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左陽翻身上馬,左十七恰好趕來,落地半跪在馬前還有幾分微喘,看來北千秋跑得夠快,讓他也難以追上了。 “她似乎最近對著身子用起來得心應手了,輕功快的我也難以追上?!弊笫叩皖^道:“她往司命府那邊去了,只是……臣不建議王爺去,司命府那邊形勢很詭異?!?/br> 左陽并不奇怪北千秋毫不打招呼的逃走,他點頭道:“再怎么詭異我也要去,她如今經不起折騰?!?/br> 左十七起身欲言又止,說道:“北千秋似乎極為忌憚司命府,曲澄才上任沒幾天她就這般動手,只怕是順帝都不能擺在這司命府的前頭?!?/br> 左陽想起北千秋說,最忌憚的不是順帝,而是他手中一副牌,難不成這司命府就是順帝手中的底牌? 他輕踢馬腹,朝司命府的方向疾奔而去。作為長安各個立在宮外的官衙,司命府在城東角,是最不受重視的。長安佛教盛行,司命府作為道教的一派,又沒設立能供百姓參拜的道觀,只是一幫千山來的道士在里頭自個兒占卜天命。 那里往常僻靜的很,可左陽還未到就聽到箭矢破空的聲音,左陽身后侍衛緊緊跟住,他卻聽著耳后傳來一陣轟鳴馬蹄聲,左陽轉過頭去,竟看到左右武衛中郎將帶著一隊御前十六衛精兵與他同個方向趕來—— 對方人馬不要命一樣鞭著身下快馬,如一陣風般往左陽身邊飛過,左陽只覺得——此事鬧大了! 等他到了司命府外,竟看著半邊司命府都在著火,青天白日下,那火焰并不明顯,可滾滾向天上而去的濃煙卻恐怕要鬧得全城人盡皆知。左陽卻沒看到北千秋的身影,他只見到了十六衛中的另一隊領軍衛將軍和剛剛經過左陽身邊的中郎將一隊拔劍弩張對望。 千山的道士本就沒幾個,正跪作一地,曲澄并不在其中,他抱著一個年輕女孩兒站在領軍衛隊伍中,被一排長、槍抵著肩膀,面色有幾分惱怒。 “領軍衛將軍!你私動司命府,是要造反了么?!”和左陽一道來的中郎將是個身材健碩皮膚黝黑的中年男子,左陽認得他是原本的李家人,是四年前被左陽殺于城墻下的李慶云的長兄,名叫李慶尋。 左陽帶的人本來就少,在場沒見到北千秋,就往后退了幾步先遠遠觀望。 領軍衛將軍竟也底氣足,皺眉道:“我奉皇上密旨,前來捉人,領軍衛是皇上手邊用慣了的人,跟你們左右武衛有什么關系?!” 李慶尋氣笑了:“將軍說是密旨,請問密旨在哪里!皇上可是寫了短箋來,說領軍衛私自行動,讓我們左右武衛前來阻止!” 領軍衛將軍和李慶尋同屬十六衛,十六衛是長安禁軍與府兵合并的機構,基本是長安的兵權,大部分都分割在了十六衛中。這二人官職同等,也算得上是同事,卻如今要要針鋒相對。 那領軍衛將軍聽見李慶尋所說,也是面色冷了一下說道:“皇上身邊的徐瑞福與南六一并送消息來的,怎么會有錯?!?/br> “將軍說什么便是什么嗎?!”李慶尋怒極反笑:“連個憑證就沒有就出宮,不論做了什么,日后就隨便把責任推到徐瑞福和南六身上了是么?!” 領軍衛將軍也不是傻的,此刻看著李慶尋拿出一張短箋來,也變了臉色?;噬嫌屑绷?,是不可能再寫旨的,一般都是一張便箋就讓親信傳給下頭的人。當然這種短箋并不具有圣旨那般的效令,官員不一定都是真的完全想巴結著順帝,裝作沒收到裝作沒看見的官員也是有的。 可他算是順帝親信之一,并不最受青睞的那種,既然順帝派人來找他們領軍衛,他自然想邀功,立刻答應下來。順帝親筆的短箋他也見到了,只是徐瑞福說上書房那里也要備案,就收了回去—— 這簡直就是預謀,他前腳到這里還沒捉拿到曲澄,先是司命府莫名其妙燒起來,再就是李慶尋后腳就到這里來了。 李慶尋似乎也尋思出了幾分怪異,十六衛勢力平均,他不想鬧太大,就想勸領軍衛將軍收手,然而對面似乎也有這個意思,就放了曲澄,這件事先了了再說。 