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反倒是季銘再次搭上阿璇的手腕時,此時她的脈象沒了方才的衰敗,竟是漸漸恢復了過來。季銘雖學醫甚久,但是這等奇怪的癥狀卻是頭一回見到。要說大夫見著這些奇難雜癥,就如同女子見著最好看的首飾一般,簡直是愛不釋手。 登時他立即便道:“顧姑娘,你這脈象實在是奇怪,季某才疏學淺,卻是從未見過?!?/br> 此時一直閉著眼睛的阿璇,霍地睜眼,一雙美眸盯著旁邊的宋寒川,口中卻道:“碧鳶,扶著我,咱們回去吧?!?/br> “姑娘,可是你的身子,”碧鳶也想帶著姑娘遠離這個看起來便很可怕的人,可這會自家姑娘一張臉還是蒼白地很。 “我沒事,”阿璇堅持。 她不愿多說,而玉瑤也被方才阿璇的模樣嚇住,居然沒有追究宋寒川為何從內室出來。 季銘剛要開口,誰知宋寒川居然阻止了她。 待阿璇帶著兩人匆匆上了馬車離開之后,季銘站在藥堂的門口,有些惱火地問:“你為何不讓我將她留下?” “你沒看出她如今已不信任你了,”宋寒川收回目光,淡淡道。 季銘抱怨:“還不是因為你嚇著她了?!?/br> 不過說完之后,他自個也覺得這太過無理了些,他小心地覷了一眼宋寒川又問:“那如今咱們怎么辦?” “你已將餌放下去了,還怕她不上鉤不成?”宋寒川自然指得乃是阿璇額上胎記之事,如今季銘已告訴她,這乃是中毒所致。沒有姑娘不珍稀自己的容貌,特別是她那般貌美的人,若是真想她頂著那樣的胎記生活一世只怕是比死還要難受。 因此他不怕阿璇不回頭來找季銘。 季銘見他說得這般淡然,還以為他絲毫不在意阿璇中毒之事,誰知剛回了他們如今所住之地,他便急召了徐銘,讓他去調查何家之事。 阿璇回來的時候,衛氏正在房中寫信。她與顧階乃是恩愛夫妻,如今分隔兩地,這鴻雁傳書自然是少不得的。 她剛寫完落款,就聽外面傳來聲音,說是五姑娘回來了。她急急地吹了吹信紙,見墨跡還沒干,便壓在一旁,去見女兒了。 待她見到躺在羅漢床上,臉色蒼白的阿璇時,登時嚇得直問:“阿璇這是怎么了,阿璇?!?/br> 她急著就去摸她的額頭,此時她額上滲出點點汗珠,一摸都是冷汗。她又急又氣轉頭便對著玉瑤和碧鳶怒道:“讓你們好生伺候姑娘,這出去一趟怎么就成了這般模樣了?!?/br> 其實阿璇如今還比方才好了許多,她在馬車上的時候,只覺得整個后背都浸濕了。原以為她有了心理準備,并不會驚訝,可如今她這心頭凄凄,一股又一股地絕望從心底鉆起來。 是不是你在不甘,不甘你自己至死都不知道這個事實,至死都是被蒙在鼓中。 是不是你在不甘,不甘你這樣的美貌,卻因這胎記,活著的時候終日如躲在那陰暗之中,從不敢走到人前。 是不是你在不甘,不甘何蕓這般害你,可你卻依舊將她當作唯一的知己密友,連你的母親都時常會感激有她的安慰,你才會不至太過孤僻。 顧令璇,若真的是你在不甘,那么我答應你,一定會為你報仇,讓你不至于黃泉路上都做一個冤死鬼。 當阿璇心中這么想著的時候,她內心中的絕望竟是好了些,一直在顫抖地身體竟漸漸緩和了下來。 ☆、第18章 第十八章 當衛氏看著阿璇蒼白的小臉,再聽著玉瑤復述這一切的時候,眼中的恨意猶如燎原的火,似乎能燃盡一切。