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
沈宴詫異,“你哪里沒事干?你不是在數我的眼睫毛嗎?你可以繼續數啊?!?/br> “……”劉泠一下子坐起,氣道,“你什么意思?!” 她的聲音有些高,沈宴刷地抬起眼,向她掃去,眼中一點也沒有剛醒來的迷糊,而是銳利精敏。 劉泠被他這種眼神看得一愣,也發覺了自己情緒的大波動。連忙壓下,在沈宴更多的懷疑前,她作氣惱狀,抱歉,“對不起,我太在意你了?!?/br> 沈宴沒說話,躬身要起來,被劉泠壓住。劉泠手落在他臉上,摸了摸,輕松道,“而且你說的那是什么話呀。你的睫毛才多少根,我早數清楚了?!?/br> 沈宴與劉泠對視,在她越來越不自在的眼神中,沈宴沒有跟她發難,而是微微笑了下,淡聲,“那你可以接著數我的頭發?!?/br> 他話輕飄飄地滑過,便是暫時揭過此話題的意思。 劉泠舒了口氣,又開心起來。 她重新趴入他懷中,心情極好地要索吻,被沈宴拒絕。劉泠再接再厲,纏著沈宴鬧,鬧得沈宴面露無奈何之意,將她按在懷中。一早上的氣氛,算是和諧的。兩人玩鬧了一陣,劉泠便起身,準備偷偷摸摸地回去自己的屋子,不要被下人發現。 沈宴看她爬下床,盯著看半天,忽然問,“你要搬過來,跟我一起睡嗎?” 劉泠提著裙裾的動作僵了僵,她停了一會兒,慢慢說道,“不?!?/br> 沈宴沒說話。 劉泠回頭解釋,“我還是覺得我不會照顧你,反而會影響你休養。你看昨晚到現在,你跟我說了多少話。要是因為我,讓你傷勢一直好不了,我心中慚愧?!?/br> 她盯著沈宴的眼睛,希望沈宴接收到自己誠摯的目光。 沈宴神情淡淡的,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接收到劉泠的情意,或者又接收到了多少。反正他只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沒有再說別的了。 劉泠舒口氣,想自己這一關,應該是過了。 但其實哪有那么容易呢? 劉泠關上門,悄悄離去。沈宴則若有所思,想著劉泠的行為:乍悲乍喜,且乍悲的情緒,似突然而來。她自己都難以控制…… 他心里沉下去,想到一個不好的預測。 但再思索一下,沈宴并沒有選擇立即去查探。他想先把自己的傷勢控制住,起碼不能每次開口說話、都讓劉泠膽戰心驚,不能常吐血、讓劉泠面色慘白。他起碼得能下得了床吧…… 之后幾天,沈宴不再常日昏睡,病情越來越往好的方向走。劉泠與太醫們商量,覺得以沈宴如今的情況,回京并不危險。他們當即往回京的路上去。劉泠是想,鄴京有更好的醫療條件。他們現在吊在半路上,不上不下,還不如早日回京。且據沈宴說,留在江州的錦衣衛已經返程回京。他們不需要在路上耽誤下去。 劉泠再沒有如那晚一樣偷溜到沈宴房中。沈宴傷勢越好,她越不會無緣無故往他跟前湊。 侍女們得到的命令,就是劉泠每天說給她們要做的事,要她們去照顧沈大人。劉泠只遠遠看一眼,或跟沈宴說幾句話,很少主動湊近。好像是一瞬間的改變,劉泠與沈宴之間的交流,隔了好多人。 太醫們奇怪,還問沈宴,“沈大人,你跟公主吵嘴了?哎你是男人,就應該大度點,哄一哄她啊。這總是這么客氣,再好的感情,也得磨沒了?!?/br> 沈宴在看宗卷,沒理大夫。 