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門，啊，是了，當日明烈皇后崩逝，她曾兩次進出慶壽宮，似乎直門都曾與她搭話。她第一次回去的時候，因為剛被宋禎逼迫喝毒酒，似乎還很狼狽，可是此事于自己來說是刻骨銘心，所以才記得，那位直門難道也會這么多年過去還記得當日細節嗎？

    “娘子為人實誠仁厚，恐怕不知道有些人為了討好主子，什么話都編的出來。奴婢猜著，圣人必是從這些人的只言片語、假假真真中自行推測出了一個故事，才會這樣布置。先敗壞您的名聲，叫官家不好親近您，同時破壞您的威信，然后再把柳貴人之死安插到您身上，讓您背個惡毒之名，使官家更生厭惡?！?/br>
    林木蘭笑道：“我有時候真不知她們是怎么想的。明明能費盡心機設下層層陷阱，卻總是愚蠢的以為官家會聽她們擺布，照她們的想法行事?！?/br>
    就比如這次流言說她狐媚惑主，是jian妃，也不知編這個流言的人是怎么想的，若她真是jian妃能狐媚惑主，那官家成什么了？她一路升到淑妃位上，生了皇子，肚子里還懷著一個，如此寵信她這個“jian妃”的官家，難道是昏君么？

    若真是天真的以為官家會因此冷落自己，那官家豈不是就默認了自己是jian妃，他以前確然是昏君？

    還有，說明烈皇后是因她而死，是她膽大包天在坤寧宮勾引官家，才氣死了明烈皇后，那么事件的另一位主人公官家又是什么光彩角色了？

    林木蘭想到宋禎聽說這些流言時的臉色，都有些懷疑劉婷是心中怨恨宋禎，才會如此作為，故意抹黑宋禎了。

    “所以奴婢才說，在這深宮之中，要想立于不敗之地，必得先自知而后知人。不然只當自己聰明絕頂，旁人個個癡傻如提線木偶，那只能自取滅亡?！彼N薇也笑著回道。

    林木蘭點點頭，又說：“既然坤寧宮對明烈皇后特別有興趣，咱們倒不好不幫一幫忙，李美人閣中可有能用之人？”

    薔薇道：“李美人那邊是馬高班盯著的?！?/br>
    “唔，那你叫他進來?！绷帜咎m等馬槐進來，屏退旁人，單獨吩咐了他幾句，然后就放下此事，叫人抱了延平進來，逗著他說話玩了。

    ***

    劉婷得知宮正司怎么也找不到錢惜所說的人，竟然還繪了畫像出來，不由哂笑：“叫她們找去吧，正好沒閑工夫辦別的?！?/br>
    那人早已經被她安排出京，是再不可能回來了，她們不過是白費功夫。就是柳晨這件案子有些麻煩，她不知道宮正司現在查到了什么，便只能按兵不動，不敢有所動作。

    “圣人，李美人求見?！?/br>
    劉婷微微蹙眉，但還是吩咐：“請進來吧?！?/br>
    李昭隨著宮人進來，依舊如常恭敬，滿臉堆笑：“妾李氏參見圣人，圣人萬福金安?！?/br>
    “起來吧，到我這里還客氣什么，坐?！眲㈡迷捳f的親近，面上卻淡淡的，叫人上了茶，也不問話，只等李昭自己開口。

    李昭先是問候她的身體，又夸劉婷氣色好了許多，兜兜轉轉說了許多閑話，才道：“妾剛才在路上遇見了二哥，沒想到二哥竟已長得那么高了，又樣貌堂堂，真是個好孩子?！?/br>
    劉婷不知她是何用意，只微笑道：“這幾個皇子，哪個不好？”

    “圣人說的是。不過二哥只有眉眼像官家，聽說還是多肖生母呢。只是妾等入宮晚，沒見過這位韓庶人?！?/br>
    劉婷聽得一笑：“你還想見她？”死后發喪都交回娘家去，可見官家厭棄之意有多深，李昭居然會對這韓庶人感興趣，也真是不知輕重。

