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左陽收回了鈴鐺,北千秋過了一會兒才眼神清明起來。等到曲若進來的時候,北千秋嚇得活像是見了老媽子,直往被子里鉆。 曲若一身風塵仆仆,頭戴箬笠,深藍長衣,面色蒼白。他眼角微微垂下,面上更顯得沒什么精神,可這也似乎并不能折損他旁人難敵的雋秀五官。他抱著個藥箱,那是他常年帶在身上的。 仿佛只是敲門看診的普通大夫,曲若都沒看左陽一眼,走到床邊,棋玉和水云連忙退下去,谷銘在一旁饒有興趣的打量著他。 左陽早就習慣曲若從不拿正眼瞧人的習慣,坐在一旁倒要看看曲若來所為何事。 他伸手挑開北千秋衣領看到了脖頸上蠱蟲鉆進去的痕跡,又替她把脈,面色更是難看,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的腦子是讓豬拱了么?” 北千秋捂臉:“我不是故意的。他忒不講理了……我也沒料到這不過是幾個時辰,他就找到了我?!边@個他說的是伯瑯,左陽卻以為說的是他自己。 曲若一看便是千里快馬加鞭而來,身心俱疲,更是壓不住怒火?!澳阌眠@身子十日有余,你不逃也不聯系,現在落到這地步,你到底在干嘛!”曲若厲聲道。 不單是北千秋一哆嗦,這氣勢驚得左陽也是一抖。 “身不由己啊,多少年了就犯一次蠢,你可別說我了?!北鼻锏故情_始賣可憐了。 左陽怎么聽都怎么不是勁兒,北千秋一大老爺們,跟另一個大老爺們裝可憐發嗲,卻怎么看都覺得這倆人好多年就是這么相處過來的—— 想著四年前,北千秋也是膽大包天,卻惟獨有些怵曲若。 莫不是這倆人是斷袖!這曲若面上波瀾不驚口味也是重??! 可北千秋用著李氏的身子不論干什么,他都有點別扭。 左陽竟從來沒想過北千秋可能是個女的這種可能性…… 曲若過了半晌才伸手似安撫也似試溫的摸了一下北千秋額頭,嘆了一口氣,打開了藥箱。實在是左陽對于曲若的印象就一直是那個病弱的神醫,在眼神的殺傷力上驚人,卻沒想到他從藥箱中拿出一把細窄三節槍,兩端兩節如同雙劍般握在手中,中間一截繞在身后,劍尖上均有鐵鉤,似乎還染著血并未擦凈。 那奇怪的武器,細瘦而嗜血,竟跟曲若的氣息十分相符。 他動作平常淡然的仿佛是拿出針灸器具般,將藥箱踢到一邊,對北千秋伸出手來。 左陽雖未想到他這般大膽,敢直入郡王府,想到單人救出北千秋,倒也不慌,緩緩拔刀。谷銘把自己縮到屏風后頭,只覺得這長安城內怎么比邊關還有江湖氣息,滿頭是汗也不敢吭聲。 侍衛都在外頭候著,院子里平靜的仿佛雙方拿的不是刀一般。 曲若伸出了手,北千秋卻并未像以前一樣把手遞給他。他轉頭看過去,北千秋慘白而美艷的面容上擠出一絲笑:“我要留在這里。留在長安……留在南明王府?!?/br> 曲若面上一冷。 這看似是笑著商量,曲若卻知道從她嘴里說出來的便是命令。 “左陽,不如我們來合作,我在長安還缺個好住處,這里倒是不錯?!北鼻锿笠惶裳龅乖诖采?。左陽心中一動,正權衡著北千秋的目的。 曲若緩緩開口:“千秋,我真想弄死你?!眳s也緩緩半跪在床邊,慢吞吞的收起了三節槍,看向左陽:“給我也備個屋子,我要住隔壁?!?/br> 左陽感覺這氛圍太詭異了。 