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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再再再再世在線閱讀 - 第41節

第41節

    只是這一招也是狠,以順帝的脾氣怎可能真的讓他一年,一旦不讓,且不說他所謂的疆土還包含許多百姓和自立為王的流匪,順帝貿然出兵只會激化周邊矛盾,更讓鉞國有機可乘,通過各種手段將周圍的流匪百姓納入國內,而且恐怕左坤也會將惠安的替身假撕票,讓順帝背上弒姐的名號。

    可要是讓了……左坤會占盡優勢,順帝還會在朝中顏面全無。這要看他怎么選擇了,顯然順帝也是知道這個狀況,才會暴怒至此。左陽設下此計,卻接口道:“皇上難道真的會讓他一年?!這一年長公主在他們手中,誰知道是死是活過的是什么日子!我絕不會容許!”

    “我還在考慮,只是我怕真的騎兵攻打這幫叛軍,幾個月后送到這里的人頭,就可能是惠安的?!彼故且荒槼镣?,左陽白了臉色,模樣委頓半天說不出話來。

    “朕也很難做!”順帝掌心拍在桌案上。他看似說的是難做的是這個決定,北千秋心中卻冷笑。他真正難做的是,如今軍權早不如多年前,他剛登基時不重視軍權,太過多的把精力投放在長安氏族間勢力斗爭上,而給了她可乘之機。

    如今各地軍府的權力不能完全受他控制,他只有十六衛和幾支正在西北長期駐扎反擊柔然的鐵軍。順帝當初派出在余杭暗殺左陽他們與劫走惠安的,全都是從長安調出來的兵力。長安縱然圍得像水桶一樣,可外頭兵權漸漸散成了一鍋粥。

    這幾年,自從內司女官身份下臺后,各地軍械需求量大增,養兵愈發多,盛朝的兵力實際上是增強的,可中央沒有足夠的控制力,各地自有自己的算盤,這些兵有也用不到順帝手上。柔然在今年夏季過后,對關內的sao擾尤甚,連接派出軍隊抵擋,縱然能抽出足夠的軍隊對付鉞國……也會讓長安這個水桶有可乘之機。

    “臣愿意帶兵前往宣州!懇求皇上賜我精兵,臣再與家中為數不多的親兵并隊,共同抗擊鉞國!”左陽猛地俯下身子說道。北千秋看了他一眼,果然這小子此時一個變故,他心里頭比以前成熟太多,可謂是連接一招加一招,根本不給順帝選擇的余地。

    “怎可能讓你去帶兵!就你這個樣子,失了平常心,滿身都是沖動,我讓你帶兵去送死么?!”順帝怒道,慕容邛接口道:“王爺,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怎可能這般忽然決定,你也不熟悉幽州宣州地界,這樣去打仗,太過貿然?!?/br>
    慕容邛這話就是屁話,簡直是朝堂上和稀泥最重要一招之,把別人的話再翻來翻過去的解釋,說了半天就是重復了順帝的話。

    北千秋卻知道,順帝怎么可能讓左陽帶兵過去。他心里頭估計已經猜測宣州一事有左陽的支持授意,讓左陽帶兵去宣州,豈不是就給人家送人送錢送裝備。

    左陽有些惱怒,還要開口再說,順帝卻甩了袖:“今日都不必再說了,朕也要靜一靜,此事太過突然,明日就將地圖拿來,我倒要看看這叛軍在江南這塊寶地,鳩占鵲巢,占了多大一塊地方!此事眾位愛卿也思酌一番,此事爆發,恐怕連西北那邊軍隊也會有調動。只是這件事,朕還不想在白日朝堂上聽到半分風聲,誰要是真的透露出去,就等著滾回老家吧?!?/br>
    說是滾回老家,倒是輕的,應該是腦袋滾回老家吧。

    北千秋應了一聲喏,站起身來,隨著旁的大臣一邊行禮一邊想要往后退,目光投在左陽身上,正好這時左陽也看過來,他睫毛動了動,北千秋卻有些欣慰,他倒是如今真的不一般了。

    她忽然感覺背后有一道灼然的視線,回過頭去,果不其然看到順帝坐在椅子上,面色鐵青的望向她。左陽也發現了,相當不爽的瞇了瞇眼睛,似乎是為了轉開順帝的注意力,忽的開口道:“皇上,那送信前來的宣州將士,難道口中榨不出別的線索了么?他連占據宣州那個殷辛的背景也不知道么?!那殷辛恐怕不會是簡單角色,也只有當年來長安發起兵變的安王靖王一類,才有這等手段吧?!?/br>
    順帝扯出了一個冷淡的笑,說道:“該榨的,就已經能榨出口了,那信使恐怕已經不成人形了,卻還是說整個宣州也未必有幾個人見過殷辛的臉,你不覺得簡直如同鬼魅一般么?”