但八卦的人多了,他平聲說,“我嗓子疼,怎么哄?” “……”太醫臉僵了僵,你只是嗓子疼,又不是失了聲。嗓子疼,比起你身上的那些問題,簡直是最輕的好吧?你寧可處理公務,也不去跟你的妻子交流感情。 同樣的疑問,也出現在劉泠那邊。 但靈犀靈璧等女作為常年服侍劉泠的人,太清楚劉泠的問題了。劉泠一這樣,她們就自動管好手下人的嘴,不許到處亂說。所以劉泠這里的情況,倒比沈宴那里好一些。 但其實也沒好多少。 因為劉泠的脾氣,變得很暴躁。 不受控制地發怒,砸摔東西、怒斥下人、落落流淚,讓一眾女跪一地。 待她好一些,才會去想著撫慰侍女們。 靈犀靈璧跪在她腳下,懇求道,“公主,告訴沈大人吧。你的病……” “有什么好說的?!眲鰮沃^,疲累說,“他自己的傷還那么重,他能怎么辦?沒事,反正這些年,一直是這么過來的。等到鄴京再說。你們誰也不許去他跟前嚼舌根?!?/br> 眾女只好點頭。 默默收拾著碎了一地的玉器瓷器,還有被剪了的綢緞。 劉泠抱著雙臂,靠著床頭,坐在地上。她頭搭著膝蓋,低著頭默默流淚。 “都出去!”侍女們發出的一點聲音,都讓她不能忍受。胸臆中好像有一把火在壓著,到處亂燒。又有鐵索勾著她,黑暗無限擴大,把負面情緒放出來,那些正面的,都被藏好。 侍女們顫抖一下,退了出去,將空間留給劉泠。 劉泠一個人坐在屋中流淚。 她覺得自己置身于黑色漩渦,轉著圈往下掉。頭暈眼花,惡心難耐。這世間悲苦,像一座小山,全壓在她背上。她被越壓越矮,抬頭的力氣都沒有。兀自掙扎,兀自痛苦,兀自哽咽…… 她抬頭,將屋中梭巡一遍,趔趄地奔向靈璧之前沒來得及收好的箱子。她在里面亂翻,衣料香袋都被扯了出來。她目光幽黑,指甲掐著手心,待找到在江州時收起的錦袋,果香氣息從中發出。她緊緊將錦袋抱在懷中,難過的情緒,才微微緩解了一下。 門叩了幾下。 劉泠跪坐在地,抱著錦袋流淚,沒有理會。 門被推開,有人走了進來。 劉泠心中的厭煩被放大。 她視線中有個燭燈,一把往身后推去,自己也不自禁轉頭,壓著聲音怒道,“滾滾滾!都給我滾!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你……”她愣了愣。 因為站在幾步外的人,居然是沈宴。 燈燭滾到青年腳邊,沈宴垂眼看了一下,再向她看來。他語氣涼涼的,聲音低沉帶磁性,“讓我滾?” 劉泠木著臉,眼里滿是厭惡,話不停,“出去。不要讓我看到?!?/br> 沈宴望她一眼,點頭,便返身出去,還體貼地把門給她帶上。 劉泠在空落的屋子跪了一會兒,心里掙扎著。再說完那些傷人的話后,她就已經開始后悔。在地上呆坐半天,猛地跳起來,咬牙往門外沖,“沈宴,你回來,我……” 她拉開門,呆站在門口。 涼夜中,青年靠著門,聞聲側眼看她。他笑了笑,“還不錯,反應很快?!?/br> 他閑適地靠門而立,伸出微涼的手,抹去劉泠面上的淚水。 劉泠愣愣地看著他,提著錦袋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他向她張開手臂。 劉泠望著他的臉,忽而一笑,投入他懷中,展開雙臂抱住他。 她悶悶問,“你猜到了?” “病情反復了,對嗎?”沈宴淡淡道,“是不是一直不打算告訴我?” “……”劉泠抿嘴角。 她又開始掉眼淚了。 沈宴嘆口氣。 