她只有阿璇這一個女兒,素來便看作心肝一般。雖然承哥兒和啟哥兒比阿璇年歲還小,可他們到底是男丁,即便是受了挫折,那也是對他們的歷練。 可女兒這般嬌弱,衛氏自個也是女子,更明白這相貌對于女子的重要性。 一想到先前阿璇因相貌被崔沅嫌棄,而負氣跳湖,她就忍不住害怕。幸虧她的阿璇沒事,要不然即便是拼死,她也要讓崔沅償命。 如今得知這一切的幕后黑手居然是何蕓,她如何能不氣,如何能不怨,又如何能不恨。 “阿璇,你放心,娘親不會讓你白白受苦的,”衛氏將阿璇抱在懷中,拼命忍不住沒落下眼淚。 若是從前還沒覺得顧階不在身邊的痛苦,如今遇到這等事情,衛氏一個女子只得咬牙狠扛下來。她心里的痛不比阿璇少,可阿璇此時這般,她這個做娘親的就更加不能軟弱下來了。 此時阿璇身子慢慢緩和下來,沒了方才顫抖個不停地樣子,只一張小臉依舊是蒼白沒有血色。 “娘親,jiejie,我們回來了,”就在衛氏讓人扶著阿璇到她內室床榻上躺著時,就聽見顧應啟朗然地聲音。 衛氏一驚,正要讓人攔著他們,卻見兩人已掀開門簾進來了。顧應啟沖在前面,身上還背著書袋,跑起來的時候一顛一顛地。 他看著阿璇躺在衛氏懷中,還以為jiejie跟母親撒嬌呢,便沖到榻邊笑嘻嘻地說:“jiejie,害羞,這么大還趴在娘親懷里?!?/br> “啟哥兒,你和哥哥先出去,”衛氏稍微擋了擋,不想讓兒子看見阿璇蒼白的臉色,生怕嚇著他們兩個。 此時顧應承跟在后面進來,不過他一進來便將書袋拿了下來,遞給了玉瑤,讓她拿著。若是尋常的話,玉瑤定是會拿著書袋去放好,如今沒衛氏的吩咐,她也不敢隨意離開。 “玉瑤,你帶兩個少爺去吃些點心,”衛氏立即對玉瑤吩咐道。 她又和顏悅色地對兒子說:“承哥兒,帶著你弟弟去吃些點心。你們回來也餓壞了吧?娘親,讓人買了稻花香的點心回來,你們過去吃?!?/br> 顧應啟一聽有點心,還是稻花香的,便立即開心地笑了。不過這孩子不是個小氣的,就沒吃獨食的習慣,一下爬到羅漢床上,就拉著阿璇的袖子,笑著說:“jiejie和我們一起去吃,jiejie不是喜歡吃玫瑰酥的?” 結果衛氏一時有些大意,便讓他瞧見阿璇的臉。 說實話,阿璇雖然如今身子不再顫,但是臉色蒼白地如同紙般,即便是顧應啟都一眼瞧出了問題,拉著她便立即問衛氏:“娘,jiejie怎么了?” “jiejie只是身子有些不舒服罷了,”衛氏見兒子一張小臉一下從開心變了色,便知他有些被嚇住了,只得又出聲安慰他。 此時顧應承又走過來,他看著阿璇的臉色,便皺眉很是老成地說道:“娘,咱們應該給jiejie找大夫?” 他雖然臉上還勉強維持著鎮定,可是也手腳并用地爬上了羅漢床。此時顧應啟可憐巴巴地看著阿璇,眼眶中竟是已含著淚了,他問:“jiejie哪里疼,我給jiejie吹吹?!?/br> 阿璇這會勉強能說話了,她伸手握住顧應啟的小手,撐著精神安慰他:“啟哥兒沒怕,jiejie只是肚子有些疼而已,待喝了些熱水躺一躺便能好了?!?/br> “那我去給jiejie倒水喝,”這會卻是顧應承急不可耐地說話了。 他騰地一下從羅漢床起來,又往外間跑去,衛氏只得急急喊玉瑤:“你趕緊跟著五少爺去看看,可別讓他被燙著了?!?