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蕙娘怔住,被凌雅崢掙脫開手腕后,就愣愣地站在地上,遠遠地瞧見朱姨娘、權姨娘探頭探腦,心道這兩個必要早早地除去,才能免去后患。想起“除去”二字,心一凜,眼睛又向凌雅崢看去。 她在莫家一日,莫二就要避嫌,遠著莫家一日。蕙娘心想,那一句甘之如飴,又回蕩在耳邊,見莫寧氏回頭,忙跟過去,堆著笑應承在莫思賢、莫老夫人、莫持修、莫寧氏身邊,聽人提起莫三,就跟著抹淚,聽人提起婉玲,就跟著咬牙,撐到宴席將散,見凌雅崢催著莫二將拓的字送她臨摹,心中的殺意越濃,宴席散后,就向婉玲院子外,那罕少有人經過的巷子去,瞧見竹葉上落著一層銀霜,待鄔簫語一身珠翠叮咚作響地趕來,就緊緊地盯著鄔簫語說:“叫你哥哥趁亂殺了那女人?!?/br> 聽見殺這個字,鄔簫語哆嗦了一下,摸著手指上戴著的三個翡翠戒指,登時猶豫了。 蕙娘望著竹莖落在粉墻上的影,催促道:“你還猶豫什么?那會子各處都亂了,誰還在意她一個女人?況且,沒了她,對誰都好。左右衍孝府是我當家,到時候放了你大哥進來,叫他躍進延春府動手,神不知鬼不覺,誰能想到你我頭上?” “到底是條性命……” 蕙娘冷笑著問:“你們兄妹的娘當初害了她娘,這血海深仇,她忘得掉?” “二少夫人的意思是,她想……” “沒錯,俗話說,山雨欲來風滿樓,她也察覺到不對了,要對你們兄妹下手了。若你們心軟了,那日后,被她挑撥得,叫你跟權姨娘、朱姨娘一樣,年紀輕輕就失了寵愛……原本委身做妾就可憐得很,偏偏……”蕙娘危言聳聽道。 鄔簫語一凜,只覺雖在凌雅崢身邊長大,但足有幾年被她軟禁在狹窄的后房里,也不算對她有恩,況且,這么著,也算拿捏住當著衍孝府家的蕙娘,日后要什么好處沒有。 蕙娘抿著嘴,望見鄔簫語點頭,心道不枉她費盡心思將鄔簫語弄到莫持修身邊,聽見一聲寒鴉啼叫,就催著鄔簫語回去,回了房,不見莫二在,問了丫鬟,得知莫二歇在書房,心里又生了一股悶氣,直到接到小莫氏的信,得知她父親離著京城越發近了、柳老將軍已經隨著太妃棺槨離了京城,這股悶氣,才消散了一些,過了年關,離著上元燈節近了,心便也慢慢揪住,待十五那日,一早梳妝打扮后,趕去莫寧氏房里時,瞧見莫寧氏坐在梳妝臺前整理發髻,凌雅崢穿著家常衣裳在一旁站在,就笑盈盈地問:“三弟妹怎沒換衣裳?” 凌雅崢笑道:“已經跟母親說過,這會子,我就不去了,畢竟三兒還在地牢里,過去瞧那熱鬧場面,沒得傷心?!?/br> 莫寧氏附和道:“就叫她留在家里吧?!?/br> “皇后娘娘誕下龍子,三弟妹跟她那樣要好,該進宮去瞧一瞧的?!鞭ツ锏?。 凌雅崢笑說:“我便是不去,皇后娘娘也不至于責罰我。況且,興許皇上喜得龍兒,龍顏大悅,大赦了三兒呢?我留在家里,也好去接他?!表右晦D,望向鄔簫語,“鄔姨娘不如來跟我作伴?” 站在墻角的鄔簫語一怔,方才心神都被莫寧氏那綴滿珠玉的誥命頭冠引過去,并未聽清凌雅崢說什么,待凌雅崢看過來,就茫然地點頭。 莫寧氏不大喜歡鄔簫語,但既然是凌雅崢開口,也就允了她,站起身來,對著鏡子又將頭冠前后照了一照,這才從容地扶著蕙娘的手向外走。 今晚上,就能決出誰成王誰敗寇,蕙娘在心里嘀咕著,深深地瞥了凌雅崢一眼,裙裾掃在腳面上,就轉身向外去。 “咱們走吧?!绷柩艒槸B著手說。 “……去哪兒?”鄔簫語怔了一下。 “我說過,要送你一條鏤金的單絲碧羅籠裙?!?/br> “少夫人不是又說……”鄔簫語咽了口唾沫,不肯在今日隨著凌雅崢過去。 “不管我說過什么,如今我都改口了?!绷柩艒橆^一側,爭芳、斗艷立時左右鉗制著鄔簫語,笑靨如花地推著她跟著凌雅崢走。 “少夫人?!