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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再再再再世在線閱讀 - 第42節

第42節

    左陽回宮的路上整個人都有些恍惚。長安局勢變得太快,太后、長公主與內司姑姑三方斗個沒完也就罷了,等到了年關,安王靖王綏王還要入宮。他在宮里,是清楚知道順帝的勢力不像外界看起來那般弱,可長安的勢力依然是七分五裂。

    更重要的是,這次惠安卻說讓他查探,內司姑姑是否有和安王通信的證據,她懷疑內司姑姑要與其他親王有密切的聯系……可左陽說句實在話,這兩三年打心眼里覺得內司姑姑算是挺信任他,他若是做這種事……

    他想要看懂,想要多遠一些,辨別出這些事未來的走向,可畢竟他也不過十五六歲。

    進攻的馬車駛入宮門,天上斷斷續續下起了小雪。北千秋住在興熏殿內,他如今身份坐不得轎子,進了建福門就要自個兒往里走,走到了興熏殿門外,沒看著阿北,卻看著一個粉色宮裝的小宮女嚇哭了的跪坐在地上,旁邊站了個光腳散發的藍裳瘦丫頭,手里拿著劍抵在那小宮女的脖子上。

    旁邊還有一臉覺得事兒鬧大的小沈子。

    “我不管你是誰,你先把劍拿開!人是我要領進興熏殿里的!”沈浮圖穿著深紫色的圓領黃門冬服,去拽那個拿劍的瘦丫頭。

    瘦丫頭的瞳孔死死盯著嚇哭的宮女,吐字清晰卻也短促的說道:“與你何干!這興熏殿里不得帶入外人,她已經好幾次出現在這附近了!”

    左陽才想起來他好像幾年前在外頭內司府的墻頭,見過這個丫頭,她竟然又如同鬼魅般冒了出來。沈浮圖眼看著她的劍幾乎要在宮女的脖頸上劃下一道痕,連忙抱著她的腰就把她往后拖,瘦丫頭實在太輕,就讓他這么抱起來,在空中直蹬腿,氣的就要回頭拿劍劈向沈浮圖。

    “這是何總管的meimei,你殺不得!”沈浮圖情急喊道。

    左陽愣了一下,阿北還有meimei?他轉臉望過去,那小宮女打扮看起來像是剛進宮的樣子,兩只大眼睛蓄滿了淚,似乎真的跟阿北有幾分相似。他連忙蹲在地上將那小宮女扶了起來,那小宮女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輕聲道:“奴婢名何榮兒?!?/br>
    左陽正要安慰她幾句,卻看著北千秋一身深紅宮裝,紅唇鴉發,外頭籠著白狐皮的大氅,手籠在袖爐里,與身邊的徐瑞福說著話,風塵仆仆的大步走進興熏殿里。

    她看了左陽和沈浮圖一眼,皺了皺眉頭卻沒說什么,揮手讓他們先下去,帶著徐瑞福徑直往主屋走去,徐瑞福推脫著說自個兒身份不好進主屋坐,和她站在廊下說話。何榮兒癡楞楞的望著北千秋的背影,過了好一會兒才喃喃道:“那是jiejie了……?”

    北千秋緊皺著眉頭,對著徐瑞福低聲道:“過年宮宴的用度規格都訂好了,這會兒忽然要改,還要改的是王爺們的,我是不容皇上這么胡鬧?!?/br>
    “綏王跟今上關系不虞您也是知道的,多少年前長公主和皇上被困雪山一事,就跟當時的綏王有關系,而且說句實在話,綏王和太后私下的關系,自先帝去了以后誰心里不明白,估計是今上想把這事兒捅出來,直接將太后——”說著徐瑞福擺了個手勢。

    北千秋冷笑一聲:“這么些年綏王沒讓他抓著把柄,這會兒到知道用情字為攻了。綏王癡戀謝漱玉一事兒,搞得跟誰還不知道的,今年進宮,他要不是眼神靈光些說不來了,非要把命交代在這里不可。太后也是,總是想著自個兒的命運慘淡,竟對宮里頭同樣不守規矩的宮嬪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br>
    徐瑞福嚇得一哆嗦:“何總管,這等話還是不要再說了,這會兒幸而也就咱們在這兒聽著。兆振都已經兩歲了,麗嬪最近收斂著,那侍衛又是林家受寵的嫡子林穹,皇后作為林家人,如今林續在朝堂上風頭正盛——您可別去捅這個窟窿!”

