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蕙娘嘴角噙著冷笑,聽見屋子里莫老夫人說“你們出了我院子再說話吧”,也不理會,就在院子里啪啪地拍了兩下手。 莫三好整以暇地望過去,瞧見一個深宮老嬤蹣跚著走來,不由地蹙眉,心道還當蕙娘聽鄔簫語兩句就聽風就是雨,沒想到,她竟是有備而來。 “嬤嬤,說吧,當初是你給梨夢接生?”蕙娘問。 那深宮老嬤欠了欠身,還留有兩分倨傲地挺胸道:“回少夫人,是,老奴給她接生后,瞧見孩子不好,料到季吳皇帝震怒之下定會怪罪到我們身上,于是急慌慌地逃出深宮,這才留下一命。這梨夢,就算化成灰,我也認得?!?/br> 蕙娘依舊坐著,翹著腿,微微探身望著莫三,笑道:“三兒,你的證據呢?” “關大人來了嗎?”莫三問。 爭芳趕緊地去催,須臾,領著關紹、齊清讓進來。 莫三指著關紹道:“這是年少時就以畫骨在雁州揚名的關大人,雖梨夢的臉毀了,但關大人會畫骨,請他畫出梨夢本來樣貌,叫人跟那與先太子茍且之人的容貌比照一番,自能證明,梨夢,究竟是不是‘梨夢’?!?/br> “為了一個小妾,這樣興師動眾,連發誓不肯再畫的關紹都請來,三弟可真是重情重義的好漢?!鞭ツ镆琅f坐在廊下。 那深宮老嬤只管說道:“是不是梨夢,我一眼就瞧出來了?!?/br> “我也瞧得出,她不是梨夢?!标P紹背著手,微微側身向坐在地上的梨夢看去,見她容貌被毀,一雙眼睛依舊如點漆般明亮,笑道:“別來無恙?!?/br> “別來無恙?!崩鎵籼谷坏?。 關紹笑了,心里念叨著活該,瞥了一眼那深宮老嬤,只說:“她不是梨夢,這樣沒頭沒腦的事,大理寺也不耐煩去管?!?/br> 蕙娘笑道:“誰說大理寺不管?我琢磨著,人就到了?!?/br> 不獨關紹,就連莫三也怔住,齊齊地向大門看去,果然瞧見大理寺六品寺丞帶著人畢恭畢敬地走了進來。 “侯爺?!彼仑┥肥强蜌獾貙δ话?。 “怎么回事?”莫三不耐煩地問。 那寺丞客氣地道:“聽聞與那前朝太子茍且后,禍害了京城百姓的女子隱姓埋名……”想起梨夢還叫梨夢,似乎有些不妥當,忙改了口,“就藏身在延春侯府,下官奉少卿之命,特來將她帶回大理寺,以追查前朝殤帝藏匿的國庫銀兩?!闭f罷,就將一紙文書捧到莫三面前。 “知道了,你帶著她去吧?!蹦久?,暗暗給梨夢遞眼色。 梨夢自忖是經過了大風大浪的人,沉著地點了頭,冷眼望了那深宮老嬤一眼,就隨著那寺丞走。 “三弟,做人還是光明磊落一些的好,畢竟,世上可沒有不透風的墻,不義之財不要貪?!鞭ツ锏靡獾匾恍?。 “原來二嫂子也知道這話?”莫三冷笑一聲,對關紹微微拱手,“叫關大人看笑話了?!?/br> “哪里的事?!标P紹應著,心里雖幸災樂禍,但也疑惑蕙娘一介女子,哪里來的膽量去驚動大理寺,狐疑著,就隨著莫三向延春侯府去,進了府門,遠遠地瞧見凌敏吾、凌韶吾、錢謙、鄔音生站在描畫著“春光長壽”圖案的擋屏前,就拱手寒暄起來。 “瞧見大理寺從你們家出來,梨夢當真被帶走了?”凌韶吾不避諱凌敏吾地問。 莫三擰著眉頭,輕輕地點了點頭,“兩位哥哥說說,是誰在作怪?只我二嫂子一個,是沒那么大能耐的?!?/br> 錢謙聽說梨夢被帶走,尤為擔心,惴惴不安地望向關紹。 關紹冷笑道:“我一門心思想著如何自保,哪里敢跟她過不去?就算是……也定是見血封喉,永遠堵住她的嘴?!?/br> “那究竟是誰?”錢謙著急地來回看著幾人。 