编w簫語著急地叫了一下,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 “走吧?!绷柩艒樛艘谎鬯禽p薄小巧的瓜子臉,就大步向自家走去,待過去了,就領著人在房里坐著。 鄔簫語瑟縮著站在凌雅崢對面,瞧見她托著臉頰出神,就搭話道:“少夫人,小小姐呢?” 凌雅崢瞥了鄔簫語,就盯著窗外還沒融化的積雪看,一直看到天色暗了下來,一朵在天上炸開的銀花照亮了一方天。 “少夫人,就算少爺不在家,也該吃個宴席,應個景?!编w簫語趕緊地說,聽見外面爆竹砰地一聲炸響,心嚇得跳了一下,望見爭芳捧來一條比那煙花還絢爛的單絲碧羅裙、斗艷送來一幅璀璨耀眼的頭面,心里登時垂涎起來,饒是如此,卻警惕道:“少夫人,這些……” “你如今就換上吧,父親在宮里定吃了酒,等他回了家,你就打扮得恍若神妃仙子般站在他面前,求父親千萬、千萬,要將三兒撈出來?!?/br> 鄔簫語心道莫持修今晚上可回不來了,群臣逼著皇上“請”太上皇出山聽政呢,心里只覺自己知道的比凌雅崢多,瞧見那頭面上一串的如血紅寶石綴在金絲上顫顫巍巍,就訕笑一下,由著爭芳、斗艷給她裝扮上,待那根長長的金簪插在發髻里,不由地唉了一聲,摸到一點血跡,就疑心是爭芳嫉妒有意傷她,于是大度地對爭芳說:“我原帶著的簪子,就送給你?!?/br> “那就多謝姨娘了?!睜幏夹Φ?。 凌雅崢瞧著打扮妥當的鄔簫語,又見天外的煙花越炸越多,就笑道:“你隨著我去賞月吧?!崩w簫語的手,引著她向外去。 鄔簫語心里琢磨著不知鄔音生幾時過來,一步步隨著凌雅崢走,眼珠子靈活地就向左右看去,待隨著凌雅崢去了那小花園,瞧見那一片小小池塘,感嘆道:“一眨眼,就離著小姐將我從桃花溪里救出來那么些年了?!?/br> “那可不?!绷柩艒樢哺粐@,“就好似做了一場夢,夢醒了,夢里的人是什么樣,眼前的人,就是什么樣?!?/br> 鄔簫語茫然地望向凌雅崢。 爭芳來說:“少夫人,小小姐醒了?!?/br> 凌雅崢輕輕點頭,就隨著爭芳向一間暖閣走去,見鄔簫語要跟來,就笑道:“等一會子,咱們胡謅幾句詩來應景?!?/br> “婢妾可不會吟詩?!编w簫語訕訕地說,見凌雅崢隨著爭芳去了暖閣,唯恐鄔音生來尋不到凌雅崢身影,就提著月華下越發絢麗的羅裙向四處張望,遠遠地望見一個人形過來,忙迎上去,待望見是齊清讓腰上懸著劍走來,腳步一頓。 “少夫人?”齊清讓問。 鄔簫語忙指向暖閣,半響問:“清讓,你怎么進了后院?” “衍孝府那巡夜的下人忽然告假,我心覺蹊蹺,所以才來請少夫人離著衍孝府的院墻遠一些?!饼R清讓眉尖微蹙。 鄔簫語心虛,瞅見挨著墻角,就是一片夏日里綠油油的艾葉,腳步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忙向暖閣走去,進了暖閣中,不見嬰孩身影,甚至凌雅崢、爭芳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只剩下一桌酒席,心下詫異,挨著窗子一瞧,就見她轉身的功夫,齊清讓身邊已經多了一個人。認出是鄔音生,瞧見齊清讓忽地拔劍指向鄔音生,嚇得哆嗦一下,忙將頭上那根銳利的金簪拔下握在手中。 枯黃的艾葉地上,鄔音生站定了,一笑,“清讓?!?/br> “音生?!饼R清讓開口,聲音卻被周遭的炮仗聲掩蓋。 “你也在?”鄔音生鎮定地一笑,眼睛向四處梭巡,“八小姐呢?清讓,你為了她,對我刀劍相向?” “音生,她是我主母,三少爺對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不護著她?!饼R清讓丟開劍鞘,蹙眉道:“你為何不隨著旁人去立汗馬功勞,要對付她一個弱女子?” “清讓,若非我在莫謙齋面前為你再三美言,莫謙齋豈會將你帶回莫家?