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莫三嘆了一聲,說道:“大哥不許我說給你聽,只說,若你知道了,你大嫂子就要懸梁自盡了。晚上不必等我了,興許我明兒個早上才回來?!?/br> “知道了?!绷柩艒樓扑裆衩孛氐?,先不提,后來忍不住問:“是替大嫂子鏟除心腹大患?”見莫三點頭,就忙將他送出門來,晚間果然不見莫三回來,就先帶著七月歇下了。 一連兩日不見莫三回來,三日后忽然聽說凌韶吾來了,才叫人將他引來,就見凌韶吾穿著一身湖藍袍子,風塵仆仆地坐在凌雅崢對面,長吁短嘆地說:“三兒叫京畿衛抓去了。你家老爺生氣,不肯去贖人?!?/br> 凌雅崢頓時啞然,“……沒人知道他是延春侯嗎?”就算沒封侯時,人在雁州,也沒人敢去抓莫三。 “人家抓的就是他,本被皇上責令閉門思過,偏又半夜三更,在城中縱馬?!绷枭匚釘D著眉頭抬頭看了一眼房梁。 “還是得罪人了?”凌雅崢問。 凌韶吾默不吭聲。 凌雅崢豈會不知因“選妃紅帖”的事,莫三狠狠地得罪了一群人,忙道:“哥哥放心,我公公那氣消了,自然就去將人接回來?!?/br> 凌韶吾哼笑一聲,說道:“本想著叫祖父幫忙去的,偏祖父又忙著去收拾大哥的爛攤子?!?/br> “大哥怎么了?” “大哥他……他跟你夫家的二姑老爺私自通信,犯了私交外官那一條。這罪名可大可小。論理,是不該有人這樣膽大彈劾大哥的,偏有一群人吃了雄心豹子膽,連咱們凌家臉面也不肯給!”凌韶吾開了話頭,又忍不住說:“就連柳家那怪老實的本賢,也犯了事,被人彈劾說不敬父輩。秦家二公子好端端的做個賢王,偏被人造謠說曾醉后喟嘆馬家攫取了他們秦家江山,明為君王實際只能是竊賊。崢兒,你說,這究竟是怎么了?” “……有人想翻天?”凌雅崢瞠目結舌,只覺這么些人家都被抓了“把柄”,不是華國府一家能辦到的,但華國府再上邊的人,又有幾家? “真是兵荒馬亂的日子沒過夠,這才太平兩天,就要生事!”凌韶吾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 凌雅崢忽地抓住凌韶吾的手臂,說道:“哥哥,你去尋了祖父、外祖父,叫他們跟莫家的祖父見面商議,告訴他們,各家子弟里,不安分的,要拱火叫三家跟皇上不對付,請他們小心著,將害群之馬挑出來?!?/br> “這……”凌韶吾一怔之后,就應下了,“meimei放心,三兒不會有事?!逼鹕砀孓o前,不忘從懷里掏出綴著瓔珞的長命鎖遞給凌雅崢,“滿月那一日,本要給,偏叫平安塞在柜子角了,沒尋到?!?/br> 凌雅崢伸手接了長命鎖,送了凌韶吾幾步,回到七月身邊,將長命鎖懸在七月面前,笑道:“你瞧,這是你外祖母留下的?!鼻埔娖咴卵壑樽拥瘟锪锏霓D,想起梨夢那雙恍若點漆的眸子,于是對爭芳說:“打發人去大理寺瞧瞧梨夢?!?/br> “是?!睜幏紤?,沒將京畿衛當一回事地探頭對七月笑說:“小小姐,前后一百年,咱們家總算破天荒,有個人坐大牢了?!?/br> “呸!”凌雅崢啐了一聲,卻跟爭芳一樣并不十分掛心,偏等了一日,不見莫思賢、莫持修去接了莫三回來,按捺不住,叮囑了孟夏、楊柳照看著七月,就起身去衍孝府打聽,誰知并未尋到莫思賢、莫持修,反倒撞上了正跟鄔簫語在東花園里閑話的蕙娘。 “三弟妹,還當大哥、大嫂一走,母親長留延春府,你就不肯來衍孝府了呢?!鞭ツ锼菩Ψ切Φ睾傲艘宦?。 