    “那信使……”左陽垂下眼瞼,果不其然,哪里還有活的余地。他行了禮就要退出去,北千秋以為順帝還會要再度試探他,會遣開旁人留下左陽,卻沒想到順帝開口,確是要陸熙然留下。

    左陽回過頭來明顯脊背一僵。北千秋不著痕跡的抓了他手腕一下,轉身應下,往順帝那邊走去,讓徐瑞福帶上門,房門夾著門簾合攏,悶響一聲。

    北千秋站定在地毯上,直視著順帝,雙手抱臂歪了歪腦袋,裝也懶得裝了,開口道:“怎么,找我有事兒?”

    “你告訴他了?”順帝的面無表情:“左陽明顯已經知道你的身份了?!?/br>
    北千秋蹙起了眉毛,一副很奇怪的表情看向他:“我當然會告訴他,我們分離幾日再見自然如膠似漆,想他以為我死了,成了如今這幅樣子,我也是心疼,自然會和他真心在一起。若不是因為這身子是為男子,約莫這會兒婚禮都辦的人盡皆知了吧?!彼幸膺@般說道。

    “……我倒是想看看,你還有幾百年可以活,他愈發變老你要如何?!表樀蹍s是說不出別的,自他登基以來,對內司女官的極度寵愛都不過是給外人看的假象,北千秋和他更像是似敵非友的競爭合作關系。

    更讓他覺得嫉妒至狂的是,同樣認識許多年,他與北千秋越走越遠,他甚至根本像是不認識不了解她一般,而北千秋卻愈發靠近著左陽。而轉眼間,自他和北千秋相識,過去了十七年。

    “是么,那也比你現在已經老了的好?!北鼻镄ζ饋恚骸安缓靡馑?,我可算是個妖女,喜歡長的嫩的,干凈的,忠誠的,天底下三條腿的男人哪兒都有,我為什么要選一個被不知道多少女人輪過的爛黃瓜?!?/br>
    也只有她敢這么跟他說話,順帝卻想到了自己的目的,這個話題轉開,提起了左晴。

    在上書房外,徐瑞福將左陽請出了宮苑。他卻站在距離上書房不遠的宮門處,雙手攏進袖子里,一副要站定的樣子。徐瑞福愣了愣,問道:“王爺是要在這里等?”

    左陽從他手中接過燈籠,站定在唯有幾盞羊角燈隨風搖擺的門外,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徐瑞福過了好半天,才有些為難地說:“左王爺,咱說句不好聽的,你在這兒等,還未必真的等到什么時候。要是明兒再出來,您難道還真等到天亮?”

    左陽冷笑道:“等到明天?!等到下一次打更,她再不出來,我就進去請她!”

    “何……阿北和皇上對著了,這事兒我認為王爺還是別插手進來的好,那么多年認識,誰對誰心里都有譜,阿北除了六年前一事不在她預料內,她算是從來沒輸給過皇上,您也不必在這兒這么掛心?!毙烊鸶_@話說得直叫左陽犯難受,他過了好一會才看向徐瑞福道:

    “徐總管似乎會錯意了,我在這兒等的不是陸大人,而是我自個兒的王妃?!弊箨栔币暻胺矫嫔淠骸胺蚱薇緸橐惑w,她厭惡的人便是我厭惡的人,她的仇人便是我的仇人。她是不是勝的一方不在我的考慮之內,難道她強大,我就不幫她了么?”