論起知遇之恩,誰比得上我?我今次來,也不過是想借了七月小姐一用,免得三少爺沒個顧忌鬧出什么枝節來?!编w音生向前走了一步,手指夾住齊清讓手上的劍,“沒人知道,我來了延春府,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咱們就還是兄弟?!?/br> “……你殺了我爹娘?!饼R清讓說。 鄔音生微微一呆后,斬釘截鐵地道:“你爹娘就如我爹娘,我豈會對你爹娘下手?” “那為何,八小姐會說是你?”齊清讓咬牙切齒。 鄔音生冷笑道:“你若不信我,就一劍砍殺了我!” “你回去吧,我不會叫你動了少夫人、小小姐?!饼R清讓閉了閉眼。 鄔音生在心里得意一笑,隱隱聽見暖閣中的叮咚聲,見暖閣里燃著蠟燭傳來酒香,心道原來人在這邊。揮手推開齊清讓的劍,瞅了一眼被劍刃割開的手掌,冷笑一聲,就向前走去,待脖頸上一涼,才又站住,“清讓,你我二人是可將性命彼此交付的兄弟,何必為了個外人,鬧得不可開交?” 齊清讓手顫了一顫,扭開臉不去看鄔音生高高舉起的手。 鄔音生心知齊清讓不會殺他,便向前走了一步,“清讓,是八小姐設計,叫你我二人從學堂里離開,是她將姨媽、姨夫送進育嬰堂。姨媽、姨夫早早過世,都是因為她!我知道你自幼便……” “你走!你再如何花言巧語,我也不會放了你靠近暖閣一步?!饼R清讓目齜俱裂地道。 “是嗎?”鄔音生一笑,迎著劍刃就向暖閣走,雖脖子上鮮血流出,也不回頭,見齊清讓終于將劍向后撤了一步,心里一喜,正笑著要拉攏齊清讓,忽地見一個簪戴著華貴首飾的女子握著金簪向齊清讓刺來,電光火石間想也不想,拔出腰上的劍,便斜刺過去。 ☆、第84章 蹊蹺之事 “哥哥……”鄔簫語怔住,手一松,那根長長的金簪,就掉落在地上。 “簫語?”鄔音生愣住,隨著倒地的鄔簫語跪到了地上,一再用力地眨眼,似乎眨眼之后,眼前口吐鮮血的鄔簫語,就會憑空消失一樣。 “音生,人死不能復生……”齊清讓輕輕地出聲。 急紅了眼的鄔音生,有些茫然地抬起頭來,忽然拔劍向齊清讓沖去。 咣地一聲,齊清讓持劍擋住鄔音生,蹙眉道:“音生,你快些走吧,萬一驚動了旁人……” “旁人?”鄔音生冷笑,提著劍指向地上一身華服的鄔簫語,“還不明白嗎?清讓,她是存心想叫簫語死在我手上!” “音生,你多慮了,簫語自從進了莫家后,一直是這般打扮?!饼R清讓違心地說。 “你當真不肯放我過去?今日,我一定要為簫語報仇!” “……殺了簫語的人,是你?!饼R清讓不肯目睹地移開眼,見鄔音生還要向暖閣去,不得不再次持劍擋住他的去路。 鄔音生心里惱恨非常,怒道:“明明是那女人設下的毒計!”再顧不得先前跟齊清讓的情誼,沖著齊清讓面上直直地刺過去。 齊清讓閃開時,瞥見了暖閣錄頂上坐著的凌雅崢,有心問她一句為什么,偏鄔音生劍劍狠辣,竟叫他無暇分神。 錄頂上的凌雅崢裹著大氅靜靜地瞧著,忽覺面上一冷,舉手就見細碎如柳絮的雪花落了下來,倏然聽見一聲聲炸響,回頭望見皇宮上炸開一片火樹銀花,照亮了大半個天際,再回過頭來,就見暖閣前的空地上,鄔音生已經奄奄一息地匍匐在地上。 齊清讓怔怔地抬頭向暖閣頂上望去,丟開手上染著鄔音生鮮血的劍,望見爭芳、斗艷等忽然鉆出來將一架梯子架在暖閣上,便遲疑著走過去,瞧著凌雅崢順著梯子款款地走下來,喃喃道:“為什么?為什么非要親眼目睹我們……”不忍去看地上的鄔音生、鄔簫語,便別過臉去。 “我知道,便是有殺親之仇,你也不會跟他刀劍相向;我也知道,一旦刀劍相向,勝的,一定是你?!绷柩艒橀L長地吁出一口氣。 “為什么?”齊清讓又問。 “理由還不夠嗎?他來殺我,我自然也要殺了他?!?/br> “不?!饼R清讓肯定地搖頭,篤定地說道:“我娘跟他娘一樣害了先夫人,但小姐對我,并不像對他那樣?