凌雅崢本要走,見蕙娘喊她,才勉為其難地站著,手扶著只掛著些許幾片樹葉的垂柳,就望著蕙娘笑。 “三弟妹還記得當初都有誰在紆國公府給皇后娘娘送嫁嗎?”蕙娘問。 凌雅崢笑道:“記不得了?!毖劬ζ诚蛞簧斫鹩窬c羅的鄔簫語。 鄔簫語縮了縮頭。 “三弟妹不記得了?鄔姨娘記得清楚呢,她說那一日過去的女子雖多,但大多嫁了人,梳了婦人頭,還做了姑娘打扮的,就只馨兒、你?!鞭ツ锎Σ恍Φ卣f,瞅見鄔簫語膽怯地溜了,就嘲諷地一笑。 “嫂子這話什么意思?” 蕙娘背靠著楊柳,瞅著那微微干枯后發出微微金黃光澤的枝條,“你還裝傻?我卻不知,我哪里比不得你。論起相夫教子來,你連莫家的骨血都保護不得,我卻能叫二哥前程似錦?!?/br> 凌雅崢敷衍地附和。 “知道為什么我肯熬到三十嗎?”蕙娘忽地咬牙切齒。 “不知?!?/br> “父親說過,外祖父是要做九五之尊的人,到時候二哥就是王子皇孫……”蕙娘眉頭忽然舒展開,“若是你六jiejie,我還甘拜下風。若是你,那就是二哥有眼不識金鑲玉了?!?/br> 凌雅崢先糊涂著,忽然明白蕙娘的意思,粲然一笑,“別拿著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二哥待我跟三兒那樣坦然,豈會是對我存了別樣心思的人?” 蕙娘輕蔑地一笑,“三兒是回不來了?!?/br> 凌雅崢心一墜,“二嫂子這話什么意思?” “據說,當初帶著那個梨夢私奔的錢謙,按捺不住后,拿著內務府的牌子,只身進了大理寺去探望這個梨夢。被大理寺寺丞當場拿住,已經認定了,這梨夢,就是當初跟季吳太子茍且、叫季吳殤帝誅殺宮中數百官員的梨夢?!鞭ツ镌捯粢晦D,甚是體貼地問:“大理寺狀告三弟窩藏前朝余孽、私吞季吳國庫銀兩。三弟妹,你說,祖父、父親會大義滅親,還是忤逆君王?” 凌雅崢信心十足地說:“皇上定會高高舉起,輕輕放下?!?/br> “皇上是有意如此,可這朝堂,由不得皇上一人做主。要知道,比皇上還大的,大有人在呢?!鞭ツ锊灰詾槿坏氐?。 凌雅崢將掃到肩頭的柳條拂開,忽地一笑,“我知道是誰在興風作了?!?/br> 蕙娘眼皮子一跳。 凌雅崢微微頷首后,轉身要走,見蕙娘抓著她的手臂不放,就笑道:“二嫂子這是做什么?” “我哪一句話說錯了?”蕙娘緊張地問,唯恐上頭人遷怒于她,頓時沒了方才的凌人氣勢。 “‘外祖父是要做九五之尊的人’?!?/br> 蕙娘松了一口氣,笑道:“原來你在詐我,祖父如今并非那樣的野心了?!?/br> 凌雅崢微微一笑,扯下一根鵝黃的柳條,待要像齊滿那樣擰出一根笛子,就見那柳樹上的皮老一搓就碎了,握著柳條回來,瞧七月還在睡,煞有興致地畫了一幅柳堤圖,正畫著柳間黃鸝,就聽爭芳來將大理寺狀告莫三的罪名說給她聽。 “小姐,這可怎么辦?大理寺握在連家手上,不如去求求六小姐?”爭芳著急地給凌雅崢出著主意,終于沒了先前的氣定神閑。 凌雅崢輕輕地搖頭,“求了六小姐也沒用?!?/br> “那求誰有用?還有,梨夢當真是梨夢?她一個女兒家身陷囹圄……”爭芳忍不住感慨起來。 凌雅崢擱下筆,對爭芳道:“給皇后遞折子,我去見皇后娘娘?!?/br> “對,還有皇后娘娘呢?!睜幏細g呼雀躍著,忙去打發齊清讓給宮里送折子,再回來時,又好似被人潑了一盆冷水般,喪聲喪氣地說:“小姐,齊清讓說,有人誹謗二少爺被罷官之后,心存不滿,跑到泰山歷代圣君封禪的地方,口放厥詞?!?/br> “終于輪到二哥了?!?/br> “少夫人怎不詫異?二少爺巴不得不做官的人,被人這樣誹謗?!