    徐瑞福張了張嘴,看著他堅定的側臉,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只嘆口氣道:“或許是老奴在這宮里見多了別的,早沒了這種重情義的想法,可老奴也不能因為自個兒沒心了,就去指責旁人,只能說……王爺若是真的重情,反而是要更多想更多謹慎吧?!?/br>
    左陽斜看了他一眼,徐瑞福行了禮往屋里走去,左陽站在宮門下,望著燈籠里頭跳動的火苗,開始了漫長的等待。這宮門外的道路窄且長,一片彌漫的黑暗,偶有一小隊夜巡的太監從黑暗中走出來,麻木的路過這宮門口的一團光亮,再度走進黑暗里。冬風從中狂奔而過,吹得他兩條腿冷的生疼,他有點后悔自己沒端個暖爐。

    兩只手冰涼,進宮已經是很晚了,若是夏季這會兒已經接近凌晨,應該天色變藍,可畢竟入了冬,只有遠遠的地方似乎有些發藍,左陽感覺自己似乎等了很久,似乎又沒等了太久,就聽到了北千秋走出上書房,和幾個太監說話,往這邊走過來。

    左陽沒回頭,聽著她說話聲音和腳步聲,就像是一團火光帶著暖意靠過來一般,沒過一會兒就看著北千秋似有些疲憊的跨出宮門,一轉眼就看見了他。

    北千秋愣了愣,眼睛里的光閃了閃,過了好半天才開口:“你在這兒……等我?”

    左陽臉上還纏著可笑的紗布,他想起了之前在船上北千秋說的那些混蛋話,這會兒看見她的眼睛,又覺得……有些無力無奈又無所謂。他真的是太看重這個里頭的魂。

    北千秋動了動嘴唇,眼睛亮晶晶的,天色從遠處微微亮起來,她眼里就跟灑了晨光一般,快步走過去抓住了他的手,拿過燈籠偏頭看著他:“走吧,我們回家去了?!?/br>
    她兩只手暖烘烘的,摩挲在他冰涼的手指上,似乎想暖起他的手,左陽看她似乎抿著嘴很高興很多感慨的笑了笑,微微倚在他身上,和他并排往宮道另一端走去。燈籠晃來晃去,左陽心里頭也熱乎了一些,開口道:“你與他說了些什么?!?/br>
    北千秋笑著回頭望著他的臉:“我這幾日會去見左晴,你不必掛心她的事,我一定會妥善解決?!?/br>
    左陽忽的想起他對徐瑞福說的那些話。她的仇人便是他的仇人。

    北千秋也是這么對待他的。他的家人,便是她的家人。她沒說過,卻這么做了很多年。

    ☆、52|49|40|34|29

    北千秋本來是想著出宮后直接回陸府的,她應對過順帝后實在是心里疲倦,感慨著自己腦子沒幾年前那么會算計了,可左陽直接拽著她上了南明王府那輛熟悉無比的馬車,死死拽著她手不讓她走。

    反正東月閣也跟自個兒地方差不多,她索性甩了鞋窩在榻上,手指攀過熟悉無比的角柜,拉開最下頭一層抽屜,扒拉出瓷罐里的梅子來,放進嘴里嘬的直響。

    左陽也坐到榻上來,他喝了醒酒湯,身上卻還有散不去的酒味。北千秋端著陸熙然這張溫潤如玉的臉,卻活像是個高位截癱一樣躺在榻上,懷里抱著個軟枕,一條腿搭在左陽膝頭,無比驕縱的直了直膝蓋:“給我揉揉,我也站了半天了?!?/br>
    “說的跟我沒站著似的?!弊箨柲X袋也很累,往后倚在車壁上,手卻放在了她膝蓋上,隔著綢褲給她揉腿。

    “你喝醉了,我還照顧你來著,你鬧騰起來簡直跟個七八歲狗都嫌的男孩兒似的?!北鼻锲沧煺f道,膝蓋去摩挲了一下他膝蓋,左陽頓時有些緊張,兩人雙膝靠在一處總覺得有些不太好,北千秋看他嚇成這樣,噗嗤一笑。

    左陽卻清了清嗓子,有些認真的看著她,北千秋笑的跟鵝叫一樣差點背過氣去,左陽拍了拍她:“別笑了,快別笑了?!彼坏脧娙讨?,轉過身來趴在他肩上,看著他的臉問道:“好好好,你要說些什么?”

