉尚宮微微一笑:“既然殿下讓我過來,你也就別再拿我當外人了。以后每天,我都會讓宮人把藥煎好給你送來,你別忘了要按時服下?!?/br>
    紫芝再次含淚道謝,須臾,又怯生生地問:“尚宮大人,我闖了這么大的禍,公主會不會把我攆回到掖庭局去?”

    “太華公主不是性情嚴苛的人……”劉尚宮略一沉吟,提議道,“等你身子好些了,就主動去向太華公主賠罪,言辭懇切些。我想,公主是不會為難你的?!?/br>
    紫芝乖巧地點了點頭。待她將藥飲盡,劉尚宮便輕輕扶她躺下,又問:“我見你談吐不俗,想必也是出身詩禮人家的孩子吧?”

    “奴婢是罪臣之女?!弊现ルp眸一黯,再度提起那段她最不愿意回想的往事,“家父裴珩是進士出身,曾官拜從四品秘書少監,后來因罪被削去官職,流放西北。奴婢因是未嫁的女眷,便與jiejie一起沒入掖庭為奴?!?/br>
    “宦海沉浮,世事無常,也不過如此了?!眲⑸袑m輕聲嘆息,“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的,竟也是這般不容易……宮中處處都是危險,你以后做事千萬要小心些,可別再出這樣的差錯了?!?/br>
    “是,奴婢記住了?!弊现c頭答應著,見劉尚宮目光溫柔,又鼓起勇氣為自己辯解,“尚宮大人,其實……那瓷枕真的不是我摔壞的?!?/br>
    “我猜到了?!眲⑸袑m絲毫不覺得意外,語氣平靜地說,“只是你也應該明白,身居上位者往往沒有耐心去查什么真相,他們只相信自己眼前的事實,找幾個可憐人來出氣罷了。就像那天在回心院,被我殺死的那個宮女,其實是不小心替你頂了罪吧?”

    “您……您還記得我?”紫芝大為驚訝。

    “我這人沒別的優點,就是記性特別好?!眲⑸袑m微笑著說,“你來翠微殿沒多久,就頗受太華公主寵信,難免有幾個氣量狹窄的小人看你不順眼,背地里給你使絆子。你若知道這人是誰,以后就自己多留些心,面子上卻還是要和和氣氣的,別讓人家看出端倪來。不是每次都能有盛王殿下這樣的好人來幫你,想要在宮里好好活下去,凡事就都得靠自己?!?/br>
    劉尚宮話音剛落,就聽見“吱呀”一聲,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落桑還未進屋,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不由蹙眉嚷道:“紫芝,你在屋里弄的什么勞什子?嗆死人了!”

    “對不起,對不起……”紫芝連忙道歉,“是我喝的藥,味道太重了些……”

    房內只點了一根蠟燭,光線頗為昏暗。落桑隨手關上門,見床前坐著一個陌生女子,心中頓覺不悅,厲聲斥道:“紫芝,你好大的膽子!未經公主同意,竟敢隨便帶生人到翠微殿來?等我明天回稟了公主,再好好教訓教訓你這個不懂規矩的丫頭!”

    紫芝方欲解釋,卻見劉尚宮眼波一橫,側頭對落桑沉聲道:“放肆!如此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你……”落桑方欲回嘴,待看清面前之人的容貌時,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首,“尚宮大人恕罪,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劉尚宮冷冷一笑,也懶得理她,轉頭對紫芝和言道:“時候也不早了,你好生歇息吧,凡事都把心放寬些,別總是胡思亂想。改日若得空,我再過來看你?!?/br>
    紫芝含笑點了點頭,誠摯道:“尚宮大人,謝謝你?!?/br>
    “哦,對了?!眲⑸袑m才站起身來,又忽然想起一事,“殿下還讓我問問你,想吃些什么好吃的,我好叫人給你送來?!?/br>
    紫芝笑著想了想,一雙大眼睛都欣喜得亮了起來,甜甜地說:“我想吃栗粉糕,桂花糖蒸的那種?!?/br>
    “這個容易?!眲⑸袑m點頭笑道,“你且安心等著,明天一早就給你送來?!?/br>
    見劉尚宮要走,落桑存心要去巴結一番,忙膝行幾步搶著過去開門,諂笑道:“尚宮大人慢走,外面還下著雨呢,您當心腳下路滑。這夜也深了,您身邊可有宮人跟著么?不如奴婢伺候您……”

    劉尚宮卻恍若未聞,行經她身邊時,只冷漠地瞥了這奴顏婢膝的宮人一眼,目光中沒有絲毫波瀾。

    目送著劉尚宮出門,落桑這才敢站起身來,仔細撣了撣衣裾上的塵土,湊到紫芝床前笑道:“紫芝meimei,原來你還認識尚宮大人啊,怎么不早說呢?”