然而左陽卻看著一個小太監騎著馬飛奔過來,懷里揣的卻是黃澄澄的諭旨,那年輕小太監好不容易才把馬停下來,李慶尋接過諭旨來,面色變了變,他讀也沒讀,直接扔了回去,抬手高聲喝道:“圍剿領軍衛!如有反抗殺無赦!” 那小太監接過諭旨來,尖著嗓子顫顫巍巍的念起來,可李慶尋那方開始動手,領軍衛驚恐卻不肯束手就擒,順帝身邊最親近的兩方禁衛殺起來,是怎么個境況。 小太監的馬被撞翻,他滾到了地上,卻抬著手怕那圣旨掉進泥里去,嚇得嗓子都在抖,還在念道:“領軍衛罔顧圣意,擅自離守,強出南衙,意圖不軌,命左右威衛李慶尋捉拿歸案,如有抵抗,斬立決!” 曲澄似乎早已料到這個狀況,他抱著懷里那個年輕女孩兒,退到墻根處,可其他幾個跪著的道士沒他那么好的眼力勁兒,被兩方對沖的鐵騎踩踏,傳來一陣陣的痛呼哀嚎,左陽親眼看著李慶尋看也不看,就一槍挑去,槍頭直接穿過一名道士的喉嚨,迸出一片血沫。 在這片坊區內,靜靜觀望的只有曲澄和左陽了。 左陽本以為這就是北千秋的目的,她或許也在旁邊某處圍觀,卻聽著另一方又有馬蹄聲傳來。不過四五人坐在馬上,為首那人一身紅裙,帶著同色幕離,膝下黑馬毛色油亮,穩穩停在了這司命府門口。 她身后是同樣帶著幕離的藍衣女子,看腰間武器也知道是冬虹,還有離開南明王府就找不到蹤影的曲若。 她身后就幾個人,左陽早在抓捕她的時候就見識過她在長安的勢力,這會兒卻誰都不帶,也不知道是太小心還是太不小心。 冬虹翻身下馬,身影一閃,曲澄雖出自千山,卻如北千秋所說,他似乎毫無武功,在冬虹面前毫無還手之力。 靈蛇一般的劍穿過曲澄的肩膀,穿透的劍身連血都沒沾。曲澄悶哼一聲,努力卻無力的向后退去,冬虹一把抓住他懷里的女孩兒,拔刀架在那女孩兒脖頸之上,朝后急退而去! 曲澄面色大驚,伸手要去撈那女孩兒,冬虹冷笑一聲,已然退到北千秋馬前,似問詢的抬頭看向北千秋。 曲若面色堅定,道:“殺了她!” 冬虹抬了抬劍,那女孩兒的脖頸上沁出血絲。左陽仔細看去,才發現那女孩兒也是一身純白玄邊道衣,雙眼睜大,容貌看起來不過十幾歲,嘴唇干裂,瞳孔上似乎蒙著一層白霧,張皇而無助的抓著自己的衣袖,高聲喊道:“阿澄!阿澄!” 北千秋沉默了半分,看向曲澄:“你就不該帶她下千山,若是在山上,我絕不會想要取她性命?!?/br> 曲澄捂著傷口,跪在地上,面色凄楚:“別殺她,不是她想來長安的,誰人都在逼她!順帝派人監視著司命府,你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來,一會兒除了左右武衛,還會有別人趕來的——你別以為你能逃!” 北千秋在幕離下笑了起來:“瞧你這般凄慘的樣子,既然是個沒能力保護她的,還跟著一起下山,也是來這長安找死。進了長安的千山道徒,哪有一個是有好下場的?!?/br> “你身后不還有一個?!鼻涡α似饋恚骸安贿^也是他早早叛出,算不得千山人了?!?/br> 曲若面色冰寒,和境況凄慘還掛著笑的曲澄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北千秋低頭看了一眼那目盲的女孩兒,說道:“留她一條命,以后有用?!?/br> 曲若緊皺眉頭:“你還不知道這是不是那人的圈套,這會兒只有李慶尋一隊來了司命府,不合常理。她活著終是禍害,你不殺,就永遠無法放心?!?/br> 北千秋轉頭:“帶走,若是發現她有其他動作,再殺不遲。曲若,她也是我可能逃離這個死循環的唯一稻草了?!?/br> 曲若握緊了韁繩,不再言語。冬虹將那女孩兒也扶到馬上,和她共乘一騎,冬虹收起長刀拿起匕首抵在那女孩兒腰間,她似乎感受到了,僵硬著不再言語,那蒙著白霧的眼里似乎氤氳著淚水。 