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云母是個婦道人家,跟著云老,一輩子苦也吃過,福也享過,本來什么也都是看淡了的。山匪要錢那就給他們吧,可云老硬氣了一輩子,他說他掙的錢要等將來他死了,都留給他閨女傍身用的,誰也不能動! 可那些是匪賊,他們怎么可能聽你的?多少家奴小廝夠他們撕吧的?全上去了也根本不頂用! 云老被他們打斷了一條腿,家財全部洗劫一空。這一傷一氣就病倒了。云母趴在他身上嚎哭,“咱不是還有鋪子嘛,你這個老頭子,命重要還是錢重要???!” 沉家二老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正巧撞見云端從院子里抄了把長刀,滿臉殺氣的就跑出去了??缟像R背,鞭子“啪——”一聲抽在馬臀上,棗紅的高頭大馬撒開蹄子就朝著城門沖去。就連沉老連聲喊她,她都不應。 云母和小廝急急地從房里跑出來,“壞了,壞事兒了,親家公親家母快找人攔住她??!” 好賴她也是在太和山上生長了十三年,看家的本事總是有的。馬狂奔,耳邊呼呼生風,什么冷不冷的,眼下的云端腦子里什么都想不到,她就想找出那個砍她爹腿的混蛋! 锃光瓦亮的一柄長刀被她抓在手里,加上那滿臉的煞氣,路人紛紛驚叫躲去路兩邊。 誰攔得???這里老的老,不中用的不中用,根本沒人追的上她!沉老恨恨地一拍大腿,“她功夫再好也敵不過人多勢眾?。?!那就是一群草莽,她一個女人去能討什么好兒?這不是去送死嗎?!” “她師父!棗子,快,多叫上幾個人一起,上山去。找她師父,快去!” “誒誒,小的這就去?!?/br> 云端摸去土匪窩的時候,貓著身子躲在成片的枯草后面。抬眼望了望掛在天上的日頭,摸了幾把手底下的枯草。很好,不帶濕氣,干得利索。山寨門處有山匪看守,她咬了牙。今兒刮著西北風,把刀藏了,貓著腰轉了一大圈去了山寨的北側。北側也有看守,現在見著這群匪賊,她就會想到她爹的那條斷腿,恨不得現在就讓他們血債血償。 冷風吹,她匆匆出門兒,穿的本就不多,眼下一凍,反倒是清醒了。 想法子把守門的引開,提著刀溜進去,躲在角落里。到底是誰砍斷了她爹的腿,她不在乎了,與其找那一個,倒不如將這個蛇鼠一窩的地方放火燒個干凈! 眼睛睜得大大的,里面藏了兩把火。 大概是搶了一夜,眼下正是他們回來補覺的時辰。寨子里吵鬧聲很少,還有個躲在草垛里打著鼾睡大覺的。 你們不是愛搶愛燒嗎?姑奶奶今兒就讓你們燒個痛快??! 人在怒火攻心的時候,膽大可包天! 火炬子燃在一處可能暫時并不耀眼,可是當五六處的火炬都被她放倒在了不同的地方,順著風勢,*的,那就不可擋了。 濃煙升起,驚動了不少人。cao/爹罵/娘聲四起,有人身上沾了火星子,哭嚎著在地上打滾兒。見差不多了,云端就趕緊往山下跑,她當然也是知道寡不敵眾這個道理的。 可千算萬算不如天算,她的衣裳顏色出賣了她。 “抓住她!” “臭娘們兒!” 師父趕過來的時候,她正被一群殺紅了眼的匪賊圍住。她小時候身體很不好,但是自從被送到山上之后,每日的功課早就把她的身體底子打磨得很壯實,這些年頭疼腦熱的幾乎不見??山袢帐窃趺戳?,打了一圈兒,她肚子痛得厲害,臉色煞白,根本直不起腰來,身上冷汗連連。 長刀杵進土里,靠在上面直抽冷氣。圍著她的那幾個賊眉鼠眼,把手指骨節捏的嘎巴嘎巴響,她想著這下子完了,報仇報了一半,倒是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昏倒的時候,她好像隱約看見有道白影滑過來,將她抱住了。 之后的混亂中,不知道怎么的,模模糊糊的她就被一大股刺骨的寒涼沒了頭頂。刺激得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 渺修師父抱著她從河里鉆出來的時候,她是不省人事的。冰涼透骨的河水,將兩個人澆得透濕。