    紫芝默默地垂下眼簾,沒有說話。

    “meimei?!甭渖SH熱地喚她,討好似的俯身拉住她的小手,仿佛二人之間從不曾有任何嫌隙,“下個月就是竇太后的忌辰,我聽說陛下要大赦一批宮女出宮。好meimei,如今我也攢下不少錢了,正想去求尚宮大人,只可惜一直都沒尋到門路。好在meimei你神通廣大,能和尚宮大人說得上話,能不能替我美言幾句……”

    紫芝側身向內,厭煩地用被子蒙住頭,依然默不作聲。

    ☆、第16章 雪國

    窗外北風呼嘯,天空中零星飄起了細雪,才過了午后天便開始陰沉下來。紫芝披散著長發,坐在盛滿熱水的木桶中沐浴,愜意地閉上了眼睛。這一個多月來始終臥病在床,所幸有劉尚宮時常關照著,倒還不至于如尋常宮人那般缺醫少藥。水汽騰騰蒸起,在少女光潔的額頭上凝成滴滴水珠,映著不遠處幽暗的燭光,恍如夢境。

    傷口已然愈合,曾經的痛楚也漸漸遠遁,在記憶深處結成暗黑色的痂。她換上簇新的宮綢冬衣,再將萬縷青絲細細梳起,一切都仿佛與從前并無不同,然而對鏡自顧時,卻發現鏡中少女稚嫩柔美的臉龐上,依稀有了某種郁郁的陰影。

    生活,依然要繼續。紫芝穿戴整齊,暗暗給自己鼓著勁兒,終于踏出這扇緊閉許久的房門,向太華公主所居的正殿走去。才轉過回廊,就見公主的貼身宮女云姝從殿內出來,手中端著一個鎏金鏨花海棠紋托盤。紫芝忙迎上前去,賠笑著問:“云jiejie,公主午睡可醒了么?”

    云姝仔細端詳著她,笑問道:“這些天不見你,身子可全都好了?”

    紫芝忙含笑回道:“都好了。多謝云jiejie惦記著?!?/br>
    云姝點了點頭,又隨口與她寒暄了幾句,才道:“壽王殿下帶著新王妃進宮來了,正在里面和公主說話呢。你若有事要回公主,還是再等一等吧?!?/br>
    紫芝客氣地道了謝,見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便也沒急著回房,而是獨自坐在檐下的石階上看雪景。也不知從哪里來的靈感,小姑娘忽然詩興大發,隨手撿起一根枯枝在雪地里劃來劃去,沒多久就謅出一首詩來。寫完了,她卻只是望著那深深淺淺的字跡發愣,想起幼年時教她讀書的父親,雙眸驀地滴下淚來。

    她在宮中為奴為婢,說話做事都要小心翼翼地看人臉色,每日里謹小慎微、如履薄冰,已是頗為不易。然而父母兄長以戴罪之身流放西北,境況只怕比她還要凄涼。jiejie臨走前的囑咐,她一刻都沒有忘記,只是高力士官居三品、位極人臣,又貴為天子身邊最受寵信的近侍宦官,豈是她一個小小宮女能輕易見到的?

    就在她凝眉沉思時,有人從漫天風雪中走來,悄然佇立于枯坐的憂郁少女身旁,見她始終渾然不覺,便微笑著輕咳了一聲。

    她一驚,看到他袍擺上精致華美的繡紋,有些驚惶地抬起了頭,輕喚道:“盛王殿下……”

    少女纖巧的鼻尖凍得有些發紅,一雙小手都縮在了衣袖里,活像是一只無家可歸的溫順小貓。李琦垂目看著她,和言問:“身子才好些,就坐在這里吹風?”

    眸中猶有未干的薄淚,紫芝抬頭笑了笑,忙站起身來向他施禮。那少年皇子安靜地立于雪中,高冠廣袖,矜貴出塵,默默遞了塊隨身的鮫綃絲帕給她。紫芝下意識地伸手接過,卻并沒敢用,只是引袖拭凈面上淚痕,故作輕松地笑道:“今天的風真硬,吹得眼睛都痛了……”

    李琦笑而不語,俯身拂了拂石階上的落雪與塵埃,便很隨意地坐在了那里。紫芝愕然,躊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殿下,這石階太涼……”

    李琦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卻只是問她:“小丫頭,我打擾到你發呆了么?”