曲澄知道,北千秋說再殺不遲絕對是會這么做,他卻無力阻止北千秋,只顫抖著嘴唇強憋出一個扭曲的笑容,說道:“北千秋你要把她帶到哪里去,我就跟著去?!?/br> “那你就累死在我們后面得了?!北鼻锢湫?,順帝的其他禁軍恐怕也就在趕來的路上,李慶尋和領軍衛殺的你死我活,縱然看見了北千秋也無法上來阻止。 李慶尋更是明白,他接到的圣旨上只寫了圍剿領軍衛,可沒有寫要保護司命府?,F在領軍衛拼死反抗,他自個兒命都懸在線上,管那些身份不明的人作甚! 北千秋轉身就要離開,卻發現背后竟悄無聲息站著一隊人馬,曲若皺眉,策馬暗退兩部,護在北千秋身前,卻看著為首的是左陽,他面色冷的就像幾個月前初次抓到北千秋時一樣。 “北老賊你是想逃么?”左陽微微昂了昂下巴,沉聲道。 北千秋的心里頭竟忽然多了一絲心虛。曲若倒冷笑出聲:“左郡王莫不是以為自己真有能力困住統主?她愿意在你那院子里,不過是在長安找個好住處罷了?!?/br> 這點說辭刺痛了左陽,他自然知道北千秋想來便來,想走便走。 北千秋一聽曲若也開口,只感覺頭皮都麻了,這兩人多少年沒有針鋒相對過,簡直就是修羅場??! ☆、26|25|20|19 北千秋知道自己不能裝傻,只得開口道:“有事兒,我要去幽州附近一趟?!?/br> 左陽勾唇道:“恰好順路?!?/br> 北千秋轉瞬就想通了:“他把你調到幽州,估計是怕你與我聯手,可我這會兒打算避一避風頭,捉到了她,我就不算白來一趟長安?!?/br> 左陽回答的卻是其他的:“我明早就出發,南明王府的馬車里頭墊了幾層軟褥,絕對足夠舒服。車里頭你往日吃的那些點心,自然也會備上?!?/br> 北千秋愣了一下。左陽忽然也發現自己這話說的實在太蠢了些! 他在干嘛??!說了半天什么馬車的好,一副在誘惑小孩子的樣子!他明明是想讓北千秋一起同行,卻說了半天有的沒的,左陽感覺尷尬的臉都要燒紅了卻強裝淡定。 曲若冷笑一聲:“左郡王說了半天,我也沒聽懂是個什么意思?!?/br> 左陽心里繃緊,對面曲若開嘲諷了,他不能輸。 可北千秋忽然開口問道:“有櫻桃畢羅么?” “怎么可能會有!櫻桃是初春的東西,現在都秋冬了,酥山吃不?!弊箨柧谷徽娴脑趦煞綄﹃?,濃煙滾滾的司命府門口,討論了起這個。 北千秋笑了起來:“酥山也好!帶上話本子,車里還能帶個人么?” 左陽忍不住松了一口氣:“你帶個手下應該是不要緊?!彼A想了半天,想著北千秋走了就不會回來,若是為了能讓她回來,就算將親兵叫來,逼她同行也要帶上她去幽州。 結果一盤酥山也能解決啊。 曲若捏著韁繩的手指節發白,北千秋果然還是想跟左陽多共處一段時間,四年間她就沒少提過左陽,除了左陽成婚之時,她去主動找過,其他時候基本都是避而不見。 可曲若心里比誰都了解得很,她越是不敢見,越是心里都燒灼的難受了。四年中,幾次左陽追著她,都快到眼前了,北千秋連個頭都不敢回,策馬催著眾人與她一同撤開。 這一次正面重逢,曲若也能感受到許多結被解開,少了那些埂在二人之間的結,她還會像以前那樣避而遠之么…… “你預計什么時候到幽州?”北千秋把玩著幕離垂下來的紗簾問道。 “按著路程走,該什么時候到,就什么時候到?!弊箨柍读顺俄\繩,似有幾分緊張的問道:“你有急事么?” 北千秋搖了搖頭:“明早上走是吧,我去辦點事,明早上與你同行?!?/br> “不現在跟我一起回去么?”左陽策馬靠近了幾步,曲若隱隱都將手扶在了腰間刀刃上。冬虹可不想卷進曲若他們的事里,她后退幾步觀望著四周,裝作什么都聽不見。 “我還要做些事,你先回去準備吧?!北鼻镎f了這一句就不想多說,轉頭回去。 曲若與她一并調轉馬頭,左陽面上露出幾分不安的表情來:“你確定會來?