師父抱著她找了個山洞進去,兩個人哆嗦得不成樣子,渺修看到她蜷縮成一團的模樣,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從來都沒什么脾氣的人,這次氣紅了眼,咬著牙恨不得把她晃醒了好好揍一頓!那些山匪是好惹的嗎?要是好收拾,官府用得著年年帶兵剿匪嗎?!你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自己不知道?!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樣子,到底是不是為師教導的失誤?! 可是,下一刻,卻又將她緊緊的擁住了。師父閉上眼,一個月而已,他覺得自己都要瘋了! 原先他都決定了,一輩子不見,便一輩子不煩擾,安安心心做他的道士??墒嵌刀缔D轉,還不是又見面了嗎?這就是天意,他們之間是沒完的。 山洞里生了火,靠近火堆,僵硬了的手腳漸漸有了暖意。 但她昏迷中依舊抖得厲害,面色有痛苦。手一直捂在小腹上。師父皺眉檢查了她,身上根本沒有外傷,心中一驚,立即摸上她的脈搏。 火堆燃得旺盛,偶爾出一兩聲“噼啪”的炸裂聲,熱量傳遍了周邊。 架在火的衣袍往下滴著水。 云端被渺修師父抱在懷里,可是師父卻已經寒透了心。 她竟然有孩子了.... 平平的小腹里面竟已經有一個不足二十天的生命。這算什么?呵,徒子徒孫? 云端,你真是好樣兒的..... ☆、第77章 有喜了 天黑下來,師父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苗子竄上來,映得整個山洞一片火紅。兩個人的衣裳依舊濕漉漉的,一個人獨自在火堆旁坐了許久。 終究還是狠不下心來,轉過身去將她攬過來,點了她的睡xue,只著薄薄中單的兩個人緊緊地貼合在一起。修長的手掌撫上她的小腹,手心下就是另一條生命。源源不斷的熱量傳遞給她,到后半夜的時候,兩人身上的衣裳烤得差不多了。云端臉上總算是有了點血色,師父撐著發麻的手臂松了口氣。 師父取下火旁的外袍蓋在兩人的身上,挑了挑火苗子,回來把人擁緊了,逼著她捂出一身汗來。只要發了汗,就好了。 天微微亮的時候,師父驚醒,洞外有隱隱約約的人聲。伸手悄悄解了云端的xue,準備起身查看。若是那一群喪家山匪追來那就有些不太妙了。 可還未等師父起身,洞口處忽然站出來一個人,往里瞅了一眼,隨即激動地往來處跑,嘴里喊著,“這里!沉老爺,找著我家小姐了!” 師父看了眼懷中的眼睫微動的云端,卻皺了眉。 果不其然,等沉家老爺子領著一群家奴呼啦啦的涌進來,明明白白的看見眼前兩人的衣衫不整,突然噤聲一片。眾人的臉色可想而知。 沉家老爺子手杖重重地杵進了土里,臉部的肌rou發顫。 渺修只是寡淡的瞥了一眼,世俗如何想,與他何干?低頭的時候云端微微的要睜眼,師父將衣裳拿過來準備替她披上,可闖進來的人站著動都不動,沒有要回避的意思。 師父垂眸做自己的,“陳老爺不打算回避嗎?” 陳老爺子滿腔的怒氣,手杖戳在地面上悶聲響,“不知廉恥!你們是師徒??!” 師徒? 師父笑了笑,自從昨晚知道她懷孕以后,他就已經不在乎世人怎么看了?;仨?,長眉微挑,嘴角上掛著笑,臉色卻冷了,“那又怎樣?出去?!?/br> 端端醒了,沉老爺子怒罵她敗壞門風。 跟來的人里面也有云家的家奴,都看見了,百口莫辯。更何況師父根本也不打算解釋什么,清者自清,他們要是愿意往別處想,那是他們的意愿,他也是阻止不了的。 師父系好了袍子,將坐在地上呆愣的人拉起來,“走吧,回去?!?/br> 云端眨了眨眼,“回哪去?” “你爹娘為師已經吩咐弟子接上山去了,不隨為師回去看看他們?” “為什么要接去山上?” “不去太和門,你等著山匪再來一次?” 也對,她放火燒了他們半個寨子。但凡那群山賊坐下來仔細想想就能想到是云家人干的。 “哦?!彼c點頭,有些呆,大概是被那一句敗壞門風罵懵了,“那我要去看看他?!?/br> 她還不舒服,頭昏目眩的,走路就像踩在棉花上,腿打飄兒,渺修要扶她,她不用。 渺修垂眼看著她,“清者自清?!?/br> 清者自清...