    紫芝抿嘴笑了笑,連忙搖頭道:“沒有沒有……”

    他一笑,指了指她原來的位置:“來,那你繼續?!?/br>
    小姑娘猶豫了半晌,終于大著膽子在他身邊坐下,心,早已跳得紊亂。從側面看去,他臉部的線條愈加英挺磊落,俊美中透著一種男兒的瀟灑與剛健。風中隱隱有暗香流轉,是他衣袂間龍腦香幽淡的芬芳。也不知為何,她的臉竟倏地紅了,仿佛是不習慣這樣近的距離,忙悄悄往旁邊挪了挪。

    飛雪從云端飄落,帶著些許庭中幽艷的臘梅香,點綴在她剛剛沐過的烏發間,暗香清逸。他側首看她,無言,然而唇角卻微微牽動,引出一絲清淺笑意。

    “那個……”沉默中,紫芝終于遲疑著開口,“我病了這些日,多謝殿下賞賜的藥和點心……”

    李琦含笑點了點頭,蔽于廣袖之下的手微微一動,未及她說完,便取出一塊小小的玫瑰形軟糖來,輕輕塞到她口中。她一怔,只覺得這糖塊入口即化,清甜甘美,芬芳沁人。小姑娘陶醉地咂了咂嘴,一瞬間眼睛都亮了起來,側頭對他笑道:“好甜??!”

    “這是西域胡人進貢的,味道還不錯?!崩铉贸鲂湎碌哪且话?,遞給她道,“都給你了?!?/br>
    紫芝驚喜地接過,又拈起一塊糖放到鼻端輕輕聞了聞,眼睛都笑得彎了起來。她濃密的長睫毛忽閃忽閃的,上面猶沾著未拭凈的殘淚,然而那清澄如水的雙眸中,卻再無一絲適才的憂郁。他微笑,看著面前這笑靨如花的可愛女孩兒,原本淡定無波的心,也漸漸變得柔軟起來。

    他無意間低頭,目光落在雪中那幾行娟秀的字跡上,驚訝地笑道:“紫芝,你還會作詩?不簡單啊?!?/br>
    “哎呀……”紫芝頓時紅了臉,一時間也顧不得冷,慌忙伸手將雪地上的詩句抹去,“我胡亂寫的,殿下快別看了……”

    “沒用的,我都記下來了?!崩铉θ莸靡?,將她的詩一字一句地吟誦出,“‘飛花影里寂吹簫,寒月那知思夢遙。卻憶雪暗前村夜,漫書彩箋寄謝橋?!趺礃?,一字不差吧?”

    鬢邊的幾縷柔發被風輕輕吹起,紫芝含羞低眉,紅著臉問:“寫得……很糟糕吧?”

    “還不錯?!崩铉膭畹貙λf,“你小小年紀就能在詩書上這樣用心,的確難得。只不過,詩歌中唯屬七絕最是易學難工,聲韻格律倒還好掌握,境界卻往往流于空泛。給你提個小小的建議,作詩時不妨記住這十二個字——‘骨氣端翔,音情頓挫,光英朗練’,以己之真情寫詩,方能聲律風骨兼備……”

    紫芝認真地聽著,連連點頭,一臉崇拜地看著這位侃侃而談的美少年。還未聽他說完,就見翠微殿正殿的大門被內侍們打開,壽王李瑁與王妃楊玉環從殿中攜手走出,狀甚親密。李瑁立于丹墀處縱目四望,看到檐下并肩而坐的這一對少年少女,便走過來笑道:“二十一郎,躲在這里與佳人賞雪清談,真是好雅興啊?!?/br>
    紫芝忙起身施禮,默默退至一邊,又恢復了往日里低眉斂首的姿態。李琦也站起身來,輕輕拂去衣袍上飄落的白雪,對李瑁說:“父皇今天要來延慶殿用膳,阿娘讓你們先別急著回家,等吃了晚飯之后再出宮?!?/br>
    “嗯?!崩铊|c頭答應,“那咱們走吧?!?/br>
    李琦隨兄嫂二人而去,臨走時,又轉頭對紫芝說:“對了,我有一卷校書郎王昌齡的《詩格》手稿,書中寫了不少他關于七絕的心得,頗有見地。你若想看,改日可以去延慶殿找我?!?/br>
    紫芝欣喜地抬頭,眼眸晶亮,待他離去后才驀然發覺,那一方雅潔如雪的鮫綃絲帕,還被自己緊緊攥在手中。