他不是要抓殺父仇人么?!他不是要生擒北千秋么?! 為毛南明王府變成了狗男男長安根據地了! ☆、第9章 對談 左陽就知道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 既然北千秋說他自己不是主謀,那左陽就要從他口中逼問出其他細節來??梢钦姘驯鼻镪P入地牢之中,北千秋絕對會為了一口熱菜一張暖床死也不說。 反正有了鎖魂鈴,北千秋身上已有蠱蟲也是絕對做不了假的,就不怕北千秋不說實話。至于她要占著李氏的院子,要吃燉了八個小時的桂魚和用了川貴花椒的毛血旺……就讓她折騰去吧。 左陽惱火歸惱火,也不至于養不起個張嘴要大魚大rou的。隨便讓下人去給弄了。 更是那天曲若來后,北千秋說愿意助左陽,卻只提了一個要求,就是去參加林家的宴會,好歹要知道現在林家是個什么境況。 左陽不會被她拿著當槍使,可現在林家在朝堂上風生水起不說,手中關于當初兵變的證據也越來越多,左陽是覺得該找個機會,將林家打壓的一蹶不振才是。 可他沒想到能全然不顯山露水的法子,或許北千秋那里有更好的主意。他就先縱容著北千秋在院子里浪著。 付嬤嬤倒是張羅著都讓人給伺候好了。左陽好歹是這一共就兩口人的府上的主子,這個主子看著不管,下人卻理解成他要把犯了病的李氏寵上天去,誰也管不了啊。 在左陽不知道的時候,北千秋的屋里搬進了府里庫存中最好的玩意兒。 臨著后窗瑩白窗紙下是秋香色長榻,鋪著黛色絨毯,兩邊便是擺著高腳插白鶴芋的青瓷瓶。屋內擺飾用色文雅,地上鋪著撒花短絨洋毯,幾副帶著腳踏的大椅隨意擺著,倒多了幾分閑適的意思。 惠安公主是個鐵血女漢子,平時歸家少,也不愛享受。這些御賜的玩意兒全都不用直接扔進庫里,讓北千秋撿了便宜去。北千秋可是個識貨的,只瞧著那插花的青瓷瓶都是越窯產的八棱瓶型精品玩意兒,第二天棋玉去收拾東西的時候,那瓶兒就不在了,單瞧著幾支白鶴芋蔫不拉幾的插在長榻的縫里。 付嬤嬤知道這事兒氣的吐血,這還是那個李氏?!連個越窯青瓷都沒見過也要拿?! 下人們自然瞞的好,沒一個聽說了主屋里北千秋和左陽動手一事,還兀自埋怨著李氏轉了性子。 還有屋里養了個什么勞什子神醫,卻跟婦人住在一個院里,平日里沒少見著倆人并排走在一起說話,這可真是反了天了! 小郡王糊涂到連外男都敢放進來!付嬤嬤在宮里呆了那么多年,自然知道再惱火她自己也是個奴才,總不能跑去捉jian,她只能聲淚俱下的去找惠安公主說。 真正的惠安公主還沒回來,這是那個易容的,前兩天剛被北千秋弄得差點死過去,躺在屋里養傷,就算隔著簾子聽了付嬤嬤說的嗓子都啞了,也不能做什么。 就算左陽和惠安公主沒有指示的情況下,她也知道該怎么做才是最符合惠安公主的行事風格,幾年來從未出過差錯??僧斦嬲幕莅补髟跁r,她便要縮回到無人知道的角落,做誰也不是腦子空白的她自己?,F在左陽對她的要求就是做著惠安公主,在其他事情上好好應對,對于北千秋一事就當沒發生。 這并不多的要求,她便老老實實照做。 付嬤嬤自然無法,只得忍著氣讓人搬了半人高的瓶子,下半邊都填上沙石讓人拿不動,才給北千秋屋里送去。 