    左陽看她睫毛離得那么近,還有勾起惡劣弧度卻也優美的唇,在腦海里組織了半天語言,才知道自己要說什么。北千秋直點頭,聽得極為認真,左陽的意思就是——“既然你現在是男的我們不如先來柏拉圖,才不是因為我怕被壓呢?!薄翱v欲有害身體健康,為了我們的明天,還是先精神戀愛,親親摸摸可以,滾床單就可以往后排一排日程吧”。

    左直男真是被逼的沒辦法了,北千秋笑的眉眼彎彎,并不否決他的提議,只是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舔了舔唇角問道:“你不想么?要不是你不愿意,我早就想上你了?!?/br>
    他被這后半句話刺激的整個人一激靈,聽著北千秋說心里也期待著,他又很高興又有點汗毛直立。左陽忍不住惋惜,若她還是原來郡王妃的身子,他愿意躺在床上被強|jian八百遍。

    “我……我自然也是想的?!弊箨柵M織著言語,看著她,似乎連她一眨眼也扯得他心頭一跳,說道:“只是我等得起。我其實老是想你的……”

    北千秋表情微微有幾分軟,語氣有些哄騙他開口的意味,一只手狀似無意的撐在他腿上說道:“那你都想什么……”

    “我們不要討論這個了!”左陽猛地抓起她那只手的手腕,隨手拿起一個梅子,再度塞進她嘴里,有些驚惶的雙手交握倒在榻上,身子繃得筆直的躺在榻上,北千秋笑起來,終是覺得再逗就過了,嘬了一口梅子不說話了。

    到了南明王府,進東月閣的那條路她熟悉的不能更熟悉,她走進去,才發現東月閣裝扮的跟過年似的,她總算是知道之前在船上,左陽為何如此怒氣沖沖了,論是誰這般準備一番卻被放了鴿子,才是要惱火。

    清晨的東月閣里頭這會兒靜悄悄沒別人,棋玉蓬頭垢面的打了個哈欠從里屋走出來,使勁揉著兩邊的臉頰,弓著背拖著兩只鞋拎著一桶水往屋里走,轉過頭看見了左陽,極為敷衍的行了個禮,說道:“王爺這會兒回來了——”

    這話還沒說完,她瞪大了兩只眼,瞧向左陽背后的北千秋,手抖了抖,猛地松開手,一桶水落回了地面,灑了一半在她鞋上,她轉瞬間支起了脊背,伸手把頭發往后捋了一把,深深做了個福,看著愈發走近的陸熙然,嬌怯的叫了一聲:“陸大人?!?/br>
    北千秋進了院也看見這丫頭了,左陽打了個哈欠就要往里屋走,北千秋腳步卻停在了她面前。她輕笑了一聲,看著緊張的微微發抖的棋玉,扶著自個兒下巴問道:“你就是那個棋玉?”

    棋玉猛然抬起頭來,昨兒抹了頭油又散開的頭發真是沒法看,她卻臉上樂的如同能開花而不敢笑的夸張,咬著唇抿嘴笑道:“正是,陸大人聽說過奴婢?”

    這丫頭真是……

    北千秋微微低頭,靠她近了半分,說道:“聽令儀王爺提起過幾次,我還想著是個什么樣的丫頭呢?!?/br>
    棋玉向左陽投過去一個興奮感激的眼神,似乎在表達“王爺你真他媽夠意思我的后半生幸福就靠你了”,又收回來目光,朝著北千秋羞答答的又是一福說道:“奴婢也常聽聞中書令大人的名號,說是詩才驚絕,謙遜有禮又氣度不凡,如今一見果然如此?!?/br>
    這會兒北千秋是真心讓她逗笑了,在棋玉耳朵里聽來,卻是簡直能讓人懷孕一般的磁性笑聲,北千秋伸手點了點她的側臉,極快的收回手來:“好,我記得你了,記在這兒了?!闭f罷,如玉的指尖又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好他媽蘇的一句詞兒……

    不止是棋*窩子一軟,連左陽都捂著腮幫子覺得后牙根疼。媳婦泡妞技術比他強千百倍,也不知道是好是壞。北千秋直起身來,路過左陽身邊,走進以前李氏的屋內,左陽翻了她一個白眼,北千秋得意的挑了挑眉。

    看著棋玉滿臉通紅站在原地,左陽忍不住叫她:“棋玉,進屋照鏡子,好好擦擦嘴角,你昨兒流的口水,白日里一干,就是一道白的在嘴角啊?!?/br>
    棋玉大驚,連忙重回屋里去,對著模糊的銅鏡看見嘴角,以及一頭獅王般的亂發,幾乎想一頭撞死在鏡子上,她郁悶的將臉貼在冰涼的鏡子上,才想起來……這陸大人來南明王府暫住也就算了,怎么還……直接住進了夫人以前的房間里?

    不……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是陸大人真的無法自拔愛上了她,只想寵她愛她讓她啥也不做生娃娃,她難道就要真的不管那個……腿短個矮又毒舌的死水云?