    ☆、第17章 儲君

    雪漸漸停了,壽王妃楊玉環收起手中的油紙傘,默默跟隨在那二位年輕皇子身后。雪霽初晴,一縷微光從濃云的罅隙中傾瀉而下,在雪地上映出少年郎并肩而行的身影,一樣的長衣廣袖,清頎俊朗,意氣風發。

    皇帝李隆基共有三十位皇子,其中最受鐘愛的就是壽、盛二王。二皇子李瑛雖被立為太子,卻因其生母趙麗妃出身卑微而失寵于皇帝。武惠妃容貌絕美、能歌善舞,且又是昔日恒安王武攸止之女,身為女皇武則天的后人,其身份之貴不言自明。王皇后被廢之后,李隆基曾正式提出立武惠妃為皇后,無奈朝中數位重臣極力反對,上奏曰:“武氏竊國,乃李唐不共戴天之仇讎,豈可以為國母!且太子非惠妃所生,惠妃復自有子,若登宸極,太子必危?!?/br>
    君臣間幾番激烈爭執,立后之事只能就此作罷,但壽王李瑁寵遇日隆,幾乎已成為皇帝心目中的“嫡長”。李隆基存有廢立太子之心,朝中人盡皆知。

    宮城內白雪皚皚,數百名宮人內侍各自在殿閣亭臺間清掃道路,見壽王與盛王走近,皆畢恭畢敬地退避到一旁,躬身迎候。這兄弟二人一路上談笑風生,時而有幾個膽大的小宮女偷偷抬起頭,目光眷戀地追隨著年輕皇子飛揚的衣袂,眼神都不自覺地飄忽起來。

    楊玉環安靜地看著,望向自己夫君那溫雅俊逸的身影時,心中不禁泛起一陣甜蜜的柔情。李瑁步履穩健,對身旁的兄弟微笑道:“父皇賜給你的那座大宅,我昨日去看過了,比我的還要氣派呢。只可惜阿娘不舍得放你出宮,總想著要再多留你一兩年?!?/br>
    “宮里雖不比外頭自在,消息卻最是靈通?!崩铉α诵?,慢條斯理地說,“父皇昨天召了幾個重臣入延英殿議事,欲以結黨營私之罪廢黜太子,此事你可知道了?”

    李瑁微微搖頭,卻又輕笑道:“想必是商議未果,要不然,今天宣政殿的朝會上群臣早該鬧翻天了。怎么,這事又是咱們那位楊駙馬挑起來的?”

    “可不是么?!崩铉χ貞?,“咱們這位好姐夫八面玲瓏,本事可真是大得很,不但摸透了太子的底細,還把鄂王、光王背地里的憤懣牢sao都打聽得一清二楚,直戳父皇的痛處。若非張九齡執意反對,此事只怕就成了?!?/br>
    鄂王李瑤、光王李琚皆與太子交好。鄂王的生母皇甫德儀、光王的生母劉才人,皆如趙麗妃一般出身低微,且因武惠妃的得勢而失寵于君王,在孤寂中郁郁而終。在諸多皇子中,武惠妃的兩個兒子最是春風得意,而太子與鄂王、光王卻倍受排擠,私下里難免口出怨言。駙馬楊洄有心助岳母大人一臂之力,故而百般討好太子與鄂、光二王,伺機探察其言行失當之處。中書令張九齡為人正直,認為太子并無大過,力諫皇帝不要輕易動搖儲君之位。

    提及張九齡,李瑁不禁微微一哂:“他倒是個難得的賢臣,只可惜太頑固了些,偏偏要與咱們作對。依我看,只要他張九齡一日身在相位,易儲之事就難辦?!?/br>
    李琦點了點頭,面上的笑意漸漸淡去,眉宇中透出一抹冷銳的鋒芒。李瑁話音剛落,就聽身后的楊玉環“哎呦”一聲低呼,忙停下腳步轉身去看。路上還有未清理干凈的積雪,極易滑倒,只見楊玉環正蹲在地上,用手輕輕揉著腳踝,身邊的侍女一臉緊張地詢問道:“王妃,痛得很厲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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