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臣妾曉得?!苯鍝P感激地一笑。 太后拍拍她的手,“來,坐下來,嘗嘗宮里做的桂花糕如何?!?/br> 姜洛揚逗留至午后才告退。 到了宮門口,宋雅柔在等著她。 姜洛揚沒下馬車,但是也沒叫隨從將人攆走。 宋雅柔到了她近前,行禮后低聲道:“俞夫人,我知道,在您看來,我只是個不自量力開罪你兩次的小人??晌乙彩菦]法子才說那些違心的話的。公婆夫君都壓著,我能怎樣呢?” 姜洛揚細細地看了她兩眼,“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求您諒解我的處境,來日給我一條生路?!彼窝湃嵘锨皟刹?,語聲更低,“只要您肯成全,我可以告訴您一些洪家的罪行,并且能將證據給您,幫太傅整治洪家?!?/br> 姜洛揚沉吟片刻,笑了,“你有這份心思的話,將罪證交給武安侯就行了。再說了,你開罪我可不是一次兩次,是我只親眼見到兩次而已?!闭Z畢命車夫趕路回府。 路上,她不由懷疑,自己的容貌是不是讓人一看就覺得可以肆意哄騙。最起碼宋雅柔甚至洪家都是想把她當成傻子來擺布了。 這門親事,宋雅柔要不是滿心認可,在出嫁甚至定親之前,都有太多的機會告訴武安侯甚至宋志江,那樣的話,親事成不了。 已經嫁到了洪家,不遺余力地幫忙詆毀了她這么久,到了現在才跟她說是被逼無奈,實在是可笑。 思及此,她吩咐車夫:“改道去姜府?!彼斜匾H口問問章蘭婷,到底跟宋雅柔說過些什么,便是得不到答案,也要看看章蘭婷現在是何打算。 ☆、第87章 章蘭婷跟著婆子走出柴房,明媚的陽光很是刺目,她抬手遮擋,好一陣子才適應。 婆子帶她進到一所院落,走到東面花樹下。 章蘭婷看到了姜洛揚。 這兒是姜洛揚出嫁前住的院落。此刻她已換了家常的衫裙,在花樹下的躺椅上喝茶。 婆子先一步稟道:“最初鬧騰過一陣子,近來很是安生。外面的事,奴婢幾個并沒瞞她,發生什么都如實相告?!?/br> 姜洛揚頷首,瞥一眼神色木然的章蘭婷,啜了口茶。 章蘭婷抿了抿唇,“將我關到這里,是不是你的主意?”太久不說話了,她的語聲黯啞,語速很慢。 “沒錯?!苯鍝P微笑,“事實證明,我這樣做是對的?!?/br> “那又如何?”章蘭婷笑容惡毒,“憑宋雅柔那張嘴,憑我告訴她的那些事,足夠你被半數京城人指指點點、議論不休?!?/br> 姜洛揚摩挲著茶盅上的翠竹圖案,“這些不難想見,便是沒有你們,也有別人。憑誰議論,我都不在意,只是不想再受到你干擾?!彼曋绿m婷,“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何如此?明明和離之后可以守著你娘,平寧度日?!?/br> “我為何如此?”章蘭婷目光恍惚起來,“我中意的人,一生也無法得到,他甚至對我棄若敝屣。我嫁的是宋志江那樣的一個人,怎么可能有膽量重頭開始?不過一兩年光景,你和沈云蕎讓我的生涯天翻地覆。我娘有她的看法,認定一切是我們咎由自取,甚至認為你已夠寬容大度?!彼p哼一聲,“你寬容大度的話,為何在最初不讓俞仲堯把章遠東發落到外地為官?為何要將他逼入絕境?他要是不陷入絕境,我們至于淪落到這地步?他至于不顧我的死活?” 姜洛揚聽了,并無意外。章蘭婷是這樣的,誰都欠她,誰做到什么地步都不夠。又想了想,隱約記得章蘭婷鐘情的似乎是哪家的世子。 “章遠東一定是死了吧?”章蘭婷定定地看著姜洛揚,“與宋志江和離之前,我就總是夢到他。很奇怪,夢里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他寵愛我,對你不聞不問,滿臉嫌棄。前幾日開始,夢境就不同了,醒來總是很難受,我知道,他一定是死了。你們怎么肯讓他活著?!?/br> 姜洛揚險些發笑??诳诼暵曄M吹秸逻h東下場凄慘的是章蘭婷,現在咬定別人不肯放過章遠東的也是她。 “我總算是想明白了。他對你,多多少少是有些過意不去的,就因為你一再施壓,他才讓我自食其果,明知我經常被拳打腳踢還要我回去?!闭绿m婷語聲有些飄忽不定了,“那么多年,他那么疼愛我,要不是被逼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怎么肯那樣對待我?” 這算是良心發現了?還是走火入魔了?姜洛揚簡直要佩服章蘭婷了,想法一時一變,總是責怪怨恨別人,不是誰都可以做到。 章蘭婷收斂了情緒,審視著姜洛揚,“看看,你現在與以往,簡直是判若兩人。老天爺真是不開眼,你這個不孝的東西,好歹被章府養育了十幾年,到如今一家人死的死,出家的出家,為奴的為奴,都是因你而起。誰敢說你不是章家的喪門星?” “這番話,恰好也是我要對你說的??墒呛孟駴]必要,你已聽不進人話?!苯鍝P知道,這個人已經沒救了,問章蘭婷,“你到如今還有何心愿?若是合情理,我可以成全?!?/br> 姜洛揚指的是大夫人。大夫人那個人半生的對錯,她不予評價,但是為章蘭婷做過的一些事,真正是一番慈母心。人固然說不上是好人,但真應了那句虎毒不食子。 “你成全我?要我求你?”章蘭婷切齒道,“你做夢!” 姜洛揚失笑,吩咐婆子,“去知會夫人,安排人手,將她處置了吧?!?/br> 婆子稱是而去。 章蘭婷竟是不以為意,“看你現在多厲害啊,三言兩語便能將人處死。誰能想到,當初那個木訥的章洛揚,會變成今日這模樣?!?/br> “是啊,我也沒想到?!苯鍝P也不惱,“正如你當初固然可恨,變成今日這般失了人性的模樣,亦是我不曾想到的?!?/br> “死就死,沒什么大不了,解脫了?!闭绿m婷諷刺地笑道,“你就不同了,你余生都要小心翼翼地活著,要盼著你娘長命百歲,要祈求你夫君一直身體康健權傾天下,要禱告與你親近的人都要安生度日。哪一個出了岔子,都是你這斷掌克的!” “這種話我已聽說過?!?/br> 章蘭婷繼續道:“你和你娘多年未見,真就能如尋常母女一般親近無嫌隙?你就不曾擔心過,有了兒女之后,他們也是斷掌又該如何?你夫君把你寵上了天,你就沒有于心不安受之有愧的時候?” 姜洛揚輕輕一笑,“真是沒看出來,你替我想的這樣周全。你娘那邊,我就不命人給她報信了,省得她每日為你超度——死之前只顧著恩怨不顧及她的女兒,實在不值得她費心?!?/br> 章蘭婷面色變了,沉默下去。 姜洛揚擺一擺手,喚人把章蘭婷帶走。忽然間生出說不出的疲憊,她闔了眼瞼,閉目假寐。 過了些時候,連翹輕手輕腳地走過來,給她搭上一條毯子。 她抿唇笑了笑,任由睡意襲來,沉沉睡去。 日頭西斜時,連翹擔心她著涼,輕聲喚她醒來。 姜洛揚不情愿地睜開眼睛,笑,“時候不早了?!?/br> “是?!边B翹服侍著她去室內重新洗漱著裝,“夫人來看過您幾次?!?/br> “等會兒去陪她說說話?!?/br> 回俞府的路上,姜洛揚坐在打頭的馬車,連翹和珊瑚坐在后面一輛馬車上。 珊瑚見連翹神思恍惚,問道:“怎么了?是不是因為章蘭婷的事?”當時她們都在院中,全程目睹。 “不?!边B翹苦笑,“我只是在琢磨章蘭婷說過一句話,居然覺得不無道理?!?/br> “怎么說?” “咱們夫人和姜夫人,細想起來,其實有些不對勁?!?/br> 珊瑚睜大了眼睛,“怎么不對勁了?什么事都是一樣,母女兩個為對方著想,從來不曾為什么事起過爭執。這可是真正的母慈女孝?!?/br> “但是母女之間是這樣的么?甚至于親人之間是這樣的么?”連翹悵然嘆息,“不說你我,只說三爺和大小姐,兄妹兩個是大事上為對方著想,而在小事上,大小姐揶揄三爺、央求著三爺答應她什么事的情形不少見吧?親人之間,怎么可能毫無所求呢?表象太過圓滿,反倒反常?!?/br> “……這么一說,好像有點兒道理。夫人和姜夫人大抵是團聚的時間還短吧?” “但愿如此。我只是怕夫人有些心結并沒真正打開?!边B翹目光有些黯然,“夫人何嘗沒將章蘭婷那些話聽到心里去?” “嗯,夫人今日是有些反常?!