凌韶吾思忖著,就說:“有一件事,也不知道,跟這事有沒有關系。佩文曾說過,這幾月的言官分外的忙碌,只彈劾百官的折子,一個月里,數目就已過百?!?/br> “蹊蹺,”關紹敲打著下巴,“皇上才入主京城多久,誰人不是兢兢業業的,這折子,都是從哪里出來的?” “佩文說,那些折子里,寫的都不是什么要緊的事,不過是些零零碎碎的話,譬如王家將軍酒后,提起圣上言語輕慢了;何家尚書,提起圣上,并不向皇宮遙拜?!绷枭匚岬?。 莫三撓了撓眉毛,“這些雞零狗碎的事,圣上心里只怕是惱了,但若是拿著這些事,懲治王將軍、何尚書,未免有些太過小肚雞腸?!?/br> “坊間傳言,明年宮里的元宵宴上,圣上要杯酒釋兵權。所以折子上雖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且折子是言官呈上去的,跟皇上不相干。但時日久了,旁人還當皇上心胸狹窄,特地叮囑言官監視文武百官呢?!编w音生道。 莫三、關紹、凌韶吾、凌敏吾紛紛怔住,最后莫三還是看關紹。 關紹冷笑道:“我日日如履薄冰,有膽子傳出這樣的話來?” “……那是誰?”莫三蹙眉,就算是狡兔死、走狗烹,也來得太快了一些,畢竟眼下,除了西北、東南兩地,并不似京城這樣太平?;实劬退悴缓竦?,也犯不著這會子就過河拆橋。 凌韶吾道:“佩文說,皇上也正打發人去查呢?!?/br> 莫三背著手,望見白樹嚴走來,猜著他方才陪著莫紫馨去見莫寧氏了,就對白樹嚴拱了拱手,問他:“姐夫知道,皇上有意杯酒釋兵權的坊間傳聞嗎?” 白樹嚴咳嗽一聲后,拿著帕子擦了嘴角,躊躇著點了點頭,被莫三、凌敏吾、凌韶吾盯著,這才勉為其難地道:“有人拿著這話,十萬火急地來尋我商議該怎么著?!?/br> “誰?”莫三話音一頓,猶豫著問:“可是姐夫的妹夫,凌家四少爺?” 白樹嚴點了點頭,對著凌敏吾、凌韶吾,猶豫著說:“樹芳沒將這事當一回事,但是,她攛掇著妹夫,將這話說給了你們家老大了。所以,你們家是知道的?!闭f罷,唯恐沾上關系,忙問莫三:“怎地忽然提起這事?莫非,當真確有此事?” 莫三輕輕地搖了搖頭,“皇上若有意如此,豈會提早露出風聲?”雖說馬塞鴻手里暫時有了些銀錢,能應付了眼前的燃眉之急,但遲早有一日,他必會設法收了各家的兵權……是誰那么有先見之明,早早地防范起來?眼瞅著眾人都摸不著頭腦,趕緊地說:“只是些風吹草動罷了,犯不著草木皆兵。內子體弱,今兒個就不留諸位了?!?/br> 凌敏吾、關紹、白樹嚴忙拱了拱手,凌韶吾想起七月如今小手還跟雞爪一樣瘦小,心疼地拍了拍莫三后背。 “諸位,小弟就不遠送了?!蹦浦宪暗霓I子出來,對眾人再次拱手,瞧見凌敏吾、凌韶吾等抬腳向外去,鄔音生還站在他身邊,就道:“你meimei……” “不知她為什么,一門心思要……”鄔音生氣得七竅生煙,“明明如今,衣食無憂,卻偏偏要走上給人做妾的路?!?/br> “人各有志,只是,你meimei似乎有意針對清讓?!?/br> “針對清讓?”鄔音生吃了一驚,不敢置信道:“這萬萬不可能!meimei從小就十分仰慕清讓?!?/br> “你去問清讓吧?!蹦膊幻銖娻w音生,瞧著天晚了,就匆匆地回房去,進了房里,瞧見凌雅崢坐在榻上看書,就道:“快放下書,仔細累到眼睛?!?/br> “已經快出月子了,不怕?!绷柩艒樛艘谎鄞巴?,握著書本問:“馨jiejie今兒個說,皇后有了身子,七月滿月的時候,就不來了?!?