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
“陛下……陛下……” 趙淳潤也不知道是如何了,許是真情流露,許是演戲上癮,他雙手張開,步履飛快的迎接過去:“老愛卿……愛卿……” 顧昭嘖嘖了兩聲,實在不想看了,他么的都是奧斯卡的底子,比他們不過,他就老實點后面呆著吧。 如此,那邊相聚之后開始雙手相握,飲酒,寫詩…… 你們煩不煩啊……每天搞這些有意思么? 那邊君臣魚水起了大戲,定嬰他們把自己家的愛子,愛孫……一個一個的叫過來介紹給圣上,趙淳潤在那邊一個一個的考試,賞了一圈兒身上帶著的玩意兒,身上不夠了,自有人給預備了禮物,臨來的時候,他們慢慢拉來一車筆墨紙硯還有各種雅器,賞完東西,趙淳潤開始絞盡腦汁兒的夸贊。 話說,皇帝也不宜做啊。 這一番墨跡之后,顧昭也過去送了一下,陪了三杯酒,也說了一路平安之類的話,他便讓開場子。 誰都清楚,這是三位國公人生中最后一場政治秀,下次君臣再見面,不,也許下一次,就是得知這三人的死訊,陛下還要哭一次,還要給他們定謚號了,目前顧昭知道他們已然拿下的,是敬有德,讓有功,這個順是有的。 眨巴眼兒,那邊里三層外三層的圍攏起來,今上便攜著三位老臣上了身后的山。 顧昭不愛去,便坐在亭子里乘涼。 那三家有子弟圍不過去的,便在顧昭附近找機會露個臉。 這實在是相當有趣的一種現象,仔細想來,顧昭此時可不是已然長成這樣,已然成為權貴仰望,常人進步的某種階梯。 他坐了一會子,那邊許便有人做起詩來,仔細一聽,有個聲音卻分外熟悉,顧昭扭臉一看,呦,還真是熟人。 顧昭頓時樂了,他將身子歪在亭邊欄桿上,對那邊喊到:“飛燕子!你過來……” 后柏心里頓時知道賭對了,他便抬臉一笑,對自家子弟招招手帶了一群人過來。 人過來之后,他態度也是好不瀟灑隨意,深深唱了個肥諾之后,很是親厚的道:“小七叔好久沒見了,您老倒是清閑,竟不去陪圣駕么?” 顧昭招呼他進了亭,一邊命人給他斟茶一邊道:“我去作甚?人多擠痱子去么?我就說你沒變么,前幾日還躲在茂昌身邊裝正經兒?!?/br> 后柏頓時笑了,他伸出手在鼻子下蹭了幾下,也有些不好意思,沒辦法,這位小叔叔打他第一次見面,心里就尷尬,無論如何他也是無法把他當成長輩的,想起這位做的那些事情,他如何不向往,如何不敬佩,大丈夫當如是,可惜了,大了一輩……竟是親香不起來的。 聽顧昭調侃他,他便無所謂的輕笑起來道:“上面的都是姓定的,姓夏侯徳,我們家吖……那是三等的星星亮不過人家去,既姓了后,那自然是后去的?!?/br> 顧昭笑笑,招呼姓后的子弟都過來,挨個問了名字,也賞了東西,待賞完打發了他們去那邊呆著,他才回頭繼續與后柏閑聊。 顧昭見后小郎依舊是一派瀟灑樣兒,便更是喜歡幾分,他指指那遠去的一群子弟道:“你不去便不去吧,何必拘束子弟,誤人前程?叫他們也上山去唄”東西還有半車呢,說不得做得好詩句,阿潤也會賞的。 后柏換了更近的位置坐下,拿起自己穿的布袍衣擺便開始大力扇風,一邊扇一邊很是無所謂的道:“七叔您可冤枉死我了,人家那些都是文氣逼天,海內盡聞的名士苗子,再者……”后柏遲疑了一下,坐過來低聲悄悄的問了一句:“七叔……侄兒問您一件事兒唄?!?/br> 顧昭一愣,身體后仰了一下奇怪的看著他:“求我?” 后柏點點頭:“??!嗯!求您告訴我一句實話?!?/br> 顧昭指指遠處的位置道:“坐那邊好好問?!?/br> 后柏笑了起來,站起來坐在那邊,雙手老老實實的放在大腿上。 顧昭見他坐好,這才問他:“問我何事?” 后柏看看四周,見十分安全,這才問顧昭道:“七叔,是要打仗了吧……西北那邊?” 顧昭一驚,也四處看了眼,又回頭看看后柏:“你怎么知道的?” 后柏一笑:“我自己推算出來的,七叔不知,侄兒這些年也沒啥出息,就在工部混了個不上不下的郎中,協管了一些子雜事兒,偏巧了,軍器雜造就是侄兒分管,前幾日付季那廝……呃,不,付大人去了,調配了十萬擔高碳,條子還是侄兒這里出的,您說,我能不知道么?” 