就算他來殺小姐,小姐為何一定要親眼目睹我殺了他?” 雪花落在臉上,凌雅崢思忖了一會子,才說:“因為,即便是隔了很久很久的事,”就算是上輩子的事,“我也難以原諒。他這一生里,就只有你跟鄔簫語兩個最重要。所以……” “所以叫他親手殺了最愛的人,再被最親近的人殺死?”齊清讓睜大眼睛,卻流不出淚水。雖知道鄔音生有必死的理由,但心里卻不肯叫他死去。只覺他一死,先前他們二人卑微地謀算著前程的日子,統統被塵封住。這輩子,不論男女,再難找出一個人,跟他意氣風發地高談闊論。余后的日子,一眼望得見底,總不過,是像宋止庵一樣,做一個蒼老的管家。 “倘若他的怨恨,大到下輩子要追殺我的地步,我等著他?!绷柩艒樜⑽⒁恍?,“將鄔簫語給衍孝府送去,將二少夫人有意支開衍孝府的家丁,叫鄔音生從衍孝府竄進延春府的事,說給老太爺、老爺。至于鄔音生,”略頓了一頓,才說,“給五少爺送去?!?/br> “……是?!饼R清讓呆呆地應下。 凌雅崢踩著地上細碎的雪片,一步步地向上房走,聽著吱嘎的聲音,面上終于露出笑容來,進了房里,對著菱花鏡,照了照神采飛揚的眉眼,聽見一聲“就那么高興”就將菱花鏡按下,望向不知何時進來的人。 梨夢抱著臂膀挨著百寶槅子站著。 “你幾時出來的?” “宮里一亂,我跟錢謙就被人放出來了?!崩鎵粜ξ刈叩搅柩艒樕磉?,“他死得好!有仇報仇,這樣才痛快!原來小姐將鄔音生一直留在身邊,就是為了這樣報仇!” “你誤會了?!绷柩艒樕舷麓蛄恐鎵?,心道她不過是抓住時機,就對鄔音生下手罷了;倘若鄔音生不給她這時機,她也不會執著著,要報仇?!巴饷嬖趺礃恿??誰放你們出來的?錢謙呢?”問著話,就倒了暖壺中的茶水給梨夢。 梨夢接了那溫溫的茶水,抿了一口,便放下,笑道:“外面正過節呢,老百姓誰都不知道宮里亂了。是五少爺帶著人去放了我們出來,錢謙去關家護著他meimei、外甥去了?!?/br> 凌雅崢輕輕地點頭,瞧著梨夢瘦削了許多,心疼地說道:“你一個女兒家去吃那牢飯,一定受了不少苦?!?/br> 梨夢笑道:“若是今晚上,皇上敗了,我一準有苦頭吃??稍缦?,誰也拿不準,哪個敢對我動手?”忽地聽見倉促的腳步聲傳來,忙警惕著向外看。 “是誰?”凌雅崢問。 “小的……少夫人,門外有人敲門,說少爺從地牢里逃了出來,要進府搜人?!饼R清讓揚聲道。 凌雅崢走出門外,瞧著方才被遮住的滿月又露了出來,恰照得地上的薄雪銀晃晃的,袖手道:“那就開門吧,反正擋是擋不住了?!?/br> “小小姐……” “早已不在府里了,若是他們要帶著咱們進宮,也隨了他們去?!绷柩艒樅谜韵镜卣f著,就帶著梨夢隨著齊清讓向前院去,揮手叫人開門后,瞧見凌智吾帶著人從屏門后走了出來,就戲謔道:“還當是誰,原來,是大哥?!?/br> “八meimei,三兒可回來了?”凌智吾笑著。 “回沒回來,大哥帶著人去搜一搜就知道了?!?/br> 凌智吾瞧著凌雅崢是早有準備,眼光落在梨夢身上,笑道:“原來這還有一個逃獄的?!睋]手叫人去搜,就抱著臂膀,對凌雅崢說:“八meimei,你懂事一些,勸著三兒老實著吧。城門外,你小姑夫已經帶著人將各處城門圍堵住了;宮里,朝中的肱骨大臣,正齊齊跪下,懇請太上皇輔政呢?!?/br> “什么懇請,不過是要逼著皇上讓步罷了?!崩鎵衾湫χf。 凌智吾蹙眉道:“你們小姑娘家家的,語氣怎這樣尖酸刻???況且,皇上給了你們什么好處,一個個怎么這么忠心?” 梨夢站在凌雅崢身后笑道:“什么好處?自然是功名利祿了。大少爺也不瞧瞧,整個家里,除了你,還有哪個少爺跟著胡鬧?也不知道皇上哪里對不住大少爺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