在所有人眼里,恐怕她已經清不了了....眼淚淌下來,自己伸手抹掉了,犟著往前走,也不應他的話,只說,“我要去看我爹?!?/br> 沉老爺子怎么說也是云老的好友,不至于立馬就甩手走人。他領著人站在洞外,見師徒倆出來了,臉色更僵,“你的事,等我兒回來再作打算吧?!?/br> 這種事情根本就不需要解釋了,眼見為實。沉老爺子撂下話,領著家奴走了。 只剩下云家幾個人留在原地,“小姐,我們怎么辦?” 什么打算?休妻嗎?好像除了休妻也沒別的了。 云端上了太和山,什么都沒提。 第二日的時候云老就將她趕回去,“爹這里沒事,你回去,快回去吧?!?/br> 她走的時候師父沒留,連一句話也沒有說。師兄弟們只知道她家被山匪惦記上了,這幫子匪類誰都恨得牙根兒癢癢。幾個打小就關系不錯的師弟跟各自的師父告了假,一道送她下山去。 一路上,她特別想讓沉璧快點回來。 回了沉家的時候剛好是點燈的時辰,師弟們知她心情不好,送到門口便都轉身兒回了,連口茶都沒進去喝?;璋道?,她站在門口,望著幾個白衣少年朝她擺手,“進去吧,我們走了?!?/br> 沉宅的氛圍很壓抑,這種事情,見風就長,闔府上下應該沒有不知道的了。丫鬟家奴見了她還是恭恭敬敬的叫一聲少夫人,可轉身兒就湊一起嘀咕去了。他們在私下里說什么,她大概也猜得到。 拖著沉重的身子去見公婆,這是禮,只要她一天是沉璧的夫人就得按照規矩來。 沉老嘆了口氣,“回你院子去吧?!?/br> 沉母冷了臉,坐在一邊根本不待見她。 生活里要發生點什么變化,只不過就前后幾天的功夫而已。 沉璧是快馬加鞭回來的,就在隔日日落的時候。想必是接了家里的信兒。云端坐在還未褪去喜慶之色的新房里,聽著身邊的丫頭回來通報,說是少爺回來了,眼下去了老爺老夫人的院子。 眼睫閃動,上一刻染了亮光的眸子,轉瞬就暗了下去。明明他走之前,他們還舍不得分開呢,現在她卻不敢見他了。她承認她膽小了,這種事,是個男子就不會容忍的。 晚飯正是趕在沉璧回來不久。 房門一聲輕響,有人進來,踩在地磚上的步子,緩而有力。云端坐在梳妝鏡前,聽著自己早就跳亂了的心跳。手心握出了汗。 沉璧走進來,就看見她一個人坐在那里,背對著他。不大的一個人兒,也不知道這幾日是怎么撐過來的。他不怒嗎?怒。只不過一路的狂奔已經讓他冷靜下來了。 他后怕,怕的是她大著膽子去燒賊窩,萬一沒回來怎么辦? 沉璧解了大氅,見她抬著眼睛看自己,那雙眼睛里含著水霧。直到幾年后他墮入空門,每回跪在佛前替她誦經時,腦子浮現的都是她現在這樣,想解釋又怕他不肯信,甚至有些可憐的眼神。在佛前,他就問自己,那時候真的對她沒有一點懷疑嗎?其實是有的,之前他就看見渺修抱過她。年少時,總是容易被一時的情緒和所謂的自尊迷了雙眼,不肯去問明白,也不肯聽解釋。 他知道云端是有話想跟他說,但沉璧把她拉起來,摸了摸她的兩腮,劍眉皺了,“為夫就走了不到十天,你怎的就瘦成這個樣子?走了,去前廳吃飯?!?/br> 一連多日的委屈和壓力涌上來,她拉著他不肯走,囔著鼻音說了句,“我沒有跟師父?!?/br> 沉璧用額頭貼一貼她的,沉聲道,“為夫知道?!痹谒缴嫌×擞?,“現在去吃飯?” “嗯....” 沒出事的那些日子,每晚入睡前她都會拍一拍沉璧空置的枕頭,卷著被子不自覺就滾到他平常習慣躺的那一側,心里有股小小的甜,就能睡著??墒墙褚钩凌祷貋砹?,依舊從身后攬著她,兩人靠在一處卻忽然沒了話。云端轉過身去,沉璧卻睜開眼,“睡不著?” “嗯?!?/br> “那做點別的?” 她又挪動著身子翻身回去,心里有點疼,眼角也有點刺。 沉璧摟在她身上的胳膊用了用力,兩人貼的嚴絲合縫。臉埋在她后腦勺上,“快睡吧,咱們明早去把爹娘接回來?!绷粼谏缴舷袷裁丛?? 云端閉著眼悶悶的應了一聲。 一夜無話,也不知道是不是都真的睡著了。 沉璧是個好丈夫,云家二老被他從山上接了回來。請醫問藥,幫襯生意,重新挪了沉家的一批護院過去,沉璧做的當真是挑不出哪里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