    棋玉郁悶的將帕子扔在了桌上,水云又什么都沒說,都是她自己瞎想,女人啊,就要往更好的未來看過去,選擇一個她有那么一點喜歡的,不如選擇一個愛她寵她多金又帥的陸大人。棋玉一邊梳著一頭亂發,一邊朝著鏡子擺了一個撩人的表情,輕瞇雙眼雙唇微啟。

    聰明的女人,永遠知道做對的選擇,抓住對的男人。

    然而這個對的“男人”……完全沒給讓她抓住的機會。北千秋看著李氏的屋子里幾乎什么都沒動,原來空蕩蕩的架子上竟然擺滿了名貴的瓷器玉器,仿若是左陽自以為心機的布下了一個能讓她留住的陷阱。她笑了一下,隨手解開衣帶,將男裝外衣扔在地上,穿著中衣滾到了床上,一直睡過了整個白天睡進了夜里。

    等她起來,整個東月閣靜悄悄的,已經到了當天的深夜了,她多久沒有這樣沉沉睡過好幾個時辰,只有幾個石燈點著火,北千秋再睡不著,從床上爬起來,點起了屋里燈,輕手輕腳的穿上外衣。平日里靠著窗看書的長桌上擺了一壺茶,還暖著,應當是之前有人悄悄送來的,她手里拿著燭臺放在桌上,抬手喝了兩杯就想趁著旁人還不知道的時候就走。

    一低頭,她卻看著桌面上似乎有幾本她以前看的話本子,全都是精壯僧人兄弟夜遇含情小寡婦的故事,幾本書下頭卻壓著一沓邊緣毛糙的宣紙,她拿起燭臺緩緩抽出了幾張宣紙,翻看了幾下便愣住。

    這是以前左陽畫的,他不算是畫工精巧,卻老是隨意拿著寫字的毛筆,在宣紙上涂畫一些小人,北千秋連接翻看著,才發現基本都是在宮內生活的場景,大部分是幾個人,一個宮內熟悉的小景。

    畫里頭沒有眉毛的吊眼少年是沈浮圖,光著腳瞳孔畫的跟貓一樣的女孩兒是冬虹,弓著背拿著拂塵的是徐瑞福,一身朝服手里拿著串珠卻沒有眉眼的是順帝。還有她,場景里頭是額間一點紅,頭上綁著紅色的發帶,眉眼畫的散漫生動。

    大家一同吃月餅,刨冰乘涼之類的小事兒都在他畫里。

    她往后翻去,后頭還有幾張她的半身小像,畫的卻不是宮裝。有的是獵戶打扮,額頂是狼頭連著狼皮做成的氈帽,手里頭拿著一把長戟,臉上有著血涂得圖騰,笑的生機勃勃,唇縫中露出如野獸般尖銳的牙齒。實在是太過生動,她甚至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有過這樣的裝扮,在漫山風雪中獵殺狼,一轉頭的瞬間被左陽看見,少年時期的他記在心里畫在紙上。

    而左陽似乎玩這種給北千秋安上各類身份的游戲上了癮,她看的滿心驚喜往后翻去,還有她做文士打扮,羽扇綸巾手中拈著一枚棋子的,滿是淡定與了然,與如今陸熙然的形象出奇的相似。左陽仿佛有一種敏銳,北千秋當時從未與他說過自己能活很多年一事,他卻仿佛在北千秋的身上感覺到了很多種生活。

    還有她穿著喜服的樣子,她動作上似乎在掀開蓋頭,但露出來的臉卻沒有畫,該畫眉眼的位置凝了一大團墨,仿若是想要下筆卻不知怎么畫才是心里的樣子,只得作罷。北千秋笑起來,將從臉側落下來的頭發夾到而后,俯下身子繼續往下看去,卻看到了一張是她的小像,卻沒露出她的臉。

    畫上的她手里拿著一面猙獰獠牙的青銅面具,紅繩穿過面具兩側,戴在她臉上,從那幽深的孔洞中透出她的雙眼來,左陽卻沒有畫成黑色的瞳孔,而是點成了朱色。血一般的雙眼,她手抖了抖,忽然想起在余杭買面具的時候,左陽說道:“你以前不也帶著青銅的面具,摘下來的時候對比真是強烈……”