睜幏即虮Р黄降氐?。 凌雅崢笑道:“若不是這樣誹謗,二哥怎需回京說明?”料想這就是蕙娘的手段了。為有精神進宮見秦舒,忙令自己止住諸般心緒,靜心之后,只管哄弄七月玩耍。 隔了一日,才收到宮里傳來的信,大妝之后,凌雅崢將七月托付給莫寧氏,便坐著轎子向宮里去,聽見轎子外有人輕輕敲了兩下,就撩起簾子,看是齊清讓。 齊清讓眼神晦澀地道:“昨兒個晚上,三家的老太爺相會,被人瞧了去。如今,京城里無人不疑心‘杯酒釋兵權’確有其事,所以三家才慌了神地商議對策。瞧著街頭巷尾,都在議論這事?!闭f完,又輕聲問:“是不是,咱們畫蛇添足,白給人送了把柄?” “不會,咱們怎么做,都有人閑話?!?/br> 是大義滅親,還是大逆不道?凌雅崢想起蕙娘的話,心知蕙娘是要逼著莫思賢、凌詠年、柳承恩這三個老而彌堅的老東西為子孫“大逆不道”。 ☆、第82章 罪上加罪 “還望這場風波,能快些過去才好?!饼R清讓喟嘆一聲。 凌雅崢恍惚了一下,雖人在轎子里,卻又好似隨著齊清讓在漫山紅葉間奔走一般,手指撩起簾子,望了一眼不愿跟人起爭執的齊清讓,見他要走時,腰上佩劍上的銀飾在日光下發出微弱的光,脖頸不由地一涼,“清讓,你這個性子可不好?!?/br> 齊清讓就如聽見了什么天方夜譚般,站住腳。 “倘若有一日,被人圍堵住,與其自裁,不如奮力一搏?!绷柩艒樎犞蠼稚系男鷩?,見這已經肅殺的秋日之末,還有人當街販賣精致的風箏,不由地就想起不合時宜四個字。 “少夫人何出此言?”齊清讓一怔,望見凌雅崢一片臉頰一角紅唇,心里一恍,暗道若不計身份,他跟凌雅崢、鄔音生,都算得上是青梅竹馬。 “不過是提醒你一句?!绷柩艒樖种甘栈貋?,繡著松樹針葉的轎簾放了下來,在轎子里,摸著自己脖頸,回憶著上一世齊清讓死后,鄔音生的癲狂,又撩起簾子,對齊清讓說:“有一件事,并未告訴過你?!?/br> 齊清讓茫然地望過來。 “你父親、母親沒了?!?/br> 齊清讓渾身一顫,戰栗道:“少夫人、小姐,是因為先夫人的事,所以我父親母親……是柳老將軍動的手?” 凌雅崢搖了搖頭,“是鄔音生?!?/br> “這是為什么?” “鄔音生唯恐你父親、母親在世,耽誤了你的前程。畢竟,若有他們在,我跟哥哥兄妹兩個,是無論如何,不會叫你翻身脫了奴籍入朝為官,不會叫你父親母親有任何雞犬升天的機會?!绷柩艒樒届o地道。 “……為什么現在告訴我?”齊清讓幾乎虛脫,自幼就將鄔音生視作親兄弟,卻不料他會做出那等事。 “為什么?因為,咱們所做的每一步,都被人料中,這便是,咱們中出了叛徒。這叛徒會是誰呢?你明明該跟著三少爺一同辦事,偏三少爺被抓去收監,你平安無事回來,這是為什么?我已經查過了,三少爺出門替大少爺辦事那一日,你半路,被鄔音生支開了。他不舍得叫你隨著三少爺一同坐牢?!?/br> “音生他不會,他一直感激三少爺能給他個為三少爺效命的機會?!饼R清讓忙道。 “鄔音生要的不是機會,是入朝為官,誰能提攜他,誰才是他的主人?!绷柩艒樀吐暤?。 齊清讓急著為鄔音生辯駁,又茫然地想自己何必為殺父仇人辯駁,渾然不覺轎子忽然停下,腳下依舊追趕著轎子,于是不自覺地趔趄了一下,隨后茫然地望著轎夫,“怎么停下了?” “清讓,宮里傳話,一位太妃薨了,皇后娘娘下旨,今日不見命婦?!编w音生站在轎子前,含笑看著齊清讓,又好奇地問:“方才清讓在跟少夫人說什么呢?” “……正在商議,如何救出三少爺?!?/br> “這怕是難了?!编w音生說。 “此話怎講?” 鄔音生道:“因朝臣以死相諫,皇上已經令人將三少爺羈押入天牢,交付大理寺審問。少夫人回去吧,太妃大葬時,少夫人也可借著產育,告假在家,不必跟著去cao勞?!?/br> 齊清讓下意識地轉頭去看轎子里的凌雅崢,瞧見轎簾垂著,就忙問鄔音生,“太妃要安葬在何處?” “皇上說了,國庫空虛,以節儉為上。將太妃送回雁州安葬?!?/br> “誰去送?”齊清讓又趕緊地問,疑心太妃薨逝,是為引開皇上親信。 “雖還沒定下,但八成,就是柳老將軍了?!编w音生一笑,見轎子調轉回來,并不立時走,反倒跟在轎子邊,一直隨著轎子走,待轎子進了延春侯府,對齊清讓道:“清讓,你讓開兩步,叫我跟小姐說兩句話?!?/br> 齊清讓緊緊地抿著唇。 鄔音生察覺到齊清讓身上的肅殺,稍稍詫異后,歪著頭一笑,緊跟著出了轎子的凌雅崢向后院走。 “小姐是有意的嗎?”鄔音生問。 “什么?”凌雅崢反問。 鄔音生冷笑道:“是有意將簫語養成一個愛慕虛榮的膚淺之人嗎?她本是一個琉璃水晶心腸的人,本該一直欽慕清讓,本該跟清讓共結連理……而不是,為了些綾羅綢緞、金銀珠寶,就委身做一個老男人的妾!” 凌雅崢轉過身來,望著鄔音生蒼白毫無血色的臉,“你開始因為這事恨我了?”眼前不由地浮現出上一世齊清讓死后,鄔音生的癲狂。 鄔音生眸子里風暴云集,緊緊地盯著凌雅崢,忽地道:“你是有意的!你明明知道,這人世間,我只在意清讓、簫語兩個!只有他們兩個共結連理,我這輩子,才算得上是圓滿!” “你這話就錯了,我可是真心實意,跟你一樣,想叫齊清讓跟你meimei結發為夫妻?!?/br> “可你明知道清讓滿足不了簫語的虛榮,卻叫簫語在虛榮中長大!”鄔音生咬牙切齒,不由地有些不寒而栗,“你在心存惡意時,設下陷阱,卻在轉身之后,忘了自己的惡意,假裝慈悲為懷,叫誰也無法斷言你是個十足的惡人!就如眼前,簫語自甘為妾,旁人只說她不知廉恥,卻不知,這一些,都是你算計出來的?!?/br> “我聽不懂你的話?!?/br> “世間的黑白對錯,很難斷定。但最后的勝者,絕不會是清白無辜之人。就如如今宮里那位,明明是父子間爭權奪勢,卻裝作事外之人,單等著旁人將他一步步推上朝堂?!编w音生壓低聲音,“方才,清讓那般看我,定是你挑撥了他!你沒忘掉我母親、他母親謀害你母親的事,想要我跟清讓兩個,各為其主、自相殘殺!” 凌雅崢勾著嘴角,撫摸過自己的脖頸,就向鄔音生腰上的佩劍觸碰過去,低聲笑道:“你說得沒錯,陷阱是我早早挖下的,我此時大可以做個苦口婆心的好人,然后等著,喜聞樂見的結果出現?!北绕饠嗔肃w音生的仕途,叫他跟齊清讓刀劍相向,才是對他的最重一擊。 “你沒機會了,你的一舉一動,我都預料得分毫不差,早斷了你的路。你多做一件事,就是多錯一件事?!编w音生后退一步,蒼白的臉上露出陰險的笑,“我本無意背叛五少爺——不對,這事過后,我跟五少爺還是肝膽相照的兄弟。但八小姐你……嘖嘖,你不知要隨著三少爺被發配到哪里去。這就叫做貪心不足蛇吞象,誰叫,三少爺曾貪心,吞下季吳皇朝的庫銀?這就叫一著不慎滿盤皆輸?!?/br> “你這樣篤定?”凌雅崢挑眉。 “三少爺人在天牢,八小姐有什么話,要捎給他,小的可以給八小姐代勞?!编w音生微微頷首,兩眼如蛇般,冷冷地望著凌雅崢,“八小姐別怪我,你將簫語養成那樣,等同于殺了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