    她轉過身看向扶著何榮兒往里屋走的左陽,目光又投到宮墻上頭一片灰蒙蒙的天,輕笑道:“徐總管也是想多了,我知道的事兒多得是,要是一件件往外捅漏,那這宮城里頭豈不要亂了天。我知道什么事兒該做該不做,倒是小沈子才任職沒多久,就出了庫府年關查貨對不上的事兒,這是有人要給我臉色看?!”

    徐瑞福連忙躬身,說道:“您也知道這宮里頭,還有太后那位看著,誰都不好辦事兒。庫府查貨對不上這事兒,要是自個兒掏腰包填窟窿才是順了骯臟小人的意,老奴帶著小沈子親自去查,真是對不上的話,到時候老奴往圣前說去,您不必擔心。至于說宮宴改度一事……”

    短暫的一陣沉默,徐瑞福的腦袋都快低的抬不起來,心里頭砰砰跳了半天,總算是聽著北千秋長長的嗯了一聲,道:“我知道了,徐總管放心就是?!?/br>
    這會兒誰都得到了想要的結果,徐瑞福大喜行禮,往外退去。雪漸漸落下來,地面上一層薄的如細棉絮般的雪,紅的宮墻也映的發藍喜氣不起來,徐瑞福一溜清晰腳步邁出去了,她才緩緩往主屋里頭走。

    左陽站在里屋,接過她遞來的大氅掛回里頭,端著熱茶出來,北千秋坐在主座上總算是笑起來,眉頭松開,問他回家狀況如何。平日里左陽也就和她多討論些,可回家聽了那么一番話,他卻支吾了半天也不好說什么,北千秋倒沒在意,因為眼前頭還有個忽然冒出來的meimei要處理。

    等何榮兒抹著眼淚站到北千秋面前行禮的時候,她才心道是壞了。這樣貌,應該就是何北這本來身子的meimei!北千秋自打用了這個身子,伯瑯就默許的幫著基本毀了以前的檔籍,更名為北字,卻沒想到竟真的有這身子的親生meimei找來。

    關于她附身一事,宮里頭也沒幾個人知道,最近正是局勢緊張的關卡,若是這事兒鬧出來……

    沈浮圖行了個禮,只說是他早聽聞新進宮女里頭,有個人說是來尋外頭人眼里紅極一時的內司姑姑,說是她meimei。那頭太后也注意到了,沈浮圖眼尖的先把人帶了過來。

    何榮兒似乎才剛換上這身宮女的衣服沒多久,十四五歲的樣子,算是進宮宮女中年紀相當大的了,不過是剛歷過進宮初選那道,先不說連在宮里頭生存的基本常識都沒有,若是太后有意用她的身份來對付北千秋,這姑娘估計是更活不了幾天。

    “留在興熏殿里頭吧,先讓下頭的人帶著會做些事再說,行禮說話都給好好糾正著,半點也別給我出錯了?!北鼻镎酒鹕韥?,往里屋走去,何榮兒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后,似乎是太久沒有見到親人,有些支撐不住的脆弱和可憐,看向她,低聲道:“阿姐不問我這幾年過得怎么樣么?”

    北千秋僵了一下后背,左陽倒也好奇她為何跟親生meimei見面并不親密。她回過頭來,面上依然是冷淡:“那你過得如何?”

    何榮兒一下子淚就涌上來了:“過得不好!阿姐你已經多少年沒有給家里來信了……何家已經不在了,老家流匪肆意待不下去,爹娘去余杭的船又遭了浪翻了。家里頭給訂下的親事沒了下文,我無法只能拿著僅剩的錢來找你,本來是不想進宮的……可在外頭的內司府我守了不知道多少天也見不到你……姐,我自個兒搭車行了千里來見你,你竟沒有別的話與我說么?你竟然不問問爹娘么?”她掩面幾乎是崩潰的哭泣。

    可真正的何北早在跟她一樣的十四五歲年紀,得罪了有權勢的嬤嬤被溺死在了浴桶里。北千秋不知該說些什么好,她心里頭竟有些羨慕起何北本人,竟也會被另一個女孩兒記掛,千里行路只為了尋她。