/br> “啟哥兒,你先起來,娘親讓人扶著jiejie到內室去躺一會?!?/br> 原本衛氏是想找個健壯的仆婦,抱著阿璇進內室躺著的。奈何她天性要強,生來便不肯服輸,只讓碧鳶在旁邊扶著自己進去。 等了一會,玉瑤便端著茶水進來,顧應承在一旁亦步亦趨地跟著。此時她躺在床上,碧鳶將大迎枕放在她背后,讓她半躺著,也好舒服些。 “jiejie,喝水,”顧應承小心地端著水杯遞給她。 阿璇接過便喝了一口,原本冰涼的胃在熱水的溫暖下,似乎緩和了過來。她只覺得真的舒服了不少,便小心地將整杯水都喝了下去。 “承哥兒,真棒,jiejie喝了熱水覺得舒服了不少,”阿璇將杯子遞給碧鳶后,便伸手摸了摸顧應承的小腦袋。 “好了,你們兩個先出去吃點心吧,jiejie也該休息了,”衛氏見她臉色真的比方才好了,便又開口讓兩個兒子出去。 一向聽話的顧應承卻是梗著脖子問:“為什么不給jiejie請大夫?jiejie生病了?!?/br> 其實衛氏也想請的,只是阿璇堅持不要,只說她就是被何蕓這樣惡毒的行事所嚇著了??伤@么說,衛氏就更心疼她,也更恨何蕓了。自己這般嬌養的姑娘,居然被人這么惡毒的對待,這何蕓小小年紀未免也太惡毒了些。 不過她說到底還是不放心,只讓人去請了顧家尋常會請的大夫過來。 因如今是大太太在當家,所以請大夫是要到大太太院子拿了對牌才能出門的。衛氏怕大太太故意為難,便讓秦嬤嬤親自跑了一趟。 大太太這會正在東梢間坐著,跟幾個婆子在說話,就聽說秦嬤嬤過來了。 “不知這什么風,竟是把您老人家吹來了,”大太太笑著說,便讓人搬了小札子過來給秦嬤嬤坐。 秦嬤嬤因著急拿對牌,便立即恭敬開口:“我們姑娘身子不適,所以二太太親自讓老奴過來拿對牌,好讓人出門去請大夫?!?/br> “璇姐兒又病了,”大太太登時有些奇怪,只是這語氣中好奇倒是多過擔憂。 不過她自個隨即也意識到這問題,便又是笑著掩飾了過來,臉上這才露出著急之色問道:“不知這會是什么???這孩子最近可真是遭罪,時不時就生一場病。二弟如今也不在家,弟妹一個人照顧三個孩子也是為難了?!?/br> “有老太太和大太太照顧著,我們太太自然不為難的,”秦嬤嬤回道。 楊氏這才得意地笑了笑,喊道:“陳有貴家的,去把對牌拿來給秦嬤嬤,這請大夫的事兒可耽誤不得?!?/br> 秦嬤嬤拿了對牌又是對楊氏謝了又謝,這才走了。 “咱們太太就是心慈,那二房這般對咱們四少爺呢,”待房中就剩下大太太自己的時候,就聽一個婆子小聲念叨。 楊氏冷笑一聲,先前昌哥兒的事兒,她可都記得清清楚楚呢。衛氏那小蹄子,以為仗著二老爺在京里頭當官,就能壓大房一頭,做白日夢去吧。 待到了晚膳的時候,五姑娘又病了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顧家。 到了第二日,衛氏過來的時候,臉色都是有些不好看。老太太看著她這般,也問了阿璇的情況,衛氏只推說一切都好。老太太也沒在意,只賞了些好藥材,讓她帶了回去。 等姑娘們都去學堂的時候,楊氏還留在老太太院子里沒走。 雖說老太太如今不管事了,不過楊氏為了表示對老太太的尊敬,隔三差五便會將府里頭大大小小的事情,匯報給老太太,有些大事則一定問過她的意見才去辦。 