這事兒到左陽耳朵里就成了笑談,南明王府里從不缺好東西,北千秋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就讓她拿去吧。果不其然第二天,等他到北千秋屋里,那個半人高的瓶子不見了,只剩下地上一片沙石,棋玉正在愁眉苦臉的打掃。 北千秋鞋也沒穿,一身艷紅寬袖長裙,光著腳盤腿坐在窗邊,手里拿著個話本子,在光底下瞇著眼睛用手指著讀,露出一截藕臂,上頭還有針灸過的痕跡,滿身都是藥味。 左陽覺得自己也夠偽善,進屋竟然問的是:“你身子好的怎么樣了?” 北千秋一臉□□的表情,過了半天才點頭說:“啊還行……” 左陽訕訕的把袖中的請柬放在了北千秋桌上:“你上次的提議,我一直在考慮?!?/br> 北千秋接過來,粗暴直接的撕開信封,結果連里頭的請柬都撕掉了個角。 “林家詩宴?”林續剛做了太子太師,又到了深秋賞菊的時節,這種請柬一到了什么花盛開的季節了,能來來回回收到幾十封。 左陽原來從不看,這次卻單單挑出了林家的。 “我同意了,跟我一同去,我要你好好了解一下林家的現狀,你不是對長安各個氏族最知根知底么?既然如此,詩宴回來之后我要一個結果。只有林家先分家了,才好對林續落井下石,在御前至少能告的他起不來身?!弊箨栒f道。他想在北千秋屋里找個地方落座,北千秋卻跟個護窩的貓一樣,看著左陽想坐就瞪他,只差呼嚕呼嚕叫了。 “哦?!北鼻锇颜埣硗赃呉环??!敖o我什么好處啊?!?/br> 她還敢要好處了?! 左陽怒的真想拍桌,看著自己這幾天手都快拍腫了,強忍著收回手來,怒道:“北千秋,你莫要以為自個兒住的好就不是階下囚了!縱然你的屬下都來,也未必進得了南明王府的門!你也是知道南明王府如今兵力強盛了,否則你的人早就里應外合沖進來了不是么?!” 北千秋看他炸毛,笑道:“是啊,你現在厲害了厲害了……我也不要什么太過分的要求,你也知道人總有什么生理需求,你要是不愿意讓我招個美伎進來,我就只能自己夜里搓自己現在這身子了!” “你現在一個女人身子,你還要招伎?!”你敢再浪一點么?!左陽的世界都要被北千秋的三觀給弄炸了。 “這怎么了……我不能上,總讓我摸摸看看吧?!北鼻镆荒樜骸拔矣X得揉自己的胸還疼還猥瑣,實在忍不了了。不過李蟬秋這身子真是絕色啊,唉,要是我沒換身子,肯定來你家偷人?!?/br> “……”左陽已經要嘔血了。 “招招招——你隨便招!可林家可不是你想的那么好對付的,在朝堂上這般強勢,好歹出了兩代宰相的,我知道你知道事兒多,要是能有什么法子,我連幾個瓶子丟了的事情都不追究了?!弊箨枃@了口氣。 “哎,不怕我跑了么?”北千秋單手托腮笑道。 左陽笑了起來:“北千秋你也太小看我了。之前差點讓你跑掉是我沒想到你能識破易容,否則毒刃上的量早就夠你昏迷幾天了。從此,我不會再犯這種錯誤了?!?/br> “哦~”北千秋拉長聲音笑著看向左陽:“四年來懷著恨,果然能讓你變很多?!?/br> 左陽瞪了她一眼,甩袖出門。 棋玉這才從外頭進來,端著小廚房做的蜜汁玫瑰芋頭和蛋黃銀絲卷進來。北千秋接過來就吃,嘴里鼓囊著,對早就習慣她變化的棋玉說道:“給我準備一套衣裳,要顏色鮮艷一點的?!?/br> 三日后,北千秋正要出門的時候,被曲若堵在了院門口。 