    左陽拽了拽她的手腕,有些抱怨:“你怎么見了meimei也不抱一抱,若是我妹哭成這樣,我都受不了?!北鼻镏纼人九偃缃竦臋鄤菸恢貌恢蓝嗌偃丝粗?,若是何榮兒以為關系親密,在宮里到處去說去用這身份,就連怎么死的都要不知道了。

    她冷了臉,微微甩開左陽的手,看向哭泣的何榮兒:“你當我還是當初的丫頭么,如今我坐上內司女官一職,外頭瘋傳著什么深得皇上寵愛的時候你才找來了,別多說什么,在這宮里頭你不過是跟旁人沒差的宮女,下去先從底下的活兒開始做起!”

    藍裳的瘦丫頭還抱著腳坐在凳子上,北千秋皺眉道:“宮里頭你倒也爬得進來,來來回回跟自家似的。小沈子,把她送出宮門去,外頭叫輛馬車帶她回內司府,哎,我讓你送她,沒看她沒穿鞋,還讓她自己走!”北千秋說著一巴掌拍在沈浮圖腦袋后頭。

    “背著她!她還小宮里頭沒有合適的鞋,你還讓她自己走?就你這樣兒,要再不學著點,就是單身一輩子的命?!?/br>
    沈浮圖一臉不愿意的抱起了滿臉戒備的藍裳丫頭,往外走去,走到了外頭沒幾步,就聽著二人打起來的動靜,北千秋往外看去,姿勢已經變成沈浮圖如同扛著麻袋一樣扛著她往外走去。

    北千秋進了里屋,過了下午沒事兒,她也不打算去上書房找順帝,便讓左陽給她解了頭發,臉上脂粉洗凈,露出帶著雀斑的白皙臉頰來,瞇著眼睛趴在床上看小話本。

    “我這些書,你有看過么?”北千秋問向坐在一旁涂涂畫畫的左陽。

    “我才不看那些。我閑到去讀四書,也不看你那話本子!”左陽瞥了她一眼,臉卻有些紅,他以前可是不小心翻開過,里頭寫的實在太臟污,寫的艷情的連修飾都沒有,不是麥田里的落魄青年書生與唇紅齒白小書童、就是嬌媚寡婦與三壯漢……

    “寫的很好,你到年紀總要懂得!男人嘛……”北千秋一股腦從床上爬起來:“等過兩年,你要是什么都不懂,在一群太監中養成了個和尚,你娘就想砍死我了!”

    “別說的跟我什么都不懂似的!我懂得!我懂得——”左陽整天跟她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見得最多的人就是她,這會兒她要跟他教育這些東西,左陽簡直大窘,漲紅了臉:“你不要再說了!”

    北千秋還真不信他會懂,左陽每天接觸的就那么幾個人,誰能教他?!澳悄阒馈氉鴷S手作妻’么?你知道什么叫‘金針刺破桃花蕊’么?”北千秋詰問道。

    好吧,左陽說自個兒是懂得,也是一知半解稀里糊涂,北千秋說的第一句他就蒙了,本是不好意思,奈何求知欲總在,還是問道:“獨坐書齋手做妻是什么意思……?”

    北千秋嘶了一聲,想用某個手勢解釋一下,又覺得做起來太過猥瑣,想了半天,也覺得哪個詞兒說出來都太直白,然而左陽卻真的在看著她,仿佛等著學識淵博,浸yin此圈多年的北老師給一個權威的回答。好半天她也敗下陣來,咕噥道:“等你過幾年還不娶媳婦,你自然就能打開新世界的大門了……”

    看來,加強興熏殿青少年青春期知識教育勢在必得啊,北千秋說著要去書房里換本書,趕緊從暗櫥里找到幾本清晰明朗,姿勢基本,單頁人數不超過二人,性向和諧的圖畫本,塞進了裝滿四書五經的書架里。至于左陽問的這個……手做妻……

    這個很重要啊,然而古代的青春期教育里似乎缺失了這樣重要的一課。但北千秋覺得,左陽這樣連句好聽的話都不會說,連妹子都不知道如何勾搭的性子,要是沒有這一課,那要憋多少年??!