所以老太太喜歡這個大兒媳婦,多過喜歡衛氏。 楊氏說了說府里的事兒,便話鋒一轉:“如今璇姐兒也不知怎得,這才短短一個月就生了兩回病?!?/br> “姑娘家,身子嬌貴些,”老太太不在意地說。 “那倒也是,姑娘家確實是嬌貴,只是二房到底還有兩個年紀小的哥兒,也不知這回璇姐兒生了什么病,這病氣要是過給兩個哥兒了,老太太您還不得心疼死,”楊氏說道。 這會老太太先前也沒多想,可被她這么一提醒,便是立即心思沉重了些。 楊氏和老太太做了快二十年的婆媳,這余光稍微這么一瞄,就知道她被自己說動。于是她臉上露出一些為難之色,怯懦道:“有句話,不知媳婦該講不該講?” “你只管說便是了,”老太太嚴肅道。 “娘,我瞧著璇姐兒自打上回落水醒來之后,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這行為、舉止啊,和以前簡直是判若兩人,所以媳婦便覺得,便覺得……”她連續重復了好幾次都沒往下說。 這讓老太太有些惱火,直斥責道:“你有話只管說便是了,支支吾吾做什么?” “娘,你說璇姐兒是不是身上有些不干凈,”楊氏這才支吾地將話說出來。 老太太登時就怒道:“你這是什么話,璇姐兒說到底也是你的親侄女,你就這么不盼著她好。她不過是生了兩回病而已,你就這么盼著她鬼上身?” “娘,”楊氏一見老太太發飆了,登時便軟了下來,立即討好道:“我哪是不盼著璇姐兒好,只是她如今這樣大的變化,弟妹自然是千方百計地瞞著??墒俏易鳛榇蟛?,又是家里頭當家的,為了這一大家子負責,才不惜得罪人也要說出這樣的話?!?/br> 老太太這下倒是沉默了。 “娘,璇姐兒和蕙姐兒她們都是一般大的年紀,她要是真有個什么事兒,三姑娘和六姑娘又如何能落著好的。所以我這才著急的,都是做娘的,我如何能不心疼璇姐兒,”楊氏見老太太態度緩和,便再接再厲。 不過老太太到底還是經過事的,豈會因她這三言兩語,就真的相信。 老太太淡淡道:“好了,這事你不要再說,我自會有定奪?!?/br> 楊氏自然沒繼續說,她服侍了老太太近二十年,深知老太太這人疑心病太重。如今她不在意,可自個在她心里頭埋下這么一顆種子,不愁日后沒好戲看。 ****** 其實阿璇這幾日身子已好了不少,不過衛氏依舊拘著她,不讓她去學堂。所以阿璇也托著生病的福,得了幾日悠閑。 因著阿璇性子有些孤僻,手帕交并不多,就兩位而已。自然何蕓便是其中之一。也不知何蕓從哪里得知她病了的事情,竟是過來看她。 原本衛氏并不愿再讓阿璇和她來往,不過阿璇還想從她口中知道一些事情,便請了衛氏讓她過來。 待她一進來之后,阿璇便請她坐在羅漢床上,只是兩人中間還隔著小桌。何蕓臉上帶著真切地著急和擔心,一坐下便問:“怎么好端端地又病了,咱們上回在廣寧寺見面的時候,你還好端端的。怎么回來之后救又病了?” 阿璇看著她眼中的焦急,那樣心疼的語氣,估計誰看見都覺得,這才是真真的手帕交。說實話,就算顧家的那幾個堂姐妹,來看她的時候,口吻都沒她這么真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