/br> 莫三點了點頭,疑心那窗口有風滲進來,就拉著她到床上坐著,掐著她的虎口,說道:“梨夢的事,你聽說了吧?” 凌雅崢點了點頭。 莫三故作輕慢地仰身倒在床上,“她叫抓走了也好,省心!免得她又惦記你?!?/br> “省心?那可未必?!绷柩艒槺P腿坐在床上,掐算著腿上要清減的rou,正色道:“二嫂子究竟有什么能耐,能說動大理寺的人?無緣無故,誰肯搭理這種事?” 莫三枕著手臂,笑嘻嘻地摸了下凌雅崢圓潤的下頜,“坊間傳聞,皇上要杯酒釋兵權?!?/br> “現在?”凌雅崢嗤之以鼻,“皇上拿什么去釋兵權?拿著沙場上同生共死的交情?皇位還沒坐穩呢,我可不信這話?!?/br> “說得是,”莫三一嘆,“雖說京城幾家里,人人手上握著兵馬,難免叫皇上寢食難安。換做我,定會將此時對各家的親近、寵信當做臥薪嘗膽。但此時就釋兵權……”眉頭一皺,忽地翻身坐起,見凌雅崢眸光一閃,就知道她也想到了。 “莫非是,華國府等人家,見皇上無心選妃,分不得宮廷的一分羹,就要拱火,離間皇上跟雁州一派?畢竟,論起兵權來,凌、柳、莫三家的權勢最大?!绷柩艒樛兄掳驼f。 莫三點了點頭,須臾嘆道:“別多想了,明兒個再說吧。至于梨夢,我已經打發大理寺打點了,不許叫她吃苦頭?!?/br> “萬一有人將你的錢財,跟季吳皇帝藏下的國庫銀子牽扯到一處……”凌雅崢多心地提了一句。 莫三眼皮子亂跳,忽地摟著凌雅崢,悶聲笑道:“看來,我跟清讓都猜錯了!” “猜錯了什么?” 莫三笑了又笑,笑得眼淚掉下來,擦著眼淚說:“清讓以為鄔簫語在離間我跟父親,實際上,她是替人揣測,我跟父親究竟情深幾許?!?/br> 凌雅崢一點就通地道:“你的意思是,若是有人追查到你昧下了季吳皇朝的銀子,父親會出手相救?這相救的法子,就是跟那些唯恐被皇上奪了兵權的王侯一同‘清君側’,將皇上變成傀儡?”各家之所以對馬家心服口服,是因馬家老太爺、老爺等老實本分,并不急于攬權。但這老實本分,也是錯處,畢竟,畏威不畏德的人比比皆是,時日久了,難免有人會因皇家兵權不多,對皇家心生怠慢。 “雖你我興許想多了,但凡是有備無患,還是多準備著吧?!蹦f著,瞧見爭芳、斗艷抬了一桌飯菜進來,就跟凌雅崢對坐著吃了,待吃了飯,瞧見月上柳梢頭,叮囑凌雅崢先睡下,就起身向外去。過了大半個時辰回來,見凌雅崢躺在床上哄著七月還沒睡著,自己脫著衣裳,將去了哪里一一稟明,躺在床邊,跟凌雅崢說著閑話,不知不覺間就閉了眼睛沒了聲音。 等到七月滿月那一天,莫三一大早起來,站在床邊就說:“我料到你祖母過來,瞧見孩子瘦巴巴的必要哭一場。你千萬把持住,別跟她一起哭,哭壞了眼睛,況且七月也沒怎么著,成日里哭著,也不吉利?!?/br> “知道了?!绷柩艒槕?,自己穿了一件大紅的衣裙,瞧著臉色襯得略好了一些,就領著人給七月打扮,瞧見她懶懶地躺著,只知道咕噥嘴,旁的一概不搭理,不由地笑了。 莫寧氏瞧著那火紅的小襖越發襯得七月一張臉只有巴掌大,就笑道:“也算是個有福氣的,誰家姑娘能叫老子一直守著?”自己個將七月抱在懷中,見芳枝捧著一副龍鳳手鐲來,問出是婉玲送的,就尷尬道:“交給孟夏收著吧?!?/br> 凌雅崢也不知婉玲有什么苦衷任由她勸說也不肯吐露,瞧了一眼那副龍鳳鐲子,心知婉玲沒臉露面,就點頭叫孟夏收著,看著七月,嘆道:“只怕等會子,要有人來說不好聽的了?!?/br> “哪個敢說?”