    她毅然決然的磨墨提筆,在小黃圖本的扉頁,畫上了帶有方位箭頭,詳細手勢與配詩的北老師教程,滿意的塞回了書架。等到了夜里,北千秋找了何榮兒說了些話,今日睡得早了一些,左陽獨自提燈,走進了書房。

    關于北千秋究竟是否真的與安王有密切聯系,左陽本以為自己不會在意,卻內心里在意得不得了。他真的怕事情鬧到長公主要和阿北對撕的那一天,他以為自己不會太在意阿北,可如今要是真的長公主和阿北鬧開,他竟覺得自己想要站在沒有旁人相助、孤單一人的阿北旁邊。

    他走進了書房,北千秋雖然也不大在這屋里待,可是若有書信,在這屋里藏才更合適。左陽拎著油燈,找出了書架上幾本看起來相當可疑的畫冊……翻開一看,全是各類黃圖!還有墨跡未干畫在上頭的“手做妻指南”!

    左陽幾欲吐血,塞回了書架,慢慢順著書架下沿找,按住某處機關,竟看著幾個暗櫥的小門悄無聲息的打開,他心里頭一哆嗦,有些不想去看,但仍然拿出了里頭寫著‘賬簿’二字的厚本子來,翻看一看——

    這他媽怎么還是小黃圖!而且是加厚修訂內容升級版!她搞了半天,弄這么些隱秘地方,都是為了這些私藏??!

    左陽簡直覺得不能對她多抱有半分希望,卻心里也安定了一些,他實在是打心眼不希望北千秋和那幾個太后勢力下的王爺有牽扯。左陽被剛剛翻開幾頁的圖畫弄得面紅耳赤,他跪坐在地上,將幾本“賬簿”塞回了暗櫥里,卻忽然發現有一處暗櫥,和別的形制不大相似,里頭還有一層抽屜,左陽將其它幾處合上,打開了那抽屜。

    里頭擺的卻不是書。

    是一個沉甸甸的青銅面具,兩頭纏著紅繩,青面獠牙雙眼空洞,卻濺了不少的血滴。他愣愣的將面具從暗櫥里拿出來,聽得下頭一聲微動,再看才發現,面具下頭還有一把彎月形狀的短匕首。

    鏤空的刀槽里,凝滿了黑色的血塊,刀柄的木頭幾乎被層疊沁入的血染成了深紅色。左陽腦子里,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今兒白天聽到的話,油燈閃了閃,他的目光里僅剩的一團光亮也跟著閃動。

    “暗殺者是同一人,黑衣青銅面具,身材瘦小……”

    左陽渾身一涼,忽的聽見門被推開,北千秋迷蒙的聲音傳來:“左陽,小左子,干嘛呢你……我叫你半天要你給我弄點熱水喝也不理我……”

    ☆、54|49|40|34|29

    左陽條件反射的將面具和匕首藏在身后,回過頭去。北千秋散著長發弓著背,就跟個魂兒似的晃蕩出來,兩只光著的腳趿著軟底繡鞋,披著深紅色的外衣,扶著門框吸了吸鼻子,手里提著燈。

    他連忙合上暗櫥,一只手里隨便拿了一本書,站起身來。左陽本想撒謊說自己過來找書看,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藏在背后的那只手沉甸甸的拎著冰涼粗糙的面具,他開了開口卻沒發出聲音。

    北千秋拎著燈,搖搖擺擺走進來,一只手托著臉頰,兩眼瞇著,她卸了妝容看起來懶散又可愛,年紀也并不像是比他大幾歲的樣子,聲音悶悶道:“大半夜的,你不在自個兒屋里呆著,現在天兒多冷了……”