別到時候我東西都收拾好了,你又跑了?!?/br> 北千秋輕笑了一下,沒說什么,似乎隱隱聽見其他聲音,皺眉輕踢馬腹快走,曲若跟在他身后,回頭深深看了一眼左陽。 左陽忽然覺得自己跟個小媳婦似的,懊悔的都想咬舌頭,左十七已經對著天翻白眼了,曲澄緩緩從地上起身,有幾分悲切的看了一眼燃燒起來的司命府,轉身推開那沉紅色的大門,扶著門框走進去,白色袍子在風中搖擺的就像是揉皺的宣紙。 “左郡王,你應該感覺到幸運的?!鼻位剡^頭來,他額頭上還有剛剛磕在地上的血痕。 左陽對他說不上好感,但看到曲澄似乎特別在乎那個盲眼女孩兒,他竟心中多了幾分憐憫。 “在這個誰都被逼迫著往前走的時代,喜歡上一個強者,自己也是個強者,實在是太幸運了?!鼻文樕嫌秩缤D菢有ζ饋?,左陽卻覺得太悲涼。他復道:“兩個人既能保護自己,又沒站在對立方上,是幸運的不能再幸運的緣分了?!?/br> 左陽垂下了眼。 左十七提醒道:“李慶尋已經抓人抓的差不多了,王爺也撤吧,省的再有人來,說法上過不去?!?/br> 左陽點頭。 關于北千秋會不會來,他想她應該不會撒謊。北千秋往往是對著人,沒一句話真實,但承諾的事情,卻從來沒有做不到過。 他讓左十七去十六衛駐地去打探一下李慶尋這件事,自己策馬帶著一隊侍衛回到南明王府,這頭進了王府,就聽水云說各個屋內已經開始收東西了,長公主以去江南休養一段時間為名,剛剛稟告順帝后直接從皇宮離開長安,前往幽州了。 “那……那替身?”水云問道。 “她不要跟去,讓她留在南明王府,依然是老地方,就算有人將南明王府掀了,也不許找出她來。她的身份一旦發現,太容易被利用?!弊箨栒苏淇?,一邊快步往東月閣走過去,一邊說道。 水云應下:“長公主估計會比王爺早一步到幽州?!笨粗箨柾T诹藮|月閣門口,挑了挑眉毛站定在東月閣門口:“王爺到這兒來做什么,那老賊不是跑了么?!?/br> “進來搭把手,把她常用的東西收拾一下?!弊箨栕哌M北千秋屋內,一張長桌對著窗,北千秋之前也在這里光著腳盤腿坐在凳上翻書,他走過去將那扇窗戶推開。 “這次既然去幽州辦事,路過的地方也多,恐怕幾個月都回不來。最好是能留在幽州一段時間,我想著找個辦法,把她也留在幽州跟我同住,要是東西沒收拾好,她就有理由鬧脾氣了?!弊箨栒f道。 水云一臉郁悶:“她就呆了那么一段時間,能有什么留下的東西?!逼逵褚矓D進來,問道:“王爺,夫人上哪兒去了?!?/br> 左陽拉開抽屜,拿出北千秋放在里頭的一沓宣紙,說道:“恩……她出去會朋友了,明兒早上就回來?!?/br> 棋玉一聽明天早上才回來,整個人臉都白了,緊抓著門框道:“王爺,夫人……夫人不會做這么不守婦道的事,她今天夜里一定會回來的。她一個成了婚的婦人家,怎么可能會在外頭過夜!棋玉跟了夫人那么多年,可是了解的!” 左陽在陽光下隨意翻看著北千秋畫的亂七八糟的東西,看了棋玉一眼:“你要是了解,會沒發現她變了樣?” 棋玉張了張嘴,過了半天才說道:“夫人日子過得苦,雖是不正常了,跟換了個人似的??墒乾F在挺開心的,王爺也喜歡這樣的夫人,才天天往這兒走不是么?” “我有天天往這兒走么?”左陽聽了這話忍不住轉過臉來反問道。 水云冷笑了一聲:“是誰說著要看著北千秋,怕她跑了,結果天天就坐在這兒的?!?/br> 左陽跟被揭了短似的,老老實實蹲下去,挨個抽屜拉開收拾東西。北千秋真不是一般的邋遢,什么東西都往柜子里頭藏,被水弄濕皺了的話本、偷吃了桃不知道往哪兒塞得核、打碎了的瓷器碎片。棋玉也收拾不過來,幾個抽屜里都塞的滿滿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