他一手端著一大碗氣息不祥的guntang藥湯,利用身高優勢俯瞰著北千秋。北千秋也不管今兒早上被棋玉拖起來打扮的多么光鮮亮麗,遇見曲若她就慫了。 “喝了再滾?!倍嗝囱院喴赓W。 北千秋老老實實接過來一口悶了,喝的太急嘴角還沾著藥湯,還燙的直吐舌頭。曲若結過碗來,一臉嫌惡的拿袖子對北千秋的嘴角一陣蹭,只蹭的北千秋下半張臉的粉都留在了曲若袖口。 “你這張臉可真讓人討厭?!鼻舳⒘怂粫翰耪f。 “不會吧,我自己是怎么看怎么喜歡!”北千秋捧著臉一陣摸。 他忽然低下頭來,湊在北千秋耳邊低聲道:“林府已有人會接應你,別太過火?!?/br> 北千秋輕笑了一下點頭。 等到棋玉扶著她走出門去,她面上表情已然恢復了李氏的怯弱和憂郁,攏著袖子走過院落,款步走到正門馬車旁。 左陽正在那里等著,他不再穿著行軍外在的暗紋玄衣,而是換了套深藍色對襟窄袖長衫,袖口是淺青色蘭草紋樣,頭上攏著鏤空玉冠,看起來比平日少了幾分銳氣,更像是個整日玩樂的閑散郡王。 他一抬眼,看著北千秋一身明藍色齊胸襦裙,秋香色長衫罩在外頭,頭戴著白玉響鈴簪和點翠紋銀耳墜,好巧不巧,跟北千秋穿了一個色系,配的不能再配,隔著三條巷子都知道這倆人是夫妻倆,在旁人看來還指不定是怎樣的恩愛,左陽簡直想奔回屋里換衣裳。 北千秋面上半分神色也看不出,只是跟李蟬秋那般溫婉而禮貌的笑了笑,低頭行禮,扶著棋玉的手上了馬車。 真會裝。要不是她一開始松懈落了破綻,左陽真說不定覺得這就是李蟬秋本人。 左陽也不想在門口多耽誤時間,他踏上馬車,北千秋往里讓了讓,跟左陽隔出半個人的距離來,不至于衣袖相碰。等到馬車往林府走的時候,她還做女兒態,偷偷往外看。 “你還對長安這地方不熟么?有什么好看的?”左陽靠在椅背上哼了一聲。 “已經四年沒回來了?!北鼻锫曇暨€是李氏那般低低的。 “你兩年前不是來了長安一趟么?”左陽說道。那時候他成婚到一半,剛拜堂,就聽左十七那邊說北千秋在長安外城的消息,連喜服都沒脫就策馬帶人去捉北千秋。 結果只遠遠看到一個身影,他連衣角都沒摸著。左陽早已憤怒被沖昏了頭腦,那里還顧得上那連名字咋寫他都不知道的的媳婦,連著派人把長安外城的村鎮都突襲了一遍,也沒找到北千秋。 “哦……對,但那時候夜里來的,沒怎么仔細看城里。你又來抓我,我這不急著忙慌就跑了啊?!北鼻镆贿呥€看著窗外一邊說道。 “那你兩年前到底來干什么的?”左陽倒是好奇了。 “……來看你成婚?!?/br> “哈?”左陽愣了。 空氣凝滯了一下,馬車里本就晦暗不明,如今靜的讓人窒息。 “我這個當爺爺的就擔心你腿沒治好,沒娶個好媳婦?!北鼻锎蚱茖擂?,又嬉皮笑臉起來了。 “所以你兩年前到底又想做什么?”左陽臉色并不好:“別跟我說你跟當初在大火中救我一樣,為了表達什么歉意?!?/br> “沒啊。我就看看?!北鼻镛D過臉去,專心致志的看著窗外人流中的小販,平靜的話語從口中說出,車里并未被外頭的喧囂感染:“你那個喜服太鮮艷了,你穿上顯黑,不好看?!?/br> “……”左陽不言。 “我當時在你們院里放了一把劍,你收到了么?給你的新婚禮?!北鼻餇钏茻o意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