    她走近了,才看到左陽手里拎著她珍藏的畫冊,人數龐大,姿勢驚奇,構圖直白,北千秋驚了一下,連忙說道:“你說你是不是入門太快了點,不過……是我不該打擾你,呃,我還是回去自個兒倒水喝吧?!?/br>
    北千秋轉身,左陽看著她瘦小纖瘦的背影,陡然就像是喉嚨被打開一般,他自個兒也有些聽著陌生的嗓音從他口中說出話來:“你的身份是不是太多了些,我以為你只不過是習慣性對著朝臣一張臉,回了興熏殿以后更放松些,卻沒想到你還有另一張臉?!?/br>
    她愣了一下,回過頭來,卻看著左陽伸手將青銅面具放在他自己面前,聲音從面具后傳來:“阿北看我現在是不是也很有殺手的樣子?!?/br>
    那張面具在這二人身邊的兩盞油燈照亮下,上頭凝結的血污有著油膩的反光。北千秋面上表情凝固了,她不知所措震在原地,張口結舌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來,想要說些什么卻好像無法再說什么了。左陽拿下面具,露出他半張臉來,臉上的表情平靜,可眼中卻透露出許多情緒來,失聲問道:“原來你也擅長殺人?原來也是皇權的劊子手?會不會下一個是左家人被殺!若是下一個要讓你殺死的是我的爹娘,你會如何!”

    他問到最后,幾乎是在吼,抬手將面具狠狠擲在地上,一腳踏去,驚人的脆響,碎成了幾片。北千秋看著那面具,過了許久才嘆了一口氣:“你在激動什么呢,覺得我的樣子和你認知的不一樣,覺得被欺騙了?”

    左陽幾乎是整個人朝她沖過去,北千秋被他突如其來撞了一下,油燈松手落到地上,一聲鈍響,左陽將她撲倒在書房的地毯上,北千秋后腦勺磕在地上,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氣。

    旁的少年總是因為些小事而激動生氣,左陽甚少表露的激動,如今卻紅著眼眶,手里掛滿血污的匕首顫抖的架在她臉邊,北千秋看他這般激動,心里頭也是如同心虛做錯事般的一抖。

    “我只是不肯信!旁人都愿意騙我,我總是看不透人,可我以為我跟你很熟悉了!”左陽整個人都在哆嗦,他這會兒倒是手勁兒極大,北千秋被他抵著下巴,有些狼狽的倒在地上。他咬牙道:“在我眼里,這天底下我遇見過最有人味兒的人就是你了!”

    她其實跟他還是有那么幾分相似的,北千秋刀子嘴豆腐心,話說的難聽,卻時常在看不見的地方扶別人一把,嘴上說著要睚眥必報,但旁人傷害了她,她倒不是很在意,只有對方肆意了,才會還擊打到對方毫無還手之力。

    左陽甚至是看著她行事的風格,心里頭有些憧憬著,有些想要去模仿著??伤詾樽钣腥宋秲旱哪莻€人,卻是長安城這半年來談之色變的殺手。

    北千秋心里頭一震。從來也沒有人說過她會有人味兒,畢竟她覺得她自己挺不是個東西的,她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也可能是你想錯了,快起來,你這么沉,老娘讓你壓得翔都要出來了?!?/br>
    左陽這幾年竄個子很快,已經比她高了將近一個頭,卻死不肯撒手,看她被發現后反而也沒什么反應的樣子,更是惱怒。

    “所以你想讓我怎樣,或者你想把我怎樣?!北鼻锼餍詳傞_手來,她穿著睡覺的單衣,衣帶本就系的松散,如今全都皺的不像樣子,這話說得未免有些歧義,可左陽卻沒感覺出來。北千秋想要裝作淡然無謂的嘆口氣,卻如何都做不出來樣子,只說道:“你失望了,認錯了人所以怎樣,還不如學精點來得好?!?/br>
    左陽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幼稚,可心里頭仍是失望與苦悶,涌出來倒成了難受:“你與他們無冤無仇,為何要殺了他們——”

    “我自然無冤無仇。我這里只有這一個青銅面具,今日你砸碎了,我也可以不去。明日依然會有帶著青銅面具的人在長安城殺人。你要不就習慣這種事,要不然就變得愈發強大,殺了那個根源上的人?!北鼻飺沃碜悠饋?,推了他一把,她平日很少顯露武功,這時候倒是看得出來手上有一般女子不可能有的巧勁兒,將左陽推坐在地上。

    左陽有些頹然,發現憧憬的人做了自己不能想象的事情,總是要這樣子的。

    北千秋扶了扶要從肩上滑下來的衣服,低聲道:“你有空在這兒擔心會不會殺到你爹娘頭上,不如早日強大起來,將一家人都能庇護好了,有朝一日跟我為敵也能弄死我?!?/br>
    左陽望著她,喃喃道:“我怎可能與你為敵呢……”