    北千秋忽的想起,她自己也真的曾不是什么好東西。青銅面具一遮,她轉眼成了伯瑯付賬買來的殺手,只是伯瑯付下的帳是北千秋的各種要求,她殺得也是他要對方不得不死之人。他二十二三歲那幾年,朝堂上局勢混亂,反對之人尤甚,太后在朝堂上的勢力也相當強勁,伯瑯便要有些眼中釘人頭落地才肯放心。

    這其中有朝中高官,也有些跟他利益相關卻沒有被卷入官場的人。

    北千秋帶上面具,抬起匕首,手起刀落便是一條命,換來的是法令與權勢上順帝的讓步和允許,一次次殺人之中,她的權勢見縫插針的膨脹起來。

    那些人都是他必須要殺的,南六與南九暗殺的技術絕不會比她差多少,可順帝偏要她去做,偏要她的雙手徹徹底底的沾上鮮血,他想做的就是拉著她的手一起沉入泥潭。

    這些事兒卻曾讓左陽知道了。

    左陽入宮將近第三年的那個春節前,他回了趟家,然而家里沒有旁人,只有左晴和還小的左昭二人?;莅查L公主因局勢被迫上山暫與青燈為伴,左坤隨著左安明在西北駐扎打仗,已經一兩年沒回來了,這個家里頭連著三個年頭沒有過春節的氛圍。

    左昭還小,被付嬤嬤抱在懷里,家里頭雖說是下人忙活,可沒人團聚也不像個樣子。左陽是得了允回來一趟,進屋里抱起了左晴往里頭走?!澳闵洗位貋矶际侵星锪?,這段時候怎么樣???”左晴幼時就是個嬌氣哭包,掛在左陽的脖子上甜甜問道。

    左陽笑著說挺好,卻心里知道不那么好。就在中秋后,興熏殿下人的伙食還出了事,幾個常伴在內司姑姑身邊的宮女幾乎都是暴斃而死,他那日卻是跟內司姑姑一同吃的飯,所以才逃過一劫?;噬险鹋?,卻沒再往后查去,阿北自那之后,再也不讓左陽與下頭人一起吃飯,而是和她坐在一桌,每日將她自己的飯食分與他吃。

    興熏殿的守衛也加強了些,這些年在宮內,左陽遇了不知道多少次險情,太后早過了想要把他做人質威脅惠安的心思,看著左陽如今在內司女官手下,就想要殺死左陽來激化她和長公主之間的矛盾。

    他這些話,自然不會跟年幼的兩個meimei說,他趕著小年,和左晴左昭一起吃頓飯,院子里下人都活絡起來,努力想讓氛圍弄得熱鬧,坐在桌上,左昭就是個假小子,扎著兩個翹辮子,伸手就把掉在桌布上的米飯往左晴臉上擲,左晴氣的還手打她,這兩個家里最小的姑娘每日做的最多的就是吵鬧,大部分都以左晴哭著告狀為終。

    左陽看著她們二人打鬧的急赤白臉,竟然覺得有點好笑,宮里頭除了阿北和小沈子還會這般打鬧一番,大部分的人都是永遠掛著不惱不怒的笑顏,什么都應著好。

    付嬤嬤將幾件讓人趕制的內里冬襖,連著手工的毛筆、新進的狐裘全都打進一個包里,塞給左陽,看著他已經十五歲多,個子抽長愈發有些英朗模樣,心中有些不舍。付嬤嬤拽著左陽,走到屏風后頭,稍微離著打鬧的兩姐妹遠一點,捏著他的手說道:“長公主想要問你,可知道最近長安三五起大臣武將被暗殺一事?有些大臣物價的家奴說見過,那暗殺者是同一人,黑衣青銅面具,身材瘦小,宮里頭可有這方面的傳言?”

    左陽思維清晰,說道:“這事兒皇上也在朝堂上提起過,似乎內司姑姑也有在查此事,但畢竟容易引來恐慌,被壓下來,并沒鬧大?!?/br>
    付嬤嬤垂了垂眼說道:“那位內司女官也在查么……長公主只是說怕下一個會涉及到左家人,想要讓你在宮內多番打探。那位內司女官外頭如今罵名極盛,她又多番在朝堂上挾制皇上,長公主……好像與她合作一事,恐要破裂,或許各方都會對她出手?!?/br>
    “恐要破裂是什么意思……”左陽愣了一下:“娘要殺她?”

    ☆、53|49|40|3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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