顧昭聞言,到笑了:“你到精怪,十萬擔也不多啊,你怎么就想到這里了?” 后柏回話:“是不多,可戰車制用的梅花釘呢?那可是三萬斤,工部這些年才存了多少斤梅花釘,這不,這些天我們下了條子,遍天下的鐵市里正幫著調配呢……七叔,您就甭瞞我了……好歹疼下侄兒,給我家這些可憐巴巴的后輩兒,擠圈兒都擠不進去的后代一個前程吧!好歹咱倆家可是親家,我妹子可是茂昌媳婦兒,您瞧,咱們可不遠呢,有好事兒,您還不得先想我?” 顧昭不吭氣,只是帶著一絲絲欣賞的眼神打量后柏。 后柏收起笑臉,挺直脊梁隨他看。 要說,這京里的世家,有著各式各樣的子弟,老一輩兒的而今就若山上的定嬰他們,已然是露了疲態,可下一輩兒呢?單從后柏這話來看,這小子倒真是個人才,知道鉆營了,還能看出那里有機會。 難得到了這個時候,他不想上山陪圣駕,卻在山下給子孫后代求個正經出身,想靠實打實的的戰功進級。 此一點,便值得顧昭高看他幾眼。 第一百八十四回 卻說趙淳潤與自己的老愛卿們在山上仙游,那一路竟有玩賞不盡的美景,幾樹楊柳輕撫,一路粉蝶翩翩起舞,翡責翠共水天一色,紫燕玉剪山澗一路十里美景。 趙淳潤不是個作詩小能手,他都憋出不少,何況今兒到的人才真心不少,有許多年少的世家子弟今兒都露了臉,山上不斷傳來大賞的聲音,還有喝彩的聲音。 每當有了好聯好句,趙淳潤都命人寫下來,迅速傳到山下與顧昭共賞。 顧昭那里懂這個,只能裝腔作勢的不斷說好。 后柏小哥好不容易得了燒香的路頭,便在一邊好生陪伴,顧家與他家是親家,話題不少,他便問起了家里的親戚,如此問來問去,便問到了顧茂丙,他這一問不要緊,卻立時捅了顧昭心底的傷。 那之后,顧昭安安靜靜的坐在一邊,再也沒有說話。 趙淳潤與老愛卿們在山上整整放了一天風,直到傍晚他才渾身喜意的回到山下。 就這樣,定嬰他們終于走下了政治舞臺,算是完美收官。 這夜,顧昭輾轉反復,一夜難眠,好不容易睡的過去,卻夢到顧茂丙渾身是血的與他告別。 他大喊一聲醒了來,醒來之后,他呆坐半響無話,他說,他夢到了顧茂丙,茂丙一身血的在哭。 趙淳潤勸他,夢是反的,既是一身血,想必顧茂丙應該平安。 他們卻不知道,顧茂丙此刻雖真是平安,卻是一心的鮮血,日子著實難過…… 草原上…… 灑兒琴圓潤低沉委婉的聲音從帳子外傳來,皓拉哈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清閑的樂聲了,歡快的踏歌,粗狂的調子一陣陣的傳來,還有喝彩聲,還有叫好聲。 烤rou的香氣,美酒的香氣不斷滲入帳篷,每一種聲音,每一種歡笑,每一種氣味對于此時的顧茂丙來說,都是一次來自靈魂的拷打。 叫好聲里夾雜著一陣一陣的哭泣,那哭泣就如鋼刀一般的割裂著顧茂丙的心。 那哭著的是大梁人,是顧茂丙的同胞姊妹,她們的兄弟丈夫死在草原人的手中,現在她們被掠奪了過來,成了奴隸。 有人從顧茂丙的帳子前走過,毫不遮掩的吐吐沫,咒罵的聲音從帳外傳來。 是呀,這里是白夷都部,西北疆人終于聯合了,他們為了生存聯合在了一起,先是燒了各地的佛寺,殺了上京來的僧侶,接著開始四處燒殺搶掠。 這些狼終于是從山上下來了,開始咬人了。 也許最初的時候,是為了一口飽飯,為了活下去,可是到了后來,就是為了掠奪而掠奪,東西來的那般輕易,這是放多久牧,輾轉多少草場,辛苦多少年才能得到的東西就這樣靠著殺傷搶掠而輕易獲得。 當心底的惡魔被釋放出來,西北疆牧民就再也回歸不到原始狀態了。 顧茂丙想起來小叔叔常寫信來的話,那些是狼,是其他人,他們現在什么都不懂,可是有一天總有一個契機將他們心底的惡魔釋放出來,老天爺會教會他們新的生存方法,這是萬事萬物的規律,都是注定好了的,誰也改變不了的。 幾聲呵斥從帳子外傳來,還有皮鞭揮舞的聲音,婦人嚎啕聲越發大了起來。 沒多久,格兒端著一盤子烤rou,還有奶酒進了帳子,她的臉因為氣憤而漲紅,看到顧茂丙的臉之后,格兒低下頭,態度有些尷尬,更有些其它說不出的心思被她帶到了臉上。 “宛山爸爸,你吃點東西吧,那些牲口我已經叫人吊起來抽了,阿爸要知道他們這樣對你,一定會抽死他們的……”說到這里,格兒忽然抬起頭,語氣里帶著一絲哀求道:“宛山爸爸,您是仁義的太陽,不要跟他們計較好么,不要告訴阿爸好么?” 是呀,是呀,他們才是一奶同胞的族人,自己便是付出那么多,那也是外來的人,更何況還是欺負西北疆人的大梁兩腳羊。 顧茂丙不說話,只是拿起一邊的刀子,一邊割rou吃,一邊想事情。 格兒一派天真的坐在一邊,聲音依舊猶如銀鈴一般,咯咯笑著,還說起了另外一件事:“宛山爸爸,你知道么,依娜懷孕了,是我阿爸的,我阿爸說,家里的小羊羔子太少,以后最好生上一群……” 說完,她仔細打量顧茂丙,可顧茂丙該吃吃,該喝喝,臉上平靜的就若平靜的潭面,一絲波紋竟也無有。 現在其實沒有什么事情能打倒他了,他必須吃東西積存體力,他知道,全世界放棄了他,小叔叔也不會,他是小叔叔養大的崽子。 格兒十分興奮且幸福的說著部落里的趣事,搶了多少東西,掠奪回來多少牛羊…… 這個還不滿二十歲的小姑娘,而今已然將人當成了牛羊一般對待,過去他教了她那么多年的禮義廉恥,而今隨著掠奪,她已經變了,再也回不去了。 顧茂丙塞滿肚皮之后,便靠在軟枕上懶懶散散的觀察她,今兒這小丫頭穿著粉紅色緞面的袍子,她的腦袋上掛滿了銀子跟珊瑚鑲嵌的首飾,她腳下的靴子用最好的銀線繡成云朵,這丫頭就是在自己手底下都沒有得到過這樣的潤養。 當然,她依舊丑陋,五官就像被板子打了一下,平展展的那么凹在面孔下呆著。 顧茂丙心想,真丑! 想完他閉起眼,再沒搭理她,格兒漸漸自說自話的無趣至極,便站起來,跺跺腳,端著吃剩下的東西出去了。 最近她總是再生氣,這些氣大部分沖著顧茂丙,她有些不明白,宛山爸爸明明跟部落最親,為什么總是因為這些問題而跟阿爸生氣,他跟阿爸吵架,還動了刀子,至今不許阿爸進他的帳子。 為什么會這樣呢,那些大梁人不壞么,白夷都的阿爺說,他們是惡魔,只有殺死他們才能向族中贖罪,今年的這場災難就是祖宗的警告,因為惡魔玷污了草原的天空,只有他們的鮮血才能洗去那些污穢。 帳子外傳來悠長的口弦與牧笛,低沉的絲弦如泣如訴。 顧茂丙揚天躺著,手臂遮蓋眼睛,兩行眼淚猶如清泉流下…… 那曾是自己最愛的人,那是自己最向往的自由之地,他……還是太天真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色昏暗,帳子里沒有點蠟燭,顧茂丙卻聽到了皮革被割裂的聲音。 他利落的一個翻身坐起,凝神細聽,然后壓低聲音問:“誰?!” 帳子的縫隙越來越大,一個人拉開帳子的縫隙進來悄聲說:“叔叔,是我,允藥……” 總算是來了…… 塔塔帶著他的勇士歸家,還沒到部落,他便看到了無數的篝火,那些篝火的火焰將他的胸膛燒的溫暖而熱烈,他舉起自己的馬鞭,大聲喊了句:“兒郎們!我們到家了……” 隨著一聲歡呼,女人們跑出營地,勇士們將自己的收獲丟在地上隨族人挑選,他們身后整整拉了幾十車的戰利品。 氣氛越加熱烈,有人唱起酒令歌,將烈酒成罐子的捧出來,塔塔接過一罐,一掌拍開泥封,仰頭喝下,喝了一氣兒之后,他將罐子擲向篝火,那火嘭的一下越加的熱烈了…… 格兒大叫著奔過來,乳燕投懷的撲向自己的阿爸。 塔塔笑著大聲說:“看看這是誰,這是我的小公主!” 格兒大喜,摟著塔塔問:“阿爸!什么小公主?” 塔塔將她舉得高高的轉了兩圈之后,放下她說:“等阿爸叫他們打好金椅,織好金帳子,我們就可以立國了,到時候,你就是我小公主!我想好,封你做宛山公主!太陽公主,我的小格兒,高興不高興?” 格兒有些不明白,她揪著自己的辮子問:“阿爸,為什么是宛山?” 塔塔笑笑,摸著她的腦袋說:“因為你是宛山的孩子啊,你是被你宛山爸爸養大的,做宛山公主不好么?” 格兒笑笑沒說話,顯然,她是不喜歡做宛山公主的。 塔塔沒有在意周圍氣氛多么的熱烈,他只略微帶著一絲回避看看四周,悄悄拉女兒到一邊問她:“你宛山爸爸還是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