    他這話一說,倒是北千秋愣了一下,實際上左陽家里頭的關系,應該和她是沒那么好的關系。左陽與她倒是整日相伴,他什么都會做,北千秋也知道聰明又算是明辨是非,不會被些亂七八糟的權勢生存理論搞的烏煙瘴氣,便大部分的事都交由他去做,卻沒想到他竟也很信任她。

    這般被人相信,倒讓她很惶然了。她木楞楞的站在門口,半天才憋出一句話:“我也是沒心的?!彼f完就快步往里屋走去,裹緊被冬風吹透的單衣,也不知是冷是驚,跑回了床上。

    左陽看著地上碎裂的面具,以及他手里那柄匕首,呆呆的站了半天,才拿起來抱在懷里,投進后院不大用的那個老水井里,聽著落入水中的聲音,才心里半天也緩不過勁兒來的回到小廚房點起來油燈,映的一室暖光的廚房內煮了水,加了往日北千秋幾乎離不開的槐花蜜。

    拿著蜂蜜水的杯子,推門走近她屋里,穿過幾層帷幔帳簾,走到她床前,看著北千秋背過去裝睡的身影,將杯子遞了出去:“喏……你要的熱水?!?/br>
    北千秋后背僵了一下,轉瞬掀開被子爬起來,幾乎是奪過他手里的蜂蜜水,想要一飲而盡,喝了半口的就燙的幾乎沒把杯子擲出去,有些惱羞成怒:“你怎么弄這么燙?!?/br>
    “平日里你不都要喝燙的,說熱了才舒服,誰想著你要往嘴里灌?!弊箨柨此质且桓卑敕值ǘ紱]有的不靠譜樣子,忽然覺得她似乎也被指責的有些慌了。

    她說她是沒心的,怎么可能。

    何榮兒來的時候只是覺得她小姑娘走路不太穩當,可北千秋似乎卻看出來了她的腳受了傷,要人拿藥來,興熏殿里頭僅剩的幾個婆子去給何榮兒上藥的時候,才說她腳后跟生了凍瘡,都要爛了,卻一路強撐著走過來,北千秋沒多說,沒去看她,拿的藥卻是最好的。

    她倒是真的沒少干過這種事兒,北千秋有一種從底層人里頭走出來的感覺,宮人與她關系都十分活絡,走在外頭,也是幾乎每個太監宮女見了她都先是規矩行禮,又熱心打招呼問候,叫一聲何姑姑。

    今朝宮規不算太嚴格,她很少有在宮內活動不開手腳的時候,似乎是照拂過許多人,基本只要開口,各個宮里大小的宮人都會幫她一把,將嘴里的信跟她通報一聲,說是太后在宮內控著面子,可底下每個老少宮女太監,幾乎都跟北千秋有些聯系。

    “我知道的?!弊箨柺莞叩纳碜恿⒃谒差^:“你不是沒心的人?!?/br>
    哎喲。

    北千秋扶額:“好好好,你愿意怎么說都行……先是你指責我的,這會兒又要說我不是沒心,你自個兒糾結個什么勁兒啊?!?/br>
    “你還會做這種事么?”左陽負氣問道,仿佛要她一個回答。

    “你他媽是我爹么?!一副要我要承認錯誤要不然就關小黑屋的樣子!”北千秋氣笑了,氣是氣,可她還是說道:“我想得到的基本已經得到了,也沒必要自個兒半夜腰酸背疼的出宮去值這種夜班了?!?/br>
    左陽松了一口氣,北千秋從床上起來,道:“你幫我把鞋上的繩系一下,我讓你這弄得怎么還能睡得著,餓了,起來吃東西?!?/br>
    左陽蹲下去,緊靠著外頭的月光摸索著,找到了地上扔在一邊的鞋,她竟沒穿襪套,光著腳套進鞋里,他只能朦朧看清她白皙的腳背,手里拿著繡鞋上的繩兒,握著她腳腕給她系上,手指摸過她的腳腕,左陽才陡然想起來——

    不都說女子雙足不能讓旁人看見么?她怎么一點自覺都沒有……

    左陽攀過她腳腕的手指有點燙,有點抖,忽的覺得自己從指間冒出來的遐想與旖旎有些不要臉,卻又有些氣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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