鄙汉鲗捨康?,“你也別跟著犯愁了,母女兩個遲早會和尋常的母女一樣?!?/br> 回到俞府,姜洛揚下了馬車,見俞仲堯等在垂花門的石階上,忙笑盈盈緊走幾步,與他并肩返回正房。 俞仲堯問道:“去做什么了?” 姜洛揚如實道:“去見了見章蘭婷,她已無藥可救,便請娘親將她處置了?!?/br> “何必親自走一趟呢?” “她有些話,我應該聽一聽?!苯鍝P笑道,“每日只與待我和善的人來往,聽的都是順心的話,長此以往,不免放松下來,完全忽略一些事。我也總要提防著自己變得面目可憎才是?!?/br> 俞仲堯失笑,“你才沒那個本事?!?/br> 姜洛揚輕笑出聲,“我也但愿自己永遠沒那個本事?!?/br> 晚間,俞仲堯去了書房院,喚南煙來說說話。與皇家的親事定下來之后,他一直是甩手不管,到了今日,該說道幾句了。 俞南煙走進門來,“哥,有什么吩咐?我現在很忙的,你可別再派差事給我了?!?/br> 俞仲堯斜睨她一眼,“嗯,我們南煙是天下頭號大忙人,我怎么好意思再給你派差事?!彪S后一笑,“宮里那個,卻是天下頭號閑人?!?/br> 俞南煙聽得他提起皇帝,有點兒不自在了,落座后端了茶盞,斂目細看,仿佛沒見過似的。 俞仲堯也由著她,只是提醒道:“估摸著你明年就要嫁過去了。往后怕是少不得勞心勞力的時候,這也是我想讓你方方面面都有涉獵的緣故,藝不壓身。這些你都細想過吧?要是覺得太過疲憊,反悔也未嘗不可?!?/br> “可是,”俞南煙怯生生地抬眼看他,“什么事不是都有你么?我嫁人之后你就不管我了?那可不行啊,我之所以這么心安,就是因為我的哥哥是俞仲堯,天塌下來有他頂著呢。難道不是這樣的?” 俞仲堯:“……” “往后幾十年,宮里宮外兩份日子,都要你做主?!庇崮蠠熣f著說著,眉飛色舞起來,“我呢,只管孝順太后,在宮里弄個只屬于自己的藥膳局,專門調|教些人,幫你們調理好身體?!?/br> “……”幾句話,就把他余生安排好了。 “不高興也沒用,你可不能不管我?!?/br> 俞仲堯按了按眉心,“行了,我知道了。你回房吧?!?/br> “這就是說定了啊?!庇崮蠠煼畔虏璞K,站起身來,手伸到他面前,忽閃著大眼睛,“拉勾???” 俞仲堯沒好氣,將她的手打開,“滾回房去?!?/br> 俞南煙咯咯地笑起來,“好啊,我這就滾啦?!闭Z畢踩著輕快的步子出門了。 俞仲堯看著她的背影,無奈地笑了。南煙這算不算是近墨者黑?現在活脫脫一個小無賴小懶蟲。 第二日,皇帝見到他,苦著臉坐到他近前,“太傅,你看看我是胖了還是瘦了?” 俞仲堯抬眼細看了一會兒,低頭時道:“胖了?!?/br> “……”皇帝一肚子的話就被這兩個字打回去了。 過了好一陣子,俞仲堯道:“南煙還要時不時地進宮給太后請安?!?/br> 皇帝這才笑起來,“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是想看看她,哪怕遠遠地瞧一眼呢?!?/br> 這件事上,俞仲堯理解皇帝,甚至有點兒同情。兩情相悅的人,都可以時不時地找機會去見見意中人,只有皇帝倒霉,看上了他的meimei,絕不適合溜到俞府去私會南煙。 隨后,他說起正事:“蕭衍辦事最是得力,往后我每十日休沐一次,可以吧?”他也該過過尋常官員的日子了。 “當然可以,只要你安排好人,不耽誤朝政就行?!被实鄣?,“你可別指望我啊,我是不會管的?!?/br> “……” 皇帝笑嘻嘻地給俞仲堯倒了杯熱茶,“天涼了,太傅多喝點兒水?!?/br> 俞仲堯笑了笑,服氣了。 到了休沐那日,俞仲堯命人備好駿馬,商量姜洛揚:“今日出去散散心?” 姜洛揚驚喜地笑,“這次要去哪兒?” “去看看京城的紅葉——眼看著秋日就要盡了?!彼χ瘟斯嗡谋羌?,“騎馬去,如何?”紅葉在風溪就看過了,他只是想帶她出去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