莫寧氏嗔道,這話音才落,就見蕙娘進來說:“弟妹,也不是我說,論理該推后兩個月再辦滿月酒。一則七月的生辰,原本就在一月之后;二則,七月臉上長些rou,瞧著也好看一些?!?/br> 饒是莫寧氏好脾氣,也不由地動了怒,輕輕地捧著七月在自己臉頰上蹭了蹭,就問蕙娘:“都安排妥當了?” “是?!鞭ツ锏吐晳?,瞧見莫寧氏眉尖微蹙,也不理會,忽地聽見爭芳說:“夫人,二少爺在外地打發人給小小姐送了滿月禮來?!?/br> “快拿來瞧瞧?!蹦獙幨厦奸_眼笑地說著,見爭芳遞給凌雅崢一封信,斗艷捧著一堆撥浪鼓、陀螺、泥人等小物件進來,先抱著七月去看那些小玩意,又問凌雅崢:“你二叔信里寫什么了?” 凌雅崢笑著,將信湊到莫寧氏面前,莫寧氏噗嗤一聲笑了,說道:“你這二叔真真是,離了家,越發長了才情了!” “……信上寫什么?”蕙娘堆笑問。 莫寧氏待要說,聽說凌古氏、柳老夫人來了,忙將七月交給凌雅崢,帶著人趕著去迎。 “信上寫了什么,弟妹?”蕙娘又堆笑問凌雅崢。 凌雅崢將信遞給爭芳收著,笑道:“沒寫什么?!?/br> 蕙娘嘴角一扯,須臾松了下來,她一定要設法將莫二召喚回京城。 ☆、第81章 欲加之罪 他會回來的。蕙娘心里念叨著,不由地埋怨莫二不給她寄來只言片語。埋怨著,就嫉恨起那位能叫莫三說出“受她束縛也甘之如飴”的女子。 待聽見一聲“老夫人、夫人們過來了”,嫻靜地站在門邊迎著,待莫、凌、柳三家的老夫人、夫人、姑奶奶們進來,眼睛掠過凌雅嫻,就落在沉靜斯文的凌雅峨身上。 興許是目光里的刺太鋒利,凌雅峨回頭,就向蕙娘看去,對著她,盈盈地低頭一笑。 一定是她了。蕙娘驚嘆著凌雅峨的從容雅靜,隨著新生出的一分妄自菲薄,越發地嫉妒起來。 “蕙娘?蕙娘?” “母親?”蕙娘回過神來,忙低眉斂目走到一直呼喚她的莫寧氏身邊,眼睛一掃,見凌雅崢意味深長地看她,不由地一凜。 “蕙娘,這邊人多,別吵到七月了,叫人備下轎子,咱們向衍孝府那邊說話去?!蹦獙幨弦蜣ツ锘瓴皇厣嵛⑽Ⅴ久?,大兒媳已經沒臉露面,若是二兒媳再弄出差錯來…… “是?!鞭ツ锩?,故作漫不經心地看了凌雅峨一眼,就向外令人準備下軟轎子。 凌古氏擦著眼角,憐惜地望著七月,哽咽著對凌雅崢說:“放心吧,雖是不足月生下來的,但我請段宰輔算過她的生辰八字,段宰輔說,是個上下二十年難得一遇的好八字?!?/br> “叫祖母費心了?!绷柩艒樧载煹氐?。 凌古氏哼了一聲,冷笑道:“你賠什么不是?正經該賠不是的人躲著呢?!?/br> “親家……”莫老夫人訕訕地說。 凌古氏兩只手交疊著擺在身前,像是要給莫老夫人、莫寧氏一個下馬威般,頗有兩分自得地說:“叫你們家老大、老大媳婦準備一下吧,過兩日,調任京外的文書就發下來了?!?/br> 不獨莫老夫人、莫寧氏,就連凌雅崢也怔住。 “祖母,這話從何說起?大哥才將衙門里的事務理清楚,怎么就要調任京外了?”凌雅崢疑惑地問,若是莫靜齋此時調到京外,先前在京城里費的一番心血,豈不是白費了? 莫老夫人訕訕地問:“親家,這是從哪里傳來的話?我們怎么還不知道?” 凌古氏冷笑道:“夫妻乃是一體,他內子做下那等喪盡天良的事,他也難辭其咎?;噬想m厚待你們莫家,但御史們一直上折子,皇上也不能一意孤行?!?/br> 莫寧氏身子晃了一下,連忙去看凌雅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