聽劉泠哽咽著,“你身體好了?能下床了?能說話了?你還是去躺著吧,我看你臉色不太好。你要是再倒了,我也不想活了。你要是被我害得一點不妥,我都覺得活著沒意思……我辜負了你……” 沈宴低眼看著她。 果然,事情到了很糟糕的地步。 他的目光發冷,心卻在微痛。 廣平王府!陸家! 他還記得過年后剛到江州時,劉泠是那么開心地跟他說,“沈宴,我擺脫她了!她沒有再跟著我,纏著我,逼我去死了!” 纏繞她多年的病,終于好了。她可以像常人一樣,不用時時刻刻壓抑著自己,把自己弄得那么累。 這才多久…… 劉泠一個人躲在暗處哭。 她數次跟他提到“死”那個字。 沈宴攬著她的手,沉重得抬不起來。 他的愛人——他一路牽扯著她,領她從黑暗走向微光。他好不容易把她從深淵中帶出來,那些人,又重新把她推入了暗無天日中…… 他如何能放過那些人? 廣平王府沒了,卻還有陸家。 陸家每個人,都要為此陪葬! 心中隱怒,面上,沈宴只是順手擦去劉泠面上的淚,沉聲說,“劉泠,我們是夫妻。你有什么事,要學會跟我說,而不是自己一個人忍?!?/br> “在我跟前,你不用偽裝自己正常。嫁給我,讓你需要欺騙的話,你何必嫁我?” “當然,我也會學著不瞞你?!?/br> “不是你說,想一直跟我在一起嗎?” 劉泠抬眼,被他的話說得委屈。她眨掉眼中淚,臉上神情幾變。沈宴不再說話,等著她想清楚。劉泠會想清楚的,她只是被負面情緒拖累,理性被掩藏。半晌后,劉泠目光堅定地點了下頭。 她問,“你的傷好了?” 他問,“你的病什么時候加重的?” 她問,“你能跟我說話了?還吐血嗎?” 他問,“你又產生幻覺了?看到的還是你娘?” 她說,“你……” 他說,“你……” 彼此面面相覷,劉泠看沈宴淡色的表情,覺得他有故意逗她的意思。這個人這么好……劉泠臉上終于帶了笑意,在他懷里蹭了蹭自己的眼淚。 沈宴揩去她的淚,在虛空中輕輕彈了彈,“你打算和我在門口,一直聊下去?” 劉泠這才邀請他進屋。沈宴注意到她手里拿著錦袋,看了兩眼,劉泠就展示給他看。心情又開始失望,“你看,那時候你說要給我做橙子燈,結果,皮都干了,你也沒做成。我以為你死了……” 她說的那么唏噓,好像他已經死了一樣。沈宴不跟她計較,伸手,“我看看?!?/br> 劉泠將手往后一背,沈宴揚眉。劉泠說,“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又要拿過去,想辦法把禮物重新送給我,逗我開心了。但是你現在身體還沒好,我不想你勞累。還是我來吧?!?/br> 沈宴定定看她半天,將她拉入懷中坐下。他心中寬慰,能看出劉泠在積極調整自己的情緒。她也想好起來,并不是一味墮落。這便是好事。他說,“難受的話,告訴我,知道嗎?” 挨著沈宴坐在榻上,劉泠任沈宴給她擦干凈眼淚。她努力想些開懷的事,現在則對他的話產生了興致,“你要無條件滿足我的愿望嗎?我有很多愿望??!你幫我完成心愿,我的病也許就好了呢?!?/br> 她想讓沈宴做很多他不可能做的事,床上床下,她都有一堆平時沒辦法嘗試的事……原來生病,還有這個好處嗎? 沈宴眉頭跳了跳,被她挽著手臂晃了兩下。他瞥她兩眼,劉泠立刻作西子捧心樣,“我好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