    李昭則說道：“圣人可別嚇唬妾了。韓庶人都故去多久了，妾可不想見。只是妾一直很覺得奇怪，按理說，官家一向仁厚，韓庶人出身名門，又生育了二哥，官家怎么就會對她厭棄若此？”

    這個劉婷倒是知道，她接手宮務，也看過一些宮正司舊檔，就說道：“你可知道，在這宮中最忌諱最不能做的一件事，是什么？”

    李昭收了笑意，恭恭敬敬的回道：“妾不知，請圣人教誨?！?/br>
    “巫蠱?！眲㈡幂p飄飄的吐出這兩個字，“你是聰明人，別的也不用我多說了吧？”

    李昭貨真價實的一驚，她聽了些舊事，卻是真不知道韓庶人竟牽涉巫蠱之術，忙問道：“難道明烈皇后，是被韓庶人厭勝致死的么？”

    劉婷立刻道：“胡說什么！”又轉頭道，“都下去?！?/br>
    等人都走光了，她才滿臉嚴肅的問李昭：“你聽誰說的明烈皇后之死與韓庶人有關？”

    李昭忙起身回道：“妾并不知此事。只是聽說當年韓庶人與明烈皇后也斗得厲害，又聽您說韓庶人事涉巫蠱，這才有此推測?！?/br>
    “你以后還是少自作聰明的好！”劉婷斥責了李昭兩句，腦子里卻在仔細回想當初看過的舊檔，只是當時她也不是有意查察此事，只是為了查一個舊例，碰巧看見的，此時便想不分明，干脆打發了李昭走，自己叫翠蝶進來，讓她去宮正司取這份舊檔來看。

    蔣司正親自接待的翠蝶，叫人取出舊檔給她帶走，轉身便將此事回報給了王宮正。王宮正正好要去向宋禎回稟柳晨自盡一案的最新進展，聽了這事放在心上，先去求見宋禎。

    “啟稟圣上，柳貴人一案，臣等查到些蛛絲馬跡?！蓖鯇m正見梁汾也在，便將剛剛查到的線索一一道來，“仵作驗尸時，確認柳貴人是窒息而死，且柳貴人并無掙扎痕跡，脖子上也只一條勒痕，似乎自殺無疑。但臣等仔細搜索過柳貴人居所，終于發現了一些異常之物?！?/br>
    柳晨幽居衡秀閣，一應用度自是極簡，取暖所用的炭也不過是普通的木炭?？墒菍m正司在檢查炭灰的時候，卻發現炭灰上有些若有似無的香味，她們仔細辨認許久，又請了醫官一同驗看，才終于得出結論，這種香味與宮中常用的安息香一般無二。

    這種安息香調制不易，只有宮中貴人們才能取用，可是宮正司調閱醫官院用藥檔案，卻發現安息香不同藥物，并沒有記檔的慣例。

    “這有何難，依次訊問醫官們就是了?！彼蔚澛牭酱颂?，開口吩咐道。

    王宮正應道：“是，臣等已經訊問過，得知近半年來，圣人、彭娘子、李美人、路才人等處都取用過安息香，其中以圣人處最多。不過圣人之前久病，不得安枕……”

    是啊，安息香不過是安神助眠之物，又不是什么毒/藥，自然不好據此訊問宮中妃嬪，不過衡秀閣出現了不該出現在那里的安息香，至少能說明柳晨與外界有不為人知的溝通，她的死果然并不簡單。

    “朕記得，衡秀閣的宮人曾說，李美人給柳貴人送過東西，是不是？”

    王宮正答道：“是，據他們供述，李美人送去的都是吃食衣物?！?/br>
    “什么吃食？”

    “第一次送的是角黍和水晶糕，第二次是重陽糕?！?/br>
    節慶食物，且都是去年送的，宋禎搖搖頭，又問：“衣裳都檢查過了嗎？”

    王宮正道：“都剪開查探過了，并無異常?！?/br>
    梁汾聽到這里，忽然從旁開口：“王宮正，我記得上次我們談過，令人仔細查探各處圍墻，可有結果？”

    “查過了，并無翻墻痕跡?！?/br>
    梁汾卻又道：“那有沒有查過各處墻角是否有破洞？”

    這個王宮正并沒聽到回報，便說道：“我令人再去查探一番?！?/br>
    “還是我去吧?！绷悍谡f完看向宋禎，“官家，既然炭盆中有安息香，當晚極可能有外人潛入衡秀閣，有些雞鳴狗盜的把戲，恐怕宮正司難以察覺，臣去瞧瞧?！?/br>
    宋禎一笑：“是啊，雞鳴狗盜，你最明白，去吧?！?/br>
    ☆、第125章 線索

    等梁汾去了，王宮正又將錢惜散播流言一事的進展回報給宋禎聽：“……因有畫像在，臣等終于查實，錢惜所說之人應為內侍省入內黃門鐘舉。不巧的是，五日前，鐘舉奉命往江南西路辦差，如今應在運河船上，無法與錢惜對質?！?/br>
    宋禎對錢惜散播的那些流言甚為惱怒，聞言立刻道：“傳旨叫鐘舉即刻回返?！?/br>
    “是，臣派人去帶他回來?！蓖鯇m正應了之后，又說道，“鐘舉雖為入內黃門，實則并未在內宮擔任任何職司，他如何能夠到后苑與培育花木的錢惜說上話，其中頗有疑點?！?/br>
    她沒有把話挑明，但是宋禎立刻就想到，一個沒有在內宮任職的黃門，出入內宮，卻并沒有給人看到，最后要靠畫像才能確認是誰，能安排下這一切的人，除了執掌過宮務的林木蘭，也只剩下一位中宮皇后。

    “你去把內外宮幾處宮門守衛帶回去問話，查一查他們交接班的記檔?！彼蔚澋暦愿?。

    王宮正自然知道該問什么，當下應了出去，叫蔣司正將人帶回去問話。

    梁汾去了衡秀閣，在那邊仔細查察了半下午，終于有所收獲，在衡秀閣后門西邊墻角處找到一個被荒草泥石掩蓋起來的破洞。

    破洞并不大，但足可讓一個身材矮小的成年男子鉆過。堵著破洞的泥石松弛不堪，顯然曾有人掏開過?？珊庑汩w四個服侍的人幾乎被扒掉一層皮，卻怎么也說不出那里為何會有一個洞，以及到底有沒有人從那里鉆進來過。

    查到這里，似乎柳晨自殺一案很難有一個確切結果了，但在宋禎和宮正司的眼中，卻已經可以確定柳晨是他殺。至于兇手，和那個鐘舉一樣，能在天黑之后遣人摸入衡秀閣內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人，這宮中有幾人可以做到？

    加之王宮正上報了宮門守衛的口供，以及劉婷調換慶壽宮和原坤寧宮舊人去侍候、并單獨調取了韓芊雅被廢為庶人那一年的記檔等事，宋禎所有疑心都匯聚于一點，只暫時隱而未發。

    半月后，前去追拿鐘舉的宮正司內侍回報，鐘舉于南下途中失足落水，在宮正司派人追去之前就已不治身亡。宋禎終于再也忍耐不了，于當晚去了坤寧宮。

    ***

    眼看要到冬至，天越發冷了起來，林木蘭今年無事一身輕，她肚子又大了，便足不出戶，每日呆在暖閣里，或與來訪的陳曉青說話，或獨自練習吹塤，或逗弄延平玩耍，倒過的輕松愜意。

    延平現在已經可以自己走路，并且特別喜歡帶著小狗黑將軍從一間屋子跑到另一間屋子，與追他的保姆和宮人們捉迷藏。

    于是長陽宮后殿里就時時響起孩童的歡笑聲和狗叫聲，十分熱鬧。

    林木蘭這一日有些懶怠動彈，便沒有拿針線，也沒有吹塤，而是手里握著一卷書，聽延平歡快的跑來跑去。

    薔薇出去一趟，回來后在堂屋暖和了一陣，才進暖閣去回稟：“娘子，宮正司南下的人來信了?！?/br>
    “哦？”林木蘭懶懶應了一聲，示意她繼續說。

    薔薇便接著說道：“說是在他們找到鐘舉之前，此人已經失足落水身亡了?！?/br>
    林木蘭怔然，旋即輕嘆一聲：“原來如此?！彼畔聲?，叫薔薇扶著自己起身，下地去外面看延平。

    薔薇見她再無別話，不免有些猶疑，林木蘭看見她的神情，微微笑道：“這事以后不用打聽了，官家自有決斷?！?/br>
    “娘！”延平看見她從暖閣出來，立刻噔噔噔小跑到她身前，“抱抱！”

    林木蘭勉強伸手摸摸他的頭，笑道：“娘現在抱不得你?！?/br>
    延平仰頭看著母親的肚子，撅著嘴問：“有弟弟？”

    薔薇彎腰抱起了他，送到林木蘭跟前，林木蘭就摸摸他的小臉，笑道：“興許是meimei呢。延平喜不喜歡meimei？”

    延平沒有meimei，所以不知道meimei是什么，只搖頭。

    “meimei就是像二jiejie一樣的女孩兒，比她還小，要你保護的，延平不喜歡嗎？”

    延平側頭想了想，終于點頭：“喜歡?！?/br>
    林木蘭便湊過去親了親他：“延平真乖?！?/br>
    延平也笑嘻嘻的親了親母親，然后說道：“我要jiejie！”

    “延平想jiejie了??？”林木蘭下意識的往窗外望了一眼。

    薔薇立刻說道：“外面路滑，娘子還是別出去了，奴婢去請陳娘子可好？”

    林木蘭點頭：“好吧，請陳娘子帶四哥和二公主來用晚膳?！?/br>
    延平聽明白了這番話，高興的直拍手：“四哥，jiejie！”

    薔薇便把延平交給乳母，自己出門去永寧宮邀請陳曉青。林木蘭叫乳母抱著延平進暖閣，給他擦了剛出的汗，換了一身衣裳，又喂他吃了些點心，陳曉青就帶著延壽和明琪來了。

    “四哥，jiejie！”延平看見哥哥jiejie來了，立刻扶著林木蘭的腿滑到地上，小跑過去找哥哥jiejie玩。

    延壽已經入學，知道禮儀，牽過延平的手，先上前給林木蘭見禮，得了大人的準許，才帶著他去廳堂里玩。

    陳曉青看著孩子們出去，微笑道：“孩子真是愁生不愁養，你瞧瞧，一個個的都懂事了?！?/br>
    林木蘭輕撫著肚子點頭：“是啊，我看著四哥就覺著有奔頭，等延平像四哥這樣大時，我也就省心了?！?/br>
    “jiejie真是想的簡單，這養孩子，哪有省心的時候？你是不知道，四哥現在是長了心眼，將頑皮勁藏起來了，蔫壞。前幾日還糊弄五哥幫他寫功課，被侍讀先生發現了，報給了官家，官家罰他抄了一百遍?！?/br>
    林木蘭聽得直笑：“我們四哥還真是聰明，知道叫五哥幫著寫?！?/br>
    陳曉青無奈道：“可憐五哥被他牽累，也抄寫了一百遍，我還親自去遴香閣給彭嬌奴賠了不是?！?/br>
    兩人談談講講，很快到了晚膳時分，林木蘭因邀請陳曉青母子三人來用膳，特意多點了鴛鴦五珍膾、羊rou豆腐鍋子、韭黃炒蛋、鯽魚羹等菜式，主食額外要了蝦rou包子和筍rou包子。

    延壽特別喜歡吃魚蝦，明琪則喜歡蛋rou，林木蘭這樣點，基本照顧到了每個人。倒是延平雖小，并不挑食，樣樣都能吃上一些，也不用特別顧慮。

    這一頓晚膳，兩個大人帶著三個孩子，十足熱鬧，吃的也都不少，等各自飽足之時，竟沒剩下多少殘羹。

    “每次跟